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第二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4-21 17:32:48 作者:焦齋 Language




這堆肉山的惡臭幾欲令人無法忍受,即便對曾遊走於星系最墮落屠宰場的贊提恩來說,也不禁令他那鮮豔翠綠的眼睛盈滿了淚滴。
於勸誡號上的凡人船員而言,此情此景實在難以忍受,他們中大多數用金銀夾子夾住鼻翼,依靠裹著紗的口罩呼吸。還有人在臉上掛滿了麻醉草藥與刺鼻香料的袋子,猶如在狹窄甲板上小心翼翼踱步的,難以翱翔的大鳥。
儘管干擾了船員的工作,但這些措施必不可少,畢竟,這堆肉山比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要重要。
人們稱它為吉莉婭,但實際上,它就是勸誡號,是艦船的精神與肉體,予其動力的肌肉,以及奮起戰鬥的指令。此物具備深思熟慮、複雜躍遷之力,使船及其主能在沒有導航員的情況下,在危機重重的亞空間中航行自如。
嚴格意義上,這並非實情,贊提恩知道,吉莉婭曾是一位導航者。
身為瑞西·艾裡利的幼女,吉莉婭實為瑞西家族的後裔之一,這個宗族自古以來便為泰拉的小型航運業貢獻過諸多優秀的導航者。然而,這位品味非凡的女士並非甘於安逸之輩,在尋求歡樂中,她披上偽裝,選擇離開王座之地,利用她的天賦,探索恐懼之眼的邊際。
儘管贊提恩與瑞西夫人素未謀面——她已在那位已故之人手下離世,他並不願意回憶起這段往事——但她留下了眾多女兒,吉莉婭便是其中之一,在她將名字和身體獻予這蠕動的、散發著惡臭的存在之前,她的外貌還算正常,而如今,她的觸角遍佈在勸誡號的每一個角落上。
在帝皇之子的艦船上擔任導航者,猶如令蝴蝶在狂風驟雨中翩翩起舞般艱難。有人無法承受此等喧囂與刺激,精神崩潰,陷入瘋狂;有人則分心於塵世的悲歡離合,忘卻了還在虛空中操縱龐大的艦船。
贊提恩親眼目睹過此番景象,他曾憑藉那副銀鈴般的口才和數百名奴隸的厚禮,有幸與第三軍團的昔日兄弟,如今榮耀之魂戰幫的指揮官絲紗舞者會面。他深諳這位舞者的變幻無常,於是命令勸誡號在集合點嚴陣以待,確保武器準備就緒,虛空盾充滿能量,然而,對方的軍隊就此消失無蹤。
數週後,他們發現了他們的艦船——輝煌願景號——半截鑲嵌在星系邊緣的一顆衛星上。在倖存船體的殘骸處,他們發現了數十具阿斯塔特的遺骸,還有聲波記錄,所有證據都表明,當他們急需精準躍遷之際,導航者竟沉溺於欣賞自己鏡中的倒影。
實際上,記錄顯示,整整一個月,他都在同一面鏡子前自我陶醉,甚至強迫新來的奴隸照料他的生活起居,唯恐自己的視線離開鏡中的倒影。
贊提恩無法理解導航員為何會痴迷於鏡中的幻象,畢竟在那時,他的面目就早已被頑石浸染,模糊不清。
即使身處帝國的讚歌之下,導航員依然會發生異變,而那些投身於贊提恩這般軍閥之人,其變速之快、方式之奇,都因混沌之力的渦流糾纏糅合,變得異乎尋常。
