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她的靴子甫一踏上查瓜爾薩的土地,雨便驟然而至。
盧科裡弗斯從他那搖搖欲墜的棲身之所中凝望著她,蹲伏於長長的城垛殘垣之上。他腹中靜靜躺著五顆靈族的魂石。每當他闔上雙目,哪怕僅是眨眼的一瞬,都能篤定自己聽見五道聲音在悲慟的輓歌中尖叫。
多麼奇妙,他想,當她現身之際。她自空中的熱浪間步出,墜下十餘英尺,足尖著地,雙臂舒展。她身披銀色的板甲,形似纖細的肌肉,覆於一件如魚鱗般閃耀的黑色緊身衣上。一手持杖——兩端皆如彎刀一般鋒利,液態閃電緩緩漾起漣漪。一手握著戰盾大小的投擲之星,末端帶有三把帶鉤短刃。沿著異形鋼鐵舞動的火焰漆黑如墨,由一種盧科裡弗斯不知且不欲知的工藝鑄就而成。
她的面容被一副銀色的死亡面具覆蓋,其上雕琢著一位冷眼尖叫的女神形象。一綹高聳、烏黑的長髮自她肩背上垂下,不知為何不受風的影響,風正將塵靈送入廢墟中游蕩。
她的一切都散發著一種不協調之感,即便是他這樣深受亞空間影響的生物看來也是如此。幾秒之內,熱浪仍環繞著她,彷彿她隨時都可能被現實排斥。
這絕非靈族少女,猛禽心中明瞭。或許她曾是。但如今……她已化作更強大的存在。
盧科裡弗斯的利爪緊緊攥住石塊,靈族的戰爭女神在大地之上疾馳,身形模糊不清,腳步幾乎未曾觸地。前一刻,她還是殘垣間的銀色魅影;下一瞬,她便消失無蹤,或隱於無形,或沉入地底——盧科裡弗斯無從確定。
“塔洛斯。”他再度開啟通訊鏈接。“我看見了追獵我們的東西。”
二
第二烈爪在一連串的槍戰中倖存了三個多小時,擊退了一波又一波的異形攻擊者。唯一照亮隧道與室內的光亮,來自於武器斷斷續續的火舌閃光,或是當兩把動力劍相撞之時、偶爾爆發的能量場碰撞。
尤里斯因腿上的刀傷而步履蹣跚。他清楚,他的兄弟們不久便會離他而去。這並非是需要說服他們放棄他的問題,亦非歸結於某種崇高的自我犧牲。他們將舍他而去,只因他愈發遲緩,愈漸虛弱。他的生命對他們而言已成負擔。
午夜領主背倚牆壁,屏息片刻。他將爆彈槍暫時固定在大腿上,僅用一隻手砰的一聲再度上膛。
“最後一發,”通訊中,他對僅存的兩人說。“我沒彈藥了。”
“我們得退回到備用彈藥箱那兒去,”法爾·託姆應道。另一位戰士的言下之意顯而易見:他們將退回彈藥補給處,但幾乎肯定不會帶上他。倘若尤里斯的死能為他們多爭取幾秒鐘,那就再好不過了。
“你的傷比你說的更重,”贊·庫魯斯說道。贊·庫魯斯頭盔上後掠的蝙翼早在數小時前便被一把異形刀刃斬斷。“我能聞見你的生命之血,聽到你的負荷之心。”
尤里斯喘不過氣來。吸氣變得艱難,彷彿要迫使空氣擠進一個過於狹窄的喉嚨。
這便是死亡的感覺嗎?
