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2月12日《中国奇谭》第8集播出了，该集的上线也代表该系列动画的第一季走向了完结。
众所周知《中国奇谭》是在1月1日开播的，该系列动画的出现也着实在中文互联网惊起过一声雷响。
那时候的国产动画圈子正在被一部知名科幻小说的改编作品搞成了全网嘲笑的存在，而在《中国奇谭》 播出之后，国产动画又靠着前两集《小妖怪的夏天》和《鹅鹅鹅》再度换来了“国漫崛起”的沸腾声浪。
前两集拍得确实好，制作人从古代神话和志怪小说出发，结合上当代人的情感点，如第一集就是以《西游记》为背景，再关联上现代社会的社畜现象，而这种“贯古通今”的创作手法也成功唤起了网友的共鸣。
再加上极具国风韵味的水墨影像呈现，该系列动画也在一开播便收获豆瓣9.6的王炸成绩，提前锁定2023年度国漫的美誉。
不过后来的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中国奇谭》的口碑，在大众层面未能保持持续高走的姿态，有不少网友揶揄说“只有前两集能看，其余都是普通至极，甚至个别还沾有答辩气味的”。
不过幸运的是，这些口味刁钻乃至极端的网友并没有去影评网站打分的习惯，他们也只是口嗨一下而已。所以目前《中国奇谭》在豆瓣的评分是有所回落了，但也依旧保持着9.1的高分。
众所周知，豆瓣9分线是“神作界线”，超过了就是神作，超不过就只是佳作。
但是，你要说《中国奇谭》已经是当之无愧的神作，我对此就只能表示“保留意见”。
在我看来，这系列动画确实带来了不少惊喜，也让我看到了勇敢的尝试，但它距离神作是真差了那么一口气，而这口气就是---它实在“太干净”了。
下面内容，我先从《中国奇谭》的“能”说起。
《中国奇谭》的“能”
那些将《中国奇谭》说成“高开低走”和“只有前两集能看”的网友，自然是把“没看懂”和“不符合自己偏好”等同于普通，乃至烂了。
是的，前两集之所以深受舆论好评，品质高是一点，更关键还在于故事是相对浅白的，或者更准确说“它们是能被大众浅白理解，且这个理解也是能契合大众偏好”的。
如《小妖怪的夏天》给人最直接的印象就是讲了个底层小妖被无止境压榨的故事，而这个故事是能够直接契合现实社畜们的经历。至于《鹅鹅鹅》展示的“人心叵测，欲望无止境”故事，同样是能被大众直接看到的，毕竟妖怪们已经当着男主的脸将一个又一个爱人从嘴巴里抽出来了。
但注意了，这两集动画的内涵绝不只有这些，《小妖怪的夏天》里“社畜被压迫”的经历，其实是为了引出更深层次的规训和刻板印象的内涵，它描绘了一个自小从妖怪社会中长大的妖怪，会把压迫当作是约定俗成，且认为能为大王工作才是最荣耀事情的悲情世界观。
当然，这个悲情在小猪妖身上获得了不一样的改变，他通过一连串的经历认识到了更多的可能性，也知道了“妖怪也能够被人类接纳”的事情，赋予了剧集“走出舒适圈”的正能量价值。
至于《鹅鹅鹅》也是一样，在简单粗暴地展示“人心叵测，欲望横流”的一面后，制作人又再度将焦点转回到男主身上，并对男主的“自我”进行了一番考验。
从结局来看这个考验是失败的，因为男主在鹅山“失踪”了---男主在妖精展示的欲望面前“动情”，然后在一无所有之后也未能从泥潭中逃离。
但这场“失败”又能凸显出某些教育价值：在变幻无常的世态和人心中，我们唯一能够依仗的便是自我，唯有自我足够强大，方才不会迷失。
可以看到，前两集是具备被深度解读空间的，要将深层次内涵挖掘出来又是需要嚼一嚼的，而这个门槛的存在本也应该会和大众拉开一点距离的。但庆幸的是，最表层的故事已经足够契合大众偏好，故才会赢得“一集封神”的赞誉。
《中国奇谭》后续多半剧集其实也有着不输的品质，它们只是“藏”的比较深，得观众姥爷们具备对应的知识积累和人生阅历方才可能品味出其中的滋味。
如第三集《林林》，表面讲了个人类与狼妖势不两立的故事。从久远开始人类和树林里的野兽便持续对抗着，双方水火不容，视对方穷凶极恶是必须铲除的存在，而经过多年的猎杀后，树林里也似乎仅剩下林林和她母亲两头野兽了。
