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邀作者:啼书
本文并非评测或杂谈,更像是游戏结束之后的一则杂记,包含大量游戏剧透,请斟酌观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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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 江户时代的圣杯战争
庆安四年,明月正当空。
这个被后世冠以江户之名的时代,正沉溺于“和平”的蜜糖中:此时正是公元1651年,即使距今最近的大阪之阵,也已是三十六年前的战役了。江户幕府德川家为永享太平之世,行武断政治,镇岛原之乱,限船只往来,以锁国之策扼杀不稳定因素于摇篮之中。
多管齐下的强权政策可谓是成效显著,当指针滑向庆安四年时,整个日本岛都仿佛沉入了午夜的静谧当中,江户城在月光下沉沉而眠:战乱不再,市井繁华,安居乐业……只是,借着夜色的掩护,平和的日常之下,暗流正汹涌。
本应禁止外船来访的沿海港口,一艘来自欧洲的盖伦船悄然停泊;大洋对岸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大明”社稷风雨飘摇,在此关头,一位中日混血儿踏上故土,只为求得援兵;江户城内,异变四起,数名武士横死街头,浪人流窜于市井之间,妖魔出没传闻不断,一时之间人心惶惶。
与此同时,一位身居浅草荒区的青年正继续研读着师父留下的遗本,心无旁骛地磨砺着在和平年代已然没落的剑术,仿佛江户城这风雨欲来之势,皆和自己毫无干系。
他不会想到,自己注定要被卷入到一场本不应该出现在日本的魔术仪式中,并在这场纷争中见到自己已经死去多年的师傅,和那位命中注定之人。
这就是发生在日本江户时代的亚种圣杯战争,盈月之仪的序幕——也是游戏《Fate/Samurai Remnant》故事发生的舞台。
和风圣杯战争,是大部分玩家对于《Fate/Samurai Remnant》(下称《FSR》)的第一印象。
不同于现代的冬木市,江户城为这部作品增添了几分并不寻常的和风气息:独特的市井文化,泾渭分明的武士及浪人阶层,古韵犹存的街道风光……光是在题材元素和视觉呈现上,《FSR》就做足了差异化,在“标新立异”上可谓是下足了功夫。
江户风光,不失为一种卖点。
但《FSR》无论如何折腾,都逃不脱来自Fate系列粉丝的终极拷问:我圣杯战争呢?
无论是Fate系列作品还是其背后的型月世界观,故事的底层世界观设定及逻辑一向是最为关键的部分,也是原作者奈须蘑菇的创作守则之一。
那么,为何亚种圣杯战争会发生在十七世纪已开始封闭国境的日本?
这个问题需要两个答案:其一是设定的合理性,即圣杯战争这一魔术是如何跨洋而来,又是如何得到幕府首肯的;其二,则是故事层面的完整性,也就是,圣杯战争能为十七世纪的日本和被卷入纷争的御主们带来什么?
这两个问题就如同圣杯战争的两端,一头连着魔术的起源,一头系着生者与死者的欲望。
就连英灵的职介都被换成了和风样式。
而答案,藏在御主的身份之中,成为了故事的切入点。
一 纠缠在现实之间的幻想
第一个答案,也是游戏的谜底之一,即盈月之仪的发起者是谁?又究竟有何目的?
