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思

「狹間之地」是「偉大意志」降福後流傳至今的新名，其舊名已被世間遺忘。霧海包繞，煢煢孑立，此處成為分隔「亡界」和「最高天」的幻廊。「偉大意志」之祝福始於「永恆女王瑪莉卡」。邂逅神啟，獻身金光，血脈傳於列位「半神」，自身則超脫人世，在「艾爾登法環」庇佑下，以精神永遠滋養著施澤天下的「黃金樹」。「法環」庇佑「瑪莉卡」，亦照拂眾生，故土地富饒，生命繁盛，萬物眼眸熠熠金輝。

「黃金樹」

倏爾，「狹間之地」突現「褪色者」，所攜雙瞳金光散逝。世間宣稱，「褪色」乃精神與「偉大意志」之背離，誠弗享有祝福，遂予放逐。失去賜福，被「偉大意志」拋棄的「死者」們由巨大棺槨運往邊境，墜入霧海，漂向「亡界」。漂泊羈旅為異客，仰止蒼穹嘆故鄉。

「褪色者」

經年久兮，「法環」崩碎，碎片以「偉大符文」之名為「半神」競逐，昔日榮耀聊泛餘光。

「某人」或「某物」

罪惡火焰延燒神選福地，愚妄野心玷汙「黃金信仰」。泥醉「半神」為扭曲「意志」瘋狂，「破碎戰爭」一觸即發。

進軍「王都」

「破碎戰爭」爆發標誌著「黃金律」徹底粉碎，「狹間之地」已然淪為神棄戰場！廢墟之上，那關於「褪色者」失而復得的傳說猶在低吟：“追尋神樹呼喚，重塑金色輝煌！”

登基為王

▍囈語

隨光凝視瞻仰，只見四環匯於天地弧間，彷彿此界立於雙域罅隙，與「狹間之地」隱義暗合，教人不禁想至玄空之境、神隱之所，頗有《只狼》“源之宮”、《黑暗靈魂3》“輪之都”的意味。環線沸騰燒灼，環間金紅交錯，天弧傾瀉，貫穿四環，線環順勢組成樹形符號，與「黃金樹」呼應，又喻示「黃金樹」與「艾爾登法環」密切關聯。

一心篤定 “法環即在” 是狂熱環學的淵源，姑命之主視覺「法環」，簡稱「主環」。

主視覺「法環」，簡稱「主環」

那「狹間之地」藏身天際，金霞碧“月”，毓秀鍾靈，妙若凱爾特神話的 “彼世（Otherworld）”。彼世是神祇的國度，時為死者的歸宿，通常描述為“青春永駐，安康永伴，富足與喜悅永存”的超然境界，別名有 “青春之地（Tír na nÓg）” , “應許之地（Tír Tairngire）”等。傳說，素有彼世女子以黃金蘋果、白銀樹枝等物引導神話英雄前往此界。諸英雄或鑽窟入穴，或潛流穿霧，或乘船駕馬踏黃金之道越洋而抵。

金光“月”影

"Niamh of the Golden Hair Tir na Nog" by @RalphHorsley

深受擁戴的「永恆女王瑪莉卡」是“祝福”的開端。當「偉大意志」以某種道理降祉天下，一位受選的“彌賽亞”既來世，後有萬靈皈依，欣榮景狀。一面是天選之使，為上蒼傳播神諭，一面是眾“神”之母，為下界帶去豐饒，「瑪莉卡」承上啟下，意義非凡。

凱爾特神話裡，豐饒與祝福女神「達努 (Danu/Danann/Anu)」亦為眾神之母，她不僅誕下眾神，也成為「達南神族 (Tuatha Dé Danann)」信仰的母神。「達南神族」自視為達努的子民，他們是被外族逐出愛爾蘭島的「納米德人 (Nemed)」的後裔之一。寄居異鄉期間，他們信奉且受助於女神「達努」，習得各色技能（科學、魔法、藝術等），後來在領袖 “達努之子”、「銀臂努阿達 (Nuada)」的率領下，駕霧返鄉，重奪故土。

蒙失落祝福引導，罹冤遭逐的「褪色者」們同樣踏上一條不必恪守的 “奪鄉” 之路。據遊戲官網所說，“何等雄心成就何般旅途，愈是渴求愈遇艱難險阻，欲奪那天賦爾等的「狹間之地」，須入這無盡無休的輪迴死鬥。不然，稱雄之人何以出世，「成王」之材何以降生！”