吉莉婭便是如此。誠然,贊提恩對這位女士並無印象,她曾被囚於艦船核心艙室中,主要負責與戰爭領主歐菲洛斯及其艦橋船員的聯絡。
那時候,他不過是歐菲洛斯戰幫中一名戰士,一位深受信賴且備受尊敬的戰士,他自認如此。那時,他專注於自我提升,而非管理一艘龐大虛空艦的瑣事。
於是,當他將塞恩融入自身、從歐菲洛斯手中奪走戰幫的控制權、以及隨之而來的訓誡之時,才發現吉莉亞已然步入花期。
他曾試圖將吉莉亞驅離艦船,欲與歐菲洛斯的舊部一刀兩斷,然而,此物已然根深蒂固,如腫瘤般佔據了攸關要害,唯有炸燬艦船,方可使其消亡。無奈之下,他不得不接受現實,無意間發覺了它異乎尋常的力量。
儘管如此,這生物確實惡臭難耐。
瑞德倫,那位如雕塑般傲立的尊貴船長,以獨特而優雅的手段解決了這一難題:她削去了自己的鼻子,新生的肌膚取代了原來高聳的部分,在蒼白皮膚的襯托下顯得尤為粉嫩。
這令她看上去彷彿永遠處於驚愕之中,贊提恩不由自主的想到,尤其是她頭上那頂華美的假髮,更是加深了這種印象,一縷縷金光璀璨的捲髮被洋紅與藍青的羽毛固定,羽莖穿透頭皮,確保了髮型的穩固。
她高舉銀色的手杖,輕觸那塊身軀顫抖的肉堆,引得它尖銳嘶鳴,避過她的觸碰,接著發出一聲不滿的咕噥聲,隨後再度歸於平靜。
瑞德倫向這甦醒的生物發問:“我們在亞空間躍遷中遭遇了意外,偉大的贊提恩要知道是何種原因令我們重返現實。”
片刻沉默後,她再次輕觸吉莉亞。
又一聲尖叫,自這生物厚重的軀體內,一道聲音自音陣裝置中傳出,言辭如機械般精準,不時伴隨著溼漉漉的吞嚥聲。
“原因——未知,曲速引擎——關閉,航向規劃——無計劃。
“立即啟動曲速引擎,設定前往該星系曼德維爾點的航線。” 瑞德倫毫不客氣的命令道。
“絕無可能,”吉莉亞囁嚅道:“該星系曲流錯綜,結論,無法穿越曼德維爾點。”
瑞德倫不悅的輕哼一聲:“我們現在身在何處?”
她轉向臨近座椅旁、與華麗沉思者緊密相連的船員們,一位火紅頭髮的男子轉過身來,正欲解答她的疑問。
“尊貴的女士,近年來帝國的檔案中並無此世界的記錄,但在更為古老的典籍當中,卻曾提及過一顆名為塞爾芮尼的行星,一個農業世界。據文獻記載,該星球能夠生產康復再生所需的關鍵元素,人口聚居於城市,分列於雲層之間。”
“這些記錄的年代有多久遠?”瑞德倫詢問道。
“可追朔至數世紀前,尊貴的女士。”
瑞德倫正欲繼續詢問,贊提恩的聲音卻打斷了她,他深沉的嗓音如海潮般蓋過了每個人的交談:“那麼,那些人口...他們仍然存在嗎?”
火紅頭髮的男子聲音微微顫抖,卻依然直截了當的回答戰爭領主的疑問:“鳥卜儀的讀數顯示,當地大氣層中的氟碳化合物與鎢素的濃度正在不斷攀升。”
瑞德倫接過話頭,渴望讚許:“這是爆炸的跡象,閣下,人口猶存,只是似乎存在著...一些紛爭。”
笑意在贊提恩漆黑的唇邊盪漾,這個世界可謂是價值連城的獎賞,飽滿甜美,滿溢寶藏。毋庸置疑,她所能給予的,遠勝於他們過去的探尋。
近幾年來,贊提恩和他的崇拜者都只能被迫掠奪些礦工殖民地,而更多時候,他們只得在那些已被其他叛軍洗劫一空的殘骸上打轉——資源被掠奪,武器被偷走,人口被屠殺,或淪為奴隸。
不止一次,他們見過帝國世界早已先他們一步,自行滅亡。
