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絕大部分人都沒見過太陽,那是一顆巨大的暗紅色恆星。一顆白紅對半的行星正圍繞著這顆恆星快速轉動,那就是他們生活的地方。
約翰穿著盛滿水的防護服,打算迎接地平面上的太陽。此刻的他正站在行星上的紅白交界處,淹沒在水裡的傳送帶正載著他不斷向前著。與他同行的還有一隊守護者。他們體積誇張的防護服上覆滿了裝甲,而掛載的各種武器讓他們看著像是身上長滿了骨刺。
最後還是輪到自己為種群做出犧牲了,約翰感慨著,心裡同時藏著些不情不願。
他們種群生活的這顆行星已經被它的太陽潮汐鎖定,永遠是固定的一半會被陽光直射,那裡的地表溫度近千度,而紅色都是些快要融化的石頭。行星的背面則常年處在零下一百度的低溫之下,不過在表面覆蓋的厚厚冰層下卻有著廣闊的海洋。
約翰的祖先曾經生活在這些冰層之下,白半球靠近紅白邊界的淺海中。因為沒有的大氣,邊界上巨大溫差造就了生物誕生的環境,更是產生了豐富的能源。約翰的種族以此創造了文明,然後破冰而出。依靠著科技,它們行走於陸地之上,並跨在紅白邊界之上建造起了熱力機。
此刻的約翰就是要去熱力機群那裡。他身邊的守護者用裝甲上的武器瞄具掃描著周圍,神情緊張。約翰則表情沉重,若有所思。這條路上已經死了不少工程師了,要不也不會輪到作為熱力機總設計師的約翰親自出馬。
守護者們又檢查了一遍約翰的防護服,這已經是出發後的第三遍了。之前就有些工程師的防護服被動了手腳,以至於他們在剛剛進入紅半球就變成了煮熟的魚。還有幾個工程師在出水瞬間被帶倒刺的叉子貫穿了身體。最慘的是上一批,他們在返回工作崗位的路上失蹤,被發現時已經變成了岸邊的一排魚乾。
失水般的恐懼感在工程師的團隊裡瀰漫著。想阻止熱力機建造的人實在太多了,而他們現在還是這個星球上掌握最多資源的人。由於這些熱力機修建在星球溫差最大的地方,所有人都獲得了前所未有的能源效率,對於現在的他們來說幾乎相當於取之不竭。對於熱力機全部完工後能源該怎麼分配,很久以前曾爆發過多次戰爭。最後的結果是大眾滿意的——除了從事關鍵工作的個體,種族的絕大部分將不需要再工作了,他們都會在行星背面過上富足的生活。
約翰作為總工程師,經常訓導自己的手下。“這時我們必須為我們的種群做出犧牲,你們將是所有人美好生活的功臣!”。然而面對死亡的威脅,普通工程師們都退縮了,行動的候補人選問題讓約翰十分頭疼。
“一群沒有覺悟的傢伙,一群沒用的傢伙,難道你們就都不為團隊著想嗎!”在前前後後死了十幾個工程師後,沒人願意再參與行動,約翰氣得怒吼了出來。然而一段時間後,多次行動都被破壞,工程院的工程師們也都不去了蹤跡。約翰搞不清他們是已經被殺還是都逃跑了,於是聯繫了上層管理者。
“不用找別人了,不是你也行嗎,而且你是最行的。”約翰得到這樣的回覆時愣住了。不得不承認,他沒有預料到自己會成為要去冒險的那個。
現在約翰站在巨大的自動化傳送帶上,被自動工廠生產的巨大零件包圍,他的心裡百感交集。自動化的礦產採集站,自動化的運輸傳送帶,自動化的生產工廠,自動化的裝備機械,自動化的檢修設備。一切都是自動化的,而且彼此相連一氣呵成,它們甚至還和行星背面的工廠連接成了網絡,整個種族的衣食住行以後都將已由其負責。
傳送帶附近的水都消失了,陽光迎面撲來,世界都變成了紅色。約翰的防護服發出一聲警報聲之後開始全力運行,它稍有差錯約翰就會成為防護服內沸水裡的熟物。不過他也習慣了,他感慨地抬起頭欣賞著這片已經把他埋葬的金屬森林,高矮錯落的工廠聳立在傳送帶兩旁,金燦燦的光芒將一切淹沒。金屬造物既不懼怕高溫也不需要容易汽化的水,甚至出錯的概率也微乎其微。
吱吱的尖銳聲音突然傳入了防護服,約翰知道那是金屬扭曲變形的聲音。他還沒來得及抬頭觀察,一連排的物資生產工廠突然接連倒下砸向傳送帶。它們的巨大陰影即將把約翰吞沒,一位守護者飛撲著把約翰推下了傳送帶。
約翰在滾燙的石頭上醒來時,緊急支援的戰艦已經開上了傳送帶。這艘原本在海底航行的鋼鐵堡壘靠著傳動帶慢慢向前著,艦首的破冰刃把散落的工廠廢墟推開,甚至沒有在意裡面埋著的守護者們的屍體。
登上戰艦,約翰一行人繼續前行著。戰艦的裝甲和壓力炮意味著安全,然而約翰卻依舊開心不起來。
這次工作之後,這些鋼鐵造物將讓那些想殺他的人失去一切,而他又何嘗不是那?那些曾經掌控著經濟的人們將被奪走一切,然而一直高高在上的他們卻不情願被犧牲,於是做出了反抗。約翰又何嘗不是?他靠著這麼多年的隱忍和打拼才獲得了工程院總工程師的職位。為了完成熱力機的工程,工程院獲得了大量投入。而約翰更是在工程中調度著一般人無法調度的海量資源。幾乎可以說,只要工程需要,這個星球上的東西他要什麼都能得到,就像是世界都被他控制了似的,因此他獲得了從未體驗過的成就感和快樂。然而如果後續一切順利,工程院也將不再如此重要,約翰也不再能調度那麼多的資源。他也將做出犧牲。
