標題:The Verdict of the Scythe
作者:David Annandale
處在攻擊矛頭的是一艘足有三公里長的戰船。那是第四騎士。這般大小的太空船隻本不該降落到地表,但它這攻擊旗艦的目標就是那裡。它的防熱護盾在它衝過大氣時被燒的通紅。它粗暴殘忍,毫不妥協。
莫塔裡安站在第四騎士的艦橋上,他的眼睛注視著主視窗,等待著底下模糊的雲層被破開,把他的獵物送到他的眼前。
“空降艙已部署,”一個通信官喊道。“風暴鳥已起飛。”
莫塔裡安微微點了一下頭。他已經知道了。是他下達了這些命令,而他的死亡守衛完全服從於他,好像艦隊裡的每一艘船和每一名士兵都是他自身身體的延伸一樣,著陸的攻擊隊伍的戰吼就是他揮舞的鐮刀。死亡守衛正作為一個整體,在他的意志下整齊的行動著。
第四騎士衝進厚重的雲層,在那中間開闢出一條道路。甲板在這巨船降落時震動著,星球的大氣燃燒著,抗拒著這由精金鑄成的怪物。攻擊旗艦開始減速,但它的著陸仍然會殺死成千上萬的人。
就像是被擊敗似的,雲層分開了。終焉之城出現在了遙遠的地表上,像是一張蜿蜒的網,它的城牆看起來像絲線一樣纖細。牆上不時亮出暗淡的光點,那是槍炮正在攻擊來襲的巨物。
站在原體身旁的凱拉斯提豐說道,“我不認為他們的炮火可以拖住我們。”
“這是他們反抗的挑戰,不是戰術,”莫塔裡安說。“他們的主要防禦會在我們更近的時候開火,在我們降落之後。”
“他們的法術,”提豐安靜地說,“他們的罪責和死刑。”
死亡守衛一接受收復阿布斯都的命令,莫塔裡安就帶著冰冷緊繃的憤怒在數據庫中瞭解了它的信息。阿布斯都是巴巴魯斯的餘響,由一群使用巫術的統治者控制著。它的實體環境十分殘酷,儘管沒有巴巴魯斯那樣的毒氣,這也不是他憤怒的原因。他的憤怒是因為那些人民被法術奴役。那是人類最痛苦的折磨。在這等惡行的最後一絲蹤跡從銀河裡清除之前,人類都不會擁有真正的自由。
解放必須由死亡帶來。這盤踞著阿布斯都的惡毒政權不會有任何有用的資源。
“其他人類定居點傳出了什麼信息?”莫塔裡安問。
“我們截獲了警報,但沒有聽到有組織的回應,原體大人。大部分通信都是呼救信號和詢問命令。”
莫塔裡安又點了點頭。這是他所預期的。終焉之城是阿布斯都所有生命在所有意義上的中心。“他們的中心不會堅守下來,”他說。“沒有了它,所有人都會崩潰。”
城市在視窗中更加清晰。它具體的構造到目前為止都是未知的。星球被厚重的雲層覆蓋著,而偵察兵的報告也並不全面。現在這座城市清晰地展現在莫塔裡安的眼前。它矗立在一片低矮的山丘上。地勢最高的東部是它最龐大的建築群。那裡應該就是他們的政府的核心地帶。
決定第四騎士攻擊位置的時候到了。
“我們直接進攻核心嗎?”提豐問。
他們在格拉斯帕爾就是這麼做的。攻擊旗艦像一把砍刀斬開蜂巢一般砸進首級巢都,隨後他們的部隊魚貫而入,用火焰淨化了防抗勢力。如果第四騎士瞄準山丘上的建築群,它將以一顆小行星的力量砸向那裡。
格拉斯帕爾。莫塔裡安最顯赫的勝利,那場讓眾人明白他和他的軍團為了結束一場戰爭會做出什麼,能做出什麼的勝利,那場讓他獲得了兄弟對他惡毒非議的勝利。他們在一年前不在那裡。他們沒有像他那樣審視過戰場形勢。他們也不會像他那樣如此快速簡潔地結束那場戰爭。以他殘暴的攻勢,他把數以百億記的人民從暴政中解放出來。但是,父親的眼睛裡仍然閃出了那種表情。那至今仍然困擾著他的表情。
格拉斯帕爾不是巴巴魯斯,阿布斯都也不是格拉斯帕爾。終焉之城只有首級巢都的一小部分大小。它遠沒有那等級的防禦。莫塔裡安在這裡是為了解放人類。他是前來摧毀一個政權。他不需要滅絕整個星球。
