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2023年是二次元賽道風起雲湧的一年，無數作品蜂擁而至，研發投入、美術質量卷破天際，被戲稱為“二次元遊戲的大逃殺”。在這個品類，美術表現對玩家的吸引力無疑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然而即使各家美術都已臻化境各有千秋，《崩壞:星穹鐵道》依舊脫穎而出，力壓一眾老將新兵，甚至拳打老大哥《原神》，造就“開服五天流水14億”的商業奇蹟，隱隱有成為二次元新王的架勢。既然美術沒有斷層差距，在以“角色”為核心的二次元領域，《崩壞:星穹鐵道》一定有著自己獨到的角色塑造方法。因此，本文將從

化用的角度，以《崩壞:星穹鐵道》中的人氣角色“卡芙卡”為例，展現米哈遊在畫皮之餘如何塑骨，讓角色擁有能引發玩家共鳴的靈魂。

化用，也稱作“借用”、“套用”，所謂“化用”即將他人作品化解開來，根據表達的需要，再重新組合，靈活運用，形成一個有機的整體。在知名遊戲《黑暗靈魂3》、《血源詛咒》中，慈眉善目的製作人宮崎英高是這樣理解化用的：

前段時間橫空出世的韓國佳作《匹諾曹的謊言》也是化用的高手：

在二次元內容創作的迷霧裡，我們一直好奇米哈遊是用怎樣的手法塑造瞭如此多成功的角色。在《崩壞：星穹鐵道》裡，我們與卡芙卡第一次正式見面。可是，她好像跟我們此前的期待大相徑庭。她穿著誘惑力十足的服飾，帶著對玩家莫名且強烈的好感站在了我們面前。難道二次元角色的秘訣終究只是軟色情與戀愛腦？想到這裡，慕名而來的玩家們或許多少會有些失望。可是，這個視覺層面上的形象真的是卡芙卡的全部嗎？讓我們換一個角度。

在B站官號發佈的視頻中，發佈較晚的卡芙卡PV播放量卻位居前列

普契尼與《今夜無人入睡》

【夜將不眠】，是卡芙卡登場卡池的名字。

翻譯成英文後，外國玩家看到的是【Nessun Dorma】。而事實上，這組單詞在國內有個更加廣為人知的名字——普契尼的傳奇作品《今夜無人入睡》。無需介紹這段青史留名的詠歎調有多高的藝術價值，也無需介紹其所屬的歌劇《圖蘭朵》有多麼精彩和震撼，因為我也不懂。在歌劇演繹的故事裡，王子於夜間真誠的詠唱最終打動了公主那顆冰冷的心。她選擇了寬恕仇人，並非因為慈悲，而是因為愛，即使這種溫柔對自身是一種殘酷，但終究以顫音宣告悲劇的結束。時代的發展日新月異，文學的進步卻是很慢的。所以這樣的經典作品依舊頻頻出現在舞臺劇場裡，出現在藝術家們的歌喉裡，出現在你我由衷的讚歎聲裡，甚至出現在卡芙卡的一招一式裡：

普攻-[夜間喧囂不止]
戰技-[月光摩挲連綿]
秘技-[寬恕無關慈悲]
天賦-[溫柔亦同殘酷]
終結技-[悲劇盡頭的顫音]

米哈遊毫不吝嗇地用藝術來堆砌卡芙卡，在我們一眼看得見的地方，有充滿電影要素的《戲劇性反諷》，有復古美式動畫風格的《耶佩拉叛亂》，每一場演出都盛大而莊重，請與眾人看。

甚至於她的舞姿都有跡可循。

在我們視線之外，於無聲處，卻依然有真切的詠歎調在奏響，可聽驚雷。於是，在不言之中、在千百次戰鬥裡，我們陪著卡芙卡無聲表演這幕歌劇，哪怕只有一位觀眾，哪怕這個觀眾可能永遠也不會意識到自己的雙眼竟是舞臺。

茨威格與《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

《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是卡芙卡同行任務的名字，也是一部著名小說的名字。在小說的結尾，作家茨威格是這樣描述男主的心理活動：

他彷彿覺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被打開了。陰冷的穿堂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吹進他寂靜的房間，他感覺到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百感千愁一時湧上他的心頭。他隱約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她漂浮不定，然而熱烈奔放，猶如遠方傳來的一陣樂聲。

卡芙卡正是伴隨著樂聲在我們的故事裡登場的，她的出現優雅、驚豔，短短几個瞬間就讓所有人深陷其中，像極了小說裡少女與暗戀的作家第一次相遇。所以在故事的開頭，女主角說：“我這一生是從認識你的那一天開始的”，這是一種愛到骨子裡的描述，更是讓作為玩家的我恍惚，認為我像是小說裡的少女。

但我們不一樣，我們作為遊戲主角的一生真的是從認識卡芙卡的那天開始的。

那天她和我們說了很多很多話，她叮囑我們像在叮囑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遊戲裡的畫面斷斷續續在閃爍，我也不禁恍惚，似乎人生中也有過很多次這樣的叮囑。這些叮囑每一次都出現在我即將踏上旅途的時刻，這些叮囑每一次都出現在我與她分別的時刻，好消息是故事裡的分別是短暫的。

抵達仙舟羅浮之後，主角團沒有歇息，第一時間去追尋卡芙卡的蹤跡。這是小說中少女與作家第二次相遇：少女回到從前的城市工作，她沒有先去安頓自己，反而來到作家窗下，她就這樣在深夜裡看著那盞熟悉的燈火，直到熄滅。