在僅存的大陸之上,在首都的廢墟之中,英勇的泰坦軍團在戰火中殊死搏殺,兩股勢力勢均力敵,旗鼓相當。於是,他們選擇引爆泰坦的等離子反應堆,奪去了數百萬無辜的生命,使得此處淪為寂滅無人之地。
此次浩劫的罪魁禍首乃是兩位血親姐妹,她們間唯一的分歧在於:帝皇是否已死,抑或僅是拋棄了祂的帝國。
身為行星總督的霍斯克摧毀了他們的虛空盾,葬送了整個世界,他寧願選擇迅速而靜默的死亡,也不願接受預言中所展示的遺忘。
贊提恩仍珍藏著這位總督的日記,讀來饒有樂趣,從中記錄著一個人——一個凡人——如何通過一個決斷,輕易奪去了億萬人的生命,毫無疑問,這扭曲至極。
直至最後,這位總督的筆觸依然沉著冷靜,從未陷入過淪此境地可能引發的癲狂。贊提恩無從反駁他的觀點,只盼望在他拆除虛空盾的那一刻,能在現場親眼見證這一切。
這些旅程雖然帶來了痛苦,於戰幫而言卻無濟於事——彈藥、武器、奴隸和毒品,都在他們的旅途中被消耗殆盡,雪上加霜。
贊提恩站在這些死寂世界的廢墟之上,淚流滿面。因為他知道,他們的戰利品無疑又落進了那些低賤之人手中,那些狂熱的血神追隨者、那些陰沉的納垢信徒,又或者是那些無盡的、千篇一律的、變幻者的僕從。
更棘手的是,他們偶爾會發現黑色軍團的蹤影,阿巴頓的一群白痴、野蠻人和懦夫已經試圖追蹤崇拜者戰幫數十年——贊提恩已經記不清具體有多久了。
他心知肚明,這場追逐永無止境,直至贊提恩或阿巴頓一方死去。黑色軍團的統領絕不會容忍一位副官和最心愛寵物的慘死,更不會原諒贊提恩逃離痛苦之子、自立門戶的背叛行徑,這是對他的極大侮辱。畢竟他征服銀河的計劃關鍵在於,要先征服同為叛軍的同僚們。
然而,阿巴頓至今仍未找到被崇拜者,贊提恩將其視為對自身智慧的肯定。他從來沒有想過,也許阿巴頓根本不在乎,甚至不知道贊提恩是誰。
幸而,阿巴頓的部下易於愚弄,他們總是沿著直線行進,而贊提恩則放任船員隨意引導崇拜者的步伐。
瓦維克,噪音戰士,是他最親密的兄弟,始終追尋著色孽的歌聲;卡蘭圖,惡魔學者,曾是懷言者,如今就如同贊提恩基因上的兄弟一般,為激情所驅使,孜孜不倦的搜尋著新生異族進行分類與測試;薩爾奎爾,策劃者,他的愛好比他的軍團更為實際,確保崇拜者能確切獲得足夠的人力和物資。
他們在這兩方面都很匱乏,風險太大了,贊提恩知道:入侵一個帝國世界,即使它正處於動亂之中。但是塞爾芮尼太誘人了,崇拜者們不能再靠著殘羹剩飯生活了。
我可以給你更多,塞恩低聲說。
他無視了她,沉浸在這片刻的愉悅之中。一個純淨無暇的世界,毫無保留的袒露著它柔美的腹部,多麼誘人。
無疑,此乃最年幼神明慷慨的饋贈。
贊提恩以長舌輕舔黑唇,低聲呢喃。


噢,皮埃羅是多麼厭惡奔跑啊。
他的膝蓋發出呻吟,步履因疏於鍛鍊而漸顯虛弱,絲質長褲早已為汗水浸透,冷冰冰的緊貼在身上。他突然想起來,今晨愛麗絲並未為他乾裂的腳後跟塗上油膏,這令他不禁發出一聲深沉的嘆息。
倘若今日能夠逃出生天,那麼待到明日,他的皮膚將會是何等的皸裂縱橫啊。
他想念洛吉爾,非常想念,還有這位殷勤僕人為他準備的豐盛早餐,怎麼能讓他獨自承載這份悲傷的重擔去奔跑呢?
