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几天后,我们终于抵达了渭南。
渭南城比阌乡要大一些,但城外的景象却更加凄凉。
街道上随处可见乞讨的百姓,他们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眸空洞无神,早已绝望。
他们现在还活着,但也和等死无异。
我们穿过城门,本以为城内会什么不同,却发现城内的景象相差无几。
这街道两旁的商铺大多已经关门,偶尔几家还在营业的,也是门可罗雀,生意萧条。
“良爷,你看那边……”
我埋头走着,纵使心有不忍却又无可奈何。
我们是能分出一日粮食,那然后呢?
这里有多少饥民需要救助?我们又能救几个?
若是真的拿出干粮,那会不会有更多的饥民涌来,我又能如何保证自己和满穗的安全?
这些问题在我脑海中盘旋,让我的心情愈发沉重。
满穗紧紧抓着我的衣袖,她的眼神中充满同情。
我知道她想要帮助这些百姓,但她也明白我们的无力。
我们继续前行,尽量避免与那些饥民的目光接触。
然而,当我们走到一个拐角处时,一个瘦弱的身影突然挡在了我们面前。
那是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她的衣服破烂不堪,脸上沾满了泥污,只有那双大眼睛还透露出一丝生机。
——噗通
她直接跪在了我们面前,一连磕了三个响头,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小女孩的额头上已经磕出了血迹,但她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用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着我们,声音沙哑地哀求着。
“伯伯,姐姐们求求你们,给我一点吃的吧,我已经三天没有吃东西了,我好饿……”
“唔,我还有一个弟弟……对!”
“弟弟他病了!他也需要吃东西!求求你们,救救我们吧……”
她不断磕头,每一下都重重地砸在地上,但她身体太虚弱,仅仅只是开头三下之后。
她便撑不住了,身体便摇晃,仿佛随时都可能倒下。
满穗她下意识地伸手想要去扶那个小女孩,但被我轻轻拦住。
“满穗,我们……”
我的话还没说完,便对上满穗那双满是泪水的眼眸,她的嘴唇颤抖着,似乎在努力压抑着什么。
那不是单纯的同情,其中还混杂着其他东西。
我下意识看了一眼仍在继续磕头的小女孩,此时此刻她竟和满穗有几分相似,同样的瘦弱,同样的无助,同样的绝望。
此时她已经有些恍惚了,但仍在磕头,像是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一般。
可真的是如此吗?
看她这熟练的样子可能不是第一次乞讨了,原先她不知道求过多少人,但很显然都没有人帮助她。
此次看她如此,怕是抱着必死决心……
若是再不阻止,她可能真的会吧自己磕死在这里。
她或许根本就没有想继续活着了,这乱世之下,她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又能如何生存?
……
曾经我也经历过,可我为了活下去,杀很多人……
但她呢?年龄不过七八岁,还是个女娃,她又能如何?
周遭有很多视线注视着我们,他们贪婪着,渴望着活下去……
他们已经饿了许久……
……
满穗见我没有反应,挣脱开我的手,上前抚起女孩,口中安慰到。
“好了,小姑娘,别磕了,我们有吃的。”
满穗一边说着一边想要从包袱中取出干粮,但被我阻止了。
“满穗,我们不能在这里给她食物。”
我轻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无奈。
满穗愣住了,她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不解。
我示意满穗看看四周,满穗顺着我的目光看去,这才发现四周的饥民们都在注视着我们,他们的眼神中透露出强烈的渴望和贪婪。
一旦我们在这里给小女孩食物,很可能会激起他们的抢夺,到时候局面将无法控制。
“可……”
我看着满穗任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我理解满穗的心情,她想要帮助这个小女孩,但她也明白我们的处境。
我们不能在这里给小女孩食物,否则可能会引起更大的麻烦。
警告一眼跃跃欲试的饥民,然后我对小女孩说。
“你跟我们来。”
小女孩只是呆呆的看着,神情恍惚,似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
我轻轻叹了口气,拉着满穗和小女孩快速离开了这条街道,尽量避免引起更多饥民的注意。
……
我们继续走着,本打算随便找一家客栈休息。
但满穗似乎早有目标,带着我们绕过了几条街道,来到一家客栈面前——福源客栈。
客栈大门被砸坏了,门匾挂着的招牌也摇摇欲坠,透过敞开的大门,可以看到里面也是一片破败的景象,桌椅东倒西歪,地面上散落着破碎的碗碟和一些断裂的木块,看起来已经很久没有人打理了。
“满穗,这客栈看着不像是能住的地方。”
“我们换一个客栈吧。”
见满穗错愕的模样,我继续说道。
“这……我打算进去看看,这客栈老板留我在后厨的一位厨子爷爷手下当帮厨。”
“如果没有他和厨子爷爷,大概可能饿死在哪里。”
“姐,姐姐是认识爹爹吗?”
令我们意外的是,一直有些恍惚的小女孩,此时开口了。
小女孩的话让我们都愣住了,满穗转头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这就客栈是我爹爹开的,只是两个月前一伙人闯了进来。”
“后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他们突然把客栈里面的东西都砸了,还打伤了爹爹,从那以后客栈就没有人了。”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眼中闪烁着泪花,显然对那件事还心有余悸。
“那……你爹爹呢?现在在哪里?”
满穗轻声问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同情。
小女孩低下头,声音哽咽。
“爹爹他……他被打伤后,没有钱看病,就……就去世了。”
听到这里,满穗的眼中也泛起了泪光,她轻轻握住小女孩的手,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
我叹了口气,这世道,这样的事情已经屡见不鲜。
战乱、饥荒、疾病,每一样都能轻易夺走人的生命。
“那……你现在有地方住吗?有亲人吗?”
