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行动接近完成+++
+++很好。近期相会+++
我只能看到前方大约五米的距离,然后飞旋的大雪就阻断了我的视线。我用戴着厚重手套的手把冬衣的兜帽拉紧,又慢又稳地走过齐膝深的积雪。我们的奇美拉在这里完全没用;当地人用的运输车是用架在雪橇上的奇美拉底盘改装的,用巨大的喷气发动机驱动。从有暖气的着陆点到和其他刑罚军团汇合的五号基地只有大约一两公里的路程,但我感觉自己已经没力气了。接下来我们要从五号基地走大约五十公里去到一道山口阻挡兽人。我们没被指望能活下来。我们只是来给防御部队争取时间的。已经有两座基地被绿皮的攻势淹没,而我们就是被扔到它们路上的减速带。
前进并不太难,现在的路是往基地的主入口下山。就在我前面,上校推开大雪前进,他的黑色长大衣几乎被白雪覆盖。他的旁边是克拉米尔帝国卫队的欧罗斯连长,骑在一只健硕多毛的灰色四脚兽背上,他把它叫做犁脚兽。我能看出这个名字的由来:它的四只脚上长着的大爪子轻松地犁过积雪。连长从头到脚都裹着厚重的皮毛,腰上,大腿上和上臂上都束着闪亮的黑色皮带。他在犁脚兽高耸背上的鞍上附身和上校说话,我加快脚步上前想要听听他在说什么。
“我刚刚派了一个人去通知基地我们快到了,”欧罗斯在大风里喊道。他的脸在这种严酷环境下的常年巡逻变得坚毅,皮肤粗糙,在常年的寒风里变得又厚又重。
“还有多远?”上校喊了回去,在嘴边环住一只手来加大音量。他穿着厚重的黑色大衣,一条围巾裹在脸颊和头顶上。
“大概五百米,”连长大声回答。“这个速度还要走半小时。”
“为什么要派人去报信?为什么不用通讯器?”我在他们身后问,用大拇指指向左边身后的一个骑手,他的背上正背着一个沉重的通讯器。
“现在是风暴季,”欧罗斯喊道。“南极产生的什么奇怪元素让两百米以上的通讯完全没用。每一个基地里都有星语者和轨道上的中转站通讯。夏天情况还没这么糟,但现在这兽人进攻的时机对我们来说不能再坏了。”
什么人跑到了我身后,我看到是洛伦,藏在毛帽子后苍白的脸几乎被冻成蓝色。和我们一样,他穿着我们着陆时发给我们的栗色长大衣。他穿着一个样式的毛手套抱着激光枪。
“为什么会有人想待在这种鬼地方?”他的问到,牙齿打着颤。
欧罗斯往地上指了指。
“銨九十!*”他笑了一下。“石块下面有上百万吨铵矿。”
“那这銨九十又有什么用?”我问,不明白什么重要的东西能让三百万人住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
“它可以制成给等离子反应炉用的催化剂,”他说,从盖着雪的鞍袋里拔出一把等离子手枪。“而且它是等离子武器最稳定的点火物质。据说用克拉米尔的銨矿做的等离子枪的自毁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五。”
“看来你挺喜欢和罪犯聊天啊,”上校评价道。我不能看见他的脸,但我知道他在用他最严肃的表情看着连长。
“他们在服刑吗?”连长问,把等离子手枪重新插回枪套。
“对,”上校在思考片刻后回答。“他们在偿还自己犯下的罪。”
“那我对他们没意见,”欧罗斯笑道。“那些没定罪和没受惩罚到处乱跑的罪犯才让我担心!现在兽人让我们这么狼狈,谁来帮忙我都乐意!”
“你觉得就二十二个人能有用?”洛伦从一个特别深的雪坑里拔出腿问。
“上次克拉米尔被袭击是大约七年前,”他对我们说。“十个人在灵族海盗的攻击下守了三号基地的大门六天。在合适的时机下,十个人比一百个人都要有用。”
“你说是就是吧,”我听到洛伦在落到队尾的时候轻声说道。
十几个人在我们穿过大门走进基地的时候在入口厅里工作。他们里有一半的人停下手里的工作看向我们。如果要说什么东西会让我感到不自在,那就是别人的视线了。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看在帝皇的份上,为什么所有人都对我们这么好奇?对,门口出现几个最后机会者不是每天都能看见的,但我会在看到什么以前没见过的东西时像个傻子一样瞪着眼睛瞧吗?当然不会。不过我也知道我们是什么样子。最近我们的名声好像越来越大了。我不知道这会让上校感到开心还是烦躁。一方面,我们的名声越大,威慑效果也越大。但在另一方面,有些人开始把我们看做什么英雄,而任何军官都不会想让他手下的士兵觉得我们是什么光荣的晋升选项。如果真有人这么想就太蠢了。在我看来,只要他们别用那种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我,我对这些都无所谓。
就算是在用光秃山石建造而成的五号基地内部气温还是很冷。实在是太他妈的冷了。有人说,如果在外面没有穿好合适的衣服,不出五分钟就会被冻僵。我也完全相信这些话,我的脚趾到现在还因刚刚从山谷顶端走下来的那段路麻着呢。我们今晚在这里休息,早上出发。在我领着人走进上校给我们申请的军营时,弗兰克走到了我身边。
“这鬼地方要弄死我了,凯奇,”他忧愁地说,穿着手套的手笨拙地解开厚大衣前面的扣子。
“要是你能在错望星那种地方活下来,那这世界就和公园一样轻松了,”我安慰道。
“我还没完全活过错望星,”他冷笑了一下。“冷天气让我的胸口很难受,连呼吸都困难。”
“你会活下来的,”我动了感情。“我们就擅长这个。”
“或许吧,”他承认,但看起来还没有完全相信。“我们全都死光也就是时间问题了。如果天气没弄死我,可能兽人会。我们又能撑多久呢?”
“只要我们想,就一定能活下去,”我充满激情地抓住他的肩膀。“听着,我的信条就是放弃的话一切就全完了。每个人都需要点让自己走下去的东西。对我来说,那是上校。每次我看到他我就向自己保证,我不会让他把我给弄死。我不会让他如愿。至少到现在这招都管用。”
“你相信他会给我们赎罪的机会?”弗兰克好像找回了希望。
“我怎么相信的没屁用,”我耸耸肩。“重要的是你是怎么相信的。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林斯格觉得如果他能活下来他就可以重新获得爵位对他的政敌复仇。克罗宁疯了,但他现在觉得自己是帝皇之声,这能让他撑下来。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信条。那些死掉的人就是信念还不够。如果你想为自己的灵魂而战,这也没问题。”
“妈的,你要把我给烫熟了!”伽柏对控制水温的男孩叫到。蒸汽从巨大的池子里升腾而出,在墙上的蓝灯条上重新凝结成水。他直起身子,小心地只把自己的脚伸进了水里。
“可别整凉喽,小子,”曾经的风暴兵保罗反对道。“这鬼天气把我的心都冻瓷实了,可得好好暖和暖和!”
