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幸的源頭，總有一樁意外。在幸福的源頭，總有一樁巧合。”
——讓·鮑德里亞
開篇提醒：本文有略微的劇透，如果是正在玩或者想要體驗《極樂迪斯科》這部作品的玩家，請做好準備。本文僅僅是我對灰域的理解，如果有錯誤或者異議，歡迎來討論。
在不久之前，我終於將《極樂迪斯科》通關了。與其說是通關，不如說是卸下了一個心理負擔，將這個在思想上進行抨擊的故事畫上了一個比較圓滿的句號。我也漸漸明白了它能榮獲2019年TGA最佳獨立遊戲獎等各項大獎的原因了。在我看來，它不是一部遊戲，而是一本以遊戲形式呈現的長篇小說。總體來說，它的遊戲性其實並不強，整部遊戲中最大的玩法就是檢定系統。一次兩次的檢定成功可能讓玩家感到興奮，但是隨著檢定次數的增多，以及難度的增大，讓我感到十分的無力，於是掏出了祖傳的失敗就快速讀檔玩法。最後30小時結束了一週目，現在有想要開啟二週目的打算（主要在一週目中有很多遺憾的地方）。
好的，言歸正傳，迴歸到文章的主題——灰域。相信玩過的玩家或多或少會對這個世界中的“灰域”存在一些疑問。當時我在與喬伊斯·梅西耶對話時，前前後後對話時長1小時左右，整個人頭皮發麻，以至於沒怎麼解讀她對灰域的解釋，只記得她是一個灰域商務艙的成員，每年可以在灰域中暴露22天。所以“灰域”的設定讓我對它產生了十分深刻的印象。這也是我寫這篇文章的原因。
下面是遊戲中對於灰域的設定和解釋（摘自VG百科，若十分了解可以跳過）：https://www.vgbaike.com/disco_elysium/baike799
概覽
極樂世界的獨特之處在於它不是一整片陸地，而是由廣袤的物質大陸組成——洲——被分離的薄紗包圍。這種物質被稱為灰域，是世界上最主要的地質特徵，即大量稀薄的介質，與物質的比例為 2:1。這種地理特徵覆蓋了極樂世界已知表面的 72%，阻擋了任何進行軌道飛行的嘗試，並以灰色耀斑、日珥和弧線在洲上方拱起。自三十年代以來，奧西登-瑞瓦肖-格拉德國家的人一直在低電離層中進行氣象氣球實驗，從而產生了“一個深灰色的日冕，星球的黑暗圓環周圍包裹著一層稀薄的物質”的圖像。
外貌特徵
灰域沒有可以感知的外貌特徵。它是無色的、無味的、無特徵的，是“物質和生命的敵人”。因此，它只能通過它周圍的物質來衡量。在物質與灰域的邊界處，由此產生的邊界是物質的騷動，蒸發到灰域中，被認為是“壯觀的景象”。世界和灰域之間的過渡區域被稱為“門廊崩潰區”：一團灰色的冕，冷蒸汽，已知容納一種特殊形式的孢子。灰域很難被描述和衡量，因為它的基本特性是特性的懸停：物理學上的、認識論上的、語言學上的。越深入灰域，懸停的程度就越陡峭。一直到數學——連數字也停止了作用。自從發現灰域以來，就沒有人能穿越數字的阻礙，這應該是不可能的。灰域為數不多的可測量效果之一是它以未知的速度擴張。
研究
灰域學說是對灰域的科學研究。灰域已經以某種方式研究了數千年，它的最近迭代來自格拉德。對灰域的研究可以追溯到 6,000 年前，蒙迪和佩裡卡納西斯人稱之為西部平原。他們沒有完全環繞佩裡卡納西斯超級大洲一週，並認為它僅僅處在西部地區，尚未意識到它的無所不在。一些人認為灰域能從洲的內部形成的灰域學說是一個騙局。然而，這一現象已被證實，其中一個例子是馬丁內斯的德洛莉絲人道主義教堂內的源點，並且似乎正在被國際道德協會調查。灰域的確切起源尚不清楚。邏輯實證主義者聲稱灰域作為反物質的獨立區域，能夠通過極端的感官剝奪來破壞和混淆思想。另一方面，辯證唯物主義者說它是由顯化的信息或顯化的過去組成的，能夠將記憶衰變為其自身。 伊蘇林迪竹節蟲與哈里爾·杜博阿交談時支持後一種解釋，稱其為“人造汙染”，並聲稱每一種動物和植物都因它而害怕人類，並相信灰域最終會摧毀一切。
