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透预警
在开始构思这一篇文章之前我就想好了标题——时间永远分岔,通向无数的未来。这句话出自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小径分岔的花园》,讲了一个间谍在一个小径分岔的花园中,和花园的主人探讨时间无限性的问题。我认为《光与影》在剧本中给出了一个很有价值的话题——时间的无限性。当然,在远征队看来,他们的时间是越来越有限的。
不跑题,本篇讨论的核心是关于《光与影》在第三章给出的一个极为大胆的世界观设定上的颠覆,这种借由叙事诡计达成的反转从文学的角度上看来,到底效果如何?惯例结论放开头——和我在上篇对古斯塔夫之死的结论差不多,这个剧本的反转确实探讨了一个有价值的议题,但同样也不影响它没有存在的必要,主要问题则是在于其主题一致性的欠缺。
在聊之前,我们先可以思考一下结尾反转这种叙事技法存在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第一,毫无疑问是抓人眼球。结尾反转的技法更常见于流行文学,传统文学中也有,但多是类似于欧亨利式的短篇小说(况且欧亨利也算是当年的流行文学作家),这种写法主打一个当头棒喝把读者干晕,玛丽卡原来就是拉达冈,one piece原来就在风车村,吃某某的巨人原来就是我派去的(以上是乱举的例子),诸如此类。由于结尾反转可以做到将读者大多数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剧本文字表面,所以有时一些细节和纰漏往往都能够掩盖起来,因而短篇小说编不下去了整个炸裂的反转往往是劣质网文写手的惯用伎俩。
但结尾反转的作用只是遮瑕和吸睛吗?显然并不。而若要给出一个唯一的、深层的作用的话,其实是我在之前的文章中提过的一个词——解构,即拆解和重构。结尾的反转本质上是对之前内容的否定,所以要使得结尾的反转有意义,就等同于要给“否定”这个行为赋予意义,这就自然可以和解构的定义相吻合。而拆解和重构都必须有一个明确的对象,这个对象往往是小说的主题,只有围绕这个主题展开的解构才是有价值的内容,否则不免沦落为单纯的博人眼球。就比如《罗生门》,对人们普遍道德观中的善恶进行解构,善非善,恶非恶。《罗杰疑案》对阅读时惯性的视角代入进行解构,打破叙述者本身所带来的安全感。《楚门的世界》则是对感官进行解构,所见非实。拆解和重构只有针对同一个话题,才存在讨论的可能,才能去讨论这个话题是否深刻,这种解构是否必要,再然后才会去讨论这种反转在情节设置上的出人意料程度,否则就是跑题。
结尾反转这种对表层叙事的破坏,只有在深层表达中弥补回来,才算是有得有失的。而在这一重意义上,我认为《光与影》的逻辑反了过来,它有足够出人意料的剧情反转,有一个值得探讨的话题(简单来说就是悲惨的现实和精彩的虚拟之间的矛盾),但在最基本的拆解和重构上,却是混乱的。它拆解了虚拟世界的真实,重构了真实世界的真实,表面上看来和《楚门的世界》如出一辙,但是楚门的世界是逐步给出的,整部电影的叙事重心都在于选择安逸的虚假世界还是未知的真实世界(借由对感官真实的探讨来实现)这个抽象选择。而《光与影》的反转,却真的只是在极少前文铺垫的情况下突兀地对世界真实性进行颠覆,这和前文的主题并不一致。至少我在看前文剧情的时候,我想过很多个话题,勇气、传承、虚无等等,但唯独没有考虑过真实性的问题,或许有一些地方存在只言片语的背景文字,但实在太少太少。
所以说,反转前后的主题割裂是我认为《光与影》最大的问题所在。
那么《光与影》的剧本可以深究的主题有哪些?在看预告片的时候,我认为《光与影》的世界观设定是一个可拓展深度非常深的世界观,至少有两个话题具备可以进一步深入的讨论空间,一个是上面提过的时间无限性,另一个是生命虚无。
先说前者。《光与影》设定每年绘母写下一个数字,大于这个数字的人都会被抹煞,这必然导致生命一年年缩短的紧迫感。由于生命有限,远征队只能像博尔赫斯那句话一样,用自己的一生来探明时间的一条分岔,宿命感、悲壮感、神秘感是天然自带的。这个想法在我看到游戏一开头老头出现把主角团灭的时候就更加确定了,我以为游戏会就个体生命的有限和无限,时间的有限和无限做一个延伸讨论,但似乎并没有。当然,我是一个创造力枯竭的人,要我就这个话题写出一个多么引人入胜的故事我也做不到(能做到就去写书了),但我觉得至少这是一个方向。
第二个话题是生命虚无。博尔赫斯还有一篇短篇《环形废墟》,一个隐者用意念造出了一个小男孩,他处处保护他不让小男孩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意念的幻影。结果在某一次大火中,隐者发现,自己原来也只是某人意念中的幻影。维尔索是这种幻影,一代代的远征队也未尝不是幻影。他们给自己的行为赋予意义,生命因为这个意义而得以真实,所以要讨论虚无的话,抹煞必然不是真正的虚无,或许如果当远征队到达绘母之后,发现绘母也不过是被困在时间中的一个幻影,这才是虚无的体现。
所以话又说回来,《光与影》的结尾反转确实是足够有话题度,但我认为其在主题的一致性方面有所欠缺,甚至说有点浪费了这个宏大精巧的世界观。不想写了,想打文明了,就这么草草结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