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納吉爾法船工
說起來，我站寫嵇零老師的事還真寫得不少。
嵇零是知名國產AVG《葬花：暗黑桃花源》的製作人。他在這款遊戲中描述了一個令人神往的“和穿越千年的古代公主戀愛”的故事，受到了廣泛好評；
而其在去年7月在“拯救大齡二次元”搞的巨魔徵婚也讓他幾乎不可復刻的傳奇經歷進入了很多人的視野，並且可以預見地會在每一個關於實現遊戲夢想的話題下頻繁出現。
我在《二次元徵婚，需要的真是二次元嗎？》記述了那次充滿節目效果的徵婚，而我的同事小蛙老師在聊B站那個輟學做遊戲的兄弟（見《16歲輟學做遊戲，要向“瞧不起我的人證明自己”》）的時候，也提到了嵇零的故事。
大概正因如此，嵇零老師在微博中發出了疑問：“遊俠網是不是暗戀我捏。”
可能還真是。零創遊戲新作《二分之一》發售不到兩天，我就達成了Steam全成就，可以說是鐵暗戀了。在“白金”之後，我想認真聊聊這部作品。
（注：本文對《二分之一》有一定程度上的劇透。）
《二分之一》是一款本質是視覺小說、融合了戰棋玩法的AVG遊戲，講述了距今800多年的未來，藉由外星生物“Blanka”的力量幾乎統治地球的白主教會和名為“黑之燼鴉”之間發生的衝突。
Blanka是一種類似於古早藝術作品中“天使”形象的生物。他們在21世紀末來到地球，希望與人類共存。它們沒有攻擊性，反而會被強烈的人類負面情感生成的“黑粒”殺死。
懷著結束世上所有紛爭理想的人圍繞Blanka建立了白主教會，將外星生物稱為“聖主”。教徒們自願參加“受肉儀式”，讓聖主與自己的肉體融為一體，從此遠離疾病、長命百歲。
“受肉儀式”
對於聖主和經歷儀式的教士來說，最大的威脅就是黑粒。
在統治了地球上大部分地區之後，他們開始著手銷燬歷史積累的藝術文化，因為這些存在很容易引發人類的情緒波動；到了故事發生的2889年，大多數文化遺產已被消除，教會統治前的書籍成為了禁書，人類已不再有親子與家庭的觀念，而是共同平和地生活在聖主的庇佑之下。
黑之燼鴉是對這種統治的反抗者。他們不認同教會的理念，將其稱之為“邪教”，將與聖主合為一體的教士稱為“蟲人”。在一位教會叛逃者的幫助下，反抗軍掌握了一種名為“回溯”的技術，得以用黑粒將歷史上懷著強烈負面情感的藝術家或是文化代表者“復活”——這些人被稱為歸來者。
一位全身素白、卻被黑色鐵鏈束縛的少女向玩家展示著黑白雙方的記憶，使玩家成為一場發生在樂園286的衝突的親歷者。
這一背景也導致了《二分之一》雙方陣營角色屬性的巨大區別。
黑方角色通常是苦大仇深，懷著強烈的悲傷死去又帶著反抗的動機復活，多少顯得有些嚴肅：
比如，歸來者的設定中存在不少現實中的歷史人物，玩家可操作的“倉央”就是其中之一。
倉央就是六世**倉央嘉措。製作組採用了這位活佛傳說中最廣為流傳的一種，並選擇了在青海湖邊被處死的結局，創造出了在800年後被複活的倉央。在《二分之一》中，他油嘴滑舌卻意外地可靠，再加上聲優超出我預期的發揮，可以說遊戲對這一角色的塑造是相當成功的。
倉央嘉措在夜晚的拉薩
除了倉央嘉措之外，遊戲中還存在不少對歷史人物的二次創作，顏真卿、太宰治，甚至是梵高都在遊戲中有一定的戲份。
另外，遊戲也將一些代表文化具象化，來體現“人類的藝術文化遺存”這一主題。日本木偶戲、梨園曲藝和紡織技術都在故事中出現，展現出一種穿越時空的美感。