在《FSR》中,他就是最后一位正式出场的御主,土御门泰广——已然没落的阴阳师世族中为数不多的才能者,当代土御门家主的兄长。他的目的也非常简单,作为传奇阴阳师安倍晴明的后裔,通过残缺的东洋魔术和野心谋略,复兴已然没落的土御门一族。
就如衔尾蛇般,圣杯战争的首尾再一次相连:盈月之仪的诞生,源于于它的终点,即实现御主们的私欲——残缺的亚种圣杯战争就这样,缠绕着江户时代没落的阴阳术式,在月下展开了错综复杂的厮杀。
第二个答案,则散落在其余御主的欲望和历史的残片之中。
地右卫门,作为披着天主教外衣,实质上却是农民革命的“岛原之乱”中为数不多的幸存者,他的家人和朋友被幕府镇压乃至屠杀,他所有的的一切,包括人生,都成为了江户太平之世的牺牲者。或许,通过盈月之仪就能完成对幕府的复仇吧。
描绘岛原之乱的浮世绘。
郑成功,身体里流淌着中日两国的血脉,这名被称为“国姓爷”的男人在父亲降清后依旧孤军奋战,甚至为了“反清复明”的理想手刃血亲,并在型月这相似却又存在微妙差异的历史中亲自来到日本向幕府求得援军。或许,通过盈月之仪就能结束华夏的战乱,实现“反清复明”的宏伟愿望吧。
而他在正史中所击败的荷兰驻台统帅弗雷德里克·科耶特虽然并未在本作登场,但其女儿多萝西娅·科耶特却作为时钟塔魔术师来到日本,并于盈月之仪中取得了一席之位。或许,通过盈月之仪就能开辟家族在欧洲本土及远洋东亚新的篇章吧。
由井正雪,这位在正史中发起了“庆安之变”的军事学者,在型月中展现了自己理想主义的一面:在由井正雪眼中,在幕府的江户盛世假象之下,是浪人和流民的血泪。或许,通过盈月之仪就能撕破虚假的和平,带来真正的和平和繁华吧。
将历史与幻想相混合,从而创造出不可思议的故事一直是Fate的强项——但这一次,《FSR》却少见地将历史的碎片掺入御主们的欲望和生平之中,将江户的时代背景揉入了他们的喜怒哀乐之中,实现了人设、世界观及题材特色的统一。或许也正因如此,在这部作品之中,从者整体的人设表现和印象,相比于各怀执念的御主们,反倒是落入了下风。
大部分无主从者都是“新瓶装旧酒”,用以笼络粉丝的偏好。
而纵观御主们的欲望,会发现有一对关键词尤为显眼:太平之世与战乱纷争。
二 光影般的太平与战乱
在《FSR》中,太平之世与战乱纷争就像是一对双生子,光影之间,互为表里。
为了谋得德川家的“太平之世”,江户幕府以强权为矛,屠杀天草岛农民及教徒,留下了地右卫门这一可能带来无限纷争的祸患——但彼时还是孩子的地右卫门又何罪之有呢?
为了理想中真正的盛世,由井正雪做好了撕裂虚伪和平的觉悟,却被从者Rider曲解为“破坏现世”,带来了灭世般的灾祸——说到底,由井正雪和丑御前又有何实际差别呢?
为了自己心中那个独属于陛下的“太平之世”,郑成功执意抗争到底,不惜只身挑起战火——难道没有战火,就意味着太平之世吗?