讓第四騎士降落到核心會在一瞬間擊碎阿布斯都防禦體系的脊柱,但那個區域有著眾多的人口,是在整個建築群中人口密度最高的一個區域。屠殺在戰爭中是必須的……
“但並不是一直如此,”莫塔裡安對自己耳語道。
“原體大人?”提豐問。
莫塔裡安無視了他的提問。“那裡有個太空港,”他說,指向建築群的西部。那是一片平坦的區域,鋪著石制的平地,坐落在群山之間。“我們在那裡降落。”那是一個重要的戰略目標,而且平民數量也會比較稀少。
這就足夠了。莫塔裡安想。他的眼睛掃過城市的輪廓。他看到了空降艙將要降落的城牆外部,那些武裝戰機會在步兵著陸前摧毀的內部路障,還有第四騎士將要在太空港造成的衝擊。這一定足夠了。
攻擊旗艦轉變航向,更加靠近了地表,終焉之城從視窗裡消失了。莫塔裡安把目光轉到了上方的視頻屏幕上。終焉之城彷彿正在衝向它的征服者。莫塔裡安伸出他的手。他裝甲的手指像鷹爪般抓住了他的獵物。他將這樣奪得這座城市。他一直都是這樣奪取城市。在他發佈命令時,他已經瞭解了每個著陸點發生了什麼,即使是在報告發回之前。
在空降艙猛烈地降落在大門外時,他的軍團開始向著防禦工事堅定的,不可阻擋的進軍時,他在那裡。當風暴鳥的復仇導彈把路障變成冒煙的廢墟,隨後降落放出又一波戰士從另一邊衝擊城牆時,他在那裡。在第四騎士如雷鳴般落在太空港上,那三公里長的巨船用它的向下噴射的引擎和超熱的船體融化岩石,用起落架碾壓終焉之城的管道系統時,他在這裡。攻擊旗艦的炮火把從太空港外側靠近的坦克變成了融化的廢鐵。
“城牆上有法師,”通信官警告道。“偵測到空間擾亂。亞空間能量正在攻擊我們的部隊。”
“燒死他們,”莫塔裡安說。“全部燒死。”
他不必到場就知道他的死亡壽衣終結者正遵循他的命令把白磷炸彈扔到城牆上。他知道那股爬行的綠色火焰正蠶食著終焉之城城牆廢墟上的血肉。他知道法師正在走向終結,不管那有多麼痛苦,這都比他們應得的下場更加仁慈。
他們的掙扎在莫塔裡安,提豐和第一大連的領頭戰士到達攻擊旗艦的旋梯底部前就結束了。
“原體大人,”通信官說。“我們收到了對方的停火請求。”
“接過來,”莫塔裡安冰冷地說。他在格拉斯帕爾沒有允許。讓他的兄弟去想吧。主導戰爭的是他,他最清楚。他在行動前已經計算過了解放人民需要的代價。
但是…但是…父親眼裡的神情…
他耳中的通信器劈啪作響,然後響起了一陣絕望的聲音。
“我是阿布斯都的寇克斯女王。我們懇求你接受我們的投降。無論你們的條件是什麼,我們都無條件的接受。我只求你們饒過我們的人民。求求你們,饒過我的人民。”
莫塔裡安猶豫了。在他旁邊,提豐顫抖了一下,也收到了消息。
“全城的敵人都放下了武器,”提豐說。“我們的敵人投降了。”
“無條件投降,”莫塔裡安說。這不是格拉斯帕爾。當那裡的統治者懇求和平時,他們的目標是為了自保。這個統治者是為了她的人民求饒。兩者的情況不一樣。完全不一樣。
“我們要繼續攻擊嗎,原體大人?”提豐問。
你是什麼?莫塔裡安問自己。他的直覺是繼續進攻直到沒有一個活著的敵人。這是一個使用巫術的政權。它必須消失。現在它看起來正在引頸受戮。
一條嶄新的道路出現在了莫塔裡安面前。他以前從沒有相信過這是條可行的路。這可能更適合羅保特。伏爾甘一定喜歡。但不會適合康拉德。而且一定不會適合自己。但現在這條路就出現在了他的眼前。這裡已經沒有戰鬥的必要了。敵人甘願投降。如果他執意繼續戰鬥,他會變成什麼?
