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题:The Verdict of the Scythe
作者:David Annandale
处在攻击矛头的是一艘足有三公里长的战船。那是第四骑士。这般大小的太空船只本不该降落到地表,但它这攻击旗舰的目标就是那里。它的防热护盾在它冲过大气时被烧的通红。它粗暴残忍,毫不妥协。
莫塔里安站在第四骑士的舰桥上,他的眼睛注视着主视窗,等待着底下模糊的云层被破开,把他的猎物送到他的眼前。
“空降舱已部署,”一个通信官喊道。“风暴鸟已起飞。”
莫塔里安微微点了一下头。他已经知道了。是他下达了这些命令,而他的死亡守卫完全服从于他,好像舰队里的每一艘船和每一名士兵都是他自身身体的延伸一样,着陆的攻击队伍的战吼就是他挥舞的镰刀。死亡守卫正作为一个整体,在他的意志下整齐的行动着。
第四骑士冲进厚重的云层,在那中间开辟出一条道路。甲板在这巨船降落时震动着,星球的大气燃烧着,抗拒着这由精金铸成的怪物。攻击旗舰开始减速,但它的着陆仍然会杀死成千上万的人。
就像是被击败似的,云层分开了。终焉之城出现在了遥远的地表上,像是一张蜿蜒的网,它的城墙看起来像丝线一样纤细。墙上不时亮出暗淡的光点,那是枪炮正在攻击来袭的巨物。
站在原体身旁的凯拉斯提丰说道,“我不认为他们的炮火可以拖住我们。”
“这是他们反抗的挑战,不是战术,”莫塔里安说。“他们的主要防御会在我们更近的时候开火,在我们降落之后。”
“他们的法术,”提丰安静地说,“他们的罪责和死刑。”
死亡守卫一接受收复阿布斯都的命令,莫塔里安就带着冰冷紧绷的愤怒在数据库中了解了它的信息。阿布斯都是巴巴鲁斯的余响,由一群使用巫术的统治者控制着。它的实体环境十分残酷,尽管没有巴巴鲁斯那样的毒气,这也不是他愤怒的原因。他的愤怒是因为那些人民被法术奴役。那是人类最痛苦的折磨。在这等恶行的最后一丝踪迹从银河里清除之前,人类都不会拥有真正的自由。
解放必须由死亡带来。这盘踞着阿布斯都的恶毒政权不会有任何有用的资源。
“其他人类定居点传出了什么信息?”莫塔里安问。
“我们截获了警报,但没有听到有组织的回应,原体大人。大部分通信都是呼救信号和询问命令。”
莫塔里安又点了点头。这是他所预期的。终焉之城是阿布斯都所有生命在所有意义上的中心。“他们的中心不会坚守下来,”他说。“没有了它,所有人都会崩溃。”
城市在视窗中更加清晰。它具体的构造到目前为止都是未知的。星球被厚重的云层覆盖着,而侦察兵的报告也并不全面。现在这座城市清晰地展现在莫塔里安的眼前。它矗立在一片低矮的山丘上。地势最高的东部是它最庞大的建筑群。那里应该就是他们的政府的核心地带。
决定第四骑士攻击位置的时候到了。
“我们直接进攻核心吗?”提丰问。
他们在格拉斯帕尔就是这么做的。攻击旗舰像一把砍刀斩开蜂巢一般砸进首级巢都,随后他们的部队鱼贯而入,用火焰净化了防抗势力。如果第四骑士瞄准山丘上的建筑群,它将以一颗小行星的力量砸向那里。
格拉斯帕尔。莫塔里安最显赫的胜利,那场让众人明白他和他的军团为了结束一场战争会做出什么,能做出什么的胜利,那场让他获得了兄弟对他恶毒非议的胜利。他们在一年前不在那里。他们没有像他那样审视过战场形势。他们也不会像他那样如此快速简洁地结束那场战争。以他残暴的攻势,他把数以百亿记的人民从暴政中解放出来。但是,父亲的眼睛里仍然闪出了那种表情。那至今仍然困扰着他的表情。
