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很久還是想為Florence這部遊戲寫下一篇長評。
Florence最初是一款手機遊戲，於2018年發售，2020年移植Steam端發售。遊戲出自澳大利亞獨立遊戲工作室Mountains，是主設計師王友健(Ken Wong)在他的首部作品《紀念碑谷》大賣後後製作的第二部作品。最初Florence上架IOS端之後我便關注了這款遊戲，但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一直沒去玩，直到最近發現這部遊戲也上架了steam，趁打折購入後終於體驗了一番。
我很慶幸我沒有在2018年就接觸這款遊戲，而是在2022年的現在。如果是那個時候的我，未必會有現在這麼共情，或者說，明明是一個看似平淡的故事，我都沒能像居然會引發自己的強烈共鳴。
在遊玩之前很難想到一個體量只有30分鐘的小遊戲在細節上會有多麼驚人，但是Florence確實做到了。遊戲中的細節給我帶來的觸動是最大的，也正是這些細節讓玩家把自身帶入女主角的視角，配合著可以稱得上完美的音樂，恰到好處地叩開你的心房。
遊戲的第三章音樂Music，女主角走在街上，百無聊賴地刷著社交動態，持續著她日復一日的生活。遠處傳來了悠揚的大提琴聲，終於為這個黑白的世界增添了一抹色彩，順著音樂的旋律，Florence彷彿也伴隨著音樂飛了起來，她轉過街角，看到了被色彩斑斕的音樂包裹著的、閃閃發光的Krish。可以說Krish為Florence帶來了一個嶄新的明亮的世界：遇見Krish之前，遊戲的色調是單一的灰白色，但是Krish出現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Krish的音樂為Florence的世界增加了一抹色彩
遊戲第四章的英文標題是Crush，中文翻譯為碰撞。遊戲中Florence騎自行車時遇見了Krish，一時出神翻車倒地。其實碰撞這個翻譯可以說只是解釋了表層的含義——撞上了什麼東西，發生了車禍。但是Crush這個詞還有另一個相對來說沒這麼廣為人知的含義，因為很難準確地找到一個合適的中文詞來表達這個意思，借用我很喜歡的作家劉瑜在《送你一顆子彈》裡的一段話：
“英文裡有個詞，叫crush。如果查字典，它會告訴你，這是“壓碎、碾碎、壓垮”的意思。後來我到了美國，才知道它作為名詞，還有一層意思：就是“短暫地、熱烈地但又是羞澀地愛戀”。比如，“I had a crush on him”，就是“我曾經短暫地、熱烈地、但又羞澀地喜歡過他”。
Crush的意思，這麼長，這麼微妙，我一直沒有找到一個合適的中文詞來翻譯。“心動”似乎是一個很接近的譯法，但是“心動”與“crush”相比，在感情烈度上更微弱、在時間上更持久，而且有點朝戀愛、婚姻那個方面夠的雄心。Crush則不同，它曇花一現，但是讓你神魂顛倒。"
這一章的小遊戲模式是對焦。Florence隱約看到了Krish的身影，透過對焦確定了是他。車翻倒在地，Florence也摔倒在地，通過對焦看清了眼前的人——Krish一臉擔憂地蹲在地上看著Florence。哪怕是在模糊的場景中，他在Floence地眼裡依舊是閃閃發光的。一場Crush，Florence墜入愛河。
一場Crush，Florence墜入愛河
以此為契機，兩人開始了dating。一切似乎水到渠成，談論著感興趣的話題，逐漸靠近的距離，彼此接近的兩顆心。遊戲中並沒有明確的對話和文字，表現對話的形式是玩家需要將被分割成幾塊的對話框拼完整。在前期兩人約會時，對話框拼圖塊都很小且瑣碎，需要畫幾秒才能拼好，但隨著兩人越來越熟悉，拼圖塊也越來越大、越來越好拼。從三塊，兩塊，到完整的一塊——然後是彷彿命中註定一般的親吻。兩人在兩人接吻時，遊戲的背景也變成了粉紅色，此刻彷彿到處滿溢著粉紅色的泡泡，玩家也能感受到他們之間的愛。
Florence與Krish的親吻