“偉大的大人,饒過我的人民,”聽筒裡再次傳來了那人的聲音。莫塔裡安咬緊了牙。他沒有回答那聲音。他切換到指揮頻道發出了一個新的命令。“停火,”他說,停下了鐮刀的揮舞。
軍團士兵在通往皇家宮殿的主幹道兩旁列隊立正。那建築位於莫塔裡安在第四騎士降落途中認出的建築群中心。它用暗色的石灰岩建成,圓形的牆壁上每隔百米就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尖塔矗立著。石料的作工非常華麗,但已經在漫長的時間中被酸雨侵蝕,沒有修復。窗戶裡鑲嵌著的全是乏味的鉛製玻璃。
莫塔裡安伴隨著提豐和一隊死亡壽衣組成的榮譽衛隊慢慢地走在大道的緩坡上。阿布斯都的女王在宮殿的入口等待著他。大門已經完全打開。她是獨自一人。
“我不理解我們為什麼沒有摧毀這個地方,”提豐說。
“因為沒有這個必要,”莫塔裡安告訴他。這話讓他感到陌生。他自己都不確定自己是否相信這些話。但他現在必須試著去相信。
“您確定嗎?”提豐問,好像他讀懂了他的心思。
“我想要相信,不管是什麼原因。”
近處有一處人群發出一陣噪音,但宮殿的這一邊看不到一個人影。街邊的建築映出黑暗空虛的剪影。
在莫塔裡安靠近宮殿大門時,女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們歡迎您,莫塔裡安大人,”她說。“這座宮殿現在為您所有,您可隨心處置。為了答覆您的慈悲,請允許我做您的嚮導。”她的禮儀中全然是尊敬,而不是莫塔裡安習慣在其他凡人身上看到過的驚歎,好像其他的什麼東西已經奪走了她感到驚奇的能力。她是個蒼老的女人,頭髮雪白,一縷皺紋圍繞在她的嘴角和眼角周圍。她的臉顯出堅強,眼睛是深沉的綠色。她的注視坦率直爽,好像沒有注意到她和莫塔裡安之間明顯的身高差距。她的長袍雖然得體,卻也非常簡單。在邊縫和袖口有著一些磨損,看起來她穿著這身衣服進行了很多工作。它通體漆黑,用金線刺著他們的標記。莫塔裡安在看到它們的時候皺了皺眉,但至少她沒有隱瞞任何事情。
在寇克斯身後,宮殿的入口廳同樣空無一人。他們的臣服看起來非常徹底,她把自己的安危置於了莫塔裡安的慈悲之下。他還沒有失去耐心。
“很好,”他說。“帶路吧。”
寇克斯再次鞠躬致謝,帶頭走進了宮殿。在走過入口廳之後,他們開始遇到了僕人。莫塔裡安仔細地觀察著他們。他們並沒有因他們的女王在場而卑躬屈膝,嚇到他們的很明顯的是他。他們轉向寇克斯尋求慰藉。她對走過的每一個人報以微笑。她一直重複地對他們耳語著,“會沒事的,會沒事的。”就像母親安慰入睡前焦躁的孩子。
這裡不是巴巴魯斯,莫塔裡安想。這裡完全不是巴巴魯斯。他瞥向提豐。第一連長仍然戴著他的頭盔堅定地走著,面向前方,絲毫沒有偏移他的視線。
寇克斯帶著他們走進宮殿的各個主要房間。她特意地為他們二人留出了足夠的空間。其中一個是已經空無一人的議會廳。還有一個是教堂。它被建在圓形宮殿的正中心,和整體建築一樣呈圓形,而且看起來是唯一一間被精心保養的房間,在它的中心矗立著一座祭壇。它整體是矩形的,但邊框帶著奇異的弧度。它看起來處於動態,石料彷彿是交疊的漣漪。這讓它難以直接注視,而放在余光中時,它又開始扭曲。牆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黑色的大理石製成,其中刻滿著銀色的符文,好像是從寇克斯的袍子上流動到了石料上。