在此基础上，对不少网友来说，他们会觉得故事的后续展开有点莫名其妙，乃至很“作”---他们不假思索的认定狼妈妈的死亡就是林林迫害的，如果不是林林不听妈妈的话，偏要跑去和人类孩子接触，就不会出现死亡悲剧。
从剧情的编排逻辑来说，狼妈妈的死亡确实是林林接触人类导致的，但注意了，这部动画讲得并不是“不听妈妈的话”的代价惩罚，这一集的内核在于：如何在看似无解，看似永恒的冤冤相报的困境中找到破局的希望。
安排人类和狼族长辈的同归于尽其实是为了强化冤冤相报的困境，而在此基础上制作人安排幼小的林林去接触人类并不是所谓的“作”，这是一种出于纯真本能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生活在树林里的林林是孤独的，而人类社会却是热闹的，对风险未知的林林也就会因为无知而无畏。
林林的行为自然说不上理性，但也因为这种出于本能，纯真，美好的冲动，方才能在人类和狼族小孩身上留下对彼此的温情感知---也因为这种温情的存留，最终在彼此都失去家人的情况下依旧保留下了对对方的“相信”，也因为这种相信的存在，世代仇视的困境也才得以被撕开一条裂缝，并从中照下光亮。
能在“无尽黑夜中看到光明”，这是《林林》所传递的极致正能量，也唯有品味到这个内涵，方才可能知道那些“败坏名声”的谩骂是何等亵渎的存在了。
第四集《乡村巴士带走了王孩儿和神仙》和第七集《小卖部》也面临过类似情况，在不少网友眼中它们都是极其平淡乃至乏味的。
从表面来看，这两集动画都只是在表达主人公对老家和胡同，面临改变和离开时的不舍与思念。在不少网友眼中它们都属于极其个人化的作品，是不太可能引起类似《小妖怪的夏天》般的广泛共鸣。
但“不广泛”就是“乏味”了吗？或者说这种“不共鸣”，是否只是我们想得浅薄，乃至对某些就在身边发生的事情已经陷入麻木僵化所导致的呢？
如《乡村巴士》就远不只是导演对自己老家的怀念抒情，它讲了一个更具普世性的有关“乡愁”的故事，而在平淡叙事中我们也能够看到有关乡镇现代化发展的不可阻挡的趋势，以及在这个过程中面临的“信仰瓦解”的危机---老家是落后迷信的（如生孩子的时候会跑去后山拜祭神仙），但这种迷信也赋予了老家人的人生意义，以及在面对一切未知时的解释。
如双眼瞎掉的三爷为何能活动自如？和小狗为何会死掉以及死去之后会去哪里？面对这些未知，导演都能够在神鬼框架中找到解答，前者是有小鬼帮忙，后者则是被影子怪带走，以及死亡之后会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留在这个世界继续和主人相伴。
如上解释在现代化进程中已经被打进了“愚昧”，因为理性讲究的是用严密逻辑、可靠且可检验的证据去推导的论证。
是的，理性带来了现代化的繁荣，但这种摧枯拉朽的力量也让现代人失去了人生意义的寄托，只能在“现代化的铁笼”中成为一颗又一颗的螺丝钉。
这不是专属于导演的个人情感，而是潜藏在每一位打工人思绪深处的触动---我们总会有那么一刻对两点一线的生活深感乏味，也总会有那么一阵子怀疑耗散青春和生命来多赚一点儿钞票的价值和意义。在这时候，所谓的“乡愁”便会被唤起，打工人们只能通过对过去单纯美好的小幸福的忆念来完成精神空缺的短暂填补了。
当然，如果你抬杠说你未曾有过这般焦虑，那我建议审视一下自己是否已经彻底变成了一台冰冷机器。
同样的，《小卖部》也远不止是对美好的胡同生活的怀念，这只是该集动画的一个侧面，在另一面还客观陈述了胡同的“低物质状态”。
狭窄的过道两旁堆满生活用品，房子也是狭小和昏暗，整一个胡同环境那是一个落后了得。对于该“落后”，制作人还曾借杨大爷儿子的一番话来强化：“哎哟，您那些破烂儿就别要了，该扔扔”。
有不少网友在看完这集后表示胡同生活才是最具人情味和烟火气的，这点确实不假，但别忘记这种美好可能更多是因为我们跟随杨大爷视角来获得的，也就是不完全是客观的存在。
毕竟胡同生活的落后和不便捷是实实在在的，我也不相信有多少个年轻人会真心喜欢被一个老头整天关心单身情况。对不少年轻人来说，他们对胡同生活也只是叶公好龙罢了。
