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的光傾倒山林,新春的葉簌簌閃光,像是滿山的金葉子在風中跳舞,樹影長長地拉成數條黯淡的黑條,如同刀子般切裂山地。
姬雪看樹幹,樹幹上除了已經乾涸泛黑的血跡什麼都沒有,有一對染血的足印從子樂倒下的地方向東蔓延,經過樹下某處,很快就不見了蹤影,根本無從追尋。
看著鋪開的濺射狀血跡,嗅到那若有若無的鐵腥味,姬雪覺得腦子裡彷彿塞著一塊晶冰,一抽一抽地疼。
“什麼都沒有了……”
子樂的屍體、見月的屍身或是撕開的碎肉,都沒有,這裡乾淨得像是昨晚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姬雪抱著頭慢慢蹲下身去,紫色的眸子不斷震盪。
“他是變作生骸了。”朱墨揹著長槍,腰間掛鴻影刀,看血跡皺眉,在額間擰成了個小疙瘩。
“說不準你們以後還會再見,到時候你要為他送行,既然你們是同行的人。”
“嗯……子樂,見月……他們還會是他們嗎?”姬雪大口大口地喘息,用力站起身,昂起頭,張大嘴巴,哽咽著,沒有一絲聲音喊出來,只有深重的氣結在喉間迴轉,呼不出去,也咽不下。
“不會了,人死化作生骸,一切情感皆不存在,生骸是活著的屍體,天地不會容許不死不活的東西。”
“所以他們不能長久,渾身血肉會凋零腐爛,甚至連腦子也會死去,作為人的他們已經死了,他們活著只是因為煞毒,因為還想要繼續活著,哪怕變成行屍走肉;所以他們渴望血食,就像煞那樣,汲取血氣之後他們就變成了邪煞,那個時候,新的煞就像是初生的嬰孩,他們可能記得過去,卻永遠是新生的邪煞,在邪煞眼中曾經再親密的人也不過是血食而已。”
“所以到那個時候,哪怕是朋友、哪怕是父母、哪怕是兒女也要誅滅,生骸、邪煞行走在大地上,就是對生與死的不敬和褻瀆,不過你還不是劍者,未必有再遇到他們的機會,但如果下次相見的時候你已經能夠誅邪滅煞,那就給予他們安寧吧。”
朱墨說,他歪頭看著姬雪,這些對於一個孩子來說像是天都塌下來了,可姬雪總是那樣的悲傷,但永遠不會沉淪,就像揮拳擊打雪花,雪總會順著氣流飄開,不管什麼樣的事壓下來,他也總能忍受,像是永遠懸著一根繃緊的弦。
這不由激起了朱墨心中的殘忍——他想看看這根弦什麼時候繃斷。
“這樣啊,這樣……的啊。”姬雪背過身,死死咬著嘴唇。
“邪物,邪煞,到底是什麼?”姬雪眸中失神。
“你不用問他,這個問題沒人知道,天生禾畜養萬物,地生邪煞嗜魂靈。”
沉悶的聲音於林中迴響。
“誰?!”朱墨皺眉,側頭輕呵。
“是人。”
一人著灰衣,腰間別雙斧,抱臂自樹蔭中走出來,乍看起來像是個農夫。
然他身形壯碩如虎豹,臉龐冷峻如山崖斷壁,濃濃劍眉橫額,一雙黝黑眸子,其光華如礫石,灰色長髮披拂,頭頂灰黑狐耳,彷彿披上一席夜幕。
來者掃了兩人一眼,目光平滑如水,不見分毫凌厲。他從懷中掏出一隻方正青銅牌,左手相持懸於胸口,左臂平直得如同天邊的線。
銅牌邊緣略高而內陷,正面簡潔乾淨,只一個辰字,以潑墨的圓圈勾裹;厚約小指,其上巫紋密佈,如同蝌蚪般上下首尾相接,又像是一條龍蛇銜尾;反面的花紋彷彿一朵盛開的菊花,然而仔細看去,菊花的每一隻花瓣都是兵器,刀、槍、劍、戟、鞭、錘……鋒刃向外盤疊成一朵金銀相間的大菊花,肅殺之氣凝練在這麼一隻巴掌大的青銅牌上。
“辰劍,九川。”
朱墨同樣從懷中摸出一塊形制相仿都是方正青銅牌,正面的辰字並不相同,在姬雪看來,就像是兩幅相似的圖畫。他同樣屈臂於胸口,臂平如水面,泛著銅綠的青銅方牌在日光下猶如一座懸空的青銅古殿。
“辰劍,朱墨。”
朱墨同九川對視,紅錚錚的眸,黑沉沉的眼,兩人眼眸凝實,在剎那間爆發出凝成實質的劍芒,劍芒凌空交匯又疏忽散去,彷彿兩顆開陽灼星交錯。
瞬息之後兩人像是點到即止的劍客,同時收斂鋒芒、避開對方的眼眸,兩人微微低頭,喉嚨中一起孕育著雄渾而浩大的音律,像是古老的鐘聲。
“以劍始,以劍終!”