不過和那些想殺了他的人不同,他還得去親手完成讓自己失去一切的最後一步。密網般的自動傳送帶將戰艦送到了一座巨大金屬高塔的腳下。和周圍喧囂忙碌的工廠建築不同,此刻的它只是安靜聳立著。這是第一臺能在紅半球自主運行的建築建造工廠。不同於之前的將工廠部件分別生產然後用傳送帶運抵後再組裝,這座巨大的工廠可以生產整個建築本身,然後再由傳送帶將建築運送到指定區域自動展開。它甚至還可以建造自己以達到自我增殖的目的。這將極大加速熱力機的建造進度,甚至還會讓白半球的居民們獲得接近於無窮的工業產品。站在紅通通的金屬面板旁,約翰檢查著工廠每個模塊的情況。和約翰預想的一樣,如此高溫的環境下工廠依舊一切正常。
心情極其複雜,然而他還是啟動了工廠的自動化程序。像是急著衝出起跑線的賽艇,建築建造工廠快速運轉了起來。傳動帶立刻運來了鋼塊和一些細碎零件,都瞬間被工廠吞入腹中。機械臂橫飛,工廠先是在旁邊修建了一個底座,然後把自己體內不斷吐出的組件一層層地裝備其上。甚至在修建這些的同時,它還用新生產的傳送帶部件將路過自己的傳送帶進行了升級,以達到讓其能整塊運送工廠的目的。先是一座小型礦廠,又是一座提煉廠,最後它又修建了一座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建築建造工廠,然後升級的傳送帶又將這些工廠依次運走。
約翰在一旁的休息所裡觀察了二十輪計時單位。時時刻刻都煎熬著,他的防護服似乎偵測到了幾輪壓力炮產生的音爆,不過守護者們什麼都沒告訴他。已經嚇破膽的約翰對此非常不滿,而這很快就演變成了憤怒。好歹他是為了整個種群做出犧牲的人,憑什麼不被告知實情!難道還害怕他跑了不成!
不情願的情緒在約翰的內心裡滋長著,不過好歹建造過程和產物都毫無差錯,大量工廠已經建造完畢並投產,甚至建造工廠自己也建造到了第三代。以此作為基礎,新的熱力機將大規模量產。他的工作結束了,不單單這次,而是永遠。
擠在傳送帶上的廢料堆裡,回白半球的路上甚至沒有守護者陪伴約翰。他們已經搭乘戰艦先於約翰出發了——這些軍事力量還要趕往下一個防禦要地,而廢料是不需要保護的。
2
建造熱力機的那段經歷在約翰的內心上留下了一個填不上的窟窿,此刻的約翰獨自地弋在深海的海床之上,心靈卻被失落所困。
舒適的溫度,乾淨的海水,這裡再也不是危險荒涼的無人區,現在卻變成了一座城市,約翰分配到的住房就在這裡。而這一切都歸功於約翰的熱力機,能源現在實在是過於富足,對深海的宜居化改造其實就是給自動化工廠群下達一些規則,然後等上段時間而已。
約翰再也不用帶著守護者出行了,他過上了普通人的生活,再也不能調度別人無法觸及的資源,也不再明確高人一等。就算物資越來越富足,他能得到的別人也能。雖然由於曾經工作的原因,他比別人的配給額度要多上百倍,但現在民用品消耗的額度簡直可以忽略補給,普通人無論怎麼花費配給額度都幾乎不會下降。其實還是完全的平等,他和別人沒啥兩樣!至於那些曾經想殺死約翰的人,他們在熱力機開始運行時掙扎過,不過那已經都和約翰沒有關係了。沒有民眾支持,他們又再次落敗,不過還是獲得了相對體面的待遇。他們曾經的資產全部轉換成了配給額度,不過和約翰的情況一樣,雖然比別人多,但又毫無意義。
約翰覺著自己犧牲得太多了,卻又無可奈何。他無所事事地躺在了一條傳送帶的旁邊,傳送帶的唰唰聲是如此讓人懷念,回來的那麼一點安心和快樂把約翰帶入了夢鄉。
“害死了這麼多人他還睡得著?”,“不這麼唯利是圖他怎麼當上總設計師的!”,“是啊,也沒有朋友,背叛了這麼多人!”七嘴八舌的惡狠話語把約翰吵醒了。他驚恐地睜眼看著圍在四周的人群。他想起身卻發現自己已經被死死地壓住,鞭子般地不斷毆打很快就讓他失去了意識。
當他再次醒來時,滿是傷痕的身體旁就只有散佈的鱗片和剛趕來的自動醫療機了。
約翰根本沒想到,那些洩憤的人竟敢對他做出這樣程度的事情。之前他逼迫工程師們拿生命冒險的事情被曝光,一同洩露給大眾的還有他的幾段情感經歷,順帶的還有他的一些設計失誤造成的資源浪費數據。那些曾經想殺了他的人利用自己最後殘留的社會能量在媒體上活躍著,約翰被塑造成了一個自私自利,追求職位而眾叛親離的形象。
之前大家只是對他冷眼對待,公共場所的羞辱也只是偶爾出現在約翰生活之中。約翰怎麼也不會想到,事態竟會發展到今天這樣的程度。