“小心你的钩子,别生锈了,”伽柏反唇相讥,慢慢地重新钻回浴池里。
“半辈子没洗过这么好的澡了,”我对他们说,伸手拿了一瓶清洁剂。“这个銨什么什么的一定不便宜,克拉米尔上的人活得还挺滋润。”
“我听说机械教的人为了那玩意儿能把胳膊腿儿给交出去,”保罗同意到,更加往水里滑进去,一直没到下巴。“想想外面这么冷,烧这么多水要用多少能源。”
“让让,给个伤病员让位儿!”弗兰克喊着,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不想让光着的脚踩到冰凉的地砖。他是对的,他看起来真的很狼狈,那曾经壮硕的身体现在只剩下皮包骨头。他的肌肉还是很强壮,但一点肉都没了。他把一根脚趾往水里探了探,然后嘶叫着抽了回去,让大家都哈哈大笑。
“您娇贵的身子受不住啦?”保罗笑道,往中士身上泼着水。弗兰克把一只脚踩在保罗头顶压到水下。在他重新探出头,咳嗽叫骂的时候,弗兰克跳到了他旁边。
“哎呦呦呦,”他咬着嘴唇哼着。“真他妈的烫!”
“你会适应的!”我对他说,把柔顺剂倒进我头顶的那丛鸡窝一样的头发里。
“别忘了把耳朵后面也给洗干净,”伽柏咯咯笑着,从我手里拿走清洁剂,他的动作荡起水波溅到地上。远处传来有人进来的声音,是克罗宁小心地走过被水弄滑的地砖。
“帝皇的心中为所有虔诚的信徒都留有一席之地,”他对我们说,等在浴池边上,小心地看进池子里。
“这意思是给他让开,最后机会者们,”我告诉他们,把保罗推到一边,在右手边空出一个位置。克罗宁深吸一口气然后踏了进来;这个消瘦的人溅出一阵水花完全没入水中。几秒钟以后他重新出现,脸上绽开了我见过最灿烂的一个笑。
“在这里待多少天我都愿意,”弗兰克叹了口气,闭上眼睛把头靠在池边上。“要是克拉米尔人(Kragmeerans)去山顶巡逻后能有这待遇,我也想加入。”
“我觉得他们是叫克拉米提人(Kragmeerities),”伽柏纠正了他,把清洁剂扔给保罗。
“克拉米尔人,克拉米提人,我无所谓,”弗兰克慵懒地回了一句。
“而且我觉得这种惊喜在走过十几次早间巡视后就全没了,”前牧师继续说道。“我碰到一个长距离侦查队的中士。就连经验最老到的人也很容易死。霜冻,隐形地缝,冰熊,外面有数不清的东西能要了人的命。”
“这里肯定不会比错望星更危险了,”我提醒着他们。“那才叫是实打实的鬼门关。”
“没错,”弗兰克同意道。他比我们所有人都更希望能忘记那个死亡世界。
“出现一道明亮的光,帝皇的美得尽在其中,”克罗宁插了一句,追着一块从他细细的手指间滑开的肥皂。
“啊?那是什么意思?”保罗问。我们一起耸耸肩,荡起更多涟漪,克罗宁看向周围,眉毛因深思紧皱着。
“永夜的广场上狂欢不止,因为黑暗已经过去,光明已然回归,”他说了另一句。他在看到我们摇头的时候沮丧地叹了口气。
“试试索尔的文章,”伽柏提议道。“我研究过那些。还在大书集(Magnamina Liber)上发布过一篇论文呢。”
“我一直觉得索尔的经文很无聊,”保罗说,把空了的清洁剂瓶子扔到身后的地上。“还是来句大远征时期那种激动人心的诗歌吧。”
“你要是敢唱一个字,我现在就把你淹死,”弗兰克笑道。我们都在船上领教过保罗“美妙”的嚎叫。
“阿!”克罗宁突然叫了一声,像一个苍苍老矣的学者终于发现永葆青春魅力的秘方一样激动地举起一根手指。“众人聚拢到索尔身边,在崇敬中纷纷跪地。他们明白一切苦难都以过去,唯有充满帝皇恩典的未来长存!”
“索尔 五-六-八,”伽柏告诉我们,咬着嘴唇想着。“那段讲的是圣赛巴克的人们是如何活过恐怖的血腥统治。”
“一切都会好的!”弗兰克突然叫到,睁开眼睛看向克罗宁。“你有好预感对不对?”
克罗宁又灿烂地笑了一下点点头,他消瘦的脸在水上不停起伏。
“让人开心,”保罗说。“上次克罗宁有好预感的时候还是在哈里法克斯。我在那以后就和莫拉格 来普汀睡一铺了。”
“你是说来普汀中尉?原来你当上中士这么快是用了这种手段,你这狗东西!”伽柏说,脸上是一种童贞不复的表情。我在保罗展开讲他的征服故事的时候把头埋进水里洗着。我已经听过这些了。我们的所有故事我们都听过了,但我们还是在听,或者再听一遍。一起过了两年半,我们基本上对对方都知根知底了。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好讲的新东西了。
“妈的!”我起身时听到波立维茨骂了一句。他在池子的另一边努力地擦洗着。“我就知道没用。”
“什么没用?”保罗问,游过差不多三米的距离来到他旁边。
“想试试这些清洁剂能不能把刺青给抹掉,”波立维茨说,把肩膀露出水面,露出被擦红的上臂。他说的是我们在“应召入伍”的时候被刺上的刑罚军团标记。
“没有东西能把它去掉,”保罗对我们说。“可能只有蠕虫能给咬掉。凯奇最清楚了,看看他的刺青发生了什么,”他加了一句,游回来用钩子把我的右臂拉起来。我的刺青现在已经几乎看不见了,那地方有一片擦过的灵族撕裂枪留下的伤痕。
“你们还记得‘暴脾气’吗?”我问他们,他们都点点头。“还记得他为了摆脱它用自己的刺刀挑掉了三指宽的肉吗?”
“没错儿!”保罗喊了起来。“那混蛋好几个星期都没止住血,最后他们还是在另一只手上又刺了一个,上校还告诉他如果这个也被挖掉,下一个就该到他脸上喽!”
“还不如说刺在他的裆下呢,”波立维茨大笑起来。“他可不敢往那里动刀!”