格拉斯帕尔不是巴巴鲁斯,阿布斯都也不是格拉斯帕尔。终焉之城只有首级巢都的一小部分大小。它远没有那等级的防御。莫塔里安在这里是为了解放人类。他是前来摧毁一个政权。他不需要灭绝整个星球。
让第四骑士降落到核心会在一瞬间击碎阿布斯都防御体系的脊柱,但那个区域有着众多的人口,是在整个建筑群中人口密度最高的一个区域。屠杀在战争中是必须的……
“但并不是一直如此,”莫塔里安对自己耳语道。
“原体大人?”提丰问。
莫塔里安无视了他的提问。“那里有个太空港,”他说,指向建筑群的西部。那是一片平坦的区域,铺着石制的平地,坐落在群山之间。“我们在那里降落。”那是一个重要的战略目标,而且平民数量也会比较稀少。
这就足够了。莫塔里安想。他的眼睛扫过城市的轮廓。他看到了空降舱将要降落的城墙外部,那些武装战机会在步兵着陆前摧毁的内部路障,还有第四骑士将要在太空港造成的冲击。这一定足够了。
攻击旗舰转变航向,更加靠近了地表,终焉之城从视窗里消失了。莫塔里安把目光转到了上方的视频屏幕上。终焉之城仿佛正在冲向它的征服者。莫塔里安伸出他的手。他装甲的手指像鹰爪般抓住了他的猎物。他将这样夺得这座城市。他一直都是这样夺取城市。在他发布命令时,他已经了解了每个着陆点发生了什么,即使是在报告发回之前。
在空降舱猛烈地降落在大门外时,他的军团开始向着防御工事坚定的,不可阻挡的进军时,他在那里。当风暴鸟的复仇导弹把路障变成冒烟的废墟,随后降落放出又一波战士从另一边冲击城墙时,他在那里。在第四骑士如雷鸣般落在太空港上,那三公里长的巨船用它的向下喷射的引擎和超热的船体融化岩石,用起落架碾压终焉之城的管道系统时,他在这里。攻击旗舰的炮火把从太空港外侧靠近的坦克变成了融化的废铁。
“城墙上有法师,”通信官警告道。“侦测到空间扰乱。亚空间能量正在攻击我们的部队。”
“烧死他们,”莫塔里安说。“全部烧死。”
他不必到场就知道他的死亡寿衣终结者正遵循他的命令把白磷炸弹扔到城墙上。他知道那股爬行的绿色火焰正蚕食着终焉之城城墙废墟上的血肉。他知道法师正在走向终结,不管那有多么痛苦,这都比他们应得的下场更加仁慈。
他们的挣扎在莫塔里安,提丰和第一大连的领头战士到达攻击旗舰的旋梯底部前就结束了。
“原体大人,”通信官说。“我们收到了对方的停火请求。”
“接过来,”莫塔里安冰冷地说。他在格拉斯帕尔没有允许。让他的兄弟去想吧。主导战争的是他,他最清楚。他在行动前已经计算过了解放人民需要的代价。
但是…但是…父亲眼里的神情…
他耳中的通信器劈啪作响,然后响起了一阵绝望的声音。
“我是阿布斯都的寇克斯女王。我们恳求你接受我们的投降。无论你们的条件是什么,我们都无条件的接受。我只求你们饶过我们的人民。求求你们,饶过我的人民。”
莫塔里安犹豫了。在他旁边,提丰颤抖了一下,也收到了消息。
“全城的敌人都放下了武器,”提丰说。“我们的敌人投降了。”
“无条件投降,”莫塔里安说。这不是格拉斯帕尔。当那里的统治者恳求和平时,他们的目标是为了自保。这个统治者是为了她的人民求饶。两者的情况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我们要继续攻击吗,原体大人?”提丰问。
你是什么?莫塔里安问自己。他的直觉是继续进攻直到没有一个活着的敌人。这是一个使用巫术的政权。它必须消失。现在它看起来正在引颈受戮。
一条崭新的道路出现在了莫塔里安面前。他以前从没有相信过这是条可行的路。这可能更适合罗保特。伏尔甘一定喜欢。但不会适合康拉德。而且一定不会适合自己。但现在这条路就出现在了他的眼前。这里已经没有战斗的必要了。敌人甘愿投降。如果他执意继续战斗,他会变成什么?
