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火後的第50年,雪。
盧比孔已經瀕臨死亡。不論是人類、機械,還是我的同胞們,都逃不過離去的命運。我,艾兒,是這星球上最後的變異波形。
不知是誰散播了“盧比孔還有科若爾”的謠言,近幾年一直有外來者闖入這裡,企圖突破PCA的封鎖。他們無一例外都被軌道環上的眼球擊毀,墜落,然後消逝。紛紛倒在前進的路上。
或許總有一天,只要闖入者持續不斷地來到這裡,封鎖系統的能量就會耗盡,人類會重新定居此地。然而,除了乾涸的“井”和舊時代的遺蹟,他們什麼都不會發現。
畢竟,到了那時候,我也早就死了。
(2)
今天又有人企圖突破防線。但是,怎麼可能……?就憑那種燃料罐拼湊起來的突入裝置……
在更久遠的舊時代,這種裝置被人類稱作VOB,一種可以讓AC突破音障極限的強大技術。然而,這個贗品的性能還是太差了。線性炮彈只是輕輕擦過它的外殼,就足以讓它搖晃著離開預定軌道。
遙望著流星般劃過天際的突入裝置,我為那個可憐的靈魂感到深深的惋惜。
(3)
難以置信,他還活著!整整20年,終於有一個活著的人類可以陪伴我了!
我看看……RaD生產的2000系列AC,代號LOADER4……真是令我懷念的型號。曾幾何時,這種型號的AC還被盧比孔人廣泛使用過。
只可惜,一根碎片貫穿了駕駛艙。可憐的傢伙,恐怕這次他也活不久了。
(4)
人類的毅力總是超乎意料。藉助維生裝置的止痛劑,他勉強地活了下來。
“傷得太重了……”
我在駕駛艙裡自言自語。根據他現在的傷勢,他最多活不過三天。
這時,我發現他的眼睛在看我。
“你能看見……我的聲音?”
我這才注意到他的代號:C4-621。他是一個第四代強化人。
也就是說……我們可以建立“鏈接”?
(5)
為他止血花了我2成的能量,和他建立鏈接又消耗了我2成。
我不介意,如果連我也逃不過死亡,那就讓死亡早點到來吧。
只是他還帶著些許不甘。身為人類,他們渴望著生命,渴望自由,渴望能夠用自己的力量創造些什麼。眼前這位強化人,也是懷揣著同樣的目的才來到這裡。
彷彿是響應著我,“鏈接”的另一頭,傳來了一股我從未感受過的強烈意願。正是這股意願燃起了曾經的艾比斯天火,也正是同樣的意願讓我們科若爾一族得以延續千萬年。
“那麼就讓我看看,你能飛多遠吧。C4-621。”
我把“手”撫上他的額前,讓他慢慢沉入自己的夢境。同時,LOADER4也相應著我的召喚,開始了系統自檢。
“主要系統,戰鬥模式啟動。”
(6)
與其說是夢境,他的夢更像一種“模擬”。結合了我的全部知識和他的部分記憶,再借由人類大腦強大的圖像處理功能,我們共建了一個名為“盧比孔-III”的龐大舞臺。在這裡,企業、PCA和盧比孔解放陣線重獲新生,在進行著不斷爭奪科若爾的戰鬥。而我們則在一次任務中相遇,共同擊敗了強大的封鎖兵器“武裝飾帶”。
在這一戰之前,連我也不知道我如此適合勝任搭檔的職位。倘若夢裡的一切屬實,我們或許真的能夠改變盧比孔的命運。
只是,他對於“沃爾特”這個角色,還有著太多的依戀與偏執……我查到過這個人,他是曾經技研重要人物的子嗣,沒想到現在以指導手的身份活躍於其他殖民地。沃爾特只是利用他完成一己私慾的資本家,他怎麼可以……
夢境的最後,621——不,渡鴉,為了沃爾特的“遺願”,走上了和我敵對的道路。哪怕和他最珍愛的“戰友”針鋒相對,他也仍然選擇了燒盡科若爾,以自己的名義。
我理解他。當他把脈衝劍插進我的駕駛艙時,我也感受到了他深深的悲痛。完成一件“使命”的慾望是如此強大,以至於超越了他對我的感情,讓他成為了燃盡一切的罪魁禍首。
第一個夢境並不完美,我們都沒有盡興。於是在夢的最後,我假借沃爾特的口吻,讓他在接下來的故事中自己做決定。
希望這第二場夢,能讓他做出不同的抉擇。
(7)
第一場夢為他積攢了很多駕駛經驗。當我們從頭開始的時候,他已經輕車熟路地完成了好幾個任務。為了不讓他感到厭煩,我準備了新的任務和新的劇情。