“但他还是被感染害死了,”伽柏说完了暴脾气的悲伤故事。“这就是不换绷带的下场。”
“这就是保持卫生的重要性,”我像个严肃的导师对他们说。然后我抓起一张浮在水上的湿布扔向弗兰克,直接蒙住了他的脸。弗兰克把它扔了回来,然后克罗宁潜到水下抓住我的腿把我拉下去,随后的一切都在其他人扑上来的时候陷入混乱的水花之中。
在我们往山里更深处走去的时候,天气竟然变得更糟了,简直不敢相信。有时的风力大到让我站着的只有齐腰深的积雪。现在的前进变得非常缓慢,因为我们好像在爬上一道山坡。距离兽人到达需要我们防守的关卡大约还有五天,而我们要在这段时间里走过四十五公里。还不止如此,我们必须自己带着全部的扎营用品。五六只犁脚兽拉着最重的装备,但其他的东西都得我们背着。我从未感到过如此从彻底的疲劳。之前的两个晚上我几乎是钻进睡袋的瞬间就睡着了。至少我们能得到些新鲜的食物,烤的雪牛肉,克拉米尔谷物这种东西。它们都营养丰富。就算是上校也知道每天一碗蛋白质糊是不能在这种环境里支撑下去的。
最糟糕的是一直被打断的节奏。你可以走上一两个小时,让自己的注意从所有这些艰难中游离开来,不去注意刺骨的寒冷和脊梁双腿后永不停止的酸痛。但然后你又得爬上一座小山,或者雪在脚下变软滑开,又或者你差点踩进裂缝里,这些都会把你的节奏全部打乱,又要花好长一段时间才能重新进入那种舒适的麻木状态。
通信系统被屏蔽这件事也一直萦绕在我的脑子里。我在走的时候一直都在想着这件事。和基地或者下一个山谷里的军队都没有任何通讯。我们完全被孤立了。我们走在这里就是为了战斗然后去死。没人指望我们能回去,他们只希望我们的命能拖慢兽人一两天,好让他们搭建更多路障,从其他基地抽调更多士兵。我们就是添油的。让兽人能被拖慢一小会儿,或许被困住一会儿,然后就完了。只有帝皇知道克罗宁为什么会那么高兴。那场热水澡好像已经是千年以前,但实际上只过去了三天。
在我看来,克拉米尔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基地里的世界。精致,文明,温暖。然后就是地表上的世界,大雪在冰原上扭转蛇行,暴风雪能直接把人的皮肤吹掉,和战斗坦克一样大小的捕食者为了屈指可数的食物互相争斗。一个星球,两个世界。而我们又必须待在那个不好的世界里。
我在过去几天里一直都在仔细观念上校,他好像变了。他看起来比以往更加急躁,比起他通常的那种毫不关心的冲劲更激烈地催促我们前进。到克拉米尔的这一整件事看起来都让他焦虑,这也让我感到不安。如果有什么事能让上校不安,那我就应该非常非常小心了。不过,估计我们也无能为力,所以我尽可能地不让自己过分焦虑。问题是,进军让我有太多的时间思考,而一般这种时候我就会开始消沉。我不喜欢思考未来,因为我从不知道我会不会有未来。毕竟我连现在都不好过。
布拉克顿今天死了。这个傻子从自己的帐篷里溜出去想要逃跑。他一开始还跑错了方向,更深入了荒野。我们在前进几小时后找到了他的尸体。他从一道窄缝里滑了下去,尖利的冰锥把他的外套全撕烂了。他的尸体就躺在几米深的地方冻实了,那张血液都被冻硬的脸看上去无比凄惨。伽柏说他在死之前一定失去意识了。
又是漫长一天的结尾。这漫长不只是因为身体的劳累,这里的一天真的很长。它差不多有船上日夜交替的泰拉日的半天那么长,整整十二个小时;中间真的没有机会停下吃饭或者什么的,因为只要一停下来,要重新动起来就太难了。我的脚上已经起了眼球大小的包了,波立维茨已经做好丢掉一两个脚趾头的准备了。我让他去和克拉米尔向导说说这件事儿,看看他们能不能给他换双更好的靴子什么的。他们让他在鞋里塞点犁脚兽的粪来御寒。保罗觉得他们是在开玩笑,但我明天打算试试有没有用。如果这让我多一些优势,多一份能在这个地方活下来的机会,我就会做。
自尊,自傲纠缠在一起,有些人会弄不清界线在哪里。对我来说,这两者的区别就在于做一些你不想做但必须做的事情,或者拒绝参与所有不乐意的事儿。我不会让任何人对我说我一无是处,就算我是个罪犯。但我还是为了保暖往靴子里塞屎。那是自尊,不是自傲。
克拉米尔山间的星星看起来很遥远,甚至有点泛蓝。这里的所有东西都是冷的,就连光也是。我转身看向其他人扎起三顶防风帐篷——用长长的加厚动物皮搭成的穹顶形结构,设计的重点是让风吹过它们而不是把它们吹倒。所有事情都得在里面完成,做饭,清洁。甚至是排泄,这让所有人都不太开心,因为雪牛肉的营养还挺丰富的,明白我的意思吧。不过这也比在外面冻掉屁股强。
在营地建立起来以后,我让伽柏把炉子支起来。我们几个人缩在低矮的帐篷里尽可能地靠近炉火,想要获得任何一丝温暖。其他人直接钻进了睡袋。就像克拉米尔上的所有东西一样,炉子是依据它们对环境的适应力而设计的,用的热源是一块电热板,而不是可能会点燃帐篷的明火。它的红光是唯一的光源,在晃动的墙壁上打出红色的影子,前一刻还让整座帐篷看起来温暖舒适,下一秒就变成了血腥的地狱景象。我尽可能地只去注意温馨的那一面。
“我不知道上次这么冷是什么时候了,”保罗喃喃道,他完好的那只手在伽柏拆开军粮袋的时候捂在电热板上。
“你一定记得,”波立维茨说,把兜帽拉下来露出扁平的脸颊和宽大的鼻子,是梅尔米甸人(Myrmidian ancestry)的标志性长相。“是你和伽柏的妹妹睡觉的时候!”
“我没有妹妹,”伽柏随口答应了一句,从鞍袋里拿出一块和我前臂大小的肉,用袖子拍打着。
“他们在国教里把你的幽默感给没收了吗?”波立维茨问,挤过我身边去帮伽柏准备食物。
“哼?不,他们直接把那种东西给剔除掉了,”伽柏真诚地回答。“保持人类灵魂的纯洁是很重要的事情。”
“我想也是,”波立维茨承认道,又拉出一块肉拍在炉子上。
“不过还是没有用捐款和赎罪券中饱私囊重要,”伽柏阴暗地加了一句。
“停停停!”我在任何人能继续说下去前喊道。“我们能说些其他的事吗?阻止你们为了宗教互相残杀太累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和食物在炉子上的滋滋声。帐篷上下舞动,狂风撩动着绳索,发出毫无音调的声响。我听见另一个帐篷里传来笑声,那里是弗兰克负责。上校独自一人,和往常一样保持着距离。曾经还有传说他会练习自杀的办法,让自己不被活捉。我猜我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方法在这种安静的时候让自己有些事儿做。好吧,如果兽人抓到了他,他只需要把衣服脱光,不出几分钟就能冻成冰棍儿了。烧烤雪牛肉的浓厚气味充满了帐篷,让我想起了我的肚子空空如也。有个人的肚子叫了起来,看来不止我一个。
“我有个妹妹,”保罗突然说。
“哦,是吗?”我问,想要带出些轻松的话题。
“别,我认真的,”他对我们说。“她曾经,我希望她现在也是,医疗修女会的一员。”
“照顾伤兵的?”伽柏问。
“没错儿,”保罗说。“我上次听说她的消息还是在不幸地被那次双倍时长的征召令挑中以前,她当时在马库拉格附近的一个战地医院。”
“不管你怎么看军务部和他们的什一税,他们还是有用的,”波立维茨说。
“你是指什么方面?”伽柏问,这个提问中还有着指控的意味。
“你看,”梅尔米甸人解释说,放下一袋谷物,“他们建立了忠嗣学院。从那里出来的有修女,政委,风暴兵,书记官和种种此类。这就让他们有点用处了。”
“为信仰坚定之人的奖赏始终丰富,”克罗宁指出,这是我今天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他在这几天说的话越来越少了,我觉得他越来越孤单了,没法和我们好好交流。这个巨大,荒凉的世界对他并不友好,在这种狂暴的气候条件之下一个人很容易感到自己孤身一人,毫无用处。我也开始感觉到了一阵悲伤的情绪涌了上来,沮丧和疲劳也随之而来。
“看看我们的奖赏,”伽柏说,“就换来了这位保罗!”