“伟大的大人,饶过我的人民,”听筒里再次传来了那人的声音。莫塔里安咬紧了牙。他没有回答那声音。他切换到指挥频道发出了一个新的命令。“停火,”他说,停下了镰刀的挥舞。
军团士兵在通往皇家宫殿的主干道两旁列队立正。那建筑位于莫塔里安在第四骑士降落途中认出的建筑群中心。它用暗色的石灰岩建成,圆形的墙壁上每隔百米就有一座高耸入云的尖塔矗立着。石料的作工非常华丽,但已经在漫长的时间中被酸雨侵蚀,没有修复。窗户里镶嵌着的全是乏味的铅制玻璃。
莫塔里安伴随着提丰和一队死亡寿衣组成的荣誉卫队慢慢地走在大道的缓坡上。阿布斯都的女王在宫殿的入口等待着他。大门已经完全打开。她是独自一人。
“我不理解我们为什么没有摧毁这个地方,”提丰说。
“因为没有这个必要,”莫塔里安告诉他。这话让他感到陌生。他自己都不确定自己是否相信这些话。但他现在必须试着去相信。
“您确定吗?”提丰问,好像他读懂了他的心思。
“我想要相信,不管是什么原因。”
近处有一处人群发出一阵噪音,但宫殿的这一边看不到一个人影。街边的建筑映出黑暗空虚的剪影。
在莫塔里安靠近宫殿大门时,女王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们欢迎您,莫塔里安大人,”她说。“这座宫殿现在为您所有,您可随心处置。为了答复您的慈悲,请允许我做您的向导。”她的礼仪中全然是尊敬,而不是莫塔里安习惯在其他凡人身上看到过的惊叹,好像其他的什么东西已经夺走了她感到惊奇的能力。她是个苍老的女人,头发雪白,一缕皱纹围绕在她的嘴角和眼角周围。她的脸显出坚强,眼睛是深沉的绿色。她的注视坦率直爽,好像没有注意到她和莫塔里安之间明显的身高差距。她的长袍虽然得体,却也非常简单。在边缝和袖口有着一些磨损,看起来她穿着这身衣服进行了很多工作。它通体漆黑,用金线刺着他们的标记。莫塔里安在看到它们的时候皱了皱眉,但至少她没有隐瞒任何事情。
在寇克斯身后,宫殿的入口厅同样空无一人。他们的臣服看起来非常彻底,她把自己的安危置于了莫塔里安的慈悲之下。他还没有失去耐心。
“很好,”他说。“带路吧。”
寇克斯再次鞠躬致谢,带头走进了宫殿。在走过入口厅之后,他们开始遇到了仆人。莫塔里安仔细地观察着他们。他们并没有因他们的女王在场而卑躬屈膝,吓到他们的很明显的是他。他们转向寇克斯寻求慰藉。她对走过的每一个人报以微笑。她一直重复地对他们耳语着,“会没事的,会没事的。”就像母亲安慰入睡前焦躁的孩子。
这里不是巴巴鲁斯,莫塔里安想。这里完全不是巴巴鲁斯。他瞥向提丰。第一连长仍然戴着他的头盔坚定地走着,面向前方,丝毫没有偏移他的视线。
寇克斯带着他们走进宫殿的各个主要房间。她特意地为他们二人留出了足够的空间。其中一个是已经空无一人的议会厅。还有一个是教堂。它被建在圆形宫殿的正中心,和整体建筑一样呈圆形,而且看起来是唯一一间被精心保养的房间,在它的中心矗立着一座祭坛。它整体是矩形的,但边框带着奇异的弧度。它看起来处于动态,石料仿佛是交叠的涟漪。这让它难以直接注视,而放在余光中时,它又开始扭曲。墙壁,地板和天花板都是用黑色的大理石制成,其中刻满着银色的符文,好像是从寇克斯的袍子上流动到了石料上。
“这是我们举行仪式的地方,”女王说。
“不再会了,”莫塔里安说。“你熟读了归顺条约了吗?”
“熟读了。”
“你也接受它们吗?”