現在的他孤立無援。上層管理者們的醜聞也被曝光了不少,不過他們很快都靠著自己上手的權力擺平了。然而他們卻沒有為約翰出手,甚至有可能故意讓約翰成了吸引仇恨的對象。
有些人得做出犧牲,大部分人將會獲利,而賺得最多的卻是掌握著最多控制權的人!約翰這才明白自己只是他人打敗敵人的工具。然而沒多久他就過上了住宅天天被圍攻的日子。再也不忍受不了摧殘,約翰一個人悄悄搬到了一處偏僻的海溝懸崖旁。躲在自己的住所裡渾渾噩噩著,他只得在遊戲上消磨掉了自己額定壽命一半的時間。畢竟現在大家都有著大量的閒暇時間,遊戲也就成了他們文化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這樣的生活算是稀鬆平常。然而稀鬆平常卻是約翰最不能忍受的。熬過了無數的苦悶和暴躁後,他終於在自己深海的住所裡迎來了一位不太平常的訪客。
訪客的名字叫JP,那應該是他工種的簡稱,而他一身的正裝更是提醒著約翰他是有工作者,應該是為上層管理者服務的。這都讓約翰的煩躁在不斷增長。
不過他還是伸出了手,JP把手搭了上去。口器不能發出聲音,然而他們接觸甚至靠近時能夠相互傳遞神經電流,而這也就成了他們溝通的方式。
“約翰先生,我現在很榮幸通知您。在建築建造工廠的加成下,熱力機已經環繞紅白交界線造了一圈。而這讓我們對星球能量的使用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JP的語言通過搭著的手直接抵達了約翰的大腦。約翰臉部的抽動讓鱗片相互摩擦著發出了咯吱聲,他抑制了下自己的憤怒才傳遞信息:“如果不進行技術更新,這也將是獲得能量效率的極限了。停滯,不增長,就毫無價值。”
JP尷尬地笑了下:“約翰先生,這怎麼能算沒價值那。我們現在過上了物質幾乎無限富足的生活,想要什麼點兩下就能送來。您的貢獻功不可沒。”
約翰環視了一圈自己房子裡堆滿的各種奇形怪狀的遊戲產品,其中的不少已經損壞嚴重,隨後他拿起一個棋盤似的東西扔在了地上:“然後我們就靠著玩各式各樣的遊戲度日是吧!而且每個人都。。。”他趕緊逼著自己關閉了交流回路,稍微平靜了下後他又突然雙眼瞪著JP:“按照計算,如果一切順利,熱力機完成環繞應該很久了,而不是現在!所以你到底為何而來!”
JP的表情繼續尷尬著,他笑了下然後不好意思地低下了頭:“是的。非常抱歉,我們確實出了一些情況。”
約翰一下瞪大了眼。心裡狂喜,嘴角上翹,他得意地傳遞著電訊號:“難道是自動流水線壞了,那是不能自我修復的那種?這麼久過去了,我都老了。難道沒有新工程師任職?竟然還需要我出馬。”
JP像是早就得知了約翰的特性,他繼續放低著姿態,身體也漸漸龜縮。這樣的情況在這個人人平等互不相求的時代幾乎不會發生:“自動流水線沒有壞,我們也有新的工程師。現在有新的工作,需要所有工程師都參與,而像您這樣傑出的工程師更是無法或缺。”
這些話讓約翰似乎已經脫水乾枯的身體也有了活力。但他心裡清楚,要獲得優勢現在還得沉住氣,先看看能獲得什麼信息:“建什麼東西需要這麼大的工程量?”
“確實要建不少東西,但那不是目的。我們要把儘可能多的東西從白半球搬到紅半球的中心地帶,還得儘量不是水或者冰這種去了就會蒸發的玩意。”
“為什麼要費這麼大勁?”約翰用犀利的眼神盯著JP,後者趕緊表現出想向後游上兩步的意圖:“這個得您答應重回工作崗位後我才能透露。”
“你不告訴我,我怎麼判斷要不要重回崗位是吧。”
“那您等下。”約翰的施壓獲得了成效,JP退出了房間一會兒後才低頭回來和約翰重新搭上手:“我們現在面臨一個危機,由於預想不到的劇烈地幔運動,紅半球的礦脈正在大規模地下沉,整個星球的質心也在轉移。”
“然後潮汐鎖定就會解除,我們的行星就會恢復自轉。”
“是的。白半球的冰層會融化,大海會蒸發,我們也都會變成暴曬在太陽下的魚乾。”
約翰作為工程師的思考迴路已經好久不用了,他沉思了一會兒才繼續交流:“你們有沒有討論過其他方案。比如製造大氣層,這樣各處在白天黑夜的兩個半球可以進行溫度調節。或者直接修建海床下的避難所,這個我們幾下就能搞好。這些的工程量比抵抗質心移動都小上不少。”
JP此刻表現出的心情顯然不太輕鬆:“我們距離太陽太近了,而且行星自身的重力也不足,氣體會從表面逃逸,除非我們給星球整體修一個頂。至於修避難所確實可行,但是那也同時意味著民眾生活質量的下降,原本是廣闊無垠的大海,現在卻得讓他們住在擁擠的魚塘裡。而且這兩種方案都意味著星球還是會恢復自轉,再也沒有紅白邊界,我們的熱力機也都將會失效。”
“而要恢復當前的能源水平,得沿著赤道鋪兩圈太陽能電池板是吧。”約翰眯眼看了下JP,後者連連點頭。約翰繼續傳遞著電訊號:“工期要多久?”