黎明過後,爆炸聲愈發逼近,與朝陽一同升起的,還有撕心裂肺的哀嚎。早餐結束後,憂心忡忡的洛吉爾為皮埃羅備好了最後一道菜餚,他開始在主人的小屋地板上來回踱步,試圖平息內心的焦躁。
“洛吉爾,”皮埃羅柔聲喚道:“這裡很安全,朋友!”
就如他小屋中的所有事物一般,這牆壁華麗而實用,裝飾以翠玉般的大理石,金色的脈絡交織其中,格調高雅,絕非徒有其表。堅韌的鋼筋混凝土足以抵禦寒夜侵襲,甚至能夠抵擋大炮的轟擊。大門之上,石基矗立,據他父親所述,此乃傳家之寶,源自遙遠的弗蘭克古礦,價值連城。
他有守衛相隨,堅毅的小眼睛,身手矯健,目光銳利,步槍在握,在他的小別墅四周巡邏。
偶爾,他能透過雙層玻璃,瞥見他們巡邏的身影,那光禿禿的頭頂在步伐間輕晃,這髮型究竟是時下的新鮮挑戰,抑或只是新的潮流趨勢?皮埃爾決定一探究竟——他不願錯過任何一種風尚。
但此時,守衛無影無蹤,他憂慮萬分。
“洛吉爾!”他再次呼喚,語氣中帶有一絲冷硬。
他的僕役並未抬頭,仍在原地踱步。
恐懼與極度的自我中心感燻熾出他內心的怒火:“洛吉爾,現在,立刻,給我過來!”他咆哮道,怒不可遏。
洛吉爾終於抬起頭來,有那麼一瞬間,皮埃羅以為自己重新喚醒了他的責任感。然而,這卻是他們漫長的從屬關係中,他的僕人第一次違抗他的命令。相反,洛吉爾轉身,猛地推開皮埃羅父親特製的華麗硬木門——一件美麗的藝術品——準備逃離他主人的豪華住所。
洛吉爾僅踏出了一步,便被如泰洛克斯艙門大小的鋸片貫穿,鋸刃穿透了他的胸膛,將身軀牢牢嵌入古老的木門框裡。皮埃羅坐在七座沙發的軟墊上,目睹了洛吉爾死亡的慘狀,他的雙腿無力垂落,與仍懸掛在鋸片上的軀幹分離,就像薩洛梅夫人在午夜宴會上供應的蛋糕一樣。
殷紅的鮮血如紅酒般濃郁,自洛吉爾溼漉漉的半截身體內流淌而出,逐漸蔓延成一片血泊,浸透了繡有皮埃羅家族徽章的厚重地毯。那時,他本欲落淚——這地毯是迪利恩的孩子們親手編制的——然而,極度的恐懼使他逃離了舒適的沙發,笨拙的雙腿艱難的將他推向酒窖的艙門,那裡隱藏著小屋的逃生通道。
皮埃羅搖擺著走過忽明忽暗的燈光,朝著他盼望比眼前更近的出口蹣跚而去。那位僕役的哀鳴聲仍然迴盪於心,誠然,若要坦誠相待,他不得不承認,洛吉爾自始至終就是咎由自取,畢竟在那時,他應當關心主人,而非將門打開。
皮埃羅思忖著,他究竟在嘶喊些什麼呢?他不禁開始思索起這位男僕是否擁有家室,但他很快便意識到,這些他並不在意,最重要的並非其姓名,而是那個在過去十七年裡始終忠誠如一的男人,竟招致了堂堂塞爾芮尼尊貴副財政主管逃之夭夭的事實。
“何等不堪!”皮埃羅一邊嘟囔著,一邊步履蹣跚,氣喘吁吁、跌跌撞撞的邁向出口。他大汗淋漓,胸口急促起伏,儘管呼吸困難,但仍能聽見戰鬥的喧囂聲。其中夾雜著自動步槍的連發聲,也有爆炸的轟鳴和尖叫聲,此起彼伏。