“我接受。”
“你明白帝国不允许这种仪式的存在,”
“我明白。”
“你们的人民不得再被巫术所统治。”
在她再次同意之前他还认为会有最小限度的迟疑。他不是很确定。
“这间房间需要被摧毁,”他继续说。
“我明白了。”
仪式间位于宫殿的最底层。女王现在带领着他们通过宽大的楼梯带到了最上层。
“人民等待着您,莫塔里安大人。”寇克斯说。
她带着他们走进一间宽阔的悬空露台,俯瞰着一座巨大的广场。这里聚集着莫塔里安之前没有见到的平民。终焉之城的居民成百上千地聚集在这里,他们焦虑的脸注视着露台。寇克斯向前踏出一步,而在她被一阵感激的喝彩声所迎接时,莫塔里安真切地看见了阿布斯都的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的关系与巴巴鲁斯的天差地别。
“毋需恐惧!”寇克斯向人群喊道。“一切都会没事的。你们曾经害怕过,但让那恐惧过去吧,战争已经结束了,我们将成为人类帝国的一员。不要认为我们是被征服的,我们反抗他们才是错误。我们应该张开双臂迎接我们新的命运,现在就让我们这么做吧!一切都会没事的!一切已经没事了!”
她邀请莫塔里安也走上前。他向下看向那几千张面孔。他们满怀崇拜地注视着女王,然后,在她的提示下,充满希望地转向了他。没有人用那种表情看他。他感到古怪,好像自己是一个闯入者。他不知道这伪装是为了蒙蔽阿布斯都的人民还是他自己。
莫塔里安在几小时后仍然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他的死亡寿衣正站在他身后,他和提丰坐在石椅上,和尊贵的客人一起在皇家宫殿的宴会厅里参加着一场庆祝和平和统一的庆典。他并不想参加,但他明白人民需要这种仪式,但他没有这种需要,而且他厌恶这之中的气氛和轻浮的客人。他坐在女王的对面,在一张巨大的桌子尽头,那桌子大到能够容纳三十个统治者的谋士和大臣。
这个夜晚充满着一个接着一个的演讲,每一场都比之前的更长,全都用干涩的语言重复着相同的陈词滥调。一遍又一遍地,莫塔里安接受着人们为他慈悲的感激,以及阿布斯都政府绝对忠诚的承诺。寇克斯每每迎上他的视线,露出同情的笑容。然后她转回演讲者,那笑容变成了家长般的放纵。
看着这些人的俯首称臣,还有他们展示给莫塔里安的完全降服的态度,他不用怀疑他们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诚的。他们看起来是如此的弱小,要想象他们能构成哪怕最微小的威胁都非常困难。
但他们确实战斗过了。他们在看到实力的差距前曾经准备反抗我们。他们明白了自己无法战胜我们,所以立刻放弃了。这证明了他们的智慧还是懦弱?不管是哪一点,他希望他们可以更早放弃。
提丰看起来也没有比他更高兴。他坐在莫塔里安的右手,保持着完全的安静,带着忧郁的顺从看着面前的食物和酒水。“所以这就是我们拯救的东西。”他用轻到只能让莫塔里安听到的音量说。
“你希望付出更大的代价得到顺从吗?”
提丰耸耸肩。“我们是这样温和的人吗?”他问。
“我们必须被我们的使命塑造,而不是我们塑造我们的使命,”莫塔里安说。这句话虚假地回荡着。他正走在一条他的许多兄弟乐意拥抱的道路上,同时也是他的父亲会为他选择的道路。但是他不确定该如何前行。他看不清前路。他继续说道。“我们的使命是解放人类。”
至少这一点,他可以确定。“死亡不是解放的唯一手段。”
“对,”提丰承认。“但如果那是我们选择的手段呢?”
莫塔里安想了想,然后摇摇头。他没有回答提丰的答案。
“我们在这里拯救了什么?”提丰问。“我们可以明白吗?”
“我今晚就会明白,”莫塔里安告诉他。“我会在这座城市的街道中漫步。我会学到它的真相。”
“就像福根大人和基里曼大人那样。”
“不,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没有我的眼界。”
莫塔里安漫步在夜色里。在他的命令下,死亡寿衣在他身后的五十步开外保护着他。他需要独自一人的空间来思考。
他离开皇宫,顺着向下的山坡走向西南部人口最密集的居住区。城市里到处都在举行庆典,仿佛刚刚结束的战争持续了数月而非几小时。莫塔里安从各个角度观察着他们,走进到可以感觉到他们的狂欢,然后走向下一个地点。关于他身份的新闻已经快速地传开了,让所有看见他的人停止他们的盛宴和舞蹈,向他鞠躬,把额头贴在地上,喊出他们的赞美和感谢。他们没有政客那训练过的整齐节奏,但同样的顺从。莫塔里安没有说话,他的嘴唇充满厌恶地卷起,把这些欢腾的不幸者甩在了身后。
他随意地选择着街道,转进越来越小的小巷,不停地走进走出死胡同。居住区的楼房都很低矮,全都没有超过五层楼。像宫殿一样,它们的墙壁沾满了黑色的脏污。空气充满油腻,并且带着一丝从工业区传来弥漫到整个城市上空的煤灰味道。
建筑上的窗户紧紧地贴在一起,显示出窄小,简陋的房间。这里也在举行着临时的庆祝,但也有很多面孔藏在窗户后,看着行走在他们中间的灰色幽灵和他可怕的护卫。那些在街道上的人向他们顶礼膜拜,而那些窗后的人只是安静的看着他们,或者躲开。
这就是所谓的解放吗?这些生命还有价值吗?