“看来你还是会说笑话的嘛!”波立维茨大笑道,所有其他人也都笑了起来。
“给我闭嘴,还有把那些肉排给翻翻面,我可不想吃焦的!”保罗喊道,又让大家笑了一阵。
“不知道弗兰克有没有吧林斯格给干掉?”我在伽柏忙着分发食物的时候随意地猜测到。
“那你还干嘛把他们放到一起?”躺在帐篷另一边的凯尔坐起来问。
“你们不明白吗?”我说,突然感到了痛苦,被困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凄惨的死亡就在不远处等着。“和我们在这里的原因一样——折磨对灵魂有好处。”
我们已经在这片被帝皇遗弃的山里等了兽人两天了。在这两天里,我们就这么坐着,吹着刺骨的冷风,淋着冰凉的大雪。我们驻扎的地方就在云层下面,有的时候云飘下来,连面前的手都看不到。这里的空气也很稀薄,让人生病眩晕,低气压让身体一刻不停地排出气体。这在一开始还能让人笑笑,但之后就只剩下不适了。有些人已经因为环境死掉了,仅仅因为高海拔丢掉了性命。
唯一进入平原的路径就是翻过山谷,至少向导是这么说的。曾经有几个勇敢的人想要探寻从北边或者西边走的路,但没有一个人回来。我们安装了些炸药好往绿皮头上砸许多雪和石头,但我觉得那只会更加引起他们的注意。我希望这些克拉米尔人知道他们在做什么,我可不想被这些掉下来的东西砸中。
现在我们到了这里,你可能会天真地觉得困难的事情已经结束了,但才不是这样。我们一直都忙着在冰里挖战壕。如果你还以为雪是软的,那你就大错特错了。这里的东西已经被几个世纪的时间压实了,我发誓它们比石头还硬。我们只能把战壕挖到差不多一米半深。而且,那些必须穿着的厚手套让我们很难抓住稿子或者铁锹,波立维茨在今天早上差点把他自己的脚给铲掉了。太阳混着水汽的光就在云上,而一瞬间雪好像停了。好吧,相对来说是这样——只不过从之前的那种横着吹的暴风雪变成了垂直落下的大雪块。
“风向转到南边了,”一个叫艾库尔的向导在我问他这平静下来的天气时对我说。“但这实际上是坏消息。”
“为什么?”我问,想要在真的遇到以前了解最坏的情况。他看向南方,露出灰白色皮毛大衣下棱角分明的鼻子和脸型。和其他克拉米尔人一样,他的脸也饱经风霜,黑色的眼睛好像在回忆什么似的看向远方。他扭回头,那双眼睛慢慢地打量了我一番,那对颊骨仿佛是由刻刀凿成。
“山谷里有种风洞效应会加强风暴,”他最后回答到,弯下腰在雪里用手指画出一个螺旋形。“它会不停堆积堆积,然后一下子全从山顶上吹下来。我们把这种情况叫做帝皇之怒。有点造作,但你应该能明白这意思。”
“要是被吹到了肯定不好受,”我帮他说完了话。
“别不信我,我以前见过有人直接被吹到了离地三十米高的地方,”他害怕地摇了一下头。
我们站在那里看着山口里之字形的战壕。我们占据了山谷西侧比较平缓的一面。其他的刑罚军团被分成了两组,分别构建起两道防线。计划是让兽人冲击第一道防线,而在他们崩溃的时候还活着的守军就能撤退加强第二道防线。我觉得在东边布防会更好,那里的地势更加险峻,能拖慢兽人的进攻。不过上校观察了整体的地形后指出有差不多一公里长的掩体,让在东坡上的单位不能瞄准谷底。兽人只需要冲过一公里的火力覆盖区域,然后就能被掩体保护地安安全全。再然后他们就会脱出射程。但话是这么说,我以前和打过兽人,我不觉得它们会放弃和六千个向他们开枪的士兵打一架的机会。它们的头脑就是这样运作的——它们就是群野蛮的畜生,没有多少头脑,只有永不停歇的对战争和杀戮的欲望。帝皇在上,大自然把它们造成了完全为战争而生的样子。和我之前说过的一样,开枪打它们,用刺刀刺它们,用刀砍它们,这些都不能把它们弄死。
我看到有个人顶着雪走了上来,并轻松认出了那是上校。我看着他走过积雪,在路真的很难走的时候用手扶着石头保持平衡。他爬上我们站着的架子站了一会儿,恢复着呼吸,看向下面的工事。
“你能给我多少预警?”他问艾库尔,看向旁边的向导。
“取决于兽人移动的速度,长官,”他耸了耸肩。“一只犁脚兽能在几小时里巡视一圈,如果假设云层不散的话,那么大的一股力量应该在十公里开外就能看到。”
“那差不多是五到六个小时?”上校确认到,向导点点头。“你怎么在这里,凯奇?”他突然问了一句。
“我在检查战壕的布局,长官,”我马上回答。这是事实。我和艾库尔费尽力气爬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能更好地看清地势。
“你该不会是想逃跑吧,中尉?”他阴测测地说。
“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我没忍住回答道。“去和兽人过日子?”