以杨大爷为代表的老人才是真正喜欢胡同生活的人群。虽然他们的这种爱伴随着对现代化的抗拒，让他们连最基本的拿个手机看新闻和交水费都不愿意去学习。
但注意了，《小卖部》可不是在批判老年人的闭塞和愚昧，它只是在展现一种专属于老年人的生活美学---他们不继续探索新事物，那是因为他们已经完成了人生探索，此刻的他们正沉浸在已有的生活中。
所以说，这是一部呼吁“尊重”的作品，在极具感染力的画面和胡同生活的影响下，相信曾对老年人和落后社区生活予以过鄙夷的年轻大众们，也会明白自己行为的冒犯了。
如上便是《中国奇谭》系列中“故事力”最饱满的五集，它们各有各的风格和亮点，所以这里就不做高低排序了---它们都值得存在，且拍得非常棒。
而在此之外，《中国奇谭》还有着两集具备致敬和实验性质的作品，也就是第5集《小满》和第8集《玉兔》。
对《小满》来说那就是对“剪纸动画”的致敬呈现。这是一种诞生了近百年的动画艺术，而中国第一部剪纸动画便是由素有“国产动画创始人”之称的万古蟾在1958年制作的《猪八戒吃西瓜》，在此后还陆续产出过《人参娃娃》《金色的海螺》等等佳作。
而在其中最最最为网友津津乐道的，那一定是经由胡进庆等导演于1986年创作的《葫芦兄弟》，该IP也是当前美影厂的绝对王牌IP之一了。
《小满》中的所有场景、物品、以及人物都是由剪纸构成的，然后搭配上大面积的红色，那整个观感是相当的国风范，同时也是满满的喜庆感。
当然，在这“喜庆”之下可就讲了个有点儿残酷的故事了。主人公小满是一位低龄儿童，他在一场玩耍中被鲶鱼惊吓，随后将鲶鱼视作为梦寐般的存在，而后在小伙伴们的陪伴玩耍下，小满对鲶鱼怪的情感也从最开始的惊恐，变成了怜爱，以及友好。
然而就在他们成为朋友的第二天，小满跟随妈妈前去了趟市场，也就在这里，小满看到了被人类屠宰的鲶鱼。那时候的小满那叫一个目瞪口呆，万千思绪从脑海中飘过，就那么一瞬间，小满好像不再一样了，他说：“他不想再吃鱼了”。
再之后小满重回井底，但那里的一切都粉碎了，就像他的思想一般不再是往昔的“纯粹”了。
《小满》的故事是十分简短的，但演绎的方式却是让人拍案叫绝的。除了前面说到的剪纸画风外，制作人还采用了梦境与现实穿插的叙事手法---梦境指代小满的思想和世界观，从动画中可看到那是相当纯粹的（不是可怕，就是友好）。但现实却是复杂和残忍的，同时又是不得不去接受的。
总的来说，《小满》讲了一个孩童的纯真思想第一次与现实发生碰撞的故事，有点儿“童年消逝”的意味。这自然是带有些许“悲情”的，就像我们第一次发现圣诞老人原来只是父母假扮的时候，那种原有的“时间和空间上的无限可能性”也一并坍缩了，你我也不再是无限时空的参与者了。
当然，从另一方面来说，这也意味着成长。
至于作为《中国奇谭》系列最后一集的《玉兔》则采用了“定格动画”的拍摄手法，然后给我们呈现了一个有关“嫦娥奔月”的现代化改编故事。
在我看来，《玉兔》的故事其实能和《小满》互为照应，前者可以作为后者的延伸。
《玉兔》的背景构建在科技发达的未来，那时候的地球已经被垃圾填满，甚至有大量垃圾漂浮在地球四周。在此背景下，男主作为太空垃圾运输船的驾驶员正在返回地球执行任务。
在最开始的时候男主相当颓废，对工作的态度也是相当敷衍，在这种状态下他驾驶的飞船撞上巨型垃圾并坠落到了月球，然后在这里遇到了一只机器兔子，并在兔子口中得知月球已经没有其他人，而它的主人“ 嫦娥仙子”出了一趟很远的远门，独留它看守家门。
在《玉兔》中所谓的嫦娥仙子只是一个人类女孩，而玉兔也只是外形似兔子的机器人，这也代表着所谓的传说和童话只是虚构的，真实世界不存在鬼神，一切都只是人类的作为，而在这一方面上是有点《小满》那味儿的。
不过在此之外《玉兔》的故事就不怎么对味了。一个不对在男主的厌世，没有任何铺垫就突然让他厌世，又突然让他在坠机后走向自杀，这系列行为是真叫人不能共情，而不能共情的结果就是“矫情”。
然后一名本想着自杀的矫情男子在月球基地看到“电池箱”后，又突然重获回地球的斗志并和机器兔子来了一回搏斗，在最后的最后捎上兔子一同出发去寻找嫦娥仙子。