也许解放就是这样,只是他还没有看见。他现在看着的只是一个表象。他没有比看到这些建筑更加清楚地看见这些人的真相。他走的越远,他就越觉得在到达阿布斯都之后所见到的一切都只是易碎的表面。
事情不对劲,但是他还没有看见是什么出了错。他现在选择的这条道路也出现了一样的问题。他越加明白了自己正在犯下一个错误。
这是我真心相信的吗?还是只是我希望相信的?
他不知道。他需要确切的答案。于是他继续走着,任由夜晚向他展示他所需要看到的真相。
他越往山下走,周围的房屋就越发破旧。当他到达山脚时,他已经身处于贫民窟中。房屋更加靠近,人们也更加消瘦,而蜿蜒狭窄的街道上非常安静。莫塔里安停在一个非常破旧的巷子入口外,两边建筑的墙壁几乎碰到了他的肩膀。一阵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他听见了一个孩童的哭声,还有他先前认为是母亲歌唱摇篮曲的声音。
她不是在唱歌。她在咏唱。
莫塔里安顺着小巷走了进去,循着那声音穿过黑暗。他停在一道门外。这道门几乎不能看清,是更加黑暗的夜晚向外张开的血盆大口。“在宫殿等我,”他对死亡寿衣说道。而他自己矮身走过了门槛。
抗拒在他的靴子下盘踞着。散发恶臭的走廊有着尖利的转角,没有任何建筑学的美感。在第二道弯后,黑暗里开始闪出了一道暗红色的光芒。
咏唱声越来越响亮。那是一种尖刻咕噜的声音。孩童的哭声更加凄厉。这里没有任何舒适可言。
莫塔里安转过又一个转角,走进了一个低矮的房间。凌乱的书本放满了摇晃的书架。不可理喻额铭文刻满了每一个平面。这些符号比一个疯子的想象更糟,莫塔里安想。这是他们疯狂的聚合。它们是虚假信仰的标志。在地板中心有着一个祭坛。它是用一整块岩石粗糙地制作而成,但很明显地是和皇家宫殿里的那个是同一信仰下的产物。除去两者间作工的不同,这里的祭坛也有着那股奇怪的流动感。
一个老女人弯腰附在祭坛上,正快速咏唱着嘶哑的词句。一缕缕纤细的灰色头发从她的头顶垂了下来。她穿着用破布拼凑而成的衣服,是这迷信暴政对人民压迫的另一个醒目象征。
房间里没有孩童。在女人咏唱时,石头上闪出火焰,照亮祭坛上的东西,抖动,然后消失。那哭喊声来自于那些火焰稍纵即逝的生命间。空气被创造的可能冲击着。
她是一个灵能者,一个因她的本质不可避免地陷入疯狂的人。莫塔里安的牙齿因嫌恶咬紧。
那女人结束了她的咏唱,抬起头看向莫塔里安。她笑了。一只眼睛是苍白的,生着白内障。另一只眼睛则非常清晰,用一个尖利的,充满智慧的眼神看着他。莫塔里安突然意识到他在宴会上寇克斯的眼中也看到过一样的表情。
“你前来加入我吗?”那女人用嘲讽的耳语问到。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恐惧。她正在违反归顺条约,以及她的女王的命令。可能她还没有明白阿布斯都现在的崭新现实,但莫塔里安清楚她完全明白这些。她的注视中有着一个不知情况的人所不可能露出的嘲讽。
那些造物是他拼尽全力想要从银河中清除的东西。她扰乱了她周围的现实。但如果现在简单地毁灭她离开会是个错误。这里有他必须了解的东西。
“我来了解阿布斯都的真相,”他说。
“那你已经找到了。”
“你是什么?”