“這是我們舉行儀式的地方,”女王說。
“不再會了,”莫塔裡安說。“你熟讀了歸順條約了嗎?”
“熟讀了。”
“你也接受它們嗎?”
“我接受。”
“你明白帝國不允許這種儀式的存在,”
“我明白。”
“你們的人民不得再被巫術所統治。”
在她再次同意之前他還認為會有最小限度的遲疑。他不是很確定。
“這間房間需要被摧毀,”他繼續說。
“我明白了。”
儀式間位於宮殿的最底層。女王現在帶領著他們通過寬大的樓梯帶到了最上層。
“人民等待著您,莫塔裡安大人。”寇克斯說。
她帶著他們走進一間寬闊的懸空露臺,俯瞰著一座巨大的廣場。這裡聚集著莫塔裡安之前沒有見到的平民。終焉之城的居民成百上千地聚集在這裡,他們焦慮的臉注視著露臺。寇克斯向前踏出一步,而在她被一陣感激的喝彩聲所迎接時,莫塔裡安真切地看見了阿布斯都的統治者和被統治者的關係與巴巴魯斯的天差地別。
“毋需恐懼!”寇克斯向人群喊道。“一切都會沒事的。你們曾經害怕過,但讓那恐懼過去吧,戰爭已經結束了,我們將成為人類帝國的一員。不要認為我們是被征服的,我們反抗他們才是錯誤。我們應該張開雙臂迎接我們新的命運,現在就讓我們這麼做吧!一切都會沒事的!一切已經沒事了!”
她邀請莫塔裡安也走上前。他向下看向那幾千張面孔。他們滿懷崇拜地注視著女王,然後,在她的提示下,充滿希望地轉向了他。沒有人用那種表情看他。他感到古怪,好像自己是一個闖入者。他不知道這偽裝是為了矇蔽阿布斯都的人民還是他自己。
莫塔裡安在幾小時後仍然在思索這個問題,現在他的死亡壽衣正站在他身後,他和提豐坐在石椅上,和尊貴的客人一起在皇家宮殿的宴會廳裡參加著一場慶祝和平和統一的慶典。他並不想參加,但他明白人民需要這種儀式,但他沒有這種需要,而且他厭惡這之中的氣氛和輕浮的客人。他坐在女王的對面,在一張巨大的桌子盡頭,那桌子大到能夠容納三十個統治者的謀士和大臣。
這個夜晚充滿著一個接著一個的演講,每一場都比之前的更長,全都用乾澀的語言重複著相同的陳詞濫調。一遍又一遍地,莫塔裡安接受著人們為他慈悲的感激,以及阿布斯都政府絕對忠誠的承諾。寇克斯每每迎上他的視線,露出同情的笑容。然後她轉回演講者,那笑容變成了家長般的放縱。
看著這些人的俯首稱臣,還有他們展示給莫塔裡安的完全降服的態度,他不用懷疑他們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誠的。他們看起來是如此的弱小,要想象他們能構成哪怕最微小的威脅都非常困難。
但他們確實戰鬥過了。他們在看到實力的差距前曾經準備反抗我們。他們明白了自己無法戰勝我們,所以立刻放棄了。這證明了他們的智慧還是懦弱?不管是哪一點,他希望他們可以更早放棄。
提豐看起來也沒有比他更高興。他坐在莫塔裡安的右手,保持著完全的安靜,帶著憂鬱的順從看著面前的食物和酒水。“所以這就是我們拯救的東西。”他用輕到只能讓莫塔裡安聽到的音量說。
“你希望付出更大的代價得到順從嗎?”
