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天剛通關了《電馭叛客2077》的往日之影資料片，之所以想動筆寫這篇簡單的小短文是因為逛知乎時恰巧被邀請回答了對應的問題：
百靈鳥的角色塑造到底有什麼魅力？明明她欺騙了包括V在內的所有人，但還是有玩家心甘情願地送她去月球？
促成玩家在劇情分歧點選擇協助百靈鳥而放棄李德的原因可以分解成兩個要素：其一是共情，其二是愧疚。
1. 角色代入
有別於其他種類的藝術形式，玩家在遊玩電子遊戲的時候會產生一種身份漫遊（Identity Tourism）現象。
玩家將不會以自己的身份來體驗遊戲的劇情，而是會代入遊戲內角色的身份來體驗故事。因此與其說是玩家選擇了劇情分支，想要送百靈鳥上月球；不如說CDPR利用人物關係和對話引導玩家認為“如果是V，他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往日之影DLC從主線到支線再到委託，CDPR拋給了玩家大量的道德兩難抉擇——而玩家在做出劇情選擇的時候會自動代入遊戲角色的身份，即夜之城的傳奇僱傭兵V，而非坐在屏幕前的玩家自身。
這些頻繁出現在支線和委託裡的道德困境在遊戲設計中更像是一些“練習”，讓玩家在面對關乎結局走向的選項之前，逐漸適應以V的身份和想法做出選擇，而不是根據玩家自身的道德價值和喜好。
在多數委託劇情出現的分歧中，想獲得最佳收益的方法還是按照僱主的意思去辦事，因為V的身份歸根結底還是拿錢辦事的僱傭兵，即便僱主提出的訴求可能與玩家自身的道德價值有所偏差。
因此通常當玩家按照僱主的要求行事時能夠在遊戲中獲得最大程度正面反饋：包括但不限於遊戲內的貨幣獎勵，高等級的裝備、義體以及來自僱主和中間人等NPC的褒獎和感激。
2. 共情
V之所以能和百靈鳥產生共情，是因為兩人無論是處境還是經歷都擁有極大的相似度。
從處境上看，V和百靈鳥都是將死之人。
V體內的Relic芯片正在慢慢殺死他，他和強尼銀手只能活一個——在遊戲本體推進到結局相關的劇情分歧點時，玩家可以自行選擇，決定是否讓強尼代替自己活下去，但沒有任何一個結局允許V和強尼同時存活。兩者之間必死一位。
百靈鳥同樣也命不久矣，長時間接觸黑牆引發的退行性病變正在慢慢殺死她。且和V與強尼的狀況一樣，她和李德的情況也與V跟強尼類似，兩者無法同時存活——百靈鳥和李德同時存活的結局也不存在。
儘管玩家在還沒進入結局時無法預料的這種情況，但CDPR早已在劇情中給予了足夠的暗示和鋪墊。
根據兩位角色各自給出的選項，他們對這種結局早有覺悟：百靈鳥從來不信任李德，揹著李德把V私下約出來安排了自己的計劃。李德也早就認為百靈鳥不可值得信賴，所以讓V在她破解神經矩陣的時候背刺她。
很多玩家提到百靈鳥之所以會得到這樣的結局多少有些咎由自取——這一點說得其實沒錯。
往日之影DLC的其中一個主題在遊戲流程中已經多次被李德點明瞭。
只要做出決定，就必須要承擔後果。每個人都得為自己往日犯下的過錯承擔苦果，無論是百靈鳥，還是李德，甚至是V自己。
按照李德的邏輯來理解，V多少要為自己如今命在旦夕的處境負有責任。接下紺碧大廈那單任務之前，V有無數次機會選擇退出。可只要他義無反顧地踏入紺碧大廈，接過傑克遞過來的Relic芯片，那麼他就註定不可能有完美結局。
就這些經歷來看，V的經歷跟百靈鳥是一致的。束縛著百靈鳥的往日之影也同樣籠罩在V的頭上。正是因為有著如此相似的過往，百靈鳥才會相信V能夠設身處地地從她的立場出發為考慮，才會堅信V是唯一能夠理解她的人。
3. 愧疚與負罪感
李德線的錢幣國王結局是整個遊戲劇情張力最強的結局，從漆黑封閉的低下空間，到隨時出現對玩家一擊必殺的幽冥犬；李德線的最終關卡從玩法到劇情上都遍佈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壓抑。
作為一個擁有多年間諜經驗的頂級黑客，百靈鳥不信任任何人，包括曾經被自己背叛過還一心想要拯救她的戰友所羅門·李德。但她唯獨信任V。
（其實她告訴V自己只信任他一個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要送她上太空了，至少不能在她破解神經矩陣的時候背後捅刀子。）
如果V最終在分歧點打算幫助李德，百靈鳥會表現得非常意外。而且不知是因為情緒影響，還是因為破解神經矩陣的關鍵時刻被V駭入，百靈鳥的意識會直接被黑牆接管。玩家必須一路追蹤變成賽博精神病的百靈鳥前往軍用科技研發小北斗的地下設施。
儘管遭受的V的背叛，但百靈鳥依舊錶示不想讓V受到傷害。為了將V跟操縱自己身體的流竄AI意識隔離開，百靈鳥會試圖將V鎖在設施外面。