我问道,虽然知道答案可能并不乐观,但还是抱有一丝希望。
小女孩摇了摇头。
“没有了,娘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现在爹爹也不在了,我……我只有弟…弟弟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
“那你弟弟在哪里?”
满穗露出一个牵强的笑容,声音有些颤抖。
“啊?弟…弟弟?”
“唔,对…弟弟他……他在后院的柴房里,他半个月前生病了,一直在发烧。”
小女孩指了指客栈的后院。
“昨天剩下最后一点食物也喂给弟弟了,我……我知道不知道该怎么办……”
小女孩的神情还是有些恍惚,满穗似在为小女孩的遭遇而悲伤。
……
但我总感觉有些许不对,她更像是想起了自己的过去……
而且这小女孩从见面开始,我便感觉有些精神不正常,尤其是在说道弟弟时额外明显。
她弟弟也不知多大,现在这情况,生病持续半个月了。
恐怕……
哎……这世道,这样的悲剧每天都在上演,我们又能帮得了多少人?
但既然遇到了,而且看满穗这副样——那便帮她一次又何妨。
“走,我们先去看看你弟弟。”
我轻声说道,带着满穗和小女孩走进了客栈。
客栈内部的情况比外面看起来还要糟糕,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霉味,地面上满是垃圾和灰尘。
我们穿过大堂,来到后院的柴房。
柴房的门虚掩着,推开门,一股腐烂的气味扑鼻而来。
柴房很小,里面堆满了各种柴火和杂物,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屋顶的缝隙照射进来。
耳边是苍蝇那令人烦闷的嗡嗡声,而那气味的源头是布满尸斑的尸体,那是一具小男孩的尸体,他躺在一堆干草上,身体已经僵硬,脸上还带着病态的红晕,显然是已经死去多时了。
……
“苓苓,你看姐姐今天碰见一个伯伯带着两个姐姐。”
“他们都是好人,我了我干粮吃。”
小女孩从怀中,摸出她半个干粮,小心翼翼地掰开,将其中一块放在那具小男孩的尸体嘴边。
“苓苓,你看姐姐给你带来了好吃的,你快起来吃啊。”
“苓苓,这么大了还要姐姐喂啊。”
小女孩说着,又掰碎干粮,试图喂给那具已经没有生命的尸体。
“苓苓,你怎么不吃啊?”
“姐姐好不容易才要到的干粮,你快尝尝。”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她不断地试图将干粮塞进弟弟的嘴里,但尸体没有任何反应。
满穗站在我身前,看不清她的表情,但也能想象到她此时的心情。
……
早在入城前两天,一直闲来无事,满穗和我说过这些年的经历。
说了她弟弟病死了,娘接受不了疯了上吊也死了,她自己一个人南下一路打听。
最后在渭南实在走不动了,便在一家客栈前睡着了。
直至黄昏,被客栈的一个厨子捡了进去,那客栈老板见她可怜,加上不用工钱又有老厨子担保,便留她下来。
那段时间是她口中,在逃荒时难得的一段时光。
昨天她还和我说了自己是怎么去的长安,在长安碰见一个好姐姐,她也帮了自己。
也是因为那个姐姐,她才能找到我。
思绪收回,我的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满穗看着眼前,怕是又想起之前的事情。
……
小女孩将手中的干粮掰了又掰,终于是塞进弟弟的嘴里。
多余的残渣掉落在尸体的嘴边的地上,那里还有很多不同的残渣……
“苓苓,你的病很快就会好的……姐姐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她抱着尸体,轻轻地摇晃着,附耳呢喃。
“苓苓,你不是说最喜欢姐姐做的哄睡吗?”
“姐姐现在就做,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小女孩的声音带着一丝梦幻,她的眼神空洞,仿佛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
满穗的身体微微颤抖,她的双手紧握。
我能感受到她的悲伤和无助,她想要做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我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将小女孩从尸体旁拉开。
“小家伙,他已经死了…你这样做没有意义……。”
我的声音尽量柔和,但小女孩却像是没有听见一样,她拼命挣扎着,想要回到弟弟身边。
“放开我!我要和苓苓在一起!”
小女孩尖叫着,她的眼神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那具尸体已经成了她的精神支柱,如此浓重的尸臭,她都没有反应。
“嘶~”
一时不察,我被小女孩咬住了手臂,疼痛让我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小女孩立刻挣脱,重新扑向那具尸体,紧紧地抱住。
“苓苓,姐姐在这里,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的……”
小女孩的声音越来越低,最终变成了呢喃。
她口中哼着曲子,泪水从眼角滑落,打湿了尸体的衣服。
“走吧,这里没我们什么事。”
莺只是撇了一眼,淡淡地说着。
“……”
“满穗…我们走吧。”
我伸手拉住了满穗的手。
“满穗,我们帮不了她了,她已经……”
我顿了顿,不知该如何继续说下去。
那个小家伙已经疯了,就算想救也无可奈何。
满穗转过头,她的眼中含着某种情绪,声音沙哑。
“我们真的不能做点什么吗?她……她太可怜了。”
我叹了口气,摇摇头。
这世道,太多的悲剧,我们又能改变多少?
“我们给她一些干粮和水吧,至少让她在……”
我的话没有说完,但满穗已经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们留下了一些干粮和水,虽然知道这对于小女孩来说可能并没有太大的帮助,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走吧,满穗。”
我轻声说道,拉着满穗的手,准备离开这个充满悲伤的地方。
莺已经走出了柴房,她的身影在门口显得格外孤独。
她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在等待我们。
我们走出了客栈,外面的阳光刺眼,与柴房内的阴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满穗的眼睛被阳光照射得有些睁不开,她用手遮挡着光线,也将多余的情绪掩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