以上就是官方對“灰域“的解釋，事物都有其存在的意義。既然官方提出這樣的物質，一定是有所圖的。究竟它想要傳達的是什麼思想，這就需要玩家來解讀。接下來我將通過三種不同的唯心主義來解讀這個遊戲中灰域的含義。這三種主義分別是喬治·伯克利的主觀唯心主義，伊曼尼·康德和弗里德里希·謝林的先驗唯心主義，以及讓·鮑德里亞的符號唯心主義。國外的一篇文章給了我很大的啟發
'Disco Elysium as Philosophy: Solipsism, Existentialism, and Simulacra'（Diana Khamis）https://link.springer.com/referenceworkentry/10.1007/978-3-319-97134-6_102-1
喬治·伯克利的主觀唯心主義
在遊戲最後，我們的主角哈里見到了神秘動物”伊蘇林迪竹節蟲“。從哈里和竹節蟲的對話中，我們得知她擔心哈里眨眼。或者說，如果人類在一個美好的夜晚集體入睡，世界就會消失。那就真成為了《寄了迪斯科》。這意味著為了保證世界不會消失，某些人（至少有一個人）必須不斷思考這個問題。極樂世界中的科學家則認為”灰域“可能是腐朽的思想。如果我們接受這個假設，我們就必須接受我們所說的“物質”和我們所說的“思想”是相同性質的，因為它們可以相互作用。按照這種觀點，維護世界還需要儘可能維護我們的思想，不讓它們腐朽。這與喬治·伯克利的主觀唯心主義觀點有些相像。
那麼關於主觀唯心主義，相信大家都聽說過”存在即被感知“這句話，正是由伯克利提出來的。伯克利對“物質世界是真實的”這一觀點心存懷疑。他利用經驗主義的邏輯提出疑問，他說：“世間所存在的只有那些我們感受到的事情。但我們並未感受到“物質”或“質料”。我們無法察知我們感受到的事物是否存在。”他認為，如果我們認定自己所感知到的事物之下有”實體“存在，那就是妄下定論。因為我們絕對沒有任何經驗可以支持這樣的說法。如果各位感興趣，可以多加了解伯克利的主觀唯心主義，要是我在這裡長篇介紹其思想，就有點本末倒置了。
喬治 伯克利
當有限的精神和外部事物作為潛在的思想來源時，伯克利轉向了無限的精神——上帝。上帝是我們思想的源泉，他將思想永遠保存在自己的頭腦中，並讓人類體驗這些思想，以便他能在世界上生存下來，並感知他的創造。在《極樂迪斯科》中，竹節蟲對人類認知優勢的敬畏是如此之大，以至於竹節蟲也把人類足夠強大的精神作為思想終極來源。然而遊戲中暗示的主觀唯心主義遠比伯克利想象的更加唯心主義。當然，伯克利輕而易舉地解決了人類試圖抓住的現實問題。對他來說，這完全是上帝的想法，而上帝正是我們思想的真實性和正確性的保證。
哈里與竹節蟲交談時的“幻象”很有可能完全是他腦海中的“幻象”，也就是說，虛構的竹節蟲實際上並不能夠與主人公進行心靈感應交流。因此，如果我們把竹節蟲的思想看作是哈里思想的投射，那麼這段對話就可以理解為哈里真的很擔心，至少他的思想邊緣很擔心，人類確實是世界上一切事物的源泉。設想一下，如果灰域與物質相互作用，而且灰域是純淨的思想，那麼可以說思想和物質是同一性質的，在某種意義上，物質就是思想。如果這是真的，那麼在極樂世界裡的每個人的一切都是思想，以及人類思想的滅絕——“眨眼、睡眠、死亡”，尤其是大規模的滅絕都可能將極樂世界徹底摧毀。因為人的心靈不像上帝的心靈那樣是無限的，所以由人的心靈產生的思想也不可能永遠持續下去。伴隨著遊戲中城鎮的脆弱性（被聯盟炮火攻擊下的種種狼藉），遊戲也暗示了世界及一切事物的脆弱性。同時我們的哈里也是如此的脆弱，他被槍擊和毆打，遭受所愛之人的拋棄、宿醉和戒斷，所以在最後，哈里也越來越接近一種生存危機。一個沒有上帝的基礎的主觀唯心主義——如果人類消失，也許一切都會消失。（所以還是辯證唯物主義好！）
伊曼努爾·康德和弗里德里希·謝林的先驗唯心主義