然而,尚有一種聲音能令他略感寬慰:引擎嗡嗡的低沉咆哮聲。塞爾芮尼的港口近在咫尺,且仍可使用。他會找到一艘船,藉助他的人脈,逃進虛空的安逸之中,而行星民兵會處理這一切麻煩。
他決定要挺過這一天,哪怕腳底磨出血泡。


勸誡號上,噪音不息。
尖叫與呻吟,哀嚎與悲啼,即使身處最黑暗的角落,也可清晰辨聞。昔日的人類宛如歡快的舞者,在輸送黏稠鮮血的動脈電纜間翩翩起舞。貨艙之中,即便是在汙水間也震動著音符,渺小的微生物穿梭於堆積了數個世紀的麻醉廢液當中,激起陣陣漣漪和波濤。
在這一切背後,不和諧的嗡鳴聲亦如宇宙本初,包羅萬象,美與痛皆在其中。
於凡人而言,這聲音恍若恐懼的呼號,對贊提恩來說,它們卻是美妙的樂章。他正在前去探訪兄弟瓦維克的路上,在勸誡號厚厚鋪著地毯的走廊上,輕輕哼唱著。
“何以要與你的兄弟交談?”塞恩問道,贊提恩正朝著瓦維克的住所走去。
“因為他是帝皇之子,我的手足,我需要聽取他的建議。”
“謊言。你尋求他的理解,只因為害怕他背叛你。”
贊提恩發出空洞的笑聲:“你寄居於我體內,惡魔,但你永遠無法理解我的族群。”
我瞭解你的靈魂,塞恩說,你試圖勸誘你的兄弟追隨你的事業,這是愚昧之舉,亦是徒勞。我們是如此強大,親愛的,我們無需這個世界,也無需你狡詐的兄弟們。
“你尚未強大到如此地步,”贊提恩坦誠的說:“你渴望重歸昔日的榮光嗎?那麼,我們需要武器、補給品和奴隸,而這個世界會滿足我們的一切所需。”
你錯了,惡魔說,這個世界病入膏肓,我深知這一切。
“那麼,我將成為它的解藥,此事無需多言。”
贊提恩全神貫注的欣賞著中央走廊的壁畫,這些展品大多出自他手:以水晶和骨片巧妙拼湊而成的、康提克城被黑色軍團摧毀前的壯麗景象;用兩片透明聚酯板碾壓背信棄義的艾達靈族至分毫之釐、薄如蟬翼,再將其精細構造詳盡研究後所製成的肖像,裝裱於用金葉鑲嵌的畫框之中。
他的基因之父乃是一位藝術家。贊提恩視自己為其藝術天賦的繼承者——不過,他追求的並非福格瑞姆對於傳統藝術的精細雕琢,而是更向往對新畫布與新顏料的探索。
他無法預知靈感何時降臨,因此,右臂甲冑始終保持著樸素的原貌,在繁飾複雜的盔甲之上略顯突兀。那珍珠般的表面宛如一張空白的畫布,戰鬥之際,他常以鮮血、排洩物以及銀河系中各種生物的體液作為顏料,在其上揮灑創作。
如今,它已然化為一幅層層疊加的油畫,在每次出征後都被擦洗得乾乾淨淨,但它仍殘留著戰爭的刻骨記憶與血腥氣息,以及曾被品嚐過的敵人的血跡。
而在他的左臂甲冑上,懸掛著一位逝去仇敵的紀念品:一顆長鼻異型的顱骨,它的下顎已被摘除,鮮亮羽毛覆蓋的皮肉仍然依附於白色的骸骨之上。
贊提恩曾以其折斷了銀矛,將這把古老的艾達靈族武器——曾封印塞恩於神秘監獄的鑰匙——擊得粉碎,如今,這柄矛的碎片化為了贊提恩匕首上的利刃——他將它稱之為痛苦——鑲嵌在由靈骨雕琢而成的劍柄上。
他全副武裝,何時何地,無時無刻,即使身處勸誡號上,也未有絲毫鬆懈。
