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C遊戲】[開篇] 歷歷在目 Before Your Eyes

引子

在一冊1983年發行的美國雜誌Scientific American中，翻開其陳舊的一頁，有一則看似與雜誌主題毫不相關的廣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中的形象像極了一支搖滾樂隊。堅定而深邃的眼神，端莊但又不失叛逆和張揚的神態襯托著他們的理想，時刻不在向世人正告著他們的疑惑與目標：Can A Computer Make You Cry？這也便是這則廣告的標題。後來，這個團隊有一個令人熟悉的名字，也就是如今在遊戲行業大名鼎鼎的EA公司——Electronic Arts 藝電。自稱 Software Artists 而不是 Software Engineers 的他們，在那個計算機和遊戲行業逐漸興起的時代，給了人們與科技一個最難以回答的問題。而他們也決心用屬於自己的方式回應這個不解之謎。

計算機電腦真的就只是一個數據的處理器嗎？他們認為不僅如此，正是依靠這種充滿交互性的媒介或手段，可以使人們更加理解、靠近彼此。而他們的主業——遊戲，這個隨著計算機技術發展而誕生的嬰兒，如今被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兒冠以“第九藝術”的名號。或許，我應該更嚴謹一些——部分獨立遊戲和3A遊戲。那麼，這些由 Software Artists 製作的遊戲真的能用來回答 EA 創始團隊的這個核心問題嗎？

類似理念的追隨者並不在少數，有的屈服了生活，有的還在苦苦支撐，那些得以實現並引人駐足的遊戲作品則屈指可數。而 Before Your Eyes 歷歷在目 是一款我偶然間發現的那個作品。

始於南加州大學

時間回到八年前，一切都發生於2014年南加州大學的課堂上。一節遊戲導論的學生助理Will Hellwarth 在課上分享了自己如何修改遊戲來利用電腦攝像頭去讀取玩家眨眼的動作，模擬玩家做出決策——這一原本需要依靠鼠標鍵盤原生輸入的動作，並根據此做出相應的反饋。另外兩名該課的學生隨即決定和 Will 一起開發一個項目，以此來試驗他那大膽的想法。項目的名稱就叫“Close Your”，並在次年獲得了IGF最佳學生遊戲獎。

獲獎後，“Close Your”的團隊成員們決心做完這個項目，並在Kickstarter網站上發佈了眾籌方案。他們是這樣描述這個項目的：世界第一個使用網絡攝像頭追蹤玩家眨眼的遊戲，並講述一個在玩家眼前一閃而過的生命故事。這就是 Before Your Eyes 歷歷在目 的前身。2021年，該項目的作品以如今這個新名稱出現在了大眾眼前。

一閉，一睜

當我第一次聽說這個遊戲的時候，我無法想象它的核心玩法和機制是依賴於眨眼捕捉技術，更不會預測到“眨眼”會和這個劇情融合的那麼好。在遊戲中特定時刻，玩家的每一次“眨眼”都能被判定為一次有效輸入，類似單擊鼠標左鍵用以選擇繼續。除此以外，“眨眼”還有別的功能，它會使遊戲的時間向後躍進。

遊戲中你的名字叫本傑明，而故事發生在你死後的時空。你和其他很多生物的靈魂一樣，漂浮在通往最終歸宿的海面上。一位路過的靈魂擺渡人垂釣起你的靈魂，而他的職責就是引導和擺渡死後的靈魂。他手指向前方的高塔，告訴你隱藏在高塔後的 Gatekeeper 會審判你的靈魂是應該通向天堂或是成為蝸居在靈魂擺渡人船上的一隻海鳥。而擺渡人會向 Gatekeeper 講述你一生的故事，或宏大，或樸素，或虛偽，或真誠。這個故事同時也是審判你的依據。因此，擺渡人請求和你一起回顧過去，喚起家庭經歷、友情或愛情、事業生涯以及死亡等記憶。但由於你不能說話且無法長時間停留在某一特定記憶裡，所以玩家的每一次眨眼都會使記憶時光向後躍進，閃回到下一個階段的故事。當我在電腦屏幕面前盡全力睜著眼睛五、六秒，還在和故事人物一起看著滿天星辰，僅僅是一記甚至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一閉，一睜”後，時間已來到第二天。雖然很苦惱，但這也是我最喜歡的遊戲設定。我因為完全無法抗拒眨眼，跳過了很多場景和對話。後來重新玩一遍的時候關閉了眨眼機制，只用鼠標，才看到那些在回憶中跳過的溫馨畫面。這就像人活著的時候一樣，那些美好的瞬間、想要時間靜止停留的時刻總是短暫的。它不斷告訴我，停止時間是不可能的，它就像一隻大手裹挾著你往前走，在忘記某些經歷後，你甚至連回頭看的機會都沒有。這對我來說無疑是殘酷的。

那麼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故事能讓 Gatekeeper 動心？那它會讓我動心嗎？