《極樂迪斯科》結尾處哈里與竹節蟲的對話同時強烈暗示了主觀唯心主義。然而，當我們仔細思考竹節蟲傳達給哈里的信息的含義時，我們就會意識到，在極樂世界裡，人類並不是現實存在的原因。竹節蟲說，雖然極樂世界中昆蟲、鳥類、野獸等其他生物記得它們在人類出現之前就已經存在了，但它們不記得“灰域”。因此，竹節蟲——或者說是哈利的投影——在另一個層面上並不真正關心唯我論，而是關心人類在世界上留下的印記。人類產生了“灰域”，更準確地來說:我們產生了關於現實的信息和想法，這些信息和想法顯然對現實世界有所幫助，但隨後會衰變並從現實中消散，消耗一部分現實，甚至可能摧毀我們的信息和想法。這就引出了第二種唯心主義:先驗唯心主義。
同上，為了減少篇幅，這裡將不對先驗唯心主義進行展開說明。關於康德，他以一種非常創新的方式進行他的哲學思考。從我們經驗的事實出發，剖析它，以確定它的先天要素，然後闡述這些要素如何組合成我們認知能力的一般結構。在這一研究中，我們發現，經驗的空間和時間順序，以及基本概念(康德稱之為範疇)，如因果、實體和屬性、數量、質量和情態，都是先天的。對於康德來說，我們甚至不能談論我們的能力出現的來龍去脈，因為我們無法在它們完全出現之前概念化任何狀態。按照這種觀點，自然就是一切現象的總和。然而，謝林並不滿足於這一限制，他在一系列屬於他所謂的“自然哲學”的文本中提出，既然人類是自然的產物，自然和人類遵循類似的一般規則。在人類心智及其能力出現之後，這種心智開始對其產生的本質進行理論化和概念化。因此，它在“第一本性”之上產生了一層“第二本性”，並以此為理論基礎，這個“第二天性”是由心靈所形成的自然的概念形象。
伊曼努爾·康德
弗里德里希·謝林
在遊戲中，我們接觸了極樂迪斯科的世界，瞭解到那些漂浮在所有大陸周圍的、腐朽的信息層，或者僅僅是存在著的信息層。如果關於灰域的主要理論是正確的，這些層次就是幾個世紀以來人類在極樂世界中所創造的所有精神意象、所有表象和所有抽象結構;它們就是極樂世界的”第二天性“。遊戲中的“第二天性”甚至比謝林的“第二天性”更進一步，允許產生的思想或信息直接與物質互動。可以是一本書，一個體恤，任何一個物質都可以。畢竟，思想和世界是連續的，具有相同的性質。如果我們接受這個方案，那麼哈里投射到竹節蟲身上的那部分思想就是正確的，即隨著人類的消失，現實的一部分將不可避免地消失。隨著人類的消失，物理學作為一個知識體系將不復存在，宗教和各種稀奇古怪的形式主義都將作為一系列的信仰和習俗而不復存在，人類創造的所有思想和概念也將不復存在。然而，這種主義在解讀”灰域“時並不完全令人滿意。一般來說，無論是在康德還是謝林看來，第二天性都是好的。是對人類的一種進步，是一個不斷增長的、潛在的、無限的系統知識寶庫。至少對謝林來說，我們可能在抽象中走得太深入，而忽視了現實世界及其歷史，沉浸在無盡的思想實驗中，而忽視了生活，於是就演變成——對生活的簡單思考也稱得上是“第二天性”了。換句話說:在先驗唯心主義中，任何地方生產知識和信息的過程，都不會像《極樂迪斯科》中的”灰域“會蠶食那樣，帶有嚴重的負面色彩。所以我們需要第三種理想主義來解讀。
讓·鮑德里亞的符號唯心主義
為了能找到一種更理想的主義來幫助我們解釋“灰域”對世界的侵蝕，我們需要改變切入點，談論產生的符號和意義，而不是討論產生的想法和概念。如果我們認真看待遊戲中的假設，《極樂迪斯科》中的世界正在受到具有意義的威脅，我們便可以將其視為一種失去意義的衰敗的標誌網絡。為了充分了解這一觀點和假設的理論,我將用讓·鮑德里亞的符號唯心主義,用他的意義和超真實的概念來解釋“灰域”。
讓·鮑德里亞
“要成為消費的物，物首先要成為一個符號。”