《玉兔》令人不满的地方在于“僵硬的角色情感转变”。我能品出制作人构造的情感冲突，完全现实的男主走向了虚无，而完全沉浸在浪漫的兔子虽有生存下去的动力，但它只能活在“自欺”。然后这两种极端的情感发生碰撞，再然后双方都获得了转变---接受了现实，并重获了生存下去的勇气和意义。
这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内核传递，但奈何故事没有支撑得起，故整体观感就有那么一点儿的腻。
当然，要论腻的话，那还是远远及不上第六集《飞鸟与鱼》的，不过在这里就不详细展开来吐槽了，有兴趣的网友可以去翻看我以前的视频。
如上便是我对《中国奇谭》系列的简要概括和解读，它虽然有着不如人意的地方，但总的来说还是瑕不掩瑜，绝大部分内容都是相当高品质的。
同时《中国奇谭》的每一集都采用了不同画风和技术来呈现，这种操作是相当冒险的，比如第三集《林林》就曾被吐槽过“掉帧”，但殊不知是制作人故意抽帧，故意营造出“木偶剧”的观感。
但网友的不理解是一回事，动画创作的尝试又是另一回事，这群动画人的勇气是值得欣慰的。
当然，如果他们能够再大胆一点，那“神作”的头衔就真的当之无愧了。
《中国奇谭》的“不能”
《中国奇谭》拍得确实好，但这种好只是“美好”的“好”，除了第二集《鹅鹅鹅》靠着对原著《鹅笼书生》的改编来获得些许有关欲望的“阴暗”外，其余一众作品都是满满的美好感，基本扎堆在“成长”、“意义”、“爱情”、“走出舒适圈”、“打破困境”、“回忆”等等话题上。
这些话题自然有着“必须讲”的价值，但你一整个系列都只扎堆在这些话题上的话，那就会显得过分“干净”，从而也会让作品失去那么一点儿的意思。
就拿盛名在外的《爱死机》第三季来说，人家除了有赞颂生命和文艺的《机器的脉动》，还有着揭露人性阴暗面的《差劲旅行》，以及牵涉着贪欲的爱情悲剧《吉巴罗》，且这场悲剧还能映射到真实世界的殖民侵略。
我不是说只有“黑深残”才能成为佳作，我只是想强调如果《中国奇谭》不能走出“干净”的舒适区，那拍得再精彩，也会不可避免地掉进审美疲劳的泥潭，后续季度的开发也就不那么叫人期待了。
如第四集《乡村巴士》已经给我们展现了乡村生活美好的一面了，那在第二季度上线的时候，美影厂又是否敢拍一部揭露乡村阴暗的动画？讲一讲那潜藏在落后地区的人情压迫和地位鄙视链等等？敢不敢拍一部国产动画界的《隐入尘烟》？
还有第七集《小卖部》已经给我们展示胡同生活的美好了，那第二季度敢来一部讲述暴力拆迁的故事吗？
至于口碑烂掉的第六集《飞鸟与鱼》，美影厂敢否在第二季来一场反讽，安排相同的文青男主出现，也安排一系列的“命中注定”的尬人台词，但最终发展并不是相爱相拥，而是骗炮上床。
文青男主在睡一晚后就彻底消失在女主面前，继续用他那套“命中注定”来狩猎新鲜的小姑娘？
当然，我对此是不太乐观的，毕竟美影厂从建立至今都有着“名门大厂”的包袱，它的一举一动都会引起主流舆论的关注，而我们都知道国内舆论对待ACG文化的玻璃心态度。
这也代表着美影厂的出品不太可能走得太激进，它能在国漫的舒适圈中产出精品，但它大概率不可能成为国漫的时代引领。
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我是更期待《胶囊计划》的推进。这同样是一部有着B站扶持合作的系列动画，也同样是“一集一团队”的方式打造。
但从上线至今《胶囊计划》就不像正规番剧，它们更像是UP主的自制。也因此，如今《胶囊计划》的播放量也就只有《中国奇谭》的零头而已。
但“少人看”是《胶囊计划》的缺点，也是它们的优势，没有了主流舆论的指指点点，制作人们的想象空间方才能被彻底激发，然后给我们带来一部真正多元化的系列动画---除了美好之外，还能让情色、暴力、乃至阴暗得到充分的展现。
在我看来，这才是一部动画神作应该拥有的底色，也才是中国动画应该拥有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