他沉醉於那層陶鋼裝甲帶給肌膚的溫潤觸感,顯眼的披掛著自己的戰甲,穿梭於船艙之間,以此舉彰顯力量與威懾——向部下傳遞出他隨時準備應戰的決心。
在生死較量中,他從前任指揮官歐菲洛斯手中奪得了這艘艦船,塞恩所言非虛:他的現任船員中,確實有人對他的地位有所覬覦。
要維持他們的忠誠,不僅僅需要塞恩的協助——還需要些象徵性的東西。
這象徵便是贊提恩披堅執銳之緣由,象徵著他的榮光。它彙集了戰火的殘片、決鬥的榮耀,儘管帝皇之子的飛翼爪已被扭曲為色孽的標誌,但其內核依舊是他作為帝皇之子的一員、奉福格瑞姆殿下之命所穿戴的最初甲冑,他深知,這副鎧甲必會喚起他最信賴兄弟心中的忠誠與榮耀。
他於讚頌大廳尾部,與瓦維克相會。
他的戰鬥兄弟是崇拜者噪音戰士的合唱團長,儘管贊提恩無法看見那些歌者的實體,但他們的歌聲卻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高亢。
自艦船進入此星系之後,這支神秘的派系便提高了音量,加快了節奏,歌聲自他體內迴響,刺激著他血管中的血液,腸胃中的酸液,以及雙眼中的笑意。
這幕盛景皆出自於瓦維克的精心策劃,他彈奏極樂之琴,指揮著那支無形的合唱團。這座宏偉的構築乃是瓦維克個人創造的傑作,歷經數十年的至臻雕琢,只為收藏銀河中最美妙的歌聲——或者,更確切的說,是收藏那些不幸與崇拜者邂逅的、有才華的歌者。
贊提恩曾無數次瞻仰過那件樂器,也曾幫助他的兄弟完成這件傑作,但它仍令他歎為觀止。
瓦維克佇立在正中央,對著微微顫動的孔洞輕歌吟唱。這孔隙通往一片金色管絃的森林,弦管盤旋上升,交織如網,深入人類的頸部;其他弦管則深入胃部,帶去充沛的養分,以確保他們的聲音飽滿有力;粗壯的弦管將排洩物從下消化道和膀胱處帶走、細電纜連接著手腕與腳踝,以此捕捉他們生命體徵的讀數。瓦維克精心呵護著每一個組件,對任何可能出現的病痛或不適都能迅速應對。
演出效果相當驚豔,當瓦維克吟唱高歌之際,千百種人類樂器放大了他的歌聲,他們唇齒合拍,協調無間,和諧共鳴,頜骨隨旋律擺動,演繹出同樣的旋律與節奏,賦予各自獨特的音色。贊提恩駐足片刻,以便讓他的兄弟繼續即興演出。
歌聲止息,餘音繚繞,只餘至福樂韻的寧靜,瓦維克拖著疲憊的身體緩緩起身,贊維恩在他起身之際向他致意。
“相得益彰,瓦維克。”他點評道,審視著護脛的側刃,流露出習以為常的漠然。曾幾何時,他渴求與手足相擁,品嚐武者之雅韻,然而,即便是在這相對私密的空間中,對下屬如此作為,也顯得過分親暱。
然而,他的身體依然渴求著與他觸碰,瓦維斯是陪伴他最長久的摯友,儘管這一詞彙在這群尋歡作樂者之中已漸模糊,但至少,縱觀整個銀河系,唯有瓦維克為贊提恩付出最多。
這其中並不包括在切莫斯貴族學院選中他的選拔人員,也不包括他身為帝皇之子時的隊長和上尉,更不包括那個對自己的子嗣漠不關心、始終熱衷於無法理解之樂趣的,無所事事的腓尼基人。