鮑德里亞在《符號的政治經濟學批判》一書中，對經濟學中普遍認為的商品生產方式和商品與商品的關係提出了批評。在鮑德里亞看來，經典的經濟學理論是錯誤的，該理論將消費和生產的物品視為主要有用的，因此它們的優先次序是基於物品的使用價值。事實上，物品的生產和消費被優先考慮是為了產生某種意義，也就是為了維護或證明某種地位。這並不意味著任何東西的生產或消費都是因為它是一種需要，不論是至關重要的還是偶爾需要的，只要它有一定的意義和符號，它就會被生產出來。所以，那些主要為了顯示“地位”而消費的東西，比如最新的手機型號，最“潮流”的衣物，也在某種意義上滿足了一種需求。
然而，至少在當代的經濟體系中，一種物品的生產或消費很大一部分的原因與這個物品的意義有關。使用價值越來越無關緊要，符號意義越來越重要。實際中的例子數不勝數，我們身邊隨時都有發生。就拿兄弟們是分了解的機箱來說：
這兩個機箱價格差距這麼大，如果用使用性能的好壞來反駁這個巨大的價格差距，相信正常人都會覺得可笑。但為什麼價格差距這麼大，大家也懂得都懂。（並沒有黑的意思，我就想用價格高的機箱和比較低廉的機箱進行對比，之前還看到過全身鑲滿鑽石的機箱，只是沒有保存圖片，所以就直接在京東按價格搜索的）
而《極樂迪斯科》的故事背景是共產主義及無產階級的失敗。
最終，勞動成為了一種制度或“有地位”的標誌，一種“非無用”的標誌。在《極樂迪斯科》中，碼頭工人“並非一無是處”，儘管在遊戲中他們什麼也不做，只是站在旅館酒吧裡喝喝啤酒，擺出“硬漢”的姿勢。他們只不過是一個能指（意指作用中用以表示具體事物或抽象概念的語言符號），而這個能指是沒有實際用處的:他們終究沒能維持秩序，而他們聲稱要維持的秩序只是埃弗拉特·克萊爾的一時衝動，對具有壓迫性的公司規則的故作姿態。
然而，最有趣的是“灰域”本身。在鮑德里亞的《擬像與仿真》一書中，他提出了一個論斷:“信息越來越多，但意義越來越少。”他對這種情況的假設如下:信息的泛濫和擴散會積極地破壞意義。他的立場來自於他對大眾傳媒的分析。大眾媒體並不創造傳播，它只是創造了一個傳播的環境，告訴每個人他們可以參與到以他們為中心的傳播中。但實際上，這只是一種誘惑，因為在大眾媒體的支持下，沒有任何有意義的交流。因此，多餘的信息所創造出來的不是創新，而是混亂。灰域本身也是信息，但已經變得混亂，是來破壞意義的。“灰域”，這個思想和符號的“第二天性”網絡，是一個鋪在現實之上的超現實的毛毯，一個充滿了消失的、過時的、毫無意義的能指，與消失已久的所指（語言符號所表示的具體事物或抽象概念）的聯繫被切斷了。“灰域”是一種衰敗的象徵秩序，潛在地侵蝕著周圍完整的象徵秩序的元素。
總結
《極樂迪斯科》的背景是一個政治失敗和企業規則嚴重的世界。這個世界讓人印象深刻。再加上主人公同樣讓人深刻的個人失敗，遊戲通過哈里這個“健忘者”的視角，探索了這個世界上的居民之間的一些意識形態和個人衝突，究竟什麼樣的一個人可以作為這個世界的新人類或者說一個新人類需要具備什麼。主人公是一個新人類，遊戲也試圖探索人類與思想之間的矛盾關係。
主要討論的內容是信息和意義。這個博弈近似於三種不同的唯心主義:伯克利的主觀唯心主義、謝林的先驗唯心主義和鮑德里亞的符號學唯心主義。乍一看，它向主人公暗示了一種可能性，即世界上的事物可能只以人類思想的形式存在(主觀唯心主義)。然後，結果證明，建議的觀點更接近於人類創造概念性的第二本性而不是第一本性的觀點(謝林的先驗唯心主義)。最後，如果考慮到更多關於遊戲世界的元素，我們只會看到一種超現實的理想主義和毫無意義的符號（鮑德里亞的符號唯心主義）。這種空虛和意義的喪失與主人公自己的“空虛”和意義的喪失是對等的(作為一個失憶症患者，他必須重新發現或重新創造一些新的意義，所以我沒太搞懂製作組在最後安排哈里在夢裡與德洛麗絲想見的意義，但肯定是引導哈里去尋找新的意義)。
最後感謝各位的觀看！如果有建議或者異議歡迎在評論區評論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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