提豐聳聳肩。“我們是這樣溫和的人嗎?”他問。
“我們必須被我們的使命塑造,而不是我們塑造我們的使命,”莫塔裡安說。這句話虛假地迴盪著。他正走在一條他的許多兄弟樂意擁抱的道路上,同時也是他的父親會為他選擇的道路。但是他不確定該如何前行。他看不清前路。他繼續說道。“我們的使命是解放人類。”
至少這一點,他可以確定。“死亡不是解放的唯一手段。”
“對,”提豐承認。“但如果那是我們選擇的手段呢?”
莫塔裡安想了想,然後搖搖頭。他沒有回答提豐的答案。
“我們在這裡拯救了什麼?”提豐問。“我們可以明白嗎?”
“我今晚就會明白,”莫塔裡安告訴他。“我會在這座城市的街道中漫步。我會學到它的真相。”
“就像福根大人和基裡曼大人那樣。”
“不,我和他們不一樣。他們沒有我的眼界。”
莫塔裡安漫步在夜色裡。在他的命令下,死亡壽衣在他身後的五十步開外保護著他。他需要獨自一人的空間來思考。
他離開皇宮,順著向下的山坡走向西南部人口最密集的居住區。城市裡到處都在舉行慶典,彷彿剛剛結束的戰爭持續了數月而非幾小時。莫塔裡安從各個角度觀察著他們,走進到可以感覺到他們的狂歡,然後走向下一個地點。關於他身份的新聞已經快速地傳開了,讓所有看見他的人停止他們的盛宴和舞蹈,向他鞠躬,把額頭貼在地上,喊出他們的讚美和感謝。他們沒有政客那訓練過的整齊節奏,但同樣的順從。莫塔裡安沒有說話,他的嘴唇充滿厭惡地捲起,把這些歡騰的不幸者甩在了身後。
他隨意地選擇著街道,轉進越來越小的小巷,不停地走進走出死衚衕。居住區的樓房都很低矮,全都沒有超過五層樓。像宮殿一樣,它們的牆壁沾滿了黑色的髒汙。空氣充滿油膩,並且帶著一絲從工業區傳來瀰漫到整個城市上空的煤灰味道。
建築上的窗戶緊緊地貼在一起,顯示出窄小,簡陋的房間。這裡也在舉行著臨時的慶祝,但也有很多面孔藏在窗戶後,看著行走在他們中間的灰色幽靈和他可怕的護衛。那些在街道上的人向他們頂禮膜拜,而那些窗後的人只是安靜的看著他們,或者躲開。
這就是所謂的解放嗎?這些生命還有價值嗎?
也許解放就是這樣,只是他還沒有看見。他現在看著的只是一個表象。他沒有比看到這些建築更加清楚地看見這些人的真相。他走的越遠,他就越覺得在到達阿布斯都之後所見到的一切都只是易碎的表面。
事情不對勁,但是他還沒有看見是什麼出了錯。他現在選擇的這條道路也出現了一樣的問題。他越加明白了自己正在犯下一個錯誤。
這是我真心相信的嗎?還是隻是我希望相信的?