“我還站得住,”他在通訊中回道。“來吧。我們行動。”
第二烈爪的三個倖存者進一步撤入黑暗中,開始跌跌撞撞地奔跑。就在幾小時前,尤里斯還領導著其他九個靈魂。如今,他成了兩位戰士高高在上的領袖,這兩位戰士都在等待時機,隨時準備拋棄他。
如同人類一般,靈族之間亦非平等。尤里斯付出巨大的代價才明白這一點。那些手持脆弱的射彈步槍,身披黑色板甲與網織薄甲的靈族——他們如同脆弱的孩童般死去,其射擊技巧與任一從人類城市渣滓中挑選而出的巢都分子無異。但其他的……那些尖嘯的女巫與持劍的殺手……
六位戰士在三小時內陣亡。異形少女自黑暗中現身,靈巧地避開所有火力,與午夜領主在狂風驟雨般的攻勢中交鋒。無論她們是否殺人,皆未改變其行事之舉;一旦刀劍的初次相交告一段落,她們便會撤退,沿著隧道遁去。
在每次衝鋒中,最糟心的莫過於那些哀嚎——她們的哀歌悠長而高亢,足以喚醒這被詛咒的世界中、被遺忘的亡靈。每一聲哀嚎都如一把冰冷的尖刀,直直刺入他的後腦,對他的大腦產生了某種影響,減緩了他的反應速度,使他不得不竭力抵擋每一擊。
啊,但第二烈爪並未輕易倒下。畢竟,他們是獵人。尤里斯親手割破了三位少女蒼白的喉嚨,從背後將其制服,以其短劍的迅速、鋸齒的愛撫,終結了她們的生命。
週而復始,來回往復:進攻、防守、獵殺、切割、撤退……
尤里斯在奔跑中趔趄,伸手扶牆以維持平衡。他曾領先於兄弟們,但不久便步履蹣跚,與其並肩而行,最後跌跌撞撞地落在了隊尾處。
“再見了,尤里斯,”在通訊中,贊·庫魯斯從前方傳來話語。法爾·託姆甚至未曾停下——他繼續以全速疾馳。
“等會,”尤里斯對贊·庫魯斯說。“等等,兄弟。”
“為什麼?”贊·庫魯斯再次奔跑。“死得其所。”
尤里斯聽著兄弟們的腳步聲逐漸遠去。踉蹌的奔跑逐漸化為簡單的蹣跚,隨即,他撞上牆壁,滑倒在地。
我不願葬身查瓜爾薩。這念頭無源無故,突如其來。較之別處,查瓜爾薩難道是個更為不堪的死亡之地?
是的,他想。這腐肉世界已被詛咒。我們本不應重返此地。
古老的迷信讓他染血的唇角溢出一絲苦笑。但那又如何?他曾效忠過,不是嗎?在幾個世紀以來,他始終忠心耿耿,並從一個未曾拒絕他的星系中攫取了快樂。直至此刻……
尤里斯嘗試再度微笑,鮮血卻自他破碎的唇間湧出,化作一道漆黑的激流。
沒關係。沒關係。活著,強大,這是件好事。
隨著力量最終消弭,與其血液一同流逝,他的頭盔微微前傾。
“尤里斯,”通訊中發出噼啪聲。
滾開,法爾·託姆。如果你願意,就往前跑吧。讓我孤獨而安詳地死去,雜種們。
“尤里斯,”那聲音重複道。
他睜開眼睛,卻未曾意識到它們早已閉上。視覺恢復,泛著紅光,映現出他破裂的胸甲,以及不到一小時前左臂所在之處的殘肢。
什麼?他問,隨後不得不再次將話說出聲。“什麼?”他在通訊中問。
他的視網膜顯示屏上,白色的模糊亂碼滾動不止。眨了兩下眼後,一切又恢復了清晰。
贊·庫魯斯的生命信號已呈一條直線。法爾·託姆亦是如此。
絕無可能。尤里斯強迫自己站起身來,儘管他膝蓋已碎,一手已失,仍竭力抑制住了呻吟。他盔甲受損,無法將止痛劑注入血液中,這隻會加劇他的痛苦。
他在前方的走廊找到了最後兩位兄弟,身體因難以抑制的笑聲而顫抖不已。兩具屍體橫陳在石質地板上,它們的毀滅精確而徹底。贊·庫魯斯和法爾·託姆都被攔腰斬斷,身軀與下肢分離。血液雜亂無章地點綴在斑駁的地板上。
他們皆無首級。頭盔自斷頸處脫落,隨著屍身倒下,滾至牆邊。
尤里斯不禁笑出聲來。儘管他們棄他而去,竟也終究先他而亡。即便痛苦難當,他也被這詩意的正義所深深吸引。
殺死尤里斯的利刃首先從背後刺入,穿透了他的下椎骨,繼而自層疊的腹部盔甲中猛然爆出。隨著這一擊,汙穢而閃亮的內臟細絲噴湧而出,他的臟器在他靴前堆積成一座令人作嘔的小丘。
在利刃再度襲來之前,尤里斯勉強維持了幾次心跳,這次他看見了它;一抹旋轉的銀色與燃燒的黑色,比眨眼還快地破空而過。它刺入了他撕裂的腹部,自他的腰背處破體而出,這一次,尤里斯轟然倒地,伴隨著一聲尖叫與一聲巨響。
在這怪誕的瞬間,他發現自己仰面倒下,僅剩的手正試圖將自己拖回雙腿邊。