而这些一切关乎太平之世与战乱纷争的争执与碰撞,其本质都是为了服务于宫本伊织与Saber这对主从的塑造。相比于其它御主和从者的人设及塑造,他们二人的刻画更复杂,也更曲折。
回归于《Fate/Samurai Remnant》这一游戏标题,Samurai特指日本古代的武士,而Remnant则可以译为残余、残渣或是幸存者。要想揭开标题的真意,就要将目光投向本作主角宫本伊织,这位看上去内敛温和的少年,远比看上去那样要复杂得多。
作为宫本武藏的首席弟子兼养子,继承了不完整“二天一流”的宫本伊织才是真正的“Samurai Remnant”,也就是“武士之残渣”。宫本武藏和“二天一流”作为日本武士或说是日本剑士的代名词,其事迹和生平都踩在了日本封建动荡时代的尾巴之上——无论真正的他究竟战力如何,“二天一流”和其名号都在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但在宫本伊织的人生中,并不存在这样的可能性。
正如宫本武藏晚年对宫本伊织所言:这个和平的时代,容不下杀人的剑法。
或许也正因如此,他才刻意选择传授并不完整的“二天一流”,并希望将养子与养女送入交好的世族小栗原家中,从而求得仕途——但,月史中的宫本伊织走上了和正史截然相反的道路,放弃了过继于小栗原家的仕途之路,潜心在浅草中钻研“无用”的武技。
造化弄人,或许也正因如此,他被卷入了人生中第一场也是最后一场事关日本命运的纷争:盈月之仪之中。
并在这场“战争”之中,邂逅了命中注定的那位Saber。
三 月下邂逅的二人
就如太平之世与战乱纷争那样互为光影,宫本伊织与Saber作为亲密无间的挚友和战友,实际却互为表里,成为了截然相反的两个存在。
在游戏中,无数人曾对宫本伊织说过同一句话:“你真是生不逢时。”
这是Saber与宫本伊织最相似的一点,也是最不同的一点:如果说宫本伊织的生不逢时是生于和平年代却向往乱世纷争,那么Saber的抱憾终身就是生于乱世纷争却渴望着和平年代。
在生前曾被敌军尊称为“大和武尊”的Saber,其讨伐敌国与弑神无数的过往皆为不得为之的无奈——谎称自己遗忘了召唤现世的愿望的他,其执念便是妻子的弟橘比卖命为了保护自己而自尽于海神之怒中。
Saber的本性便是如此温柔,就连斩杀异国首领,都使他无比悲伤。
如果没有战乱和纷争,是否一切都会不一样?是否,自己就不用举起这把沾满鲜血的天丛云,更不用失去珍爱之人?
怀揣着这样遗憾的他,却被召唤到江户这一相对和平和繁荣的年代——就仿佛一面镜子,映照出宫本伊织的彷徨与不甘。
为了突出宫本伊织对武道近乎于病态的追求,《FSR》将真结局的暗示和宫本伊织的执念具象化为了《FSR》中的战斗机制:作为一款和无双颇有几分相似的ARPG,作为剑术高手的宫本伊织在对阵凡躯时自然如切瓜砍菜般顺畅,但在面对精英妖魔与从者这类神秘侧的敌人时,就必须耗费大量时间削减对方的“外壳槽”——这一被相当部分玩家诟病为坐牢战斗体验的机制设计,也侧面说明了宫本伊织对剑术的痴迷与狂热。
在解锁空之型前,玩家往往都需要通过Saber的招式来破除敌人的“外壳槽”。
在一周目的两条正常游戏路线中,二人会携手击败强敌,最终毁掉盈月之仪这一扭曲的术式,还日本与江户于平和的日常……但,这真的是二人共用期望的结果吗?
为何,无论是在哪条剧情线,终结了不正确的扭曲战争后的宫本伊织,都未曾展露笑颜呢?
四 并不圆满的盈月
《FSR》的一周目体验,并不圆满。
坦诚而言,是瑕疵很多,大大小小的各类瑕疵。
空之型解锁之前磨洋工般的刮痧战斗,Lancer糟糕的角色性能,诸如摸猫等各类探索体验缺陷……而问题最大的,则在于整体表现还算不错的主线剧情间穿插的各类剧情“槽点”。
几乎没有意义的糟糕交互机制,成了每条差评中的常客。
没错,就是槽点,太多糟糕的细节处理:太过工具人和凑时长的无主从者们,莫名其妙到有几分好笑的Lancer主从,匆促的结局,儿戏般的反派塑造等等等等,甚至没法一一赘叙。