而白方角色生長在和平安寧的環境下，更像是刻板印象的二次元形象串燒——亞撒西男主、毒舌蘿莉、傲嬌御姐、冒失萌妹之類的經典形象悉數出場，把整個教會搞得很有“味道”；
請選擇你的XP
再加上刻意命名的“歡愉儀式”和疑似作者個人趣味的高女同濃度，代表秩序的教會反而向著開車的方向疾馳而去，引得大夥紛紛評論：“想看色的就先選白方！”
當然，這種特殊的設定也為之後難以調和的矛盾埋下了伏筆——黑代表反抗、代表自由，卻搞起了秩序森嚴的軍隊，缺乏人物間的情感交流；白代表秩序，卻反而寫得符合二次元審美，更加自然而生動。
比如，重生在黑方、代表“紡織術”的沈織可以說是單純的心理變態，儘管她認可藝術與自由的理念，但很難讓玩家認同她的想法；而白方瑪格麗特的故事裡有她為了小貓違背教義的情節、奧利維娜對帕博也展現出遠超育母的情感，反而顯得更近人情。
可以說，黑方符合感性認知，但是不符合普世價值；而白方體現出人類的正常情感，但是你一看這和外星人結合的架勢就顯然是邪教異端。這種悖反讓玩家在選擇的時候無法與任何一方共情，這是一件很致命的事情。（或者說，難道這也是“二分之一”的醍醐味？）
血泊中的多蘿西
與此同時，遊戲在描寫非主角的人物（比如卡修斯和蘇珊娜）的時候有一種筆力不及的感覺，尤其是前者，即使在支線劇情中和安妮有過一些互動，其扁平的形象讓人很難在他殺身成仁的時刻收穫多少感動——認真地說，最後那張猙獰的CG反而讓他的形象變得與恐怖分子的詞意擬合，我想這顯然並不是製作組的本意。
嵇零曾經提到《二分之一》的創作靈感和參考對象是《十三機兵防衛圈》，看得出來他試圖將這個故事寫成一個雙陣營多人物交織的群像劇。從總體上來看，單從“樂園286被攻陷”這一整個事件來說，儘管有著上面提到過的諸多瑕疵，他確實做到了這種“交織”。
你會看到不同的人物在用不同的方式向著那個註定的時刻奔赴，複數的故事匯聚到倉央打開廣播塔話筒的一瞬，確實產生了一種強烈的宿命感；
但是令人遺憾的是，這一切就到此為止了。整個故事就講述了白主教會“3900座樂園”其中一座的陷落，人物交織在一起之後（尤其在雙方之間）並未發生多少進一步的聯繫；
而由於後續解鎖的支線劇情主要是在補充人物形象，所謂“主線”就在一大堆故事懸而未決的時候戛然而止。
發售一天後，面對劇情上的責問，製作組在公告中提到“遊戲的劇情在主線通關後才開始”。對此我的評價是，後續補充的內容是有意義的，但是還遠遠不夠。
一方面，豐滿人物血肉的支線（或者準確來說，小劇場）要在通關自由關卡（相比可以直接跳過的主線有一定難度）後解鎖，對於更在意人物劇情的非戰棋玩家來說不算友好；
通過戰鬥解鎖的支線劇情
其次，儘管這些劇情對遊戲來說是一個良好的補充，但是小劇場更注重人物過往經歷和其與“非英雄”人物的關係，反而讓主線的這種“交織”疏遠了。
也就是說，到了最後，玩家所能看到的僅僅是這一場紛爭的導火索本身，就像是看一戰只看到費迪南大公死在了馬車上——一出好戲演得中途半端，實在是有些掃興。這也是我覺得它的劇情可能反而更符合手遊模式的原因：劇情（尤其是大部分的主線劇情）未完待續這種事情對於一款單機遊戲而言是有些不可理喻的。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遊戲設置了啟示部部長這一角色，作為一個不大不小的懸念出現，並且在遊戲的最後（在解鎖並觀看全部劇情之後）利用這一本身充滿矛盾的角色與屏幕外的玩家對話——但是在我看來，這種META元素的插入顯得有些強行。