《艾爾登法環》萬代南夢宮歐洲官網

作為煉造“新王”的熔爐，「狹間之地」和歷代虛構的孤峙舞臺一樣，孕育著“舊世寂滅，新界脫生”的滾滾暗潮。承天際會，蜷居罅隙，上無可登升，下無可落塵，猶水中浮萍，較往作多出幾分飄搖之感。曾幾何時，有詩詠誦：“統御群星，生命獲賜璀璨，碎裂法環，烽火燃天興嘆”。首部預告的這篇鏗鏘短詩道出「狹間之地」的風雲突變，“無根之地”終為「偉大意志」拋棄，不幸墮為罪惡的潭淵。

碎如星帶

世間沉浮肇自「法環」，然至所見，「法環」均未昭顯，似無極太極，生萬象示現。

「空中神殿」處，復環交疊，須枝蔓生，環生須枝若光芒向下觸伸；「接肢葛瑞克」肩帶圖案如豎狀眼眸，節狀環獨居中央，螺旋環圓心圍繞；「巨眼」內有九環，佈局類如前者，焰紅環色近乎飄絮，環確存於瞳中非倒影；破舊營帳、虛影旌旗、斑駁路石、“三冠樹法”等處環像雖與「主環」相似，然紋飾細節不盡相同。如此「法環」既入萬象，各表其形，各抒其意。

“源象”釋為“源初意象”，是世界成住壞空，萬物機運圓合的本源，也是宮崎英高作品世界觀綻放魅力的根基。“源象”若趨流動，其表達極難做到表裡通融，僅靠直接描繪易讓世界觀趨向內卷，既不利於擴展設定，又往往使流程充斥著對“源象”各級階段的發問（是什麼、怎麼樣、為什麼），以及不同立場的複誦（反覆回憶、象徵暗示、反思衝突等），故事最終虎頭蛇尾，無所出路。

解構“源象”，將“源象”拆解、鍛塑成各類相關具象作滲透表達，是規避表達困境，高效構建世界的不二法門。

眾所周知，《黑暗靈魂》根本沒有「黑暗靈魂」，有的是「黑暗之環」、「黑魂之血」和黑色的「人性」；《血源詛咒》緣起「神血」卻未執守，反以「啟蒙」、「遺志」、「智慧」、「汙穢」、「蟲」等積累狂亂；《只狼》中群雄覬覦「龍胤」，力量由「龍胤之子」、「龍胤露滴」、「櫻龍」、「常櫻」等分形體現。

宮崎的世界以“始於掙扎，成於求索，收於毀滅”的人類觀作發展脈絡，“探索”居於體驗核心，途經千難萬險，貪嗔痴怨，懸主角玲瓏明鏡，鑑世間慾念糾纏。“源象”延異發萬象，萬象歸斂聚“源象”，千頭萬緒綿延統合，是故探索世界即追問本“源”，誠然無需究其形、描其面。此等界中，主角是歷史的探索者，也是拼湊“源象”的幽魂，這種雙重身份在《只狼》前的作品中尤為顯著，驅使主角以求索之名尋求忘滅。

尋求自我及所處世界的忘滅

追溯本作，「法環」或正是「狹間之地」的“源象”。千姿百態的環象在消解「主環」光暈的同時，漸漸揭示出無矩無窮的“環”之真諦。“環”可能是“世界本質”的真理性概括，以各色姿態入世顯現。不同“環”像代表影響世界運作的不同意志，「法環」代表「狹間之地」的集體意志，其更迭意味著狹間秩序的發展變遷。「主環」代表「偉大意志」統攝下的集體意志，並以某種具象形式在「黃金樹」顯現，“瞳”則反映個體的意志狀態。

每當在霧雲最濃密的時候，一個明亮的的物體會被一圈朦朦朧朧的暈輪緊緊包圍，就像這樣這一個圓點被一圈火光緊緊環繞，火光轉動的速度甚至超過那環繞宇宙最迅捷的運行。這個圈環外面還有第二圈環圍繞，第二外面還有第三，第三外面還有第四，第四外面還有第五，第五外面還有第六。隨後緊接著來的是第七個，它已擴展得那麼廣遠，即使長虹拉長了成為圓形也不能把它包容。那第八個和第九個也是那樣......我的夫人一看到我深深糾纏於疑惑和困擾之中就問道：“天和一切自然都懸於那一點。看那和它最接近的一個圈環，你要知道它所以運行得那麼快，是由於那透射它的灼熱的愛。”我就向她說道“假使宇宙的安排完全依照我在這些圓輪裡看到的秩序，那我已滿足於我所見的事物......” ——出自《神曲天堂篇》第二十八詩（但丁著朱維基譯）

