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友們週末愉快呀～今天我們繼續講黃巾起義
這一篇主要講的是張角是如何利用宗教把無數的流民捏合團結起來的，主要涉及了一些太平道的教義、張角的出身家世，尤其是後一點，對我們下一篇的內容影響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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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國｜黃巾起義（一）：災異初起 (xiaoheihe.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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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民
如果站在唯物主義的立場來看，這些什麼天災人禍肯定不是老天爺的意思，但是要說這些事件完全不會影響一個國家的國運倒也不對。
一有水旱災害，莊稼就要絕收，莊稼絕收就交不上稅，再攤上劉宏這種玩了命折騰的皇帝，就比如前面我們提到的放貸式賣官，這種渠道上來的官員自然是要想方設法回本。於是交不上稅官吏就打，被打怕了的百姓要麼賣了土地安心給地主豪強當佃農，要麼就棄了田地到處流浪成流民。這一方面會導致中央政府的財政收入減少，另一方面地主豪強吸收了大量佃農增強了實力，與中央政府分庭抗禮，成為中央政府的離心勢力。這是鈍刀子割肉，後果嚴重但卻是慢性病。流民才是烈性病，流民問題早在西漢就已經出現，東漢中期開始，流民就已經成為當時的一個大問題，我們隨意從《後漢書》裡面摘取一些資料：
安帝永初元年（107），十一月，民訛相驚，司隸、並、冀人流移。
安帝永初四年（110），青、冀之人流亡萬數。
順帝永建二年（127），稟貸荊、豫、兗、冀四州流冗貧人
順帝永建六年（131），冬十一月，詔連年水潦，冀部尤甚……百姓尤有棄業，流亡不絕。
桓帝永興元年（153），秋七月，郡國三十二蝗，河水溢，百姓飢窮，流冗道路，至有數萬戶，冀州尤甚。
桓帝永壽元年（155），二月，司隸、冀州飢，人相食。
流民，正如其名，沒有組織起來的流民就像水一樣柔弱，隨地勢而高低起伏，毫無危害可言，誰都能欺負他們。可當流民聚集起來時，如果有心之人加以引導組織，往往就能像山洪一樣會產生極大的爆發力和破壞力。
根據相關的資料顯示，東漢中期民變、起義逐漸頻繁，安帝時4次，順帝13次，衝帝質帝在位時間不到2年，但也有4次，桓帝時多達20次，靈帝從即位時截止黃巾起義前也有2次。雖然這些起義都很快被平定了，但在這一次次的衝擊之下，大漢的威望和統治基礎在不斷地被消耗，誰也不知道下一次會不會冒出一個陳勝吳廣之類的人物，大漢又會不會成為下一個秦朝。
所以大臣們的勸諫並非危言聳聽，災異也並不是與亡國毫無關係。到靈帝劉宏時代已經遍佈天下的流民，就像一柄極其鋒利的無主兵器，正在靜靜地等待著屬於它的主人，等待著出鞘見血的那一刻。
而拿到這柄利器的人，叫做張角。
教主其人
張角，鉅鹿人，有兄弟張梁、張寶。今天我們能看到的關於張角的資料少得可憐，大多出現在《後漢書》皇甫嵩、朱儁等人的傳記中，從這些只鱗片爪的材料中我們能夠得到一些關於張角的重要信息。
傳統的史料認為張角兄弟出身底層民眾，但是從東晉葛洪的道教理論著作《抱朴子》中，我們又能看到一些有意思的材料，比如這一段：
囊者有張角柳根王歆李申之徒，或稱千歲，假託小術，坐在立亡，變形易貌，誆眩黎庶，糾合群愚，進不以延年益壽為務，退不以消災治病為業，遂以招集奸黨，稱合逆亂，不純自伏其辜，或至殘滅良人，或欺誘百姓，以規財利，錢帛山積，富逾王公，縱肆奢淫，侈服玉食。
《三國志14》張角原畫
這一段很長，但我們還是全部摘抄了下來，因為裡面有用的信息不少，這裡我們只看關於張角出身的內容，葛洪說張角等人通過“殘滅良人”“欺誘百姓”的手段，得以“錢帛山積，富逾王公”，而另一個旁證在《後漢書·皇甫嵩傳》裡：
初，鉅鹿張角自稱“大賢良師”，奉事黃老道，畜養弟子……角因遣弟子八人使於四方
發工資養著弟子還把弟子派到了整個大漢的半數江山去傳教，我們想想德雲社一個相聲劇院郭德綱都沒少跟因為經濟利益跟徒弟撕逼，張角要運營一個涉及全國各地的宗教組織，幾十萬弟子信徒，需要多少錢？沒有龐大的產業，如何運營組織？