為了找到百靈鳥，V必須在全身戰鬥義體被封鎖的狀態下和黑槍後AI操控的幽冥犬機甲，還有與黑牆後AI爭奪自己身體控制權的百靈鳥展開三方角力。
此時遊戲的玩法直接從第一人稱射擊轉換成了生存驚悚，由於場景空間昏暗密閉，且神出鬼沒的幽冥犬機甲可以 玩家一擊必殺，遊戲氛圍相當壓抑。
最終，百靈鳥引導V關閉小北斗的系統核心，求V殺死自己。
真正讓我動容的不是百靈鳥求V殺死自己的一幕，而是在與V相互背叛後再撫平傷口，與一切和解後的那一句：“救我最後一次。”
這裡涉及最後一個結局分支選項：如果V選擇滿足百靈鳥的願望，可以解鎖聖盃國王結局。
在聖盃國王結局，V的僱主，新美國的總統羅莎琳德·邁爾斯會非常不高興，因為V沒能追回她手下的“人形核彈”、聯情局最重要的資產。李德也不滿意，因為V沒能救下他在乎的戰友和同伴。
也就是說，即便V和玩家決定幫助李德，背叛百靈鳥；遊戲裡所有相關人物的目標仍然是救活百靈鳥——即便有些人心懷鬼胎，彼此救人的目的都不單純。
更有意思的是，在李德線的對話選項中，V表示自己之前選擇李德是因為“當時不明白”，以為那樣可以幫助百靈鳥，卻沒想到總統和李德的首要目標都不是真正想要救她。
黑牆裡的百靈鳥和V對話的一幕讓我回想起了神輿裡的奧特·坎寧安和強尼銀手。我感覺對於非同性戀V來說，百靈鳥比帕南更像是CDPR給V的選定的CP。
4. 另一條時間線上的百靈鳥
如果走百靈鳥線，玩家對百靈鳥這個角色的感官就會走向另一個極端：
由於V選擇幫助百靈鳥，一切都按照百靈鳥和V之前的計劃進行，所以亞歷克斯沒被殺掉，偷襲了漢森，直接幫V解決了狗鎮區域的最終Boss。
可能是因為計劃太順風順水了，百靈鳥沒有經歷被唯一信任的人背叛，對V的依賴也不如李德線結局中表現地那般強烈。
最終在V送她前往火箭發射臺的路上，她在陷入昏迷的最後一刻前向V坦白自己騙了他——神經矩陣捕獲的AI只能被使用一次，她和V之間只有一個人能夠得救。
現在V擁有的選項有兩個：
A. 將百靈鳥交給李德和新美國政府，V可以獲得神經矩陣的唯一治療名額而活下來。
B. 送百靈鳥去月球，V轉而向奧特·坎寧安或荒坂集團尋求一線生機。
百靈鳥與V的處境跟V與強尼銀手的處境沒有區別。都是隻能活下來一個人，只不過這一次選擇的主動權掌握在了百靈鳥宋昭美的手裡，而她直到最後一刻才將選擇權交還給了V，讓V決定是將自己送去月球，還是出賣自己換取活命的機會。
5. 總結
之所以玩家對於百靈鳥的觀感如此割裂，是因為兩種結局走向給予的劇情和遊戲體驗截然相反——如果玩家走了李德線，那他們就出賣了最信任自己的角色，且對話和劇情還在不斷強調、加深玩家的負罪感。CDPR會確保玩家知道是自己的選擇害了宋昭美。
如果玩家走了百靈鳥線，那麼角色的背叛關係反轉，騙子成了百靈鳥，而V成了一個近乎完美的受害人。
這樣的設定看似很矛盾，其實卻符合《往日之影》敘事旋律下賽博龐克世界的因果觀：如果不出賣朋友就會被朋友出賣——從李德出賣艾歷克斯，百靈鳥出賣李德；一個又一個的事件往復循環，始終逃不出這個邏輯的閉環。
兩條結局走向，要麼V出賣百靈鳥，要麼百靈鳥騙了V。
百靈鳥線的結局場景氛圍、鏡頭、光影甚至是角色的對話和姿態真的很致敬1982版的《銀翼殺手》，藝術感拉滿。
“所有這些時刻，都將隨時間消逝，一如眼淚消失在雨中。”
百靈鳥這個角色最後還是幸運的。
正如李德線結局的她所感慨的一樣——“重新做人的機會，一開始就不存在。”
無論是V還是強尼銀手，甚至想要再效忠祖國的前提下不顧一切救活百靈鳥的李德……電馭叛客2077的世界公平地斷絕了他們每個人的救贖，無論這些揹負著各自過往的人們再如何努力，都沒得到那個“重新做人的機會”。
而飛向月球的百靈鳥卻得到了這個機會，也難怪她離開後，強尼望著消失在雨中的太空艙，說道：“這姑娘就一點比我強：運氣巨好。”
最後，假如CDPR因為預算或其他問題只能保留往日之影的其中一個結局的話，我還是會選擇李德線的錢幣國王結局。
這個結局是資料片五個結局中給我情感衝擊最為強烈的一個。同時這個結局也更具幾分賽博龐克世界的陰影籠罩下的悲劇氛圍，也許“重新開始”的機會一開始就不存在，也許是《往日之影》中的百靈鳥還是《邊緣行者》中的露西所憧憬的月球從始至終就是水中的泡影。
而當這些泡影被現實擊碎時，這些曾經令我們動容的時刻也終將隨時間消失，一如眼淚消失在夢境般的雨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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