隨後,她現身於他上方。這便是盧科裡弗斯曾警告過他們的那個生物。他狂奔、開火、垂死的大腦尖叫著要他採取行動。他必須用通訊器告訴其他人。他必須警告他們她已在此。
然而,那並未發生。他一言未發。沒有警告任何人。尤里斯張開了嘴,卻只能將一股滾燙的膽汁與鮮血嘔進喉嚨。
那位沉默的巫後揚起另一隻手中的長矛,將其高高舉起。她用生澀的哥特語吐出一詞,其口音之重,幾乎讓人難以辨識。
“睡吧。”
對尤里斯而言,隨著異形之刃的落下,神聖的黑暗終於降臨。
三
最初的嚎叫讓他猝不及防。他決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
當第一烈爪與法羅文的第三烈爪會合之際,兩支隊伍都做好了準備,決心堅守這片廣闊的地下網絡,儘可能久地控制這一區域,包括眾多的附屬房間、後撤隧道與防禦節點。
“你見過馬卡里昂了嗎?”這便是法羅文的第一句話。
“他仍在獨自狩獵,”塔洛斯答道。
隨著話語落下,尖叫的少女紛至沓來。在過去的數小時裡,他們一直在與那些羸弱的戰士交戰,尖叫的突襲打亂了他們的戰鬥節奏與戰術部署,帶來了一種令人不快的轉變。儘管如此,這至少遏制了賽里昂對突擊炮的渴望。
最初的嚎叫令他們措手不及。在刀鋒女巫發動襲擊前,她們發出悲愴的尖叫,將歌聲本身化為武器。在歌聲的陰翳之下,恐懼豁免毫無意義——塔洛斯血液漸冷,肌肉漸遲,太陽穴上滲出汗滴,身體如任何驚恐萬分的肉體凡胎般恐懼
這種感覺……難以置信,幾乎讓人沉醉於其超自然的力量之中。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從未有過這種體驗。基因種子強化過的靈魂本應無懼,然而,即便那潛藏的疑慮未曾觸及他的心靈,但感受到恐懼帶來的生理反應,卻仍不禁讓他笑出聲來。想想看,這竟是被他所殺之人經歷的、恐懼的蒼白反映?親身感受?
多有教育意義,他想著,笑容扭曲。無可否認,這種樂趣因四肢的麻木而大打折扣,且轉瞬即逝,很快便在他隨之而來的怒火中燃燒殆盡。
但那時,異形已混入他們其中。她們以鏡般的利刃切割、劈砍、雕琢、撕裂了最後兩支午夜領主烈爪的陣列。在殺戮中,她們翩翩起舞,恍若演繹著一曲僅為她們所聽的非人樂章。她們的每頂頭盔皆雕琢為一副高聲尖叫的死亡面具,大張的嘴中釋放出增幅後的靈能尖嘯。
一個可愛的小把戲,他想著,厭惡於自己竟會欣賞異形創造的東西。
當先知以手甲背面擋開一柄下落之劍時,他幻想著——在狂熱中——自己能感受到歌聲的邊緣。劍與陶鋼的碰撞猶如急促的輕柔鼓點;他垂死兄弟的呻吟與悲鳴則成為這節奏下的韻律。
“閉嘴,”他咆哮著,揮舞他的動力拳,反手回擊那異形惡棍。她的尖叫同她的生命般戛然而止:隨著溼漉漉的破裂聲,撞在身後的石牆上。
靈族們來如驟雨,去如疾風,倉皇逃入隧道中。
“她們現在不叫了,”賽里昂笑道。
塔洛斯並未微笑。第三烈爪的三位戰士命喪於此,被女妖的刀鋒切作碎片。僅有一名靈族倒下;正是他以鐵拳擊倒的那位。
塔洛斯小心翼翼、嘎吱嘎吱地穿過房間。當他走近時,他看見她的手指微微顫動。
“她還活著,”法羅文警告道。
“我看到了。”
塔洛斯將靴子踏在她的手上,膝蓋上的齒輪發出摩擦聲。對他而言,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終結者甲令此舉宛如呼吸般簡單,輕而易舉地便將她的手碾得血肉模糊。
它令她驚醒,她尖叫不已。他扯下她的頭盔,靈能尖嘯隨之消散,取而代之的是與人類無異的呻吟。
塔洛斯將突擊炮置於她的胸前。
“我認得你,”她以生澀的哥特語說道,彷彿每個字都令她作嘔。她那斜睨的雙眼微眯,透出古老森林的翠意。“我乃塔伊莎,莫萊·海格之女,我認得你,靈魂獵手。”
“無論你的異形巫術告訴了你什麼,”他的嗓音透過通訊扭曲,變作咆哮,“皆無意義。因為你正身處死亡邊緣,而我,便是將你推向死亡之人。”
儘管她的手臂已被他的靴子碾碎,無法挪動分毫,但她仍在痛苦的喘息中擠出一抹微笑。
“你將與虛空行者交鋒,”她露出血跡斑斑的牙齦,獰笑道。“你將在這世界上殞命。”
“那麼,虛空行者又是誰?”