他不知道。他需要確切的答案。於是他繼續走著,任由夜晚向他展示他所需要看到的真相。
他越往山下走,周圍的房屋就越發破舊。當他到達山腳時,他已經身處於貧民窟中。房屋更加靠近,人們也更加消瘦,而蜿蜒狹窄的街道上非常安靜。莫塔裡安停在一個非常破舊的巷子入口外,兩邊建築的牆壁幾乎碰到了他的肩膀。一陣聲音傳進他的耳朵。他聽見了一個孩童的哭聲,還有他先前認為是母親歌唱搖籃曲的聲音。
她不是在唱歌。她在詠唱。
莫塔裡安順著小巷走了進去,循著那聲音穿過黑暗。他停在一道門外。這道門幾乎不能看清,是更加黑暗的夜晚向外張開的血盆大口。“在宮殿等我,”他對死亡壽衣說道。而他自己矮身走過了門檻。
抗拒在他的靴子下盤踞著。散發惡臭的走廊有著尖利的轉角,沒有任何建築學的美感。在第二道彎後,黑暗裡開始閃出了一道暗紅色的光芒。
詠唱聲越來越響亮。那是一種尖刻咕嚕的聲音。孩童的哭聲更加淒厲。這裡沒有任何舒適可言。
莫塔裡安轉過又一個轉角,走進了一個低矮的房間。凌亂的書本放滿了搖晃的書架。不可理喻額銘文刻滿了每一個平面。這些符號比一個瘋子的想象更糟,莫塔裡安想。這是他們瘋狂的聚合。它們是虛假信仰的標誌。在地板中心有著一個祭壇。它是用一整塊岩石粗糙地製作而成,但很明顯地是和皇家宮殿裡的那個是同一信仰下的產物。除去兩者間作工的不同,這裡的祭壇也有著那股奇怪的流動感。
一個老女人彎腰附在祭壇上,正快速詠唱著嘶啞的詞句。一縷縷纖細的灰色頭髮從她的頭頂垂了下來。她穿著用破布拼湊而成的衣服,是這迷信暴政對人民壓迫的另一個醒目象徵。
房間裡沒有孩童。在女人詠唱時,石頭上閃出火焰,照亮祭壇上的東西,抖動,然後消失。那哭喊聲來自於那些火焰稍縱即逝的生命間。空氣被創造的可能衝擊著。
她是一個靈能者,一個因她的本質不可避免地陷入瘋狂的人。莫塔裡安的牙齒因嫌惡咬緊。
那女人結束了她的詠唱,抬起頭看向莫塔裡安。她笑了。一隻眼睛是蒼白的,生著白內障。另一隻眼睛則非常清晰,用一個尖利的,充滿智慧的眼神看著他。莫塔裡安突然意識到他在宴會上寇克斯的眼中也看到過一樣的表情。
“你前來加入我嗎?”那女人用嘲諷的耳語問到。她沒有表現出任何恐懼。她正在違反歸順條約,以及她的女王的命令。可能她還沒有明白阿布斯都現在的嶄新現實,但莫塔裡安清楚她完全明白這些。她的注視中有著一個不知情況的人所不可能露出的嘲諷。
那些造物是他拼盡全力想要從銀河中清除的東西。她擾亂了她周圍的現實。但如果現在簡單地毀滅她離開會是個錯誤。這裡有他必須瞭解的東西。
“我來了解阿布斯都的真相,”他說。
“那你已經找到了。”
“你是什麼?”
“一個不會逃避的人。”
“那還有和你一樣的人躲藏了起來。”
“其他所有人,”她說,然後格格地笑了。“你相信投降嗎,我的大人?”