瓦維斯與贊提恩曾一同被帝皇之子選中,在大遠征時,他們並肩作戰。
回想當年,為屍皇而戰時,贊提恩僅餘下如灰燼般苦澀的記憶,然而,瓦維克的英勇與忠誠,卻是那場宏大戰爭中無可替代的璀璨瑰寶。
當阿巴頓降下特拉洛克號撞向和諧世界之際,正是瓦維克將他從康提克城的廢墟中救出,若非他兄弟的及時援手,贊提恩將與成千上萬的帝皇之子、以及無數凡人一同化為灰燼,他的遺骸將與這星球上熔化的玻璃、岩石、生物融為一體,化為這個美麗文明的璀璨見證。
當贊提恩背叛其主時,瓦維克挺身而出,與他並肩作戰。他藉助與贊提恩共享的惡魔之力,手刃了曾為第三軍團一員、今為阿巴頓走狗的歐弗羅斯。
在贊提恩接手勸誡號、逃離黑色軍團之後,便與他最親愛的兄弟一起踏上了新的征途。
這便是他目睹瓦維克如此渾噩之態,痛心不已的緣由。
“是的,贊提恩,他們歌唱,只因為我們緊密相連,更近一步,尋覓原體,再聚軍團,已非遙不可及的夢想。”
贊提恩竭力遏制住眼底的煩躁。他珍惜與瓦維克的兄弟情誼,但慾壑難填的噪音戰士常常令他感到困擾。
在逃離阿巴頓的野蠻暴徒和地痞流氓後,瓦維克心中的團結之火再度熊熊燃燒,他渴望將四散的帝皇之子再度凝聚于飛升原體的目光之下,指引他的,是一首唯有瓦維克能聽到的旋律:一種起伏不定、原始的節奏,他試圖捕捉,期盼能尋到色孽的宮殿,勸說原體迴歸到他們身邊。
但贊提恩只能聽到銀河如破曉般混亂的悲歡哀樂,儘管這對他來說無比美妙。
贊提恩滿足了他兄弟不切實際的幻想,助力他實現了諸如極樂之琴等等項目,然而,他身為人文學者,深知帝皇之子的重聚不過是一場虛無幻夢,在歷經了漫長戰火與萬年放縱後,他們早已變得反覆無常、心神恍惚。
更為關鍵的是,即便他們能被說服放下紛爭——譬如以福格瑞姆的歸來為契機——但這也意味著,贊提恩將再次淪為附庸。
瓦維克的聲音慷慨激昂:“我們將再度完整,贊提恩,再次成為一個軍團,在敬拜聲中齊聲高歌。”他嗓音嘶啞,恍若從古舊手風琴中飄散而出的溼意。
贊提恩傾身走向他最親密的摯友,用一種刻意的輕鬆口吻說道:“時機已至,我的兄弟——一個可以滿足我們的世界。”
他開始在舞臺上踱步,每一步都伴隨著漆黑木樑微弱的彎曲:“這世界無損於我等表親之手,亦未遭屍皇邪穢目光之侵擾。”
他轉向噪音戰士:“我們可以征服它,把它據為己有,瓦維克。”
瓦維克沉默不語。
“想像一下,”贊提恩繼續說:“一座以你為名的大教堂,你是指揮者,引領千萬信徒高歌。加入我,支持我,我會給予你這一切。”
“教堂與信徒並非我所求,贊提恩,”瓦維克說著,凝視著大廳的深處:“你亦如此,兄弟,此曲將引領我們邁向至高之歡愉,每一次紛擾,每一次迷失,都將使我們離它漸行漸遠。”
“但想想那輝煌的殿堂,瓦維克,比這狹小的駐地宏偉得多,想想那些樂器,你所能喚起的聲音...””
