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點小小的震撼
我初次邂逅“大逃殺”這一概念,是在高中一年級時,通過一篇關於日本導演深作欣二執導的2000年電影
《大逃殺》(バトル・ロワイアル, Battle Royale)的影視圖解。那時的我尚未涉獵反烏托邦、社會資源再分配、人性等深奧議題,只是被影片中血腥的場景和同窗間的相互殘殺所吸引。隨著歲月的流逝,我有幸觀看了《大逃殺》的完整影片,它給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隨著年齡的增長和經驗的積累,我逐漸領悟到了電影所傳達的深層思想,並對這部作品的喜愛與日俱增
再後來,我接觸到了《PUBG》《無限法則》《APEX》《決勝時刻:戰區》《永劫無間》、《H1Z1》《要塞英雄》等遊戲。在探索這些遊戲的玩法時,我得知它們被稱為“吃雞”遊戲或“大逃殺”類遊戲。此外,還有如《飢餓遊戲》等“大逃殺”題材的影視作品,以及《要聽神明的話》《彌留之國的愛麗絲》等“大逃殺”的變體作品......
慄山千明,曾經的少女殺手,現在的酒懵子(捂臉)
我的腦海裡有了一個問題:這些遊戲、電影的源泉,在哪?它為什麼在娛樂與創作上長期保持著活力?
圍繞這個問題,我想挖掘一下它的故事......
源於文學的刺激
1954年,英國作家威廉·戈爾丁( William Golding )發表長篇小說《蠅王》( Lord of the Flies )。《蠅王》講述了一群六到十二歲的男孩因飛機失事被困在一座荒島上的故事。起初,這些孩子試圖維持文明社會的秩序,制定了規則,比如通過持有“海螺”來獲得發言權。他們分工合作,採集食物、建造住所,並點燃煙火作為求救信號。然而,隨著時間的推移,孩子們內心的惡逐漸膨脹,導致原本的社會體系崩潰。他們分裂成兩派,併為了爭奪統治權而鬥爭。在這場鬥爭中,孩子們失去了文明社會的理性和秩序,墮落成嗜血的“野獸”
《蠅王》封面
威廉·戈爾丁的《蠅王》不僅開創了描繪人群在封閉環境中相互殘殺
的文學類別,而且深刻地向讀者展示了在資源匱乏和孤立無援的環境下,人性的複雜面貌和潛在的黑暗面。這部作品已經有了“大逃殺”的雛形,它通過一群孩子在荒島上的經歷,揭示了人性中的野蠻與文明、理性與非理性的衝突
1996年,日本作家高見廣春( 高見 浩治, Hiroharu Takami )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觀看了世界職業摔跤(WWE)的一場多人對戰比賽。這場賽事的激烈程度和殘酷規則深深震撼了他,激發了他無限的想象。他開始思考:如果將這種極端的比賽規則移植到現實社會中,人們在這場生存競爭中會如何行動?社會秩序和人性將會面臨怎樣的考驗?這些深刻的問題和思考,如同一顆種子在他心中生根發芽,最終孕育出了他的小說傑作——《大逃殺》
高見廣春與《大逃殺》
筆者注:WWE多人對戰比賽分為如下的賽制,它們的規則分別如下:
皇家大戰(Royal Rumble):多名選手參與,每隔一段時間增加一名選手,目標是將對手從擂臺邊緣擊出,最後留下的選手獲勝。
多人混戰:多名選手同時在擂臺上進行比賽,通常第一個成功壓制或迫使對手投降的選手獲勝。
硬核比賽(Hardcore):無規則,可至後臺,可使用任何物品攻擊,如雞蛋、椅子、鐵錘等。
地獄鐵籠賽(Hell in a Cell):最多六人參與,壓制一人即勝。部分比賽允許投降或KO。
無規則鐵籠賽:爬出鐵籠或投降、壓制、KO對手均可。
《大逃殺》封面