“你的判断是什么,中尉?”上校问,谢天谢地他这次没有深究我的越界。
“我们需要加长前方战壕的左翼,”我告诉他,向那个方向挥挥手。“它们应该要和第二级位置重叠几百米。”
“你是怎么学到这些军事理论的?”他低声问到,径直看着我。
“因为在哈里法克斯上的索尼加城堡,您就带着我们毫无希望地冲进了这样的一个工事,长官,”我指出,尽量不让我的声音里染上不快。
“我记得,”他对我说。“当时有一片很致命的交叉火力。”
“没错,长官,”我同意到,保持着语调平静。当时有三百八十个活生生的人被那片交叉火力给杀掉了,你个混账杀人犯,我在脑子里加上了这句。
“我会和格里维斯上校说明延长战壕的事,”他点一下头。“谢谢你,中尉。”
我想着格里维斯,那个指挥其他刑罚军团的人,艰难地爬下山坡。他身形壮硕,比我略矮几厘米,但那宽阔的胸膛和肩膀能让欧格林相形见绌。他总是在骂他手下的人,对他们大声喊着脏话,咒骂着他们不洁的灵魂。他甚至还带着几个狱卒——法务部的那些喜欢乱挥电击锤的恶霸。和最后机会者不一样,在这片荒凉山上的其他人都是平民,被法官或者裁判长判到刑罚军团里服役一段时间就能脱身。
他们的指挥官和我们的真是大相径庭。我从没有见过谢法先出手打过人。敢打他的在这几年里有过几个,然后那几个人最后都从嘴里吐出牙齿了,我能作担保。他讨厌我们这种罪犯,但好像并不憎恨我们本人。格里维斯和他完全不一样,他很喜欢把自己手下的缺陷和不足广而告之。如果要我总结,这完全是不同的行为逻辑。格里维斯手下的倒霉蛋儿只需要活过一段时间就能离开,所以他要让他们在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地把能受的罪都受了。但是谢法,他认为自己有些更崇高的使命。他不会审判我们,他把这件事交给帝皇。当然,要让我们见到帝皇就得把我们弄死。这就像是比较错望星和克拉米尔。一个很明显是个死亡陷阱,到处都可能直接置人于死地。另一个更沉稳,慢慢地在几千次对力量和耐力的考验里把生命抽干。当然两个世界都一样致命。
“多兰之母啊,”保罗坐在战壕边上骂道。“它们有好几千人。”
我爬上战壕边缘站到他旁边。空气已经清澈不少,这是南方正在堆积的帝皇之怒的预兆,我看到了他在说的东西。在南方两公里外的山谷入口,一大群兽人正在往我们冲来。它们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组织形式,只是一大群绿色的恶魔慢慢地走过积雪。在兽群里还有几辆坦克,我们把它们叫战斗破车(battlewagon)。在现在这个距离还看不出什么细节;只有白色雪原里的一片黑色。
只有一公里了,我看出了兽人里的铁罐的形状。这些行走的战争机械有两三个人这么高,上面装着各种长枪短炮和近身打斗用的刀子,锯子和拳头。山谷两边开始回荡起它们靠近时发出的噪音。那就像是一阵闷雷,低沉的战吼和嚎叫全都融合成一种单调的巨响。它们靠的更近了,我看到它们大部分都穿着黑色的皮毛,举着黑白格的旗帜,它们的载具上也画着一样的图案,油烟从吵闹的引擎里喷出,让场面更加混乱。
兽人并不蠢:它们看到了战壕,整只军队开始慢慢地在山坡上集合,在一个对角方向靠了过来,让坡度的影响变小。第一道防线在距离八百米的时候释放了他们最重型的武器,自动炮的轰鸣回荡在山谷中间。我在距离他们三百米后的战壕里也看到了明亮的炮火。作为回应,兽人开始唱起了一首低沉的战歌,在它们靠近的时候越来越响,然后又被重爆弹和激光炮的声响淹没。
“哇-欧克!哇-欧克!哇-欧克!哇-欧克!哇-欧克!哇-欧克!”它们对我们吼道,山壁把它们的战吼反射回来,变得越来越快,绿皮已经靠近到可以开始冲锋了。
一阵沉闷的爆炸声也随之传来。大量的雪从兽人的头顶喷出。一片雪崩喷出,山坡开始往异形身上倒去,白色的浪潮里还裹挟着碎石,山间长着的树木直接被齐根拔起,速度还在不停加快。兽人惊恐的喊声被上万吨的积雪和碎石淹没,整片山坡都变成了死亡陷阱。
兽人的前进立刻就被打断,整只军队散开想要躲开落下的积雪。大地剧烈震动,就好像是受到了轰炸,我紧张地看了一眼坡顶,确定这些效果并没有超出预料。我必须承认我在看到没有任何动静的时候放松地叹了口气,山顶上的冰层一动不动。艾库尔和他的斥候做的很好。前方战壕里的枪手在雪崩落到兽人头上时也没有停止开火。上一秒还在散开的兽人大群下一刻就只剩下了一片白色,中间装点着被抛到空中的兽人和车辆,随后又被完全吞没。
第二波雪崩现在也落了下去,给兽人带去了更多死亡。格里维斯的人开始庆祝,他们喜悦的呐喊取代了山崩的巨响。。我注意到没有一个最后机会者在庆祝,他们全都表情认真地看着谷底。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事情不会这么简单,就这么一次小小的雪崩肯定不能把兽人杀光。最后机会者面对的事儿从来就不会这么轻松。这完全没错,在飞舞的雪花散开以后,我看到还有一大部分的兽人军队依然完好。虽然现在晕头转向,但只要恢复神智还是能轻易冲破我们的防线。而现在它们一定更加好战,想要拉平两边的伤亡比例。
在前面的战壕里,格里维斯让他手下的可怜人继续对兽人发起猛攻,丝毫没有留给它们喘息的机会。这是个好战术,但我还是觉得格里维斯只是想要继续对刑事犯大喊大叫。一阵明亮的橙色火光在兽人中心爆开,一辆铁罐的燃料被激光炮打中了。还有几架铁罐和破车活过了雪崩,但是格里维斯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他的手下,激光炮和自动炮把它们全都打成了冒着烟的废铁。
在兽人重新开始冲上山坡的时候,我想到了一件怪事。载具是需要燃料的,而这片冰原上几乎没有。克拉米尔人那些装着雪橇的奇美拉每三辆里都有一辆被改造成了在长距离任务里使用的燃料补给车,那么兽人应该也会需要某种后勤载具。不只是燃料,还有运送弹药和食物的需要。这样一只势力微小的军队应该很难攻下哪怕一座克拉米尔基地,更别提它们已经毁灭了三座。而且从那三座基地里最近的一个到这片山地也要穿过绵延八百里的冰原。就算它们把被毁的基地里的所有东西都掏干净,它们也得有办法搬动它们。兽人的掠夺能力很高,它们能把几乎所有东西都给弄到手,我还有点期待它们会坐着抢到的改造奇美拉出场。尽管它们很强韧,这几千个兽人没有后勤能活这么久完全不合理。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种现象,但我开始感到了不安。我想对上校报告,但我没有答案,我也能确定他也看出来了。
兽人靠的更近了,激光枪的齐射也加入了重武器的火力。绿皮开始回击,黑压压的人群里闪出枪火,然后它们跑了起来。它们又一次喊起了那句战吼,比刚才更快更响。激光枪的火力现在已经没有停歇;格里维斯已经命令手下随意开火而非齐射。兽人一排排地倒在雪地上,但剩下的还在往前冲,如同一股活着的兽潮冲上了山坡。
“他们守不住的,”保罗在我旁边说,他开始给自己的激光枪电池充能。
“还有希望,”我说,继续盯着前线。兽人像一阵风暴一样冲向格里维斯的士兵,那些训练不足的刑事犯士兵在兽人对近战的天生欲望中根本不堪一击。
“把他们撤回来,”我听到保罗不停地重复着。“在太迟之前把他们都撤回来!”