（以下涉及劇透）

人生的走馬燈

慢慢睜開眼睛，你發現時間回到了孩童時期。你的母親夢想著成為一位作曲家，但最終為了生機幹起了會計的工作，父親則是一位大學教授。也許是因為曾經夢想破滅，母親把她的希望寄託在了你身上，想要你成為一個傑出的音樂家。而你也從小就在鋼琴演奏上展現了絕對的天賦。你的母親想讓你去報考音樂學院，那兒的教授告訴你有一年的時間去練習曲子，然後來參加面試。因為母親長年累月的步步緊逼，忽略了你的內心，經常在你熟睡後父親便會和母親討論這樣做是否值得。你也逐漸受不了如此枯燥的練習，開始做出練習時偷偷和初戀打電話這種此前不敢做的事情。就在面試的前一夜，你的初戀邀請你一起去看星星，你也毫不猶豫地同意了。

音樂學院的面試很糟糕，母親也開始反思自己對於你的期望是不是違背了你自己的成長意願。雖然沒有被音樂學院錄取，但是你拿起了畫筆，最終兌現了屬於你的熱情和夢想。很快，你考上了藝術大學。學生時代期間就作畫出了驚人的大作，簽約了經紀公司，畢業後也辦起了舉世聞名的個人藝術展，然而母親也在這段時間悄然過世。

回憶到此，靈魂擺渡人興奮的喊道：“原來我釣起了一位大畫家！”他開始翻著船上破舊的字典，遣詞造句，準備為你在 Gatekeeper 面前講述這一段起起伏伏的宏大一生。擺渡人手舞足蹈的向你展示他的演講才能，但倚靠在船舷邊的海鳥卻開始嘰嘰喳喳叫的不停。他垂頭喪氣的坐下，向你道出了真相。原來，這些水鳥都是其他被這位靈魂擺渡人垂釣起的靈魂，同時它們還有另一個名字——“Liar Bird”，它們能分辨真假。如今變為海鳥就是因為曾經在 Gatekeeper 面前說了謊。為了拯救你的靈魂，擺渡人和你再一次進入記憶，探求那些你極力不願想起、隱藏的角落。

其實，你分享的藝術家回憶僅僅是幻想。在少年時期，你就被診斷出患有絕症，生命垂危，久病在床。你親眼看著屬於你的熱情和夢想被病痛埋葬在床前。有一天，母親帶給你一箇舊打字機。你就在母親的鼓勵下，用打字機寫下屬於你自己的故事。故事的敘述角度很悲觀。最終，你抵擋不住疾病和時間的侵蝕，長期的藥物治療也無法延長你的生命，你永遠的合上了眼……而在臨終前，你的母親為你讀了一則她寫下的故事，關於11歲的你。

靈魂擺渡人沉思良久，而船也到了 Gatekeeper 的腳下。面對 Gatekeeper，他並沒有用華麗的辭藻和高級的修飾去描述你。最後，他引用了你母親故事裡的一句話做了收尾：

"Although he lived only a short and ordinary life, he nonetheless lived a good one."

雖然你的一生平凡且短暫，但你也度過了一段了不起的人生啊。

你被允許進入天堂，同時你也放下了所有的遺憾和陰暗，接受了平凡。畢竟，這走馬燈般的一生，樸素而又真實，雖然有很多無能為力的時刻，但你也那樣存在過，歷歷在目。可能對於很多人來說，最大的挑戰莫不在於接受自己的平凡。而遊戲此刻也最後一次請你閉上眼睛。

在遊戲的片尾字幕中，Will Hellwarth 提到了他的父親。可能他也如同包括我在內的其他玩家一樣，眨眼間就會忘記以前許多不起眼的瞬間，可當我們想抵抗時間，回溯過去，卻並不能遇到遊戲中那般奇幻的經歷，此時能依靠的或許只有照片吧。

FIN：

客觀來講，Before Your Eyes 歷歷在目 對比 To The Moon 或者是艾迪芬奇的記憶還是有一些差距的，比如眨眼捕捉優化不算太好、建模、有些人物的刻畫可以更加生動一些。甚至我前段時間也一直在思考要不要用艾迪芬奇的記憶去做開篇內容。但我最終覺得，艾迪芬奇的記憶已是一座歷經五年的高峰，而對於遊戲來說，尤其是獨立遊戲，與其瞻仰眼前的“神作”，我們更應該對那些還在摸索、試驗的新作品和製作人給到更多目光和鼓勵，因為他們才是未來，也只有他們可能去超越的了當今艾迪芬奇的記憶這一里程碑式的作品。而 Before Your Eyes 歷歷在目 的誕生，一個學生時代的想法到如今一個完整的作品呈現，它不管是在劇情、遊戲機制創新，還是在遊戲行業的指導意義上，作為“第九藝術”的開篇已是足夠。而對於回答 Can A Computer Make You Cry 這個問題，有更多 Software Artists 在努力著，任重而道遠。

回到最初，EA提出的 Software Artists 這種理念在今天看來依舊先進。但是很可惜，如今的EA早已忘記了初心。最後，引用一句任天堂已故前社長巖田聰在GDC上演講的開場白來致敬我心中的這些 Software Artists，同時也可能是作為這個系列的開始吧（我儘量）：

在我的名片上，我是一名社長；

在我的意識裡，我是一名遊戲開發者；

但在我的心底，我是一名玩家。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