“三十個公轉週期,慢了就可有趕不上礦脈下沉的風險。”
“哎喲,那一圈熱力站可支撐不了。除非,除非把當前的民用生產停掉,只保留基本的物資供給。”說到這裡約翰意氣風發,更是出了一口惡氣。然而JP接下來帶著綻放笑容的回答卻驚掉了他的下顎:“民用生產不會停,這違揹我們這個種族長久以來的傳統。”
像是被重錘了腦袋,約翰惡狠狠著想反擊:“那都等死吧,這也要那也要,憑什麼把事幹成!”他太清楚了,不來點硬的,人們怎麼可能願意做出犧牲。
JP撿起來剛剛被約翰扔在地上的遊戲棋盤,他輕撫著棋盤上覆雜的紋理和繁多的棋子,就像是在對戀人表達著愛意“公平且自由,這是我們不能違背的。但我們將創建一個遊戲,一個全民參與的遊戲。每個人都可以把自己的配給額度投入搬用工程之中,然後根據擁有模塊投產運行後的產出估值,他將獲得對應的配給額度。”
“有人會為了玩這麼一款遊戲節衣縮食嗎?我覺著你們實在是開玩笑,到時民用品還得照樣生產,搬運工程也不會趕上工期。”約翰輕蔑地笑了,然而下一刻JP表現出來的胸有成竹卻讓他把笑容收了回來:“約翰先生,我們一直都是遊戲的種族,甚至我們在遊戲裡誕生了很多繁榮的文化。遊戲都是有規則的,而大家都會遵守規則的前提下盡力挖掘它的可能。你不是也曾花了不少時間在我手上的這個遊戲嗎?其實你也知道里面有些高深莫測的東西,但你卻沒細細研究,甚至內心裡對它充滿了鄙視。”JP說著突然就挺直了身子,犀利的眼神更是直勾勾地盯著約翰。
那是一雙充滿挑釁的眼睛!想要反擊的約翰像是又被打了一拳。有些蒙了,他確實覺著這些遊戲毫無價值,畢竟它們產生的影響往往只在遊戲裡而沒有現實意義,和建造熱力機時能夠調度海量資源的成就感比更不值一提。
然而現在卻有一款遊戲可以做到這些。
現在的他甚至不得不承認當代有著不少遊戲藝術家,有些是遊戲玩家,還有一些是設計遊戲的,而他們的成就達到了約翰無法理解的高度。這時他才覺著眼前的JP好像有點眼熟。他手裡拿著的那個遊戲棋盤?他就是那個遊戲出名的天才玩家,應該是後來還自己設計了不少成功遊戲,算是那些所謂遊戲藝術家裡成就最高的一個。而他在民眾中也極受歡迎。瀟灑優雅還才華出眾,無數的人喜愛JP,他出席的公眾場合往往安保嚴密以預防騷動。
“所以這次所有人都將參與的遊戲是你設計的?而他們又都因此會省吃儉用?你真的能保證生產都能調度到搬運工程上?”被眾人討厭的約翰對JP立刻產生了厭惡,約翰沒有抑制住自己強烈的大腦獲得,以至於自己的想法以電訊號的形式直接抵達了JP的大腦。對方遊戲勝利般的表情下一刻就映入了約翰的眼簾。
就像玩遊戲時的策略,這小子從開始到現在的行為難道都是計劃好的?!而開始的卑躬屈膝也只是表演,為的就是教訓瞧不起遊戲的約翰!心裡全是被戲耍的憤怒,約翰的臉扭曲了。
看著這些的JP沒有回應,約翰沒有得知具體的遊戲規則,也就更加氣急敗壞了。隨後JP就得意滿著離開了,就像是溜了很久的魚終於被他撈起來了似的。
3
無數圓形臺階嵌套在一起的講臺像是一個礦坑,站在中心最深處的JP像是被臺階上的人群淹沒了一樣。
JP的雙手握著講臺的握把,像是要把講臺提起來一樣。通過握把,他的電訊號向臺階上的人群廣播著,而他也能感受到人群的反饋。
現在JP接收到的是人群的歡呼。大家都在表達著對他的支持,而JP回以了表情堅毅的微笑點頭。
約翰也在現場,不過是藏在JP的腳下的坑裡,沒人看得到他在那裡。會場裡的熱烈氣氛通過講臺下面的握把傳遞到約翰那裡。他憤怒地咬牙切齒著,甚至有些後悔答應了JP。但誰讓他的公眾印象不佳,而JP則是明星。“為了整個種群!整個種群!忍耐!這是高尚的!”他一直對自己叨叨著。
想毀掉他的舊富者?正在給JP歡呼的民眾?戲耍了自己的JP?約翰現在甚至不知道更應該怨恨誰,而且此刻他也沒有時間思考,只是知道自己是被犧牲的那個,而那些觀眾也將被犧牲。而他緩過神來時,JP已經開始了工程遊戲的宣講。
“我們將會把白半球的地幔掏空,搬到紅半球上。”JP的第一句話就迎來了人們的驚歎。他頓了下,然後踹了下面的約翰一腳。
約翰想咒罵他,不過現在必須忍住,他用講臺的混合作用假裝JP繼續講著:“首先,更多更高效的傳送帶將會被修建,遍佈整個星球,從海底到陸地,最後都在紅半球中心匯聚。然後是新的建造工廠,原來那種造熱力工廠的建造工廠和新的工廠比就像是蝦米似的。”
會場中爆發出陣陣愉快的笑聲,人們興奮了起來,歡呼一浪高過一浪。JP低頭笑了笑,又引發了一片尖叫。靦腆在泛泛之輩身上可能是缺點,JP這種才華超群的人卻能讓它變得謙遜可愛。