“當我們行此荒誕之舉時,會發生什麼呢?旋律未曾停歇。”
贊提恩重新調整了策略:“這是一次補給的絕佳機會,讓我們重整旗鼓,再次領略到星系的美妙滋味。崇拜者需要進食,瓦維克,分享會讓喜悅加倍——別妨礙它們。”
“我已經和薩爾奎爾談過了,我們擁有充足的裝備、物資以及奴隸,足夠支撐我們抵達恐懼之眼,與兄弟們相會。”
另一個角度。
“你與我共赴了多少戰鬥,瓦維克?為了我們的兄弟情誼,再一次,又如何呢?在榮耀的戰鬥中,劍影交錯!”贊提恩稍作停頓,期望這一擊能命中。
“我並非愚者,贊提恩。”瓦維克說道,血紅的眼中閃過一絲怒火:“我深知你的計謀,這並非禮節——你需要我的支持,來說服兄弟們發起這次進攻,若你選擇在投票前與我商議,那便意味著或許無法取勝,我們是帝皇之子,若無必勝之把握,決不可輕易出戰。”
“我們必將勝利,兄弟!有你在我身旁,每一日皆為勝者。"
瓦維克轉過身,與他的指揮官對視,那張滿布歲月痕跡的臉上,彷彿承載了無盡的苦難。
美麗從未眷顧過他,帝皇之子們紛紛繼承了基因原體的精緻容貌——高聳的顴骨,纖瘦的鼻樑,紫羅蘭般的眼睛——然而,瓦維克卻有著方正的下巴,流露出他出身寒微的痕跡。
大遠征期間,在首次與鋼鐵之手並肩作戰後,贊提恩就曾感嘆過,他看起來就如費努斯·馬努斯的子嗣一般。
曾有帝皇之子對二人投以嫉妒的目光,因其與兩位原體相似而常遭揶揄,其中不乏對贊提恩和瓦維克,及福格瑞姆和費努斯間的對比:贊提恩面容精緻,長髮飄逸,而瓦維克性格直率,無所畏懼。
然而,這種戲謔在福格瑞姆於伊斯塔萬五號星上斬斷兄弟首級之後,其間嘲弄的善意便蕩然無存了。儘管如此,雖然兄弟間的競爭在由軍團殘骸孕育而生的戰幫中愈演愈烈,但他們之間的兄弟情誼卻依然如故。
直到近幾年,瓦維克以煥然之貌重新現身之時,這種戲謔方才止息。
此刻,昔日的相似之處早已蕩然無存。他已不再像是人類,過往方正的下顎已然萎縮,頹然塌陷,化作面罩之下的聲波柵格。贊提恩不確定,這究竟是瓦維克馬克IV裝甲的殘留,還是他體內驟變的產物?
然而,在穿梭於亞空間的千年之後,他終於明白了,尋求一個確切的答案,不過是徒勞無益之舉。
瓦維克的皮膚鬆弛下垂,從深埋的顴骨上滑落,如同蠟燭燃盡的殘脂,稀疏的白髮簇擁著斑駁的頭顱,耳朵腫脹,眼珠血紅,就連虹膜也被染得緋紅。那雙眼總是疲憊不堪。
“你認為,我為何追隨於你,贊提恩?”瓦維克問。
“因為我實力超群。”贊提恩回答道,答案明顯,無需贅述。
瓦維克嘆了口氣:“你本可成為我們其中翹楚,贊提恩,”他說著,語氣疲憊,眼神亦是如此:“你束縛了自我,被這副軀殼所困,這並非你的本色。”
贊提恩怒不可遏:“慎言,兄弟!否則我會拔出你那破喉之舌,親眼見證。”他警告道。
他感覺到塞恩在他胸中躁動,被他無意間觸動的憤怒喚醒,猶如聞到鮮血的巨獸,在他的意識中盤旋湧動。
他傲慢無禮,我的寶貝,她輕輕蜷縮在他身邊,發出柔軟的低吟,他會反戈相向。
不,贊提恩反駁道,那絕非他所為之事。
“我徵詢你的建議,瓦維克,只因為你才智過人。但是,智慧有千百種面貌,知曉何時戰鬥,何時退避,何時屈從於上位者的意願,亦是一種智慧。”
贊提恩感覺到塞恩的存在於他體內沸騰,令他的怒火亦如熾焰般熊熊肆虐。
“這是我的戰艦,崇拜者為我而戰,你也亦然。我期盼你的回應,若答案為否,我會親手將你獻予阿巴頓,以此來懲罰你所犯下的罪孽。”
千年來,瓦維克第一次陷入了沉默,就連頸項間那些絮叨不停的嘴也不再呢喃。他深紅色的眼眸在陰影中凝望著他,黯淡無光,黯然如夜。
殺了他,塞恩低聲說,無人能違逆我們。
贊提恩轉身離去,右手壓抑而顫抖。

© 2022 3樓貓 下載APP 站點地圖 廣告合作:asmrly666@gmai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