她的回答是一記猛踢。他曾無數次折磨靈族——他們從未在嚴刑拷打下屈服,亦未曾說出他們不願說的話。
塔洛斯抬起他的靴子,轉身離去。
“殺了她,”他在通訊中說,毫不在意由誰執行。
四
盧科裡弗斯並不以這場盛宴為恥。正如第八軍團自死屍中搜羅裝備,泣血之眼亦在屍骸間覓食血肉。
他知道,若是塔洛斯或其他人目睹他撕裂他兄弟的屍體,吞噬其中的血肉,或許不會以如此慷慨的目光來看待此事。但時局使然,這似乎已無關緊要。
況且,沃拉沙和其他人已無需肉體。盧科裡弗斯在吞嚥間隙,小心翼翼地保留下他們的基因種子。並未對倒下的猛禽舉行摘取儀式,亦未在兄弟手中遭受無情的宰割。盧科裡弗斯攥著肉結,將其四周的血肉一併扯出,隨後將它們存儲於大腿旁的低溫罐中。
接著,他再度投身雨幕,啃噬死者。
他不時抬頭,裸露的面孔在陌生的風中略感刺痛,搜尋著靈族到來的痕跡。從通訊中,他捕捉到隻言片語,似乎地下狩獵已不再是他們感興趣的話題。他們必死無疑。
他甚至不知自己為何要收集泣血之眼的基因種子。即便面對死亡,某些傳統仍堅定不移。
當他聽見炮艇轟鳴的引擎聲時,他的身體本能的緊繃起來,利爪激活,轉身直面那愈發高亢的聲音。失去了頭盔的視覺輔助,他的遠視能力大不如前。他需要運動以追蹤,動態來定位,否則,超過百步,他便近乎等於失明。
盧科裡弗斯伸手欲拿他的頭盔,炮艇已抵達他上方,懸停在空中,引擎的氣流噴湧而下,捲起塵埃,瀰漫在廢墟之中。他面無表情地看著舷梯開啟,對從天而降的那道身影毫無驚訝。
砰的一聲,午夜領主平穩著陸,隨後在通訊中向炮艇下達指令。“我已著陸。在那邊的城垛上降落。避開任何靈族地面部隊。若在空中遭遇襲擊,逃。這就是我對你的全部要求。明白?”
炮艇傾斜,駕駛員未作回應,推進器噴射火焰,遵從指令。
“泣血之眼的盧科裡弗斯,”瓦列爾說。
“剝皮者瓦列爾。”
“我從未見過你摘下頭盔的樣子。”
盧科裡弗斯重新戴上他的頭盔,將惡魔之面再度覆於面龐之上。
“你看上去就像具溺死的屍體,”瓦列爾評論道。
“我知道我長什麼樣。你來這兒幹什麼?”
瓦列爾讓目光在廢墟間遊移。“痴心妄想。塔洛斯在哪兒?”
盧科裡弗斯以爪示意,利刃朝下。“下邊。”
“我用通訊聯繫不上他。”
“通訊斷了。他們深入地下,正在戰鬥。”
“地下墓穴最近的入口在哪兒?”