《大逃殺》虛構了名為“大東亞共和國”的法西斯式國家,它對外閉關鎖國,對內實施集權下的高壓政策。為鞏固自身統治,“大東亞共和國”的統治者將政府包裝成自德川幕府成立至今的合法政權,同時,為了維護國家的暴力機器——軍隊的運作,“大東亞共和國”政府出臺了政策——從全國的中學三年級班級中,隨機選出五十個班級作為政策實施對象,旨在以在荒島中自相殘殺的形式,選拔出符合軍隊需求的“人才”,這個“政策”在書中被成為“戰鬥實驗第六十八項計劃”,簡稱“計劃”。在這個背景下,故事就此展開
小說的主要情節圍繞香川縣城巖中學三年級B班的42名學生展開。這些學生在一次校外教學旅行中被軍方綁架,醒來後發現自己被帶到了一個荒島上。他們被迫戴上裝有追蹤器和爆炸裝置的頸圈,被告知必須在三天內互相殘殺,直到只剩下一個人存活,否則頸圈將會自動爆炸,無人能夠倖免
在這個殘酷的遊戲中,學生們的性格和道德觀念被極端地放大和考驗。有的人選擇結盟,有的人選擇單獨行動,有的人則完全放棄了人性,變成了殺戮機器。小說詳細描繪了學生們在這場生存鬥爭中的心理變化和行為選擇,以及他們如何在恐懼、絕望和求生慾望中掙扎。學生們之間的信任和背叛、友情和愛情、勇氣和恐懼交織在一起,形成了一幅人性的複雜畫卷。小說最終揭示了在極端環境下,人性的光明與黑暗,以及人們在絕望中尋找希望的渴望,它所表達的內涵
小說於1997年參與角川映畫主辦、富士電視臺承辦的日本第五屆恐怖小說大獎賽,但因涉及政治隱喻、暴力血腥等大尺度的內容而未能獲獎,但正所謂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小說也因此在業內得到了很大的關注,最終於1999年正式出版,同時,《大逃殺》也引起了電影界的注意......
青春殘酷物語
1999年,一位年輕的電影編劇在書店無意中發現了《大逃殺》,在粗讀了一部分後,他認為《大逃殺》非常精彩,具有影視化的潛力,於是把這本書推薦給了他的父親,在漫長的前期籌備下,《大逃殺》正式開機。這位年輕編劇,名叫深作健太( 深作 健太, Kenta Fukasaku),而他的父親,則是著名導演深作欣二( 深作シンジ Fukasaku shinji)
深作欣二與昆汀·塔倫蒂諾
深作欣二,日本戰後第二代導演、編劇。他畢業於日本大學藝術學部文藝系,1953年考入東映株式會社,開始了他的電影生涯。在成為導演之前,深作欣二曾擔任過真木野雅弘、關川秀雄等人的助理導演
作為經歷過二戰的導演,深作欣二目睹了諸如自己的同學被炸得碎屍萬段、房屋被熊熊烈火燒垮等等一系列殘酷的場面,自那時起,他產生了憎恨父母、不信任政府的心理。在成為導演後,一直想把自己的這一想法通過電影這一媒介將抽象轉為具體,以聲畫光影呈現出來,深作健太把《大逃殺》的小說分享給他後,他被小說的內容深深吸引,認為實現他想法的機會來了,並著手於《大逃殺》電影項目的開展,2000年,《大逃殺》上映
《大逃殺》劇照
電影的故事背景,是基於“未來的”日本社會秩序的崩潰和青少年犯罪的增加,政府通過了一項名為“BR法”(Battle Royale Act)的法律。該法律規定每年從全國的初中三年級學生中隨機選擇一個班級,將他們送到一個荒島上,讓他們在那裡進行一場殘酷的生存遊戲。學生們被迫互相殘殺,直到只剩下一個人存活,香川縣城巖中學三年級B班的42名學生被選為這項遊戲的參與者,他們在被選中後被送往荒島。學生們性格各異,有的試圖逃避戰鬥,有的則積極尋找武器和盟友。隨著遊戲的進行,學生們不得不面對自己的恐懼、道德和生存本能