與環交輝，受恩者「金瞳」，遍覽群像，瞳形、瞳色且不一。「惡兆瑪爾基特」、流浪商人「咖咧」為「金瞳」；「褪色者」雙眸，初殞半神「黃金葛德文」的左眼，與吾等契約，贈予“的盧”的神秘女性「梅琳娜」的右眼皆屬泛黃棕目；「接肢葛瑞克」、實機預告最後的「弓身者」攜白瞳，九環「巨眼」呈火瞳，四手「說書女」深邃藍瞳映星空。

疑似「金瞳」首次出現在19年一張手持螺旋劍的人物設定圖上，圖中風帽紋樣仿若人臉，唯目流金，加之分開兩側的手狀飄帶，類如人皮的整衣質感，「金瞳」風袍的來歷令人不寒而慄。風帽寬大可匿雙目，頂戴「金瞳」蘊有隱情。

假使竊奪「金瞳」由「褪色」所致，那麼欲藏之實到底是對失福的惶恐，還是對火焰的沉醉？「惡兆瑪爾基特」誓要撲滅的野心之火，到底是焚銷罪跡的孽火，還是破除業障的淨火？究竟何物被掩蓋至今，又是何者矯飾如常？

常言道“瞳，乃心靈之窗”。瞳形、瞳色彰顯心神意志，是信奉此道者之特徵。在黃金信仰的鼎盛年代，象徵心靈皈依「偉大意志」的「金瞳」是受福的最高體現，人們在這片普世光芒下一同歡享生命的永恆絢爛，欣然擁抱它的慷慨與深沉。人們相信，盈目的金光能指引他們洞見「偉大意志」的再次降臨，無需糾結現實的色彩，美好的未來已現於信者眼中。

晃極目盲，色極疏彩，物極必反，「褪色」應運生之。「褪色者」意外擺脫賜福廕蔽，體內滾燙的戰士血脈首次拒絕了「法環」的期許，此等“律外”異舉後為其族招致百餘年的漂泊羈旅。在「褪色者」被迫離開“應許之地”後，本應得到鞏固的「黃金律」沒能長久屹立，「法環」崩碎，「戰爭」爆發，半神狂戾，賜福沉淪，大地混沌，信者惶惶不可終日。當預言家在信仰的彼岸發現火焰時，火苗或已自內部延燒，外攘異端不過是掩人耳目，黃金根基早已腐潰動搖，「褪色者」實為終焉將臨之顯兆。預言家們深知，無論獲得何等的賜福或盧恩，消失的終將永遠消失，伴隨火焰中消散的金色幻影，領略過世間真貌之人，勢必不再追日奔跑！

風嘶雨嘯的「寧姆格福」位於「黃金樹」遠南，「史東薇爾」斷崖東南腳下。此地毗鄰霧海，地勢低窪，又因「熔爐」能量氣流所致，常年怒風捲席，豐雨如注。然「史東薇爾城」依山築堡，橫起長橋，風雨不搖，遂得“風暴簾壁”之名。

若從「寧姆格福」遙看「黃金樹」，高枝茂冠，雲興霞蔚，除樹幹有裂紋外，壯麗之致絕非環碎之貌。根據地圖，巨大「黃金樹」恰矗立在「狹間之地」中央地帶，另諸小型黃金樹寥寥分佈於境內各處，與巨木系地底聯絡，屯樹衛把守，忌人靠近。

「狹間之地」對「黃金樹」的崇拜不亞於「法環」：服裝圖樣，掛飾雕塑、施法咒紋，“樹”符號元素無處不在。如果說“三冠樹法”是對“樹”、“環”相生相成關係的概括體現，那麼女武神「殘身馬蓮妮亞」披風上的“碩果”樹紋則可能是彙集凌亂頭緒，編織意義之網的關鍵所在。樹根交錯似手臂向外探取，樹幹梭狀鏤痕似綽綽人影，九顆“碩果”高掛樹梢，果核螺旋似漩渦，樹冠當空怒綻似花瓣。自根至冠，此謂覲見「法環」。

「樹信仰」與樹中人

不知何時起，瞻星者們齊湮於地穴洞窟，萬靈尋縛，共往歸樹。蛇身雕像，燭盞微光，靜靜“引導，亦或是目送回歸樹的人們”，週而復始地回應著「黃金律」的約定。

人類真實歷史上的「黃金律」多指那些關於人與人之間“等視相待”的古訓，譬如“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其共通的“平等互惠”思想是人類社會的無形基石。若“平等”，須不偏倚，不歧異，若“互惠”，須相交換，互給予，以契比金，是為「黃金律」。