盧科裡弗斯再次示意。藥劑師邁步前行,他那沉重的仿生腿在塵土飛揚的地面上砰砰作響。膝關節處的活塞發出嘶嘶聲。
盧科裡弗斯緊隨其後,四肢著地,優雅前行,這種出乎意料的優雅總是令瓦列爾驚歎不已。
“你是如何越過封鎖的?”猛禽問道。
“並無封鎖。二十餘艘艦船在高軌道上待命,幾乎不見有登陸艦的蹤影。我們甚至未曾檢測到傳感器掃描。花了好幾個小時,我們才抵達此處,然而,二十艘艦船無法同時監視整個世界。你不如去問一個瞎子,叫他去數數山裡究竟有多少塊石頭。”
當盧科裡弗斯經過沃拉沙那被肢解、半喰的屍體時,他並未作聲。瓦列爾卻並非如此沉默。
“在如今被稱作神話的時代,人們認為食人有益於身心健康。”他瞥了猛禽一眼。“倘若我們倖存下來,我想取一點你的血樣。”
“沒門。”
瓦列爾點了點頭,似乎早已料到這個答案。“你知道嗎,盧科裡弗斯?你臉喉處那種程度的屍斑與細菌分解,壓根就不可能出現在活物上?你的生理特徵正處於自我溶解的階段中,你的細胞正在自我吞噬,享用兄弟的肉體能再生這一過程嗎?”
盧科裡弗斯並未回答。瓦列爾繼續說道。“那麼,你是怎麼活下來的?你是死了,卻又活著?抑或亞空間在你身上玩了個更大的遊戲?”
“我也不知道我是個什麼東西,幾個世紀以前我就不知道了。現在,告訴我你為何而來。”
在那被人遺忘的堡壘之上,風暴終於展現出它的力量。閃電照亮了灰霾的天空,暴雨如注,鞭笞著他們的盔甲,瓦列爾剝皮的肩甲上,那張許久之前他所殺兄弟的臉,彷彿正在哭泣。
五
“塔洛斯。”
他未作回應。緊咬牙關,牢牢扣住炮的扳機,射出一連串曳光彈,將黑暗的隧道照亮。他視網膜顯示屏上的數字符文正逐漸耗盡,每一秒都在減少,與此同時,由於過熱的壓力,旋轉的突擊炮管發出更為明亮的紅光。
“塔洛斯,”聲音再次響起,帶著些噼啪聲。“別走在太前面。”
突擊炮緩緩沉寂,發出降調的嗡鳴。他咽回尖銳的回應,心中明白這無濟於事。賽里昂所言不錯;即便如此,挫敗感依舊揮之不去。狩獵再次轉變。當靈族匿跡之時,他們便主動出擊。
塔洛斯緩步停下,讓腿甲中的穩定器與伺服系統再度穩定下來。突擊炮在冷冽的空氣中嘶嘶作響,而死去異形的殘骸橫陳在他腳下。
賽里昂與馬庫沈步履沉重地靠近,他們的關節嗡嗡作響,腳步聲在隧道中迴盪。他們兩人的風暴爆彈槍上,顯露出被玷汙的帝國天鷹,兩把武器的槍管煙霧瀰漫。
“我快沒彈藥了,”馬庫沈在通訊中說道。“是時候重披戰甲、分頭行動了。這場屠殺雖然痛快,他們卻皆避我等鋒芒。”
塔洛斯點了點頭。“我會懷念這些裝備的。”
“我也會,”馬庫沈回應道。“我已數不清我們幹掉了多少這些混蛋。在上一個路口時,我數到七十就數不下去了。再加上這一群……”馬庫沈用他的風暴爆彈槍掃過那些殘破不堪、血跡斑斑的屍體。“共計九十四個。”
“這不過是些渣滓。”賽里昂轉過他帶獠牙的頭盔,看向馬庫沈。“但那些尖叫的少女呢?我還沒打中過一個。”
“我也沒打中過,”塔洛斯說。“從第一個起就沒了。弱者如蟲豸一般死去。那些嚎叫的傢伙卻是截然不同的物種。”
烏薩斯最後一個到來,他的盔甲被鮮血沐浴。他的頭盔上並無獠牙,取而代之的是一根自面甲鼻莖處盤旋而出的殘忍長角。
“她們是她們戰神之女的戰鬥女祭。”第一烈爪轉身望向他,一時間都沒有說話。“怎麼了?”烏薩斯咕噥道。“我過去也曾拷問過靈族俘虜,就跟你們一樣。”
“無論她們是什麼,我們都該回到第三烈爪。”
“塔洛斯。”
先知猶豫片刻。他的視網膜顯示屏並未顯現出任何姓名符文。“瓦列爾?”