這些被愚弄的蠢貨啊,你們的擁護不要也罷!約翰氣得咬著牙,不過他還得繼續:“建造工廠將制挖掘工廠。被傳動帶運到海底,挖掘工廠將會把自己固定,而其自身也是一種建造機,不過是向下建造挖掘管道。不會有海水倒灌,可以一直向下,直到材料承受的極限。勇往直前地攪爛一切,挖掘工廠會把源源不斷的砂石吐出,然後傳動帶會把它們送到紅半球的中心地帶。這將是我們文明史上從未有過的壯舉。”
講臺傳來了人們的嘶吼聲,像是想要建功立業的士兵們即將出徵。它們攪動著海水,形成了一個個微型漩渦。漩渦又在不斷匯聚,最後變成了巨大的渦流,開始在會場裡橫行。好多人被捲了出去,JP緊緊抓住講臺才倖免於難,而約翰躲在講臺下的坑洞裡完全不為所動,他的心裡甚至泛起了一絲鄙夷。
等騷動結束,JP面帶微笑著開始講解規則:“在工程的每個階段開始時,我們會釋放購買指標。每個人都可以用自己的分配額度投資各類即將建造的建築。而這一階段結束時,根據其在自動化網絡裡的工作情況,系統會評估作用估值。而估值會折算成分配額度返回給大家。大體規則就是這樣,等大家拿到操控器時將會看到具體規則,另外還有一些防止作弊者的附加規則。我做的遊戲大家也玩過,應該很清楚。”
JP尷尬地點了點頭。會場裡充滿了歡樂的笑聲,大家開始搶著提問,遊戲規則自然是JP回答,而工程本身的則由約翰偷偷代替回答。多了不知多久,JP才在眾人的簇擁下離開。而約翰卻又等了好一會兒,整個會場清場後,他才一個人從坑裡爬出來。望著空蕩蕩的會場,約翰被壓抑的感覺搞得渾身無力,就像是自己被搶劫走了全部身家一樣。
後悔?為什麼要後悔!要被掌握資源的人踩在頭上,好處都要歸他們所有,要被犧牲時卻是自己!撕心裂肺的感覺開始在約翰內心蔓延。整個種群仍然可以得救,而犧牲的不能是自己!他如此決定著,卻不知災禍已經悄然靠近。
一個公轉週期後,紅半球的中心地帶閃爍著無數的斑駁——那是覆蓋了紅半球表面十分之一的太陽能陣列。它們的發電效率很高,但是產生的電力卻只有很少送出。高溫下金屬的電阻驟增,電能的傳輸效率低下,過長距離的輸送只能徒增損耗。而在這巨大的太陽能陣列周圍卻沒有一個耗電的建築,它們產生著巨量的澎湃能源,卻僅僅是驅動著遮蓋在電池板下面的傳送帶而已。而那些傳送帶僅僅是在修建這些電池板時使用過,現在也只是零負載空轉而已。
設計了這些的約翰在工程院裡赤身裸體著。他被綁在鐵板上,鱗片已經被拔掉了大半,身上的黏液和血混在一起。他的體表因此佈滿了紅色的螺旋花紋,當這些花紋再擴大時他就活不了。
約翰已經無力掙扎,他半昏半睡地等待著自己的死亡,而圍著他的人們都齜牙笑著。就在這時,一聲悶響,牆上突然破開了一個大洞。接二連三的水炮射擊把圍著約翰的人掀翻,一整隊守護者衝了進來。
當約翰被送上外面等著的裝甲艇時,JP早在運兵艙裡等候多時。醫療機湊上來開始工作,裝甲艇也全速開動。暴動的人群圍堵裝甲艇,卻很快都被甩開。JP感慨地看著外面,這裡是約翰工作的工程院,現在卻已經被憤怒的人們包圍了。
其實,白半球的平民們生活依舊是往常的樣子,生活物資還是豐裕無比。他們中的大多數在工程開始時就興沖沖地把自己一半的配給額度投了出去,這些額度又全都被用在了鋪建傳送帶上。當這些傳送帶建成運轉時,平民們才發現它們的產出估值極低,以至於大家都血本無歸。不過就算是只剩下一半的配給額度,他們仍然無論怎樣也使用不完的。
而真正回饋了大量配給額度的是那些太陽能陣列,它們卻又是最後修建的。那時已經只有很少人能再向工程裡投入了,以至於天文數字般配給額度現在被寥寥幾十人掌握。約翰持有的配給額度第一,JP則緊隨其後,另外就是那些舊富者。而他們也就成了為工程下一步投資的金主。
約翰慢慢把自己血淋淋的手伸了出來,JP不忍心看,不過還是把手搭了上去。
“為什麼又是針對我。看看你設計的規則,簡直漏洞多得跟漁網似的,甚至連參與者都不限制一下。作為規則設計者的你可以參加,作為工程負責人的我可以參加,還有就是那些餘孽!為什麼只針對我。”約翰的電訊號有些微弱,不過JP能明顯感到他的怨恨。
“咱們都可以能預測出產出估值,那不是能讓大家事先知道的東西,人們不產生怨恨才怪。你為自己撈得太多了。”JP的臉上竟然露出了不好意思的表情。
“規則允許,上層管理者允許,為什麼我不多賺點。都是規則下允許的事情。只要規則允許,做什麼都是可以的,不是嗎?你在當遊戲選手時就是這樣的!”約翰的話裡帶著憤怒,逼得JP繼續放輕著語調:“他們覺著你為了贏下更多胡亂設計了工程規劃。現在那些太陽能板產生的電能還沒什麼用,而在搬運工作開始後也一定會被埋在下面。”
約翰突然猛拉了一下JP的手,他現在這樣的身體哪裡來的這麼大的力氣:“我的規劃沒有問題!雖然現在還沒有被使用,但沒有那些太陽能板就沒法修建更多的建造工廠,只靠熱力機整個星球都會被拖垮。你們難道沒為我解釋嗎?”
