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環遊記
我們幾乎不討論死亡,在我們的文化中,死亡的話題一直處於禁忌地帶,這一度讓我將恐懼,可怕,神秘這樣的詞語和死亡做等號關聯。
《尋夢環遊記》有一種魔力,它來自墨西哥,卻能喚醒漢語語境中關於死亡的部分,這部分深深植根於我們每個人的腦海中,當我意識到那部分被喚醒時,關於故人的記憶重新浮現出來,我不再認為他們是陷入了名為死亡的可怕陷阱,而是掉入了名為記憶的另一個世界。我們對他們的記憶,讓他們可以一直存活在那個世界中。如果有一天我們不得不遺忘他們,也會有記得我們的人繼續承接著這種記憶世界的連接,記憶和回憶將會一直持續下去。他們只是在一種現實的,物質的世界中死亡,在我們私人的,不能被定義的世界中,他們是永恆的。
這也正是《尋夢環遊記》的故事。
音樂是條河,連接著過去和現在,還將要去永遠
米格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喜歡音樂,這在他們家中是一種大逆不道。家族中流傳著一個曾曾祖父因為音樂拋家棄子的故事,但是米格不管那些,他可以不要一切,只想去做自己喜歡的音樂。
音樂的連接
在傳統的亡靈節前夜,米格陰差陽錯的墜入了亡靈的世界,在這個世界中,米格找到了自己喜歡音樂的源頭,也知道了音樂不過是一種表面的形式,沒有什麼傳世的音樂,更沒有偉大的作品,音樂重要的原因是它為誰而做。這種感覺奇妙又普通,在米格那裡,這種感覺的具體表現是音樂,在唱起“記得我”的時候,米格聽到的不再是旋律和歌詞,是埃克托趴在書桌上給可可太奶奶寫這首歌的情形,米格知道了這一切與他的關聯,這些記憶的細節點化進了“記得我”中,隨著旋律被刻進裡米格的記憶。
音樂為誰而做
而在我們每個人那裡,這種感覺可能是一本書,可能是一片葉子,也可能是一件衣服。不管是什麼吧,這個東西就是一種載體,承接著私人的回憶和記憶,因為這個記憶,有一些事情會一直停留在我們的腦海中。我們從爺爺奶奶,爸爸媽媽那裡聽到這些故事,然後我們又會把這些故事講給我們的孩子,我們的孩子又會講給他們的孩子......一輩又一輩,普通又平凡的故事在我們的記憶中流傳,沒有盡頭。
如果我有一把亡靈的吉他
我喜歡外婆,但是我已經忘記了她的樣子,而且不敢回憶她最後的時刻。
我一直認為我們的教育中缺少關於死亡的部分。在外婆死在床上的那天,我被抱走了,等我再次回到外婆家的時候,記憶中只留下一個祭奠的靈堂,大人們沒有告訴我外婆去了哪裡,只是不停的催我“跪下,磕頭,不許笑”。還有所有人穿著白色的衣服,一個個哭喪著臉,對著靈堂中央黑色的棺材哭著喊著,這讓前一秒還在“咯咯”發笑的我對那口黑色的棺材充滿了恐懼,它就像一口黑色的井,似乎要把我吞進去。長大之後,我知道了,外婆當時就躺在那口黑色的棺材裡,我不明白,明明是喜歡我的外婆,為什麼那個時候那麼可怕。從那以後,因為那口黑色的棺材,我與外婆所有的記憶都被封鎖了,腦子裡只留下黑洞洞的棺材。
當我看到米格彈起了吉他,瞬間穿越到了亡靈的世界,看到了靈堂上一張張照片後面的親人,我是羨慕的。我不知道有沒有一件什麼樣的物品能讓自己重新看到自己的外婆,還有已經死去的每一個記憶中的人。
亡靈的吉他
我有雞蛋和蘿蔔燈。
我生活的小村莊有一種風俗,清明節的時候會使用一種草藥煮雞蛋。在清明節當天的清晨,奶奶會煮好一大鍋雞蛋,吃過早飯以後,雞蛋會被放進草編的籃子裡,爸爸用自行車馱著我,淌過滿是露水的莊稼地,來到一片墓地,大人們會把雞蛋整齊的放在用磚壘起的香爐邊,香爐裡會燒起各種紙錢,而我惦記的是那些被草藥煮得發灰的雞蛋。
在我清明的記憶中,從來沒有這些死去的親人們,只有那些雞蛋被剝開吞進肚子的感覺,儘管大人們會不厭其煩的指著那些石灰色的墓碑告訴我那些都是誰,以前是爺爺告訴我,後來是爸爸告訴我。
正月十五的時候,我們會刻蘿蔔燈。刻好得蘿蔔燈裡面灌上蠟油,用一根棉繩做芯,等到夜晚來臨,我們會點起蘿蔔燈,那個時候沒有路燈,我們打著蘿蔔燈,在黑夜中星星點點地去往墓地。來到墓地後,我們把一個個本來是白色的,但是被燭火映得發黃的蘿蔔燈掛在墓碑前,整片的墓園被照亮。家裡還會留下一盞蘿蔔燈,小孩子拿著這個小小的蘿蔔燈,去照亮家裡的每一個黑暗的角落,之後被放在廚房的小凳子上,燃燒一整晚,第二天,燃盡的蘿蔔燈上會留下麥穗一樣的燃燒後的痕跡。
記憶中的親人
在我寫下這些文字的時候,我打消了許多年來心中的不滿,我們是缺少關於死亡的教育,但是我們並不缺少對於逝去親人的懷念,在我們的文化中,有最樸素的方式去紀念他們,我們還是羞於表達,讓我這樣一個想念外婆的小孩,經過了數十年才明白,原來每一個活著的大人都在默默懷念那些逝去的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