我不知道在後續DLC或者續作中會不會體現出這種“超脫”的意義，但是至少在《二分之一》目前呈現的內容中，講“我們的世界其實是一個遊戲”稍顯生硬而尷尬。
講完劇情，我們來聊聊玩法。
《二分之一》的戰棋內容在框架上沿用了《陷陣之志》而非一般國產戰棋參考的《火焰之紋章》的思路，即，敵方先手並且在當前回合僅會進行攻擊預警而不進行攻擊，玩家後手，可以在一個回合內完成移動和攻擊的模式。
在開發者雜談中，嵇零提到他不希望玩家因為戰棋的高難度在劇情推進上受阻，因此故意降低了這一部分的難度（在主線劇情中，戰鬥甚至可以被跳過）；這種方針配合上上述模式，讓遊戲的戰鬥部分變得過於簡單了——這可能會讓衝著玩法來的玩家大失所望。
不過，雖然沒怎麼發力敵人就倒下了，《二分之一》的戰棋還是做得有一些自己的特色。其中最為突出的是黑方“琉璃”和“王戲”二人的流暢聯動。每次移動都能觸發傷害的附身人偶配合一回合兩動的王戲以及換位後刷新移動動作的琉璃可以打出最多一回合4次的AOE，實在是爽感十足。
真的很爽
與之相對的是，由於過於強大的角色技能（以及較為潦草的角色培養系統），戰棋玩法上策略的樂趣是嚴重不足的。
必須指出的是，多蘿西每回合讓另一名（或兩名）角色再動的能力在棋子單兵能力誇張的系統中實在太強，造成了難度的崩壞；而雙方陣營都存在的每回合掉1血的流血效果對於大多數4血的敵人來說太多了，同時虛弱和減傷效果又顯得非常多餘。
另外，比起戰棋的難度，更突出的問題是AVG部分和戰棋部分實際上是割裂的。這一點是可以理解的——從雜談中你能看到，這兩部分內容在製作時就是分開進行的，後續玩法內容還經歷了一次重做，變成這樣的結果也在情理之中。
然而，當你選擇戰棋這種玩法作為遊戲的填充的時候，將劇情與玩法強結合就是不可或缺的手段。在遊戲史上，戰棋的內容對宏大敘事和個人史詩的幫助有大量的先例可供參考，如果有更多的時間打磨，《二分之一》本應該成為一部更好的作品。
當然，這款遊戲也不乏讓人眼前一亮的閃光點。
不談精良的美術和發揮穩定的配音（遊戲中幾乎所有臺詞都有配音，大多數演員感情到位，很好地展現出了角色的心境），幾百人為搖滾樂殉葬、百年後又在音樂中復活的故事很酷，赫爾和萊特的過往以及教會的淵源這部分我也很喜歡。
燃盡與重生
不論是W先生的手記還是萊特在成為教皇前後的轉變，你能從中能看到不少這個世界慢慢成形的痕跡，以及嵇零在其中投入的思考。
很有趣的設定
《二分之一》也是零創遊戲在嵇零實現那個“和穿越千年的古代公主戀愛”的願望之後的第一次探索，有一些問題（包括遊戲內容上的，也包括工作流程上的）也在所難免。
因此，儘管目前評價不算高，我還是希望未來還能看到這個世界觀下、這些人物之間的新故事。
比如，經過沈織培養的盲女瑪莎在未來與多蘿西再會時會是怎樣的景象？
比如，帕博和奧利維娜在和瑪格麗特一同前往蛇島之後，必然會與反抗軍發生新的衝突——在這場衝突中，預備教皇和育母的、超越常理的感情是否會得到新的發展？
我最期待的還是太宰治與赫爾共同行動時產生的價值觀碰撞——他們都曾苟活如塵埃，又都綻放如火焰，他們如此相似卻又截然不同。
你看，花費這麼大力氣構築了一個如此精緻的舞臺，要是不多演幾幕可就太浪費了。
根據遊戲最後給出的信息，《二分之一》世界觀下的新作已經在籌備之中了。希望嵇零老師能夠順利地從這一作中吸取經驗，為大夥帶來更好的故事。
讓這隻火烏鴉飛得再久一點吧
在此之前，求求你，給我看看你藏起來的歡愉儀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