“工作已經做了,但是沒太大用,而且你非要掌握這麼多資源又有什麼用。那些舊富者現在還有不少資源可以調度,你對他們的威脅太大了,他們想幹掉你。已經沒有武裝力量的他們現在只能依靠媒體來煽動大眾。”JP愧疚地回答著,他應該也沒有預料到暴動會發展到直接衝擊工程院的程度。
“那就派人來保護我啊!根本不想我做了多少貢獻。混蛋,全是傻瓜!真不值得!”約翰渾身抽搐了起來。
“不過,你還是太急了。一下就得到太多了。而這場遊戲背後有它代表的現實意義,這其實你自己也懂。”JP嘆著氣,慢慢把手收了回來。
約翰隨後被轉移到了一處隱秘的場所療養,不過工程的設計規劃還是由他負責。工作的閒暇時間裡,他經常會撫摸著辦公檯上的一個星球的微縮模型上,那是這次遊戲的控制器。只要把手搭在紅白分離的操控球上,在遊戲裡的操作就能實施。
JP把操控球設計成星球的樣子顯然有著象徵意義,不過這點似乎在約翰那裡被扭曲了。看著操控球頂上的一個長串數字,他經常一言不發,眼神也漸漸變得空洞。似乎這個星球一樣的東西已經把現實和遊戲隔離,也讓約翰忘記了在遊戲裡的行為會對現實的影響,而他要做的僅僅是把操控球上的數字增加而已。就像是面前有一口大鍋,而裡面擠滿了快要被煮熟的樣。那個數字就代表著約翰和那口鍋的距離,而它的值越大,他就離裡面充斥著的哀嚎越遠一樣。
4
又過了一個公轉週期。紅半球的礦脈還在下沉中,紅半球上的太陽能電池板面積又翻一倍,它們確實為紅半球的質量增加了一點,然而和礦脈的整體質量比只是微乎其微。
不過,白半球的挖掘工廠沒有修建,太陽能電池板也沒有一個被拆除用來騰地修建堆料機,搬運工作依舊沒有開始。
新建的電池板都為約翰所有,然而現在JP已經成了擁有配給額度最多的人。在一處偏僻的海溝裡,整隊的守衛者悄咪咪地分散隱藏著。不過這次他們不是要突襲哪裡,而是在進行著JP的護送任務。
這時的JP站在要塞般的建築前,嘆了口氣後才鑽進去。
這裡是約翰的庇護所,坐在辦公檯後的約翰冷眼看著JP一層層地去掉身上裹著的衣物,不打算向前溝通。
JP也只是低頭笑著,和很久前兩人第一次見面時一模一樣,於是又主動伸出了手。這讓約翰又回憶起了那段不痛快的回憶,身體像是過電般抖了下,他不情願地把手搭了上去,眼神裡全是恐懼:“你是來宣稱勝利的嗎,一下子就有了那麼多分配額度!全民公敵先生。”
尷尬在JP的臉上擴大蔓延著,他點了點本來就低著的頭:“我也不想天天被這麼多守護者陪著,我更喜歡獨處,更適合思考。”
JP竟然沒有反駁挑釁,這出乎了約翰的意料,不過他的頭還在亂抖著:“你也是夠陰險的,連中間改規則這種事都能幹出來。”
JP收走了臉上的全部表情,但是一切都還得繼續:“規則沒有改,那條規則一直都在那裡,只是沒人在意過。而當我倆持有的分配額度超過其他人的總和後,那條規則也就被激活了。就連那些舊富者都沒注意,現在他們也將身無分文了。”
約翰聽到這些又渾身抖了下,顯然他為舊富者的破產而開心,但他現在更關心的是被JP搶走的那些。沉默了一會兒,約翰突然用一隻手憤怒地拍著辦公檯,像是想把它砸穿:“確定一直有,卻是藏在那幾千條附加規則中間。那條規則讓你有了購買所有自動化工廠的權力,無論是已經在運轉的還是要建的,然後你就有了它們生產物品的定價權!所有生活物資都讓你壟斷了,所有人的分配額度都被你掏空了!想要掌控一切的混蛋!”
JP耐心地接收著訊號,表情也沒有什麼變化,不過他的心裡好奇著為什麼約翰開始如此在意:“真的掌控那些對我又有什麼用啊,全都是麻煩!而且定價是動態調整的,沒有人因為漲價餓死不是嗎?我只不過讓他們不再去亂要那些不必要的東西。”
“也包括那些成就了你的遊戲是吧,遊戲藝術大師!我到現在也搞不清楚上層管理者們為什麼還不處罰你。”約翰惡狠狠地瞪著JP的同時把想法傳遞了過去,不過JP完全不為所動:“因為這是遊戲的一部分,而我現在要用全部的分配額度買你的太陽能板,允許擁有者之間自由定價交易這條規則現在也激活了。”
約翰震驚了。他粗算了下,那將讓自己擁有全部現有分配額度的70%。而無論後面的工程如何建造,他的優勢都將無法撼動。就這樣把勝利拱手相讓?約翰一下子警惕了起來,他不知道JP這是在耍什麼手段:“要多少,哪個區域的?”