“以劍始,以劍終!”
“我奉南遲月劍徐缶之令,來此巡山。”
名為九川的漢子收起青銅牌,越過兩人的空隙,看到了滿地的血跡,春幹,血跡已然發黑,他的眉心微微皺起。
“人已經死了,其中一個恐怕已經變成生骸了,南遲的月劍就那麼放任蝠獒伯在邊野,這裡離南遲邑不過兩天的腳程,真不怕它引著血嘍攻城去?”朱墨哼了一聲。
“蝠獒伯?!”九川大吃一驚,雙手立刻拍在腰際,繃緊身體並略微弓身,五感放開到最大,“蝠獒伯在這裡?!”
“已經逃了,你們南遲的月劍不出動兩個以上,可留不下它。”
朱墨笑了笑,像是帶著一根尖尖的小刺,刺得九川心中發毛,卻也無力反駁,蝠獒伯乃是邪煞中的伯位,辰劍無從插手。
“你說它逃了?!”
姬雪一把抓住朱墨的肩膀,那雙紫色的眼眸裡浮上一層霧氣,硃紅的下唇不斷地捲入口齒中咬。
“你真覺得你能殺死蝠獒伯?”朱墨仰頭看著姬雪,卻是俯視的神色,他一震肩頭,姬雪雙手直接被震開,雙手發麻。
“可是我毀了它的心臟啊,它怎麼還活著,師父是不會騙我的,不會的。”
姬雪半蹲,口中小聲唸叨。
“是她毀了蝠獒伯的心臟?”九川看姬雪,這個半大的孩子長得堪稱是絕色了——側耳的耳垂在日光下紅得晶瑩剔透,白嫩的肌膚帶著一抹桃粉,魅紫的眼眸如同一隻淺池,水靈如初綻芙蓉,只是有些悲悽的哀。
“他不知道邪煞裡有的會做種,心死種不死,等它汲取到足夠的血氣後又能凝出一具身子來,這麼說來,三年前攻打貴國阜陽城的就是這一隻,有魂種的蝠獒可不多。”朱墨冷冷地說。
“阜陽城!”九川眸中有光華閃過。
他重新看向姬雪,毫無疑問,連凝實的劍氣都不能外顯,絕非是劍者,但體內隱約有真炁流動,也算是劍子了。
小小的劍子怎麼可能殺得了蝠獒伯,哪怕只是毀去外身也絕無可能。
“不瞞二位,二位所遇見的恐怕正是我南遲的月劍徐缶與藏玄克所追剿的那隻,上月初五,月華偏陰,蝠獒伯率十乘血嘍掠境,被我南遲劍者截殺,然而蝠獒伯卻不知所蹤,我邑劍者日夜不息巡察,沒想到這好畜生竟躲得如此之近。”
“呵呵,蝠獒伯已生人之智,率十乘血嘍掠境難道只是為了你們南遲的那點人肉血食?”朱墨嘿然一笑。
“我聽說貴國不久前又同南邊的羌國簽訂了城下之盟,這是什麼時候的事?”
聞此九川面色一正,鏗鏘有力地回應道:“劍者不問興衰事!”
“幽王之後,劍者謀取凡俗臣位的可不少,而且我要說得只有這些而已。”
九川同朱墨對視,他並不為朱墨的態度而慍怒,反而顯得很慎重。
其中一個原因是同這個孩子模樣的辰劍劍者對視很不舒服,那雙紅刺刺的眼眸讓人想到夜裡邪煞的眼睛。
另外一個原因是,他也隱約地想到了一種可能。
不老血 第十章 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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