我明白保罗的意思,兽人已经开始涌进了战壕。如果格里维斯现在下令撤退,我们能给他们提供足以击退兽人的掩护火力。如果他再不退,他们就全都会被卷进近战里,我们没法分辨敌我。
“快啊,你个笨蛋!”保罗吼着站了起来。
我还以为一根筋的格里维斯要战到最后一人,把他的罪犯和他一起带进地狱。但然后前方战壕的左翼出现了男男女女的身影,在兽人能通过战壕前逃了出来。我猜格里维斯自保的直觉一定起效了。我看到他催促着他的士兵,挥着手跑过积雪。
“掩护火力!”战壕前方传来了命令。保罗开始向右侧开火,瞄准着几个从战壕里跑出来追着格里维斯士兵的兽人。重爆弹有节奏的吼叫声和激光枪的枪声合到一处,兽人人群中被撕开了一个洞。
格里维斯带着他的人到了我们的左边。我们位于第二道战壕的右侧,他们还有大约五百个人,是第一道战壕防御力量的一半呢。兽人没有停下巩固前方战壕的位置;它们冲过工事继续往我们这里跑。我拔出激光手枪开始开火——兽人靠的太紧了,就算在这么远的距离用手枪我都不会射失。绿皮开始散开,想要用更宽的战线发起攻击,还有一些绕到了左边想要包围过来。
回击火力溅起一片积雪,保罗和我赶紧躲回了战壕里。兽人现在组成了一条细长的线,前方的人数更多,但左右两边都有了人。
“准备近身战!”战壕里响起了命令的吼声。
“我们守不住战壕的,”我听到谢法在我身旁说。
“长官?”我转身看向他。
“一对一的话,这些人打不过兽人,”他快速地解释道。“一旦兽人冲进战壕,我们的数量优势就没有用了。但它们也很难再出去。”
“反攻,长官?”我提议道,看出了上校的心思,无比恐惧地想到要和那些凶残的异形面对面,但其他方法比这还希望渺茫。“在开阔地上消灭它们?”
“传令准备出击,”上校往战壕左侧吼道。片刻之后他抓住了战壕边上的梯子爬了出去。我跟上了他,感觉到梯子在其他人一起往前的振动。
兽人和士兵互相交换火力,周围全是尖叫和吼声。我们和兽人大约有五十米,全速朝它们冲了过去,人们在积雪里步履维艰,绿皮也遇到了一样的问题。我又开始用激光手枪开火,沮丧地看到能量光束击中目标但并没造成多大的效果。它们在靠近的时候不停吼着那些粗野的吼声,在子弹和激光的破空声中又加上了一层声波。风向突然转变,把它们的臭气吹了过来,我干呕了一下,努力淌过积雪。那是混合了死亡和不经洗刷的尸体的气味,恶心至极。
我们更加靠近,我看到兽人拿着许多粗糙的枪械和可怕的近战武器。点点枪火从兽群里闪出,钟情于劈开血肉的刀锋上泛出银光。我挑了一个作为目标,在距离二十米的时候拔出了腰间的刀。那个兽人大体穿着黑色衣服,一些凌乱的毛做成了个马甲的样子,白色的格子画在它宽阔的肩膀上,胸口还挂着一块被曾经争斗打扁的金属板。我不安地注意到有两颗人头挂在他的腰带上,钩子从他们毫无生机的眼睛里扎进去固定。异形好像看出了我的想法,它的红眼睛蛮横地瞪着靠近的我们。我忽略其他的一切把注意全集中在那个兽人身上,注意到了它皮毛下的肌肉经络,左脸颊上歪歪扭扭的伤疤。它皮革般的皮肤是深绿色,上面全是伤疤和疹子,很明显抗住了能杀死人类的寒冷。它张开嘴喊着什么,露出满嘴的黄牙——那些牙一口就能咬碎骨头。
在距离五米远的时候它举起一把巨大的手枪开火,但打到了我的头左侧至少半米的地方。它的右手里拿着一把切肉刀一样的武器,刀锋足有一米长。它把刀往后拉开挥向我的胸口,但我往左边躲开,脚在雪上打了滑。我挥出自己的刀但兽人轻松地用一只强壮的手臂荡开攻击,同时又用砍刀劈了下来。我又一次躲往一边,但这次不够快,刀子把大衣左手上的布撕开了一条。冰冷的空气围上我的手臂,那些暴露出来的地方立马长满了鸡皮疙瘩,但这些在我把手枪指向它的脸时都不重要。它俯身躲避射击,直接撞到了我往上举着的刀子,刀尖深深插进它的下巴里。我用尽全力扭动刀刃,几乎是黑色的浓稠血液溅到了白雪和我的腿上。
我往后退开,另一只兽人冲了过来,两把刀在冷光里闪烁。我手枪射出的激光束径直击中它的左眼,然后从脑后穿出,它直接倒在了地上。
保罗用他的钩子挡开另一个兽人,用钩尖划开它的肚子,又在它挥着镶满利刃的拳头时往后跳开。我反手握着刀扎进兽人的脖子,感觉到它在脊骨上被弹开,扯出一大块头下的肉。兽人回手把我打到地上,然后吼叫着转过来,血液从那块伤口里喷着。它踢出一脚,一只镶着金属的靴子踢在我的大腿上,几乎踢碎了骨头。保罗的钩子挥了起来,伸进兽人的嘴里把它的脸撕开了。绿皮吐着血液和碎牙转向保罗,但他的下一击打中了鼻子,从鼻孔里扎进脸和脑子。这兽人在倒地时不停抽搐,但我们两人忙着检查周围战斗的情况,再没有看它一眼。大部分兽人已经被反攻打散,在往另一座战壕撤退。还在反抗的几个已经寡不敌众,很快就被消灭了。几百个绿皮和更多人类的尸体凌乱不堪地倒在地上,白雪被鲜血染红。断裂的四肢和无头的尸体在战斗最激烈的地方堆到了齐腰高。
“被个简单的把戏干掉了,”保罗在我描述和第一个兽人的战斗时说。我们和其他人一起瘫倒在战壕里。“我还以为兽人不会蠢到被这么直接的假动作给骗到呢。”
“这可是他妈的最老的手段了,”波立维茨插了一句,用雪擦着他的刺刀。
“对,最简单的把戏……”我喃喃自语,一个令人不安的想法开始在脑中成形。我向四周寻找上校,看到他在战壕更深处,和格里维斯和艾库尔说话。我推开疲劳的士兵,在穿过伤兵时闭上耳朵,不去听他们哀嚎。
“长官!”我在上校想要走开时叫住了他。
“什么事,凯奇?”他立马转过来问到。
“我觉得我们被耍了,长官,”我快速地告诉他,回头看着兽人的动向。
“被耍了?”格里维斯在上校身后说,他的脸上满是不相信的表情。“你是什么意思?”