“隨便多少,隨便哪塊。哪怕一塊就行。”JP從容的表情讓約翰沉默了很久後重新把訊號通路打開:“那我也想買你的生產工廠,你出價多少。”
“如果只考慮我自己,白送給你都行。但是那些東西會讓你分心。天天有要求你改物資定價的,如果你不答應,他們會譴責你,接著會想殺了你。這件事讓我來就好了,我是規則設計者,他們恨我恨得要死。你是工程負責人,也只能好那麼一點。”
如此有自我犧牲的精神?怎麼可能!生怕又被算計的約翰還是沒有立刻答應。把JP的手甩開,他又花了很久把所有規則讀了一遍,然後做了各種數學模型下的估算,才把JP叫來完成了交易。就這樣,約翰得到了JP全部的配給額度,而JP僅僅擁有了一塊太陽能電池板,還是位置最偏效率最低的那塊。
終於,在工程開始的第三個公轉週期,平民的生活物資被壓到了最低的程度,大部分資源的調度更是集中到了負責工程的約翰手上。
JP離開後,約翰不斷愛撫著紅白星球造型的操控球。看著操作檯頂上的數字,他更是眼睛閃著光。終於,他成了掌握最多資源的人,然而他卻又害怕了。難道這樣真的就不會成為被犧牲的對象了嗎?此刻的他必然是上層管理者最關注的對象。
整個星球上的人也都在關注著約翰。而他必須靠著自己掌握的資源做些什麼。於是他隆重組織了工程下階段的宣講會,陣仗比工程啟動會還要華麗。而這次約翰終於親自站在了講臺上。
他儘可能地擺著優雅的姿勢為數萬觀眾講解著下一步的工程安排,而飢腸轆轆的大家都悄無聲息地聽著,完全沒有了之前那種要殺了的架勢他。等約翰講完,很多人感動地哭了,就像終於從困難裡解脫了似的——約翰用幾塊電池板從JP手上買下了一大批生活物資,這些物資正在傳送帶上,即將到達每個人的手上。而且他承諾以後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再免費發放一次。“約翰!約翰!”大家都呼喊著他的名字不願散去,而約翰也一直仰頭微笑著,直到守護者們入場將約翰帶走宣講才得以結束。
原來,人們的支持也是可以調配的資源,而這個星球上沒有多少東西是約翰不能調配的了。躲進庇護所的深處,約翰緊緊抱住那顆微縮的紅白星球。其實約翰滿腦子裡都是當年把他各種耍弄的上層管理者,此刻的他更害怕了,不過給他一點安全感的也只有這個小球上的數字了。
5
就算名聲一落千丈,生命也受到威脅,JP仍堅定不移地推動著工程。各種困難障礙都被他一一化解,他甚至親自檢查著約翰的每一項工作。就像他還是那個遊戲天才,既掌握著遊戲的大局,也在關鍵戰場進行著完美的微操。而且基本情況他都準備了預案,一切都在他的計劃控制的範圍之中,包括約翰現在的狀態,甚至有一點被JP誘導的意思。
而工程也終於在三十個公轉週期後順利完工。這時的星球上已經密佈傳送帶,紅半球上的傳送帶位於表面,而白半球的則都在海底。而傳送帶的沿途兩側則佈滿了挖掘工廠。從表面看,這些挖掘工廠只是一些低矮的金屬方塊,然而它們的下面足足深入地下近萬米。在地底,一切都被這些挖掘工廠攪碎,然後送到地面上的出口。傳送帶不斷把這些挖掘工廠吐出的砂石運向紅半球。
先是靠著紅半球中心的太陽能,大量新型建造工廠被造了出來。接著建造工廠才被建在紅白交界處,這時熱力機的能源才被徹底榨乾。數以億計的挖掘工廠被建造,然後就被如密網般的傳送帶送到了白半球的海底。在那裡,它們一邊建造著向下的管道一邊挖掘著。
砂石先是被運到了紅半球的中央,然後逐漸向四周擴散。曾經壯觀的太陽能陣列都已經被掩埋,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廣闊的高原,新修建的大批建造工廠也被埋在了高原之前,畢竟現在它們也已經沒了用處。這座高原佔據了紅半球四分之一的面積,四周則是超過十萬米高的峭壁。那是星球直徑的十分之一,也就像是給星球戴了一個平頂的帽子。而這頂帽子的質量已經可以抵消質心的下沉,星球已經得救。
約翰正在避難所裡準備著參加竣工儀式。到底要說些什麼來迎接人們的歡呼?又要用什麼姿態回應大家的愛戴?穿上自己最華貴的衣服,他已經躍躍欲試。而當庇護所的門打開,兩名守護者走進來時,他更是開心地跳了起來。守護者們站在身後,約翰昂頭正要走出去時,幾隻手突然從背後按住了他。
“約翰先生,你將接受審判。”守護者用冷酷的腔調向約翰傳達了信息,然後就一言不發地把他押上了裝甲艇。
根據遊戲規則,工程結束時所有自動化建築的私有權全部收回,不過會給所有者對應的配給額度補償。憤怒的民眾終於湧了出來。二十八個公轉週期的節衣縮食已經讓他們灰頭土臉,現在危機解除,物資也重新變得富足,是時候要求給一個交代了。
像是平原般廣闊的巨型廣場上擠滿了人,被他們合圍在中間的是一座如同高樓般的審判臺。這是一座古老的建造,上次啟用還是在已經殘缺的歷史記錄之中。先是被送上審判臺的是約翰,他的罪名是為謀私利而私自修改規劃,以至於工程前期造成了驚人的浪費。
然而這時的約翰已經呆若木雞。被拽出來時約翰癱軟成了一個長條,手裡卻還死死抱著操控球,而上面的數字已經接近突破顯示的極限。冗長的審判,人們的歡呼,約翰像是聽不見似的。他甚至沒有為自己辯護。而約翰被綁在臺子上的手終於發送出了一條帶著哭腔的訊號:“我做出了這麼大的貢獻,最後還是要犧牲我啊。”
不過他的罪行沒有當場宣判,在他後面還有JP。在人群的躁動中,JP站到了高高的審判臺上。
他又尷尬地笑了。為什麼要把審判臺修得這麼高,以至於他能夠俯視下面那些昂著頭的人,難道這是給他給自己如此安排結局的饋贈嗎?