再有就是《後漢書·襄楷傳》這一段：
初，順帝時，琅邪宮崇詣闕，上其師幹吉於曲陽泉水上所得神書百七十卷，皆縹白素朱介青首朱目，號《太平清領書》。其言以陰陽五行為家，而多巫覡雜語。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經，乃收臧之。後張角頗有其書焉 。
這一段涉及到太平道的理論文獻，後面還用得著。這裡我們還是隻看跟張角出身有關的。襄楷呈上的《太平清領書》被認為“妖妄不經”，於是收藏在宮裡，最後這書輾轉流落到張角手裡了。這段話背後隱藏的信息非常耐人尋味：那時候可比不了現在，拿身份證辦張卡就能去借書，我們想想，什麼人能從皇家圖書館裡搞出書來？很有可能就是宮裡的宦官，而張角能搭上宮內宦官這條線，多少是有一些勢力和人脈的。
《三國志11》張角原畫
張角不僅有雄厚的資財，而且與大漢政府的中樞某些人有聯絡，不僅有錢還有一定的政治勢力。綜合以上材料，我們就能得出第一個可能的結論：張角應該不是底層出身，而至少是在當地頗有勢力的地主豪強。
而張角這個豪強也不僅僅是有錢有勢那麼簡單，他還很可能是一個受過高級教育的豪強。《後漢書》上記載了兩個很相似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分別是鄭玄和孫期：
會黃巾寇青部，乃避地徐州，徐州牧陶謙接以師友之禮。建安元年，自徐州還高密，道遇黃巾賊數萬人，見玄皆拜，相約不敢入縣境。《後漢書·鄭玄傳》
黃巾賊起，過（孫）期裡陌，相約不犯孫先生舍。《後漢書·孫期傳》
無獨有偶，明代出土的一件東漢碑《張遷碑》也記錄了差不多的故事：
（張遷）治京氏易……黃巾初起，燒平城市，斯縣獨全。
如果這幾個故事都是真實的話，那麼信太平道的黃巾軍為什麼偏偏對這幾個人如此尊敬禮遇呢？他們的傾向很有可能就反映了教主張角的傾向，而這幾個故事的主人公無一例外都是當時的經學學者，鄭玄更是遍注群經的頂級大儒。更巧合的是這三人偏偏又都對京氏《易》造詣頗深。而從太平道的理論文獻《太平經》中，我們能看到其中吸納了很多的易學知識，《太平經》對“太平”的解釋更是與鄭玄的觀點如出一轍。那麼我們可以推測，張角可能也是有易學底子，也許學的就是京氏《易》，於是在整理《太平經》的過程中，張角很自然地把相關的內容融入了其中。正因為有了共同的易學淵源，張角和黃巾軍才會對這些治京氏《易》的學者另眼相看，加意寬容。
鄭玄
因此，張角很可能是讀過書的，不僅讀過書，讀的還是當時最官方的經學，這又反過來證明了張角的身家——在東漢沒有點資產是很難支持一個人讀經的，而沒有勢力是很難找到人授經的。
有資財，有政治勢力，又通經學，這樣的履歷其實在東漢並不罕見，當時的豪族大家基本都是這個背景，而他們走的路子往往是學術上收徒授經，經濟上求田問舍，政治上察舉入仕。東漢二百年沒有幾個例外，可張角卻沒有走這條康莊大道，而是走上了一條傳教之路。
很難說張角的真實想法是無奈還是自發的選擇，但這條路導致的最終結果是，太平道席捲了東漢十三州其中的八州之地，流民這柄利器終於在張教主的組織之下開刃出鞘，並最終刺向高高在上的漢家天子。綿延四百年的大漢王朝也將在這雷霆一擊中開始它死亡的進程。
張角憑藉的正是一部《太平經》。
《太平經》
其實《太平經》並不是指的某一部經文，而是一系列以“太平”為名的道經的統稱。
《太平經》的體系不算複雜，最早的來源是一部所謂的“太平經本文”，之後至西漢成帝時齊人甘忠可擴充為12卷《天官曆包元太平經》，此經流傳到東漢，又有兩條分支，分別是張陵的140卷《太平洞極經》和幹吉（即于吉）的170卷《太平清領書》，前文我們已經提到了，順帝時，幹吉弟子宮崇將《太平青領書》獻上朝廷，此後被收藏在宮中。
張角從各種渠道得到了此書，並根據自己的需要進行了修訂。張角修訂的《太平經》並不是我們今天能看到的版本，根據學者王明、方詩銘等人的考證，張角和他的太平道的思想多體現在另一本《太平經鈔·甲部》裡。
簡單地說，張角設計了一整套的末世拯救理論，這套理論有宏觀的世界觀，又有具體實踐的實際運用，兩者結合之下，接觸到的信徒自然對張角的理論深信不疑。
具體我們來看文本：
昔之天地與今之天地，有始有終，同無異矣。初善後惡，中間興衰，一成一敗。陽九百六，六九乃周，周則大壞。天地混齏，人物糜潰，唯積善者免之。
宇宙的發展是一個不斷循環的過程，每一個都要經歷興衰成敗，期間陽九、百六的災厄不斷循環，災厄為什麼會興起呢？都是因為天下之人心邪形偽，破壞五德。循環的最後，天地萬物都化為齏粉，只有積善之人才能免災。