相較於原作,深作欣二對《大逃殺》進行了大刀闊斧地改編,在故事的大框架不變的前提下,他將原著中的反烏托邦和反軍國主義思想內核弱化,強調社會階級矛盾和青老兩代之間的代際衝突,其尺度與原著相比可謂不分伯仲,送審時也因此被打上了“R-18”的分級,甚至議會也對此事進行了質詢,在深作欣二與北野武的爭取下,電影分級降級到了“R-15”,《大逃殺》在補拍部分鏡頭後,正式公映
《大逃殺》補拍鏡頭——啦啦隊與籃球比賽
《大逃殺》公映後,取得了票房口碑雙豐收的佳績,截至到2024年,全球累計票房為1341324美元,並獲得了當年日本電影學院獎最佳影片、最佳導演、最佳編劇、最佳男主角、最佳音樂、最佳新人等提名,並最終獲得最佳剪輯獎
遠在大洋彼岸的昆汀·塔倫蒂諾(Quentin Tarantino)在看完電影后,對《大逃殺》讚不絕口,甚至在拍攝《殺死比爾》(Kill Bill: Vol. 1)期間,還邀請了在電影中飾演千草的慄山千明客串GOGO這一少女殺手的角色
慄山千明在《殺死比爾》中的形象
自此,“大逃殺”類型的文娛作品已經發展成熟,並確立了其核心遊戲規則:眾多參與者將被捲入這場遊戲,他們將隨機獲得武器和道具;隨著時間的推移,活動區域會定期受到限制並逐漸縮小;最終,唯一的倖存者將被冠以勝利者的稱號
誰也沒有預料到,起源於日本的“大逃殺”風潮,竟然跨越海洋,吹遍了歐美大陸
歡迎來到飢餓遊戲
2008年,美國作家蘇珊·柯林斯( Suzanne Collins ) 在一次換電視頻道時,注意到現實生活的真人秀競賽和有關戰爭的報道從她的眼前閃過,歌舞昇平與屍骨無存的場面同時在她眼前出現,給她一種“交織在一起,都令人感到不安” 的感覺,便萌生了創作的想法。她將古希臘神話中的雅典王忒修斯和牛頭人身怪獸米諾陶諾斯的故事作為創作的藍本,並參考了《大逃殺》小說的部分設定,完成了《飢餓遊戲》(The Hunger Games )的創作
蘇珊·柯林斯
《飢餓遊戲》系列共分為三部,分別是《飢餓遊戲》《飢餓遊戲2:燃燒的女孩》《飢餓遊戲3:嘲笑鳥》,全系列故事設定在一個名為帕納姆(Panem)的虛構國家,這個國家由一個富裕的首都和十二個貧窮的行政區組成。為了懲罰反抗的人民並維持對各區的控制,帕納姆政府每年舉辦一場名為“飢餓遊戲”的殘酷比賽。每個區必須選出一男一女兩名“貢品”(tributes),他們將被送往一個巨大的競技場,在電視直播中與其他貢品戰鬥,直到只剩下一人存活
當小說的主角凱特尼斯·伊夫狄恩(Katniss Everdeen)的妹妹波麗姆(Prim)被選中作為貢品後,凱特尼斯自願代替她參加遊戲。與她一同被選中的是同區的男孩皮塔·梅爾拉克(Peeta Mellark)。在競技場中,凱特尼斯依靠她的生存技能、弓箭技巧和機智,與皮塔一起,他們必須面對其他貢品、惡劣的環境和遊戲設計師的陷阱,後經歷了成為了反抗運動的象徵、成為反抗軍對抗“首都”力量的象徵——嘲笑鳥一系列故事。 《飢餓遊戲》系列以其深刻的社會和政治隱喻、緊張的情節和豐富的人物塑造而受到讀者的喜愛,探討了權力、反抗、犧牲和人性的主題
柯林斯的《飢餓遊戲》系列自2008年出版以來,成為她突破性的作品,該系列書籍全球發行超過3000萬冊,高居《紐約時報》暢銷書排行榜第一名,在榜180周。《飢餓遊戲》系列不僅在文學上取得了巨大成功,還被改編成了同名系列電影,進一步擴大了其影響力
《飢餓遊戲》系列電影的熱潮席捲全球,不僅在票房上取得了巨大成功,也引發了一股“大逃殺”題材的創作浪潮。隨著《國王遊戲》《要聽神明的話》等作品的相繼問世,它們以其獨特的視角和緊張刺激的情節,為這一類型的作品增添了新的維度,使得“大逃殺”類文娛作品的內容更加多元和精彩。這些作品不僅滿足了觀眾對於緊張刺激故事的需求,也推動了整個文娛產業的創新與發展
當我們把視線放到遊戲領域,“大逃殺”類遊戲的歷史要比我們所想的更為久遠,
大吉大利,今晚吃雞