“这次攻击是假动作,是佯攻,”我急忙解释道,挥着手想要表达我突然间感觉到的紧张。“我现在想通了。它们是借着主军队的支援穿过了平原,然后两队分开了。”
“这是什么胡话?”格里维斯质问道。“给我滚回去。”
“等等,上校,”艾库尔走到上校身边,仔细地盯着我。“什么佯攻,凯奇?”
“这不是兽人的主力部队,这是为了把我们控制在这里让大部队绕过去,”我上气不接下气地快速讲完这些话,头脑里飞快考虑着现在的情况。
“你可能是对的,”上校点了一下头。“这支军队和报告里说的相差甚远。我觉得它们可能只是前哨。”
“它们还能去哪里呢?”格里维斯轻蔑地说。“艾库尔说过没人能活着从另外的路离开。”
“是这样,长官,”艾库尔同意到,“但中尉说的也有道理。我们不是在和人战斗。兽人有可能找到另一条路前往五号基地,完全绕过这个山谷。”
“那我们能做什么?我们的命令是把守这座山口,”格里维斯笨拙地说。“而且凯奇也有可能是错的。”
“但还是有可能,”上校回答,眼睛在思考的时候眯了起来。“你和你的军团继续守住这座山口。失去我部队的力量并不会对你们造成什么影响。我们必须去五号基地警告他们。”
想到返回五号基地,我的希望升了起来。在围城里活下来可比在公开战场上容易多了。而且我们能在室内,远离这些可恶的寒冷和冰雪。
“我的那些骑兵人数更少,能走地更快,”艾库尔把我的希望甩在了地上。“我们也对地形更加熟悉。”
“让你和你的侦察兵去找兽人的主力部队不是更好吗?”我快速地思考着,尽力让声音里不漏出绝望。
“它们又冲上来啦!”一个看守从前方喊道。
“我们现在出发!”上校语气强硬地说。“把能带上的全带上,凯奇,让人到这里集合。”
五分钟之后还活着的最后机会者聚到了我身边,把我们能找到的东西装上几只犁脚兽雪橇上。风又吹起来了,把雪卷起,而在呼啸的风声里还能听到自动炮的轰鸣和激光枪的声响,格里维斯和他的士兵在试图击退从第一道战壕冲过来的兽人。上校从雪中走了出来。
“你们准备好了吗?”他问,回头看向几十米外的战壕。兽人射失的流弹飞溅过来,但没到能伤人的距离。格里维斯很快也出现了,踏过大雪插着腰站到上校面前。
“你在违抗命令,谢法,”格里维斯暴躁地说,用一根手指指着上校。“你在逃避战斗。”
“如果你们有机会的话,跟上我们,”上校冷静地回答,没有理会他的指控。
“你是个懦夫,谢法,”大腹便便的人把一根手指戳向上校的胸口。“你比你带领的人渣好不到哪里去。”
“就此别过,格里维斯上校,”上校简短地说了一句,我能听出来他在忍着脾气。“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
格里维斯在我们穿过风雪的时候继续骂着,弗兰克和洛伦带着犁脚兽走在前面,上校走在队尾。
在我们就快要走上山脊顶部的时候,风开始真的变大了,直接吹开了我大衣的兜帽上厚厚的皮毛吹在我的脸上。我的腿只走了几公里就开始疲惫了。上校一点都不允许我们慢下来,他一句话都不说,但在我们任何一个人敢停下或放满脚步的时候就狠狠地瞪他一眼。我继续前进,把所有心思都放在抬脚迈步上,眼睛盯着前面洛莉的背,让意识从真实世界中脱离。
光线很快也暗下来了,太阳落到了山脉下,把山顶染成一片红色。如果我没见过之前山谷里的雪被血浸成红色黑色,这景色应该会很美丽。现在这落日只能让我想起支离破碎的尸体。看起来好像所有东西都染上了血色。我看到孩子就会想起我们在查理二号星的瑞文博斯特找到的用小尸体堆出的山。每次我看到花一样的东西都会回忆起错望星和那丛林中心的异形植物。明媚的阳光只能让我想起高斯隆废土的灼热,两百个人在那里沉入流沙,那些腐蚀性的尘土甚至在他们还在下沉的时候就把他们吞噬殆尽。至于各种虫子,我猜你也知道那会让我想到什么。除了我剩下的最后机会者的陪伴,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东西能让我感到快乐。为什么所有东西都要让我回忆起什么其他地方的战场?上校知道这些吗?这难道也是惩罚的一部分,要把一切从我的身边夺走吗?我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在过去的三年里被撕得粉碎。在我加入军团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能帮上一份力。哈,太可笑了。我见过一万个人在一个下午里被全部杀死,火箭和弹壳如雨点一样不停落下,几个小时都不曾间断。我开枪打死,勒死,砍死的敌人已经多到我数都数不清。我现在没有一种感觉是没有受过污染的。就算是在五号基地里的那场澡,我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在朱诺上的一次渡河。扭曲的尸体在我们游过河水的时候从身边飘过,有人被暗流拖下,闪烁的曳光弹在头顶的夜空中飞来。
上校在接近午夜的时候才让我们停下。我们甚至没有扎营或者做饭,每个人就啃了几口咸肉就躺进了睡袋里。我沉沉睡去,时不时地被守夜的上校叫醒,他要保证没有人被冻死。在他把我们所有人都踢醒前肯定只过了几个小时。我们在一片漆黑里做好出发准备,上校不停地吼着让我们快点儿。我们重新开始往前走,迫使酸痛的腿往前迈进,有时甚至要手脚并用爬过冰雪,手肘都陷进了积雪里。
一声突然的惨叫让所有人都拿起了枪,伽柏急忙跑回来告诉上校有人在黑暗里掉进裂缝了。我跟着上校走向伽柏说的地方。我在这么黑的地方什么也看不见,上校问了一声是谁。只有一声哀嚎回答了他,而我们快速地报了一遍名字发现不见的是天杀的保罗。
“我们没有时间救他,”上校从裂缝旁边走开。“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掉到了多深的地方,也没有必要的装备。”
一阵低语,但大家都太冷了没力气反驳。伽柏在其他人都走光以后还站在裂缝边。在他转身看向我的时候,那双眼睛里没了神采。
“只需要几分钟,”他应该是在对自己说。“他会直接睡着。他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够深的话,估计他现在就解脱了,”我说,伸出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把他拉开。他走了几步,然后又停下了。
“我们必须继续前进!”我对他吼道,拽着他往前走。“如果不能走到五号基地,我们全都死定了。”