不過他不想要這樣的饋贈,於是仰頭看著海面的方向。審判臺每發送出一條JP的罪名,臺下都是無數被攪起來的漩渦,海水更是都要被人們匯聚出的電流擊穿了。
審判臺加裝的保護罩被撞得咣咣直響,JP只是點頭微笑著。而他之所以如此坦然,這就是他在遊戲規劃中給座機做出的安排,畢竟一開始他就把自己設計成了自己遊戲的犧牲品。不過他卻對約翰有些過意不去,畢竟他確實做出了貢獻,工程的規劃也毫無問題。甚至可以說,他是一個沒穿裝甲的守護者,為民眾抵擋了舊富者們的反撲。然而現在卻沒有人為約翰辯護,這並不是他當初設計的,顯然到了最後,上層管理者們變卦了,他們還想讓約翰再次成為犧牲品。
然而JP現在已經沒有任何力量能幫助他了。漫長的審判過後兩人都被宣判有罪,然後給予了他倆一項選擇的自由。他們可以選擇一種古老的刑罰,那樣他們會被赤裸裸地扔上岸直到曬死。或者他們也可以用倆人全部的配給額度換一艘小型飛船,他倆將被永久驅逐,在離開後甚至不能和母星聯繫。
隨後兩人就被一起關進了牢房。當JP牽著目光呆滯的約翰走出牢房時,約翰死抱著的那塊操控球不放已經計數清零。遊戲到此徹底已結束。
於是兩人被扔進飛船,開始了在宇宙裡遊蕩的生活。JP只能用一些自己發明的遊戲消磨時間,似乎凝固的時間也讓約翰恢復了些理智。飛船漸漸地抵達了星系的邊緣,而JP終於把手搭在了約翰的手上:“在清零時我才知道你還剩那麼多的分配額度,那確實有點多,稍微超出了我的預期。”
約翰的臉抽了一下卻沒有回答。顯然還有JP不知道的事情,於是他又補充了一句:“你的工程設計都是被審核過的。”
約翰的臉瞬間變得得意了:“你和那些上層管理者都太傲慢了,你們又懂得多少工程的事!挖掘工廠要花費的分配額度實在太多了。而它們的挖掘管道用什麼材料決定它們能造多麼深,最後也決定能挖多少東西上來。而現在的設計,現在用的材料,以及現在這個深度,恰好達到工程量,恰好能抵消這次的星球質心移動。都在遊戲規則內,我做的是被允許的事情。”
瞬間覺著約翰的手寒冷地如冰層一般,JP慢慢把手收了回來。他感慨著,慌張著,竟然沒有考慮到這點。礦脈是可能再次下沉的,到時所有挖掘工廠必須升級,挖掘管道必須拆毀重建。那又將是一項巨大的工程。如何再次將資源集中?難道遊戲還要玩一遍?到時是不是還會出什麼亂子?
焦慮著,JP將飛船能量集中在了觀測器上。飛船的燈光變暗,引擎噪聲減弱,母星的景象出現在了屏幕上:陸地上原本關閉的挖掘工廠全部重新開始了運行,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只是在空轉,沒有將砂石吐出。還有些零零星星的火花,那是在升級中的挖掘工廠,然而這點數量實在是太少了。
約翰比JP更明白這意味著什麼:“不知道他們建的海底避難所夠不?不過也有可能那只是煮熟還是烤熟的區別。”
從此之後,JP就把所有的時間都用在了觀測器上。過了不知多久,他終於觀測到了母星的紅白分界線和圍成圈的熱力之間的偏差。漸漸地,星球那頂正對著恆星的帽子也歪掉了。
現在可能機會已經不大了,星球的質心已經改變,星球的自轉也已經幾乎無法阻止。隨著越來越多的熱力機落入黑暗,那些挖掘工廠也漸漸停了下來。陽光照射在白半球上,罩住整個星球的白霧瞬間騰起,讓它看起來像棉球似的。然而隨著熱量的流動,白霧很快消散進了宇宙,這時星球已經變成了紅黃兩色——海洋甚至沒有撐過一個新的自轉週期。接下來的幾個自轉週期裡,黃色半球逐漸暗淡著,星球最終變成了一個暗紅色的整體。
湊過來的約翰瘋癲地笑了起來,他現在的樣子甚至有點聖愚的意思:“那艘船能裝下十分之一的人不?估計都沒有,甚至有可能一個平民都沒裝!而所有的上層管理者們一定都在船上那!”
JP面色凝重著。見他說不出話,約翰更興奮了:“看看你那高尚的為了整個種群。幻覺!也是被人利用!什麼多數,那也只是個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