“不,”他說。這是他在幾個小時裡最容易說出口的真相。
“阿布斯都也不相信。它相信生存。”
“而你現在的話正在抹殺它生存的希望。”
女人伸出一隻像利爪般的手指劃過祭壇,讓那石頭製成的表面像水一樣流動起來,彙集成了那隨處可見的圖案。“你在這裡改變不了任何事情,”她說。
“你錯了。”
“我不這麼覺得,”然後那女人一直笑著。莫塔裡安隨後離開了。他沒有殺她,還沒有。他需要確定她所代表的腐壞已經蔓延到了何種地步。在他走出她的小屋時,她喃喃道,“聽聽吧,巴巴魯斯的莫塔裡安。仔細聽。”
莫塔裡安傾聽著。他觀察著。現在他用煥然一新的懷疑傾聽著,觀察著。他緩慢地走回皇家宮殿,周圍的終焉之城完全變了。他在踏入小巷之前就已經做出了一個嶄新的判斷。他現在嘗試的道路是錯誤的。他試圖踏上它的願望矇蔽了他的雙眼。
在片刻之後,他就不用在觀察了。所有地方都有著靈能者,被他們擁抱的非理性所吞噬。他們就像一場瘟疫一樣腐蝕著這顆星球。莫塔裡安現在聽到了居住區窗戶裡傳出的斷續耳語。他現在看見了煤灰在建築的陰影裡組成奇異的圖案。當他穿過慶典,人們沒有注意到他時,他看到了那些過於瘋狂的舞蹈。他看見火焰的光被不自然的扭曲。
然後他聽見,從漆黑的街道里,傳出了火焰如孩童般的哭叫聲。
在他回到宮殿時,提豐和死亡壽衣正在大門口等著他。他們看見了他臉上的表情。他不需要說一個字。他們拿起武器跟上了他,走向那輛會把他們帶回太空港和第四騎士的蘭德劫掠者。莫塔裡安在離開前最後看了一眼那座皇家宮殿。在最頂層,光芒從王座間巨大的窗戶中閃爍出來。它們露出了寇克斯的剪影。
你想嘗試另一種法術,但那也拯救不了你。
他在旅程中一言不發,只是命令著所有部隊回到他們的登陸艇,退回到星球軌道上的艦隊。第四騎士的起飛讓終焉之城的黑夜變成了白晝,它升起時噴出的火焰甚至比在降落時更加兇狠。
莫塔裡安在他和提豐回到艦橋,看著城市在腳下逐漸縮小,最後終於隱藏於雲層下之後終於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問我你想知道的事情了,”他說。
“您看見了什麼?我們在放棄一場征服嗎?”
“我看見了真相。我明白了你是對的,凱拉斯。我們帶來的解放只有死亡。這裡沒有什麼可以征服的。我們給予這個世界的只會有死亡。”
“他們的順從是一場騙局?”
“沒錯。這世界的法術不是暴君的工具。它已經腐蝕了從上到下的所有階層。這裡沒有什麼好拯救的。”他停頓了一下,轉向武器軍官。“準備旋風魚雷。”
“遵命,原體大人。”
“人類必須從巫術中被解放出來,”莫塔裡安對提豐說。“但他們不會被說服而從其中自願退出。所以我們必須儘可能的淨化它們。那些不能被拯救的,必須變成警告其他人的教訓。”
“難道教訓就足夠了嗎?”提豐問。
“單單教訓是不夠的,下達教訓的力量必須被畏懼,所以我們必須毫不留情。”
第四騎士進入了行星軌道。阿布斯都的輪廓在莫塔裡安眼前慢慢轉動。它的雲層現在無法阻擋他的視線了。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看見了屬於他的道路。那條一直屬於他的道路。
“旋風魚雷準備完畢,原體大人,”軍官報告道。
他曾經停住了鐮刀的揮舞。他現在就要完成這一擊,之後的他也不會再猶豫。
你必化身死亡。
如果他為了讓人類拯救自己必須成為他們最大的恐懼,那就讓這成為他獨自揹負的重擔吧。
“發射魚雷,”他說。“讓這顆星球燃成餘燼。”他注視著魚雷燃燒著落進大氣層,它們也是自己的手。他正把手伸向阿布斯都。緊握著他的鐮刀,他將降下他的裁決。
而他現在知道,這將會是他唯一的裁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