在《大逃殺》電影上映後,互聯網上出現了一款名為《BR大逃殺》的網頁遊戲
《BR大逃殺》遊戲界面
至於遊戲的發行商,互聯網上並沒有明確的信息指出《BR大逃殺》的發行商是誰,因此無法提供具體的發行商信息。遊戲以文字的形式還原了電影中的情節與設定,具體內容則需要玩家通過“腦補”來體驗。後來在《BR大逃殺》的基礎上,所製作的《ACFUN大逃殺》成為了國內玩家最早認識到的“大逃殺”類遊戲
《ACFUN》大逃殺遊戲界面
在2010年左右,布蘭登·格林(Brendan Greene)開始在《武裝突襲2》中製作了一個名為《DayZ》的MOD。這個MOD最初以生存為主題,玩家在遊戲中的主要目標是生存下去,而不是簡單的擊殺敵人。儘管《DayZ》MOD的核心是生存,但它也巧妙地融入了大逃殺的元素,通過增加玩家之間的競爭和對抗,使得遊戲不僅僅是對抗環境和殭屍,還包括了與其他玩家的鬥爭。這種結合了生存和玩家對決的遊戲模式,為後來的大逃殺類遊戲奠定了基礎
布蘭登·格林的設計靈感部分來源於日本電影《大逃殺》(Battle Royale),他希望通過遊戲讓玩家體驗到更加緊迫的生存感,重視角色生存的價值。《DayZ》MOD的創新之處在於,它打破了傳統射擊遊戲的模式,將重點放在了玩家的生存體驗和玩家間的互動上,這在當時是一個新穎的概念。這款遊戲的硬核特性和高度的自由度,使得它在玩家中獲得了一定的關注,並逐漸發展成為一個獨立的遊戲
格林在體驗《DayZ》時認為這款遊戲在“大逃殺”元素上不夠徹底,因此他根據個人理念開發了一個MOD,這個MOD在遊戲界引起了顯著的反響
隨後,Daybreak公司注意到了他的成就和創意,向他發出邀請,讓他參與到《H1Z1》項目中,負責開發新遊戲模式。這個模式後來被獨立出來,成為了單獨銷售的產品《H1Z1: King of the Kill》
《H1Z1: King of the Kill》遊戲界面
2017年,布蘭登·格林與韓國開發商藍洞合作,推出了《絕地求生》(PUBG),這款遊戲迅速在全球範圍內取得了巨大成功,成為了大逃殺類遊戲的代表作。《絕地求生》的成功也引發了大逃殺類遊戲的熱潮,藉著《絕地求生》,國內的大多數玩家第一次認識到了Steam和正版遊戲,甚至“大吉大利,今晚吃雞”的slogan也出圈,成為了一個文化符號
經典的“三級頭”
在眾多前輩遊戲的影響下,未來的《APEX英雄》、《決勝時刻:戰區》、《要塞英雄》以及《糖豆人:終極挑戰賽》等遊戲,不僅繼承了大逃殺遊戲的核心玩法,還各自發展出了獨特的特色,成為了這一遊戲類型的常青樹。這些遊戲各自以其獨特的魅力和創新,在大逃殺類遊戲中佔據了一席之地,持續吸引著全球玩家的目光和興趣。
結語
始於文學、成熟於電影、壯大於遊戲,大逃殺這一概念最初在日本作家高見廣春的小說《大逃殺》中被提出,以其獨特的生存遊戲設定和對人性的深刻剖析而震驚文壇。隨後,這一概念被搬上大銀幕,由深作欣二執導的同名電影《大逃殺》以其震撼的視覺衝擊力和對社會現實的隱喻,進一步擴大了這一題材的影響力。電影不僅在日本國內引起轟動,也在國際上獲得了廣泛關注,成為邪典電影的經典之作,後有《飢餓遊戲》,將“大逃殺”從日本帶到了歐美
隨著時間的推移,大逃殺這一概念在電子遊戲領域得到了全新的詮釋和發揚光大,尤其是隨著《絕地求生》等遊戲的推出,大逃殺遊戲以其高度的互動性和競技性,迅速成為全球玩家的新寵。這些遊戲不僅在玩法上繼承了大逃殺的核心理念,更通過不斷的創新和完善,將這一概念推向了新的高度,使之成為了一個跨越文學、電影和遊戲等多個領域的全球性文化現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