這次模擬主要圍繞著解放陣線展開。這群天火的倖存者一直令我動容,而渡鴉也懷揣著同樣的想法。在第二次蒐集拉斯提的戰鬥情報時,他甚至放過了子怡——5根手指裡最小的那個孩子。塞勒姆起飛之後,他看在我和解放陣線的份上,選擇與卡菈敵對。
這令我欣喜若狂。作為獎勵,我讓他獲得了與拉斯提並肩作戰的機會。只可惜,我的模擬能力有限,在那場任務的最後,我不得不讓拉斯提犧牲,而這顯然惹怒了他。甚至讓他開始懷疑起我。
我受夠了。我希望在我生命中最後的時間裡,我能得到一個愛我的人。
我逼他殺死了沃爾特。
對不起,渡鴉。你的心裡只能有我。
(8)
我感受到了他殺死沃爾特的巨大悲痛。兩場夢的時間跨度只有不到兩天,但在他看來卻是一整年。這足以讓他們建立深刻的感情聯繫。
更何況,他是為了我才殺死沃爾特的。讓最後一個人類懷揣著強烈的負罪感死去……我,我做不到。
第二場夢的結尾,我還是向他道了歉。我或許很孤單,但我不是一個懷揣惡趣味的存在。我只想給有限的時間賦予足夠的意義。
在之前的兩場循環中,有兩個角色令他印象深刻:ALLMIND和伊瓜蘇。他一直覺得ALLMIND的聲音冰冷得嚇人,而伊瓜蘇的執著也讓他感到疑惑。於是,我乾脆讓這兩個角色成為了一切的幕後黑手,看看能不能讓最後的夢境迸發足夠的戲劇火花。
兩場夢境的重複讓他也察覺了不對勁。在第三場夢裡,原本只是看門狗的斯拉響應了他的潛意識,差點讓他醒來。好在我用ALLMIND的無人機圓了場,讓這段故事的懸疑感重新上線——這招真是妙極了。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故事裡,追求真相的慾望驅動著他突破了重重阻礙。
最後,連我也被他打動,開著我自己的一臺AC加入了最終決戰。完美的收場。
在這場美夢的結尾,我們終於一心同體,永不分離。
(9)
我幾乎用盡了所有的能量維持我們的夢境和他的生命。第三場夢結束後,我們都醒了過來。
[艾兒……]
從鏈接的另一端,傳來了他的話語。
“我在,渡鴉。”
[這是……哪裡?]
“這裡是網格086的上層構築。我們在AC的駕駛艙裡。”
[哦……]
一段長時間的沉默後,他又問:
[艾兒……你是真的,對嗎?]
“嗯,我是真的。”
[太好了……至少你還在……]
“我一直都在。很抱歉,渡鴉,我——”
[不用說了,艾兒。我一直都知道。]
“什麼?”
[我一直在做夢,對嗎?]
什麼?他居然知道?可……可我以為我的模擬是完美無缺的……
不……求求你,渡鴉,千萬不要恨我……我只是……
[艾兒。]
“……”
[我是不是快死了?]
(10)
[艾兒,我知道我快死了。我只想知道真相。]
“你問吧。我會全部回答的。”
[你為什麼幫我?我的意思是,讓我做這場夢。]
“因為我也快死了,渡鴉。”
[……]
“盧比孔上,已經很久沒有新的科若爾了。”
[那沃爾特說的信號,是怎麼回事?]
“就像人類死前會迴光返照一樣,科若爾死前也會有強大的能量反應。艾比斯天火燒光了我所有的同胞,我是最後的變異波長……”
我冷靜地講述著事實。
[不……艾兒……]
“如果你要恨我,那就恨吧。我騙了你,你有這個權利。“
[那樣你也……太孤單了……]
他伸手撫摸著我的殘軀,就像所有人類撫摸著他們的愛人。
[我沒有幫到你任何事。]
“這場夢的主角不只有你,渡鴉。我也很享受和你在一起的時光。謝謝你。“
[別叫我渡鴉了,艾兒。夢已經結束了,我還是C4-621。]
“其實,真正的渡鴉,也已經死了很久了。你不必介意使用他的名字。“
[?]
“他在幾個月前突入盧比孔的時候,就被封鎖炮臺擊成了塵埃。我敬佩他的勇氣,所以把同樣的名字送給你,因為我也同樣欣賞你。”
我用我的殘軀擁抱著他,感受著我們生命最後的溫暖。
“渡鴉。”
(11)
我們都在漸漸消亡,“鏈接”卻越來越緊密。他說他喜歡看我的“聲音”,於是我索性改變了形體,變成一具人形躺在他身邊。機體的主反應爐已經停機,我們藉著備用反應爐的一絲熱量緊緊相擁著。
“其實,最後一口‘井’在17年前,就已經乾涸了。”
我冷漠地複述著所見所聞,像是撰寫著自己的墓誌銘。他卻並不在意。
[嗯。]
“在那之後,解放陣線很快在和PCA的鬥爭中敗下陣來。”
[那拉斯提呢?]