大九六中，必有大小甲申。甲申為期，鬼對人也……是小甲申，兵病及火，更互為災，未大水也……是大甲申，三災俱行，又大水蕩之也。凡大小甲申之至也，除兇民，度善人，善人為種民，兇民為混齏。未至少時，眾妖縱橫互起，疫毒衝其上，兵火繞其下，洪水出無定方，兇惡以次沉沒。此時十五年中，遠至三十年內，歲災劇，賢聖隱淪。大道神人更遣真仙上士，出經行化，委曲導之，勸上勵下，從者為種民，不從者沉沒，沉沒成混齏，兇惡皆蕩盡。種民上善，十分餘一。中下善者，天滅半餘，餘半滋長日興，須聖君、明師、大臣於是降現。
在張角的理論中，甲申年是一個重要的年份，每逢甲申年便是災厄橫行之際，甲申分為大小甲申，小甲申是兵、病、火，也就是兵禍、瘟疫和旱災，大甲申則要再加上水災。凡是到了大小甲申之時，“兇民”化為齏粉，“種民”得脫劫難。每當災厄到來之前，15到30年左右，兵、病、火、水災禍紛起，天帝就會派遣“真仙上士”出經行化，引導世人，順從的成為種民，不順從就會滅亡化為齏粉。而當劫難過後，天帝又會派出自己的使者黃神越章統治人間，帶來太平盛世。
所謂黃神越章，來自於西漢時就開始流行的黃老道教，黃神指的是黃帝，黃神越章則是天帝的使者，代替天神與人間溝通。在張角的教義中吸收了這一代表傳統道教的神明。
這種末日審判性質的宗教理論在國內外各種宗教中都是存在的，但它往往只能在人民現實生活不如意的時代才能獲得發展，和平年代是很難有市場的。而東漢中後期就是這麼一個時代：天災頻繁、貪官橫行、兵連禍結。如果我們再說具體一點，按照張角的理論，我們找到黃巾起義之前的一個甲申年，這一年是順帝建康元年（144年），順帝朝的幾乎就是張角所描繪的末世的具體展開，諸如“京師大疫”、“疾疫為災”、“疫癘水潦”、“連年災潦，冀州尤甚”、“春夏連旱”、“鮮卑寇遼東”、“烏桓寇雲中”、“鞏唐羌寇隴西，遂及三輔”之類的記載不絕於史冊，這一次又一次的災禍似乎都在證明著張角學說的正確性，而此後歷代越來越頻繁的災害也讓越來越多的人也開始相信傳說中的大甲申已經到來，只有相信“真仙上士”的指引，才能成為善民，得脫大禍。
《三國演義》張角劇照
那麼，誰是“真仙上士”呢？張角說，我就是。
大賢良師
怎麼證明這一點呢？他的手段主要有兩種：一是治病，二是方術，這也是張角這套理論中可操作的實踐部分。
劉宏繼位前十年的時間裡，全國四次大疫，頻繁的瘟疫為張角提供了廣闊的施展舞臺，張角和他的兩個弟弟張梁、張寶主要通過中醫藥和符水、咒語治療，先讓病人跪拜懺悔，再施以湯藥和符水、咒語。從醫學的角度看，符水和咒語一般是不會有效果的，但也難免少數人受到心理暗示，激發了自身潛力自愈了，於是這些人就成了張角宣揚醫術的活招牌，至於那些治療無效而死的人，張角則宣稱他們信仰不虔誠，而由於倖存者偏差，這些死者也沒法再站起來痛斥張角的醫術不管用了。
其次是方術，葛洪在《抱朴子》裡面記載了一些漢代常見的幻術，如“坐在立亡”和“變形易貌”，前者類似今天所說的隱身術，後者則是變幻術，這兩者都是今天魔術很常見的形式，也是古往今來的江湖術士常備的技術，在每個時代都能唬住不少老百姓。
當時人們並沒有條件大老遠跑到冀州去實地考察張教主是不是真有這麼神，只能是通過道聽途說（其中多半是張角弟子們有意識地宣傳），久而久之，張角醫術通神、法術高超的名聲就越來越響了。有了醫術和幻術這兩方面的實踐證實之後，張角再端出自己那一套末日審判學說的理論，理論加實踐，自然是無往而不利，張角徹底坐實了自己“真仙上士”的身份。
材料顯示，張角傳道的歷史至少有十餘年，最早只是在本土冀州傳道。根據教義，張角將自己稱為“大賢良師”，也就是引導世人成為“種民”的“真仙上士”，即是導引之師長。兩個弟弟則稱為“大醫”，張角兄弟施符治病和理論宣傳是始終並行的，因為只有醫術得到驗證之後，學說才能更快被百姓所接受。隨著影響越來越大，張角派出八名弟子在全國四處傳道，很快其信徒就多達數十萬，遍及八州之地，而且其中還不乏社會上層人士，甚至包括宮內的宦官。有的人為了追隨張角，變賣了家產千里往赴。有的人甚至病死在了朝聖的路上。
經過十餘年的努力經營，張角從一個普通的地方豪強成為了一個影響力遍及八州，擁有數十萬信眾的教主，他已經獲得了遠遠超過一般人的能量和權力，他的任何一句話都能獲得無數人無條件的支持和執行，這是一件非常迷人又非常可怕的事，到這個地步，不管張角是否清醒，他都會開始追逐更多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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