上校在之后的一天里也没有给我们任何休息的机会。我在下午走过了一个躺在雪地里的人。他的脸朝下,我不知道那是谁,也没力气去把他翻过来看。我在停下的时候想要看看有谁不见了,但我的眼睛又酸又痛,所有人都穿着厚重的外套和兜帽,看起来没有区别。我强迫自己咽下腌肉。没有人说一句话,甚至是上校都比往常安静。我发着抖坐在地上,双手捂在胸口,感觉到每根骨头和肌肉都在发痛。我微微点着头,身体放弃了对睡意的抵抗,就在这时有人把我摇醒了。
“他妈的…?”我吼道,把那只手甩开。
“是弗兰克,”伽柏说。
他只需要说这些就够了。他帮着我站起来走到他躺着的地方。我蹲下来看进他的帽子里。他的脸上结满了霜,好像非常苍白。片刻之后洛莉也靠了过来,把脸靠近了他的嘴边。
“还有呼吸,”她站起来对我们说。“但很微弱了。”
“我不能丢下他,”伽柏说,我也同意地点点头。我对弗兰克保证过他能撑过去的。“我们能做什么?这身衣服之外我什么都背不动了。”
“把他装到雪橇上,”洛莉提议道。
“犁脚兽已经满载了,”伽柏提醒道,跺着脚让自己保持温暖。
“那看来它们得加把劲了。我们让它们轮流来,”我做出了决定。没有人有异议。
愈加短小的队伍前方传来一声犁脚兽痛苦的哼声。又有两个人没醒过来,还有两个在今天早上倒下了。正午的太阳照在雪上,让白天和晚上一样难以看清前路。
“凯奇!”我听到上校吼道,我赶了上去。犁脚兽躺在雪里,它的左后腿歪成一个奇怪的角度,很明显是断了。雪橇被旁边的一块石头掀翻了。
“长官?”我在上校从倒下的动物身边站起时问到。
“把人组织成六人小组,把鞍具做成拖绳,”他说。他拔出爆弹手枪,把枪口按在犁脚兽的头上扣动了扳机。我的第一个想法是能吃上鲜肉了,但我看了一眼上校,想起了他不会让我们浪费任何时间。然后我感觉到了憎恨。
“你可不会对我们这样,”我对谢法吼道,指向冒着烟的爆弹手枪。
“如果你们为帝皇尽忠,那你们有得到慈悲的权力,”他对我说,把枪重新放回枪套。“你们没有做到,所以你们不配。”
我们现在除了上校只剩下十二人了,我们每两小时一班轮流拉着雪橇。上校想让我把弗兰克丢下,说多余的重量都是不需要的,但伽柏,洛伦,洛莉和克罗宁自愿和我一起拉着他,把他在另一只犁脚兽和我们身后轮换。
我很快忘记了时间,就算是午夜的休息也忘记有多少次了,可能走了有三天,也可能是一整个星期,完全不知道。风现在真的变强了,雪甚至还更大了。我想起了艾库尔提过的帝皇之怒风暴,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告诉了其他人这件事,所有人都加倍了努力,但现在的情况仅仅是保持清醒就要费尽全力了,更别提走路和拉雪橇了。我们很快就扔掉了一雪橇的东西和帐篷,毕竟一开始就没人有力气把它们支起来。现在的速度稍微快了一些,两队和犁脚兽现在只需要轮流拉一辆雪橇了。
“如果兽人遇到这种事,它们也过不去,”凯尔在一个晚上我们啃冻咸肉的时候说。
“可别这么确定,”我说。“它们肉糙的一逼。而且,天知道它们在上路之前掠夺和造出了什么东西。如果它们的军阀聪明到能搞佯攻,它一定知道要事先准备。它们可能有载具和各种东西。”
“如果我们太迟了怎么办?”凯尔喊道,突然从乐观落入了绝望。我以前从没见过他有这样的情绪波动,但我觉得我们现在都在希望和绝望间不停转换。
“那我们就算是被整的服服帖帖的了,”波立维茨说,用牙齿撕开腌肉。
“这他妈的整个星球看起来都是一个样,”凯尔骂道,“我看不出我们在哪里,也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没有人回话了;集中几分钟的精神已经够难了,别提想明天了。我把自己剩下的口粮扔开,累到嚼不动了,躺了下去,希望睡梦快速把我解决,带走全身的痛苦。
沙哑的尖叫声从前方传来,把我从被大衣包裹的梦游里惊醒。
“又怎么了?”我昏沉地推开围在前面的六个最后机会者问。
“一支基地的纠察队,”上校说。“我派他们回去报告兽人的情况。”我意识到那是喜悦的喊声,不是尖叫,但在我迷迷糊糊的状态下我都把它们听成了痛苦悲惨的叫声。
“我们还是要去五号基地对吧?”我急忙问,害怕上校会让我们掉头走回来的地方。
“是的。这次进军已经太久了,”他对我保证,这时我才第一次注意到他是多么的消瘦。他的眼睛周围因这几天的不眠夜染上了厚重的黑眼圈,而他的全身好像都肿着,和我们一样。
我们又花了两个小时走到了仓库。一小组克拉米尔军官等着我们。他们的表情阴郁,但在上校一声令下,我们全都倒在雪地上的时候看起来并没有过分不快。
我没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就算全包着皮毛外套,我的耳朵在前几天也麻了。他们好像在争吵,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也有和格里维斯一样的想法,指控上校违抗命令。我看到谢法用力摇着头指向天空。我听到了一些词,比如“围攻”,“时间”,“重要”,还有“轨道”。我完全没法理解。其中一个克拉米尔军官,那精致的制服标志着他高高在上的身份,走上前一步用手做了一个否定的挥砍动作,然后指向身后的基地。然后还有更多激烈的争吵,上校转过身走到我们面前。
“立正,最后机会者们,”他吼道,然后朝着远离大门的山谷走去。
“我们现在他妈的要去哪里?”波立维茨问。
“可能是去守卫穿梭机库?”伽柏耸了耸肩。
在知道我们靠近基地带来的短暂动力之后,我的疲劳又涌了回来。我的大脑只剩下了走向机库和呼吸需要的部分还在运作,前几周的所有事情都变成了一片白茫茫。
我们走到机库,大门紧闭。从高高的围墙向里看去,我看到我们的穿梭机还停在那里,有人在照顾着不让它被大雪覆盖。
“这是一个上级的直接命令,”我听到上校的声音,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他身上。他站在大门边的一个小基站的门前,那里还有一个克拉米尔中士摇着头。
“很抱歉,上校,”中士说,双手爱莫能助地举着,“但没有授权的话,我不能让你们搭乘穿梭机。”
我的大脑一下子思考起来。搭乘穿梭机?我们要走了?
“凯奇中尉!”上校吼了一声,我赶忙走到他身边,尽可能地立正。“如果这个人现在不立刻把门打开做好起飞准备,就把他给我毙了。”
克拉米尔人开始抗议,我拔出手枪指向他的脑袋。我现在真的不在乎向他开枪。首先,我已经没力气想这些了。而且,如果这个混蛋要阻止我离开这个冰封地狱,我会很乐意给他的脑袋开个瓢。
他在我这意义明确的威胁下退缩了,缩回房间里拉下一个拉杆,大门开始展开。周围的山上响起了喇叭声,人们开始从机库和工房里跑出。
“我们要走了,”上校走进大门宣布道。
“离开?”林斯格问。“去哪儿?”
“你到了就知道了,士兵,”上校神秘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