後來我們終於與卡芙卡重逢，但她毫不留情地戲弄我們，像是往日對待尋常的獵物，這種前後的割裂感又一次讓我意識到自己像是小說裡的女主。那一次，她在樓下與作家偶遇，她是如此的期待，如此的忐忑，可迎面作家看向她的眼神分明在說，他只是把眼前這個陌生少女當成了又一次尋常的豔遇。還好卡芙卡不一樣，她所做的一切，冷漠與疏遠，只是為了讓我們成為仙舟的英雄。

小說裡少女與作家的第三次相遇，是他們最後一次相遇，這一次他們聊了很多，可是作家依然沒有記起她。所以這一次帶入主角的我又覺得自己像是小說裡的作家了——正如同行任務中我們第三次遇到卡芙卡時，眼前這個陌生女人對我的一切瞭如指掌，而即使在她給出的線索裡努力拼湊著過去的碎片，我們依舊一無所獲。在相處的最後時光，少女曾無數次期待作家認出自己，甚至不惜放下矜持說了很多表露心跡的話語，然而這樣熱烈的真心，卻讓作家把她當成了輕佻放蕩的女人。意識到這一點，少女萬念俱灰，就此離開，卻在出門時遇到了當年的管家。

在老人看到少女的那一秒，他的眼睛閃爍出疑惑的亮光，這個只在年少見過她一面的老人，認出了她。在這一秒裡，他對少女的瞭解比作家這一輩子都多。而這個畫面何其似曾相識，在同行任務的結尾，刃只是回頭看了一眼就認出了我們。

在那一秒裡，他對我跟卡芙卡過去的瞭解比我這一輩子都多。但他只是疑惑的開口，說卡芙卡一定做了很多事情才讓你活到現在。就像老管家只是疑惑地抬頭看著少女。

這一刻我意識到，一個陌生女人的來信，陌生的從來都不是卡芙卡，而是這個失去了過去的我自己。這一刻作為玩家的我似乎也才意識到，卡芙卡對所有人漫不經心，戲謔且優雅地俯視人間的一切，唯獨站在自己面前時，她的笑容帶著浪漫的玫瑰色眼瞳，或許，她也正是這樣把自己的真心藏在了眼睛裡雲開的溫柔。

於是我雙手離開鍵盤靠在椅背上，想起來最初對卡芙卡的質疑和審視，想起來我曾認為她是一個輕佻的女人，想起來很多很多，像極了茨威格小說結尾的作家：

他彷彿覺得有一扇看不見的門被打開了，陰冷的穿堂風從另外一個世界吹進他寂靜的房間。他感覺到死亡，感覺到不朽的愛情。百感千愁一時湧上他的心頭。他隱約想起了那個看不見的女人，她漂浮不定，然而熱烈奔放，猶如遠方傳來的一陣樂聲。

李清照與《行香子·七夕》

在最後一次見到卡芙卡前，我們曾在仙舟羅浮的某個街角撿到過一行詩。

三月七一頭霧水，疑惑卡芙卡為什麼要留下這些莫名其妙的文字。事實上，這正是一首情詩，李清照為它題名為《行香子·七夕》：草際鳴蛩，驚落梧桐。正人間、天上愁濃。雲階月地，關鎖千重。縱浮槎來，浮槎去，不相逢。

雲階月地，這個世界真的很大，宇宙真的很廣袤，登上列車踏上旅程之後，幾次星際躍遷之間，你已經和她相距銀河萬里，隔著茫茫星海，關鎖千重。

也許你不會想起她，因為你正忙著解決貝洛伯格的存亡危機，還成了仙舟羅浮的大英雄。因為你正忙著測試全新的寰宇蝗災，窺探星神隕落背後的秘密。又或者，你正忙著參加聲動銀河的以太戰線，享受整個賽場都在呼喊你的名字。

浮槎來，浮槎去。其實這個世界上熙熙攘攘的，每個人都一樣，都像長樂天往來的星槎一樣忙碌，她也一樣，你也一樣，不相逢。

可唯一的不同之處在於，她會時常想起你。她會在執行任務的途中想起你。

她會在一個人看電影的時候想起你。

她會在不小心弄髒大衣的時候想起你。

她會在你不在她身邊的任何一個時刻想起你。

結語

所以，我們可以說，卡芙卡這個角色愛“我們”是愛到骨子裡的。

喜好多變的二次元玩家、洶湧的遊戲節奏終於在一個角色面前駐足和緘默，這是對“大愛”的回應。

商業表現和角色口碑的雙重巨大成功，證明米哈遊在二次元角色塑造領域依舊有其獨特心得，而角色塑造的精髓也絕非外界對二次元的刻板印象：軟色情與戀愛腦。

這篇文章是我所知關於卡芙卡角色塑造的全部，但絕非卡芙卡的全部。

設計師以三部文學經典來塑造這種深入骨髓的“愛”，其博聞強識、匠心獨運可見一斑，那麼在那些我沒能看懂、沒有注意到的地方，他們又為之付出了怎樣的心血呢？

對於創作水平與能力猶在這種設計之上的同學，我由衷讚歎，並希望這篇簡陋的文章能博君一笑。

對於同樣Get到米哈遊在卡芙卡身上所澆築心血並深受啟迪的朋友，我發自內心高興能與你共鳴。

希望本文能給大家在未來的工作與創作中提供一點小小的幫助，哪怕只有一點，我也倍感榮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