“兄弟,我在上邊的廢墟里,跟盧科裡弗斯在一起。我們必須談談。”
“別胡鬧了。快告訴我這只是個惡劣的玩笑。我叫你走是有原因的,笨蛋。”
塔洛斯聽著他兄弟的解釋,儘管倉促而凌亂。他沉默了許久,方才作出回答。
“回第三烈爪那裡去,”他命令其他人。“瓦列爾,別下到廢墟里。隧道里到處都是靈族。”
“你打算回地面上去?”
塔洛斯自己也不確定。“就先藏起來吧。”
六
當第一烈爪重新加入法羅文與第三烈爪之際,那些尖叫的少女便又再度出現了。法羅文的戰士僅剩下四人;他們死去的兄弟被留在走廊中,烈爪的殘部則如群狼般行動。
這一次,午夜領主做好了準備。在過去的幾個小時裡,他們一直在走廊中追逐獵物,這滋養了他們的心靈,較之組成防線更能激發他們的鬥志。
異形們湧入第八軍團的陣列,劍影閃爍,髮髻飄揚。塔洛斯聽見一位兄弟低聲咆哮,“我們寡不敵眾,”但肢體與刀劍的推搡令他無從分辨細節。
他面前的兩位少女齊聲尖叫,高舉她們的劍。他感到同樣的寒意爬過他的肌肉,將他向後拖拽,減緩了他的速度。
雙方……都能玩……這場遊戲……
午夜領主發出自己的尖叫——來自三顆肺與一個增強呼吸系統的咆哮,經由他嘶吼頭盔中的揚聲器增幅了十倍。倖存的午夜領主聽到了這聲尖嘯,並在一個心跳之後紛紛響應。
他曾以尖叫粉碎窗戶,使人群失聰,為殺戮鋪墊;如今,他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用這尖叫來對抗那些企圖以其武器對付他的人。
三位少女的劍應聲而裂。隨著那和諧而野蠻的尖叫聲達到頂峰,幾名異形戰士的目鏡因其裂痕而炸裂。就在午夜領主的尖嘯到達高潮之際,靈族們的嚎叫戛然而止。
塔洛斯用手攥住面前的第一位戰士,將其殺死,粉碎了她的顱骨與肩胛骨,隨後將其遠遠拋出。第二位戰士於尖嘯聲中搖搖欲墜,正踉蹌後退,卻被他突擊炮的最後一輪火力撕得支離破碎。他放下空槍,伸手去取他的遺物爆彈槍,深吸一口氣,準備再次發出尖嘯。
隨著戰局的扭轉,少女們踉蹌後退,屈服於她們對軍團戰士所施加的屠殺,一道新的聲音侵入了戰士們的感官。
烏薩斯揮拳猛擊一位異形的腹部,一擊便將其肋骨與脊椎同時擊碎。在她雙腿癱軟、無力地倒向他時,他低下頭,頭盔上的角猛然刺穿她的軀幹。
“你們聽見了嗎?”其他人在通訊中說。
“腳步聲。”
“不是腳步聲。太快了。”
除了自己的心跳聲,他聽不見任何聲響。鮮血如雨般沿著他的頭盔與肩膀流淌而下。費了兩次勁,他才將仍在抽搐的軀體從他角上移開。當他直起身子時,脖子發出僵硬的脆響。
隨後,他聽到了。塔洛斯所言非虛。那確實是腳步聲。
“我知道那是什麼,”他說。那腳步聲有如競速之心跳,輕柔落在石面上,卻在走廊間迴響,猶如亞空間之風般響亮。
塔洛斯立於兩名被殺的少女之上,鮮血自其蜷縮的指縫間緩緩滴落。唯餘腳步之聲,此刻,所有的尖叫皆已歸於沉寂。
“是什麼?”他問道。
“血肉之狂風,刀鋒之驟雨。虛空之行者。”烏薩斯輕舔牙齒,嚐到牙齦上的酸澀。“寂靜之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