但在我看来,这些问题的本质,在于“全员工具人”:在真结局的体验之后,我认为几乎所有主要御主和从者,其人物设计和刻画,都是服务于Saber这对主从的人物塑造。
土御门泰广,作为设计篇幅最少最单薄,死法最草率的表黑幕——这一角色的人设根本,是作为“Onmyouji
Remnant(阴阳师的残余)”来反衬宫本伊织这位“Samurai Remnant(武士/剑士之残渣)”,暗喻作为逆时代大流者那让人敬佩又让人觉得可笑的执念和末路。
无论在哪条线都死相潦草的黑幕,诸如这类的剧情问题有相当之多。
地右卫门,这位莫名其妙且被相当玩家讨厌的重要角色,则是为了对标具有相似悲惨身世的宫本伊织,刻画幼时所见“地狱”对他们造成的内心创伤,进而通过这种冲突和相似之处合理化男主的人设塑造。
由井正雪,其理想更像是一场关于太平之世与战乱纷争的争辩,从而更自然地引出Saber和宫本伊织冲突的必然。最后更是直接沦为“一线光明”结局的工具人,为推进剧情献出了自己短暂的一生。
就连李书文作为无主Assasin在《FSR》中登场,很可能都是为了在二周目提醒宫本伊织“武道,即是以杀证道”,从而对真结局进行铺垫。更别提Caster、Assasin和Rider三位从者,几乎完全是为了凸显Saber的对神性特攻及身世人设。
由此看来,《FSR》的主线设计,更像是为了醋包饺子般的剧情设计——也就是说,如果没有打通二周目的真结局,甚至很难算是真正体验过《FSR》的故事剧情。
这种并不圆满的游戏体验和剧情设计,最终导向了“并不圆满”的真结局——但这个“并不圆满”,并不算是设计上存在缺陷,恰恰相反,它升华了整款作品的表达。
如同一轮并不圆满的盈月。
终 但愿夜不明,只因思念君
明月已盈,但仍难解寒光利剑之渴。
跟随宫本武藏习得“二天一流”,在师傅死后继续研读遗作《五轮书》,甚至求学于师傅的死敌佐佐木小次郎,讨伐作乱的浪人和强盗……即便如此,这些依旧无法填满宫本伊织的心,与剑。
在盈月之仪中与强者甚至于英灵们战斗,让宫本伊织一次次冲击着剑术的界限:糅杂东洋魔术技艺的风之型!摒弃杂念背水一战的火之型!将“二天一流”钻研至极以至于能斩断虚空的空之型!
还在更进一步!将宫本武藏的“二天一流”与佐佐木小次郎的“燕返”相结合,将作为从者Berserker的宫本武藏击败,成为摒弃人性的剑鬼!
即便如此,还是不够!还得修炼出更强的剑术!遭遇更强的敌人!最终,超越幼时所看到的,片刻便屠尽山贼救下自己但却不曾留步的最强一剑。
明月已盈,但仍难解寒光利剑之渴。
一周目结局后,《FSR》以这样一句隐言,暗示了真结局中二人必然的终途:主从二人,或许在江户盈月下邂逅的那一瞬间,就已注定会拔剑相向。
所以,宫本伊织决定留下伪圣杯“盈月”,让其作为灾祸留存于世,吸引来更多强者与英灵,从而继续磨砺自己的剑道。
盈月之仪的最后一战,是宫本伊织与Saber这对主从的殊死对决:
一方,为了追求剑道的登峰造极,渴望通过“盈月”来招致纷争与灾祸。
一方,为了捍卫江户百姓的和平日常,越过“盈月”弥补自己生前的遗憾。
这场对决没有对错,没有高低,只是注定分道扬镳的挚友、伙伴、战友为了一生也难以触及的执念而拔刀相向。
何其悲壮。何其凄美。何其酣畅。何其遗憾。
盈月之下,刀剑交错,只此一招,胜负了然。
宫本伊织棋差一着,败于大和武尊之剑下。
但,宫本伊织赢了:至此一生,被卷入盈月纷争,与无数英灵豪杰交手。最终一战,作为挚友、伙伴、战友死于日本史上最强者之一,大和武尊之手!快哉快哉,了无遗憾!
而大和武尊,输了:再次现世于故土,依旧为了追求理想中的那个太平之世,拔剑杀敌无数。最终一战,为江户之和平,斩御主、知己、故友于剑下!呜呼哀哉,命运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