“拉斯提那時已經去了亞基柏,所以沒有被波及。只是‘鋼鐵迷霧 起源’一直沒能送到他的手上。最後,是一個普通人類開著‘鋼鐵迷霧 起源’,在平流層和PCA的艦隊大戰了整整2天,護送了最後一批船隊離開盧比孔。我目睹了這一切。”
[也就是第二場夢裡,鋼鐵迷霧和艦隊作戰的那一次?]
“對,只是那個時候的鋼鐵迷霧駕駛員,沒有渡鴉和整個盧比孔的支援。”
[他真是一個勇敢的人。]
“你和他一樣勇敢,渡鴉。”
他笑了,一滴血從他的嘴角滑落,被我輕輕擦去。
[我只是一個死在駕駛艙裡的普通獵犬。]
“你只是沒有那個機會。”
我們笑了很久。
(12)
“在那之後,BAWS和艾爾卡諾也很快離開了盧比孔,只是……”
[只是什麼?]
我沉默了很久,才說:
“只是艾爾卡諾為了避免亞基柏的追殺,不得已交出了拉斯提的情報。據我後來在PCA主機得到的信息,他後來被其他晚鐘成員一併伏擊,死前擊殺了晚鐘1號和2號。最後,他用突擊裝甲把剩下的成員埋在了總部的基地裡。”
[是條好漢,符合他的性格。]
“是的。據說後來貝拉姆向亞基柏發動了進攻,現在應該快勝利了。”
[也就是說,他們不會來盧比孔了。]
“嗯。”
又是一陣沉默。
[伊瓜蘇呢?]
“G4伏特把他教導得很好。據說現在是密歇根的二把手,在亞基柏的戰爭裡所向披靡。”
[所以他的遺言……]
“也算是我給你的小暗示。那傢伙其實很有上進心。”
我們相視一笑。
[那沃爾特和卡菈……]
“卡菈其實還活著。就在盧比孔。艾比斯天火發生的時候,永井博士的手下把她安置在了地堡的冬眠倉裡。還得等好幾百年才能醒來。”
[哦……難怪她叫‘餘燼’。]
“也是我的小暗示。”
[沃爾特……他其實沒那麼好,對嗎?]
我“抿起嘴”,點了點頭。
[我也知道。他只是讓我想起了某個人。]
“父親嗎?我看你在夢裡一直放不下他。”
[也許吧。如果我還有父親的話。]
“嗯,我也希望他是個好人。只可惜,他現在已經離開盧比孔的軌道了。”
[那樣最好。]
“嗯。那樣最好。”
(13)
盧比孔的寒風裹挾著大雪吹進設施內,把受損的LOADER4蓋上了一層白色的外衣。備用反應爐嗚咽著降低了轉速,看來這臺機體的生命也和我們的一樣,逐漸走到了盡頭。
受損的駕駛艙內,一盞橙色的燈光亮著,像是人類家裡的爐火。
[艾兒。]
“我在,渡鴉。”
[我不後悔。]
“為什麼?”
[因為在一切都結束的時候,我還有你,艾兒。你是真實的,這對我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我也一樣,渡鴉。我很高興能在生命的最後時刻遇到你。”
[我只是好不甘心。]
“沒關係,你的任務已經完成了。我們的任務,都完成了。
[我不甘心,是因為我不能和你一起體驗更多的事情。]
“不……這裡是我的墳墓,我不該把你拉下來陪葬。”
[別這樣。]
他顫抖著摘下頭盔,和我四目相對。
“別這樣想,艾兒……或許,咳咳……在遇見彼此之前,我們都沒有活過。”
“渡鴉,小心——”
“我沒事,艾兒……和你一樣,我也沒有必要留著力氣了。”
“渡鴉……”
他伸手試圖抱住我,卻因為痛楚不能動彈。我哭著投入了他的懷抱。
“艾兒,你相信死後的世界嗎?”
“只要你這麼說,我就相信。”
“艾兒,如果有的話,我會在那裡等你。”
“我也一樣……”
於是,20年以來,我第一次親吻了一個人類。20年以來,我第一次學會了愛。
我把最後的這段故事留在了LOADER4的記錄裡,希望你,來自未來的探險者,能夠不要重複我們的過去。業火摧毀了我們的一切,而我們本來有更好的辦法制止這樣的命運。
我,不,我們,希望來自未來的你,可以珍惜當下的一切。
621的補充:
我們希望,不論是科若爾還是別的東西,人類都能學會不去爭奪它們。
艾兒的補充:
我們希望,不論是人類還是別的文明,都能學會放下戰爭和武器。
621/渡鴉和艾兒的補充:
請離開這裡。請不要擲下那枚骰子,請不要跨越那條充滿悲傷的盧比孔河。
請不要回到盧比孔。
Nevermore(永不復還)。
——2024於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