古老的「樹信仰」始於「黃金律」，其亦成為「迴歸樹」的起源。“迴歸”一詞暗含一種“將得到之物返與施予處以完成約定”的解讀，既蘊有“因果的公平性”，又蘊有“輪迴的宿命感”。

在著名恐怖遊戲《死魂曲》中有兩個重要的相關概念叫「海送り」與「海還り」，二者共同組成「羽生蛇村」許久流傳下來的重要儀式。「海送り」指人們走進真魚川，迴歸大海，洗刷當年的罪孽與汙穢；「海還り」則指那些進入真魚川的人在年初的同一時間從海中返回岸上。據說，參與儀式之人會得到神的恩惠洗去人界的汙穢，達成“永生”，眼中也會浮現出一個如夢似幻的美好世界。

由赤海返回岸上的人

一日，眾生們聽得呼喚，在「賜福」的引導下，他們集體步入了光，洞見了那片金色的未來。“受之賜福，還之歸樹”，這道亙久的「黃金律」流溢出它別樣的慈悲與慷慨——「環」從不索取，「葉」蒂落歸根。

很久以前，當人們仍執著於仰望浩渺夜空，捕捉那閃爍星斗，藉助「占星術」理解生命奧秘之時，命運總是遙不可及，難以捉摸。古人云，眥目觀星，方“能夠清楚看見遠方的景色”。但在黃金樹時代，觀星息止，佔術沒落，因為那存在於夜空的命運已被「黃金律」緊緊束縛，不再閃耀……

初始艾爾登之王「葛孚雷」在位之年，誕生自「生命熔爐」的初始「黃金」尚如生命般淡紅。黃金熔鍊散逸，歷久結成「露滴 (Crystal Tears)」，其中古老者稱為「琥珀 (Amber)」。這些微燙的寶石曾被視為「黃金樹」的恩惠。

琥珀形成自樹脂，晶瑩剔透，溫潤輕柔，宛如淚珠。在希臘語中，琥珀寫作「ἤλεκτρον/ēlektron」，詞源可能與古希臘語“燦爛太陽”「ἠλέκτωρ/ēléktōr」有關，「ēlektron」的另一層含義為「銀金/琥珀金」，也稱“Pale Gold”或“White Gold”。

傳說，希臘太陽神「赫利俄斯 (Helios)」親眼目睹他的人類兒子「法厄同 (Phaethon)」執意駕駛日輦後墜地殞命，哀慟絕望的母親「克呂墨涅 (Clymene)」和「法厄同」的姐妹們「赫利阿得斯 (Heliades)」為此相擁痛哭，最後化為楊樹，眼淚結成琥珀。「法厄同」希臘語義為“The Shining”或“Radiant One”，譯為“光芒閃耀/熊熊燃燒”，古希臘人用其指代“木星”，近現代天文學家則給“碎裂”後，形成木星、火星間主小行星帶的假想行星，以及已命名小行星中最靠近太陽的小行星「1983 TB」同取名「法厄同」。

題圖：《法厄同的墜落》（1605 ）—— 彼得·保羅·魯本斯

初王猝離數百年後，深冬霧夜，眾星隕落，「法環」碎裂，「神殿」崩塌，戰爭摧枯拉朽，金樹時代宣告落幕。如今，我們依然能從拾得的「遺蹟石」所泛出的光芒中領會到那股殘存的精神，那懸於樹頂，為神影守護的「空中神殿」即是這一「意志」的結晶。這座由人類相互吸引的「命運」，以及對「命運」的祈求共同締造的「空中神殿」曾是「黃金信仰」的歸宿，是「永恆女王瑪莉卡」獻身後的寄託，更是萬靈心中通往「偉大意志」居所“最高天”的祭堂。它的傾毀象徵著共同「意志」的瓦解，歸宿不復存在，「黃金律」不復存在。

一切始於樹間，一切又終於樹間。這夾縫中的歷史，連同當年於黃金樹內賦予的使命都愈漸模糊，而那令焚身形滅之人仍殘魂至今的根由是否猶在？為賜福幻象吸引，從永眠中甦醒的我們終將告別金色的過去，襲火焰走來。這是上天給予我們的恩惠，它將一個破碎的世界重新呈現在我們面前，令人類為之赴湯蹈火，捨生求死，踐行“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