“一个不会逃避的人。”
“那还有和你一样的人躲藏了起来。”
“其他所有人,”她说,然后格格地笑了。“你相信投降吗,我的大人?”
“不,”他说。这是他在几个小时里最容易说出口的真相。
“阿布斯都也不相信。它相信生存。”
“而你现在的话正在抹杀它生存的希望。”
女人伸出一只像利爪般的手指划过祭坛,让那石头制成的表面像水一样流动起来,汇集成了那随处可见的图案。“你在这里改变不了任何事情,”她说。
“你错了。”
“我不这么觉得,”然后那女人一直笑着。莫塔里安随后离开了。他没有杀她,还没有。他需要确定她所代表的腐坏已经蔓延到了何种地步。在他走出她的小屋时,她喃喃道,“听听吧,巴巴鲁斯的莫塔里安。仔细听。”
莫塔里安倾听着。他观察着。现在他用焕然一新的怀疑倾听着,观察着。他缓慢地走回皇家宫殿,周围的终焉之城完全变了。他在踏入小巷之前就已经做出了一个崭新的判断。他现在尝试的道路是错误的。他试图踏上它的愿望蒙蔽了他的双眼。
在片刻之后,他就不用在观察了。所有地方都有着灵能者,被他们拥抱的非理性所吞噬。他们就像一场瘟疫一样腐蚀着这颗星球。莫塔里安现在听到了居住区窗户里传出的断续耳语。他现在看见了煤灰在建筑的阴影里组成奇异的图案。当他穿过庆典,人们没有注意到他时,他看到了那些过于疯狂的舞蹈。他看见火焰的光被不自然的扭曲。
然后他听见,从漆黑的街道里,传出了火焰如孩童般的哭叫声。
在他回到宫殿时,提丰和死亡寿衣正在大门口等着他。他们看见了他脸上的表情。他不需要说一个字。他们拿起武器跟上了他,走向那辆会把他们带回太空港和第四骑士的兰德劫掠者。莫塔里安在离开前最后看了一眼那座皇家宫殿。在最顶层,光芒从王座间巨大的窗户中闪烁出来。它们露出了寇克斯的剪影。
你想尝试另一种法术,但那也拯救不了你。
他在旅程中一言不发,只是命令着所有部队回到他们的登陆艇,退回到星球轨道上的舰队。第四骑士的起飞让终焉之城的黑夜变成了白昼,它升起时喷出的火焰甚至比在降落时更加凶狠。
莫塔里安在他和提丰回到舰桥,看着城市在脚下逐渐缩小,最后终于隐藏于云层下之后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可以问我你想知道的事情了,”他说。
“您看见了什么?我们在放弃一场征服吗?”
“我看见了真相。我明白了你是对的,凯拉斯。我们带来的解放只有死亡。这里没有什么可以征服的。我们给予这个世界的只会有死亡。”
“他们的顺从是一场骗局?”
“没错。这世界的法术不是暴君的工具。它已经腐蚀了从上到下的所有阶层。这里没有什么好拯救的。”他停顿了一下,转向武器军官。“准备旋风鱼雷。”
“遵命,原体大人。”
“人类必须从巫术中被解放出来,”莫塔里安对提丰说。“但他们不会被说服而从其中自愿退出。所以我们必须尽可能的净化它们。那些不能被拯救的,必须变成警告其他人的教训。”
“难道教训就足够了吗?”提丰问。
“单单教训是不够的,下达教训的力量必须被畏惧,所以我们必须毫不留情。”
第四骑士进入了行星轨道。阿布斯都的轮廓在莫塔里安眼前慢慢转动。它的云层现在无法阻挡他的视线了。他看的一清二楚。他看见了属于他的道路。那条一直属于他的道路。
“旋风鱼雷准备完毕,原体大人,”军官报告道。
他曾经停住了镰刀的挥舞。他现在就要完成这一击,之后的他也不会再犹豫。
你必化身死亡。
如果他为了让人类拯救自己必须成为他们最大的恐惧,那就让这成为他独自背负的重担吧。
“发射鱼雷,”他说。“让这颗星球燃成余烬。”他注视着鱼雷燃烧着落进大气层,它们也是自己的手。他正把手伸向阿布斯都。紧握着他的镰刀,他将降下他的裁决。
而他现在知道,这将会是他唯一的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