擁有愛的人同時也擁有龐大的力量。心中有愛的人因為愛會讓自己變得更好。Krish向Florence訴說著他的夢想，他還是這麼閃閃發光的。他要上音樂學院，他要成為音樂家，他要出名……受到他的鼓舞，Florence撿起了丟棄很久的畫筆，開始為愛人畫畫。這裡是我在整部遊戲中最受觸動的地方——Florence筆下正在彈奏大提琴的Krish是那麼的耀眼奪目，滿眼盡是溫柔。玩家需要在畫面上來回滑動來畫出Florence筆下的Krish，感受她對Krish的愛。
Florence筆下的Krish
在經歷了一些小爭吵之後，冰釋前嫌的他們相擁在一起，更加確定了對彼此的感情。兩人之後開始同居，這是整部遊戲中最美好的片段了，他們一起吃飯，一起做飯，一起創作，Florence上班路上的活動從只會百無聊賴刷社交動態變成了和Krish聊天，她的臉上變得笑意滿滿，聊天記錄也全是用愛心emoji表達愛意。
冰釋前嫌
彷彿到達了最高點之後就會開始下降，再之後就是意料之中的平淡日常。遊戲也是從這裡又再次回到了那個灰白色的世界，連同著Krish本人也不再散發耀眼的光芒了。新海誠在《秒數五釐米》中有一句經典的臺詞：櫻花飄落的速度秒速五釐米，那要以怎樣的的速度才能追上你我之間的逐漸遠去的距離？當新鮮感褪去，當生活中的激情不再，當荷爾蒙的分泌下降，當對方不再是眼中那個閃閃發光的人，曾經在愛意加持下耀眼的Krish如今不再是溫柔的表情，兩人都逐漸被平淡的日常和現實壓垮……終於，兩人爆發了爭吵。爭吵時的對話框邊緣變得鋒利起來，不似之前約會期的柔和邊緣。隨著爭吵變得激烈，甚至不需要玩家思考和操作，一塊塊紅色的對話框便出現在屏幕上。爭吵過後是沉寂，兩人互相沉默著入睡。遊戲在此處的表現是拼圖，然而玩家會發現Florence和Krish兩人的拼圖其實是相背的。曾經相擁入眠的二人，如今背對著背不看向對方。而且無論如何，兩個人的拼圖都沒辦法拼合在一起，組成一張完整的圖像。
在第十五章分歧Drifting中，玩家需要拼合兩人相擁的一張照片，但是無論如何努力碎片還是會逐漸分開，這張照片永遠也無法拼合，暗示了兩人之間無法調和的裂隙。Krish搬走之後，Florence撕去了合照中Krish的部分，抹去了他在家裡的所有痕跡，但是視線卻不由自主地望著身邊那個空掉的位置——他雖然不在一處，卻好像無處不在。
無論如何也無法拼合的圖像
第十八章放手，這一章幾乎不需要任何操作，只要讓Florence一往直前，不要駐足停留，因為一旦停下來，身旁落後的Krish的幻影就會追上她。但如果Florence一直往前，Krish的影子就會越來越淡，最後消失不見。在這裡如果你一次都沒有停留，會獲得一個名為“接納”的成就。但是我並沒有獲得這個成就，因為我不想忘記Krish。
身為一名女性，我似乎更能和Florence共情，我看Florence就像看我自己。作為一個和Florence一樣生活比較灰暗的人，我很明確的知道Krish這種帶著明確目標和理想的人對我是有著致命吸引力的，Krish和我愛的人像極了，就連牛仔褲膝蓋處的兩個洞都一模一樣，看到Krish牛仔褲上破的兩個洞那個細節我心想，怎麼會這麼像啊？然後忍不住笑出聲來。在我非常喜歡的漫畫《凪的新生活》中也有類似的情節，只不過更加現實也更糟糕一些。故事裡女主角、她的母親、她的外婆都碰到了和Krish一樣的人——熱愛音樂，夢想著以音樂為生且無比溫柔。不同且糟糕的地方是，女主角的父親和外公，都拋棄了自己的戀人和孩子一走了之了。三代人彷彿被詛咒一般困在同樣的男人身上。
作為一個消極的人，Florence之後的故事其實不是我喜歡的走向。Florence振作起來開始畫畫，變得有名，她的世界在自己的畫筆下重新變得多彩起來，之後她還開了畫展什麼的，這種故事顯得過於不真實，有些太理想化了，我可以理解遊戲製作人的用心，想要呈現一個積極美好的故事和結局的初心，但是這個結局卻讓我更難過起來。我很難做到像Florence重整旗鼓。在最後一幕，Florence找到了公司電腦鍵盤下放著的一張和Krish的拍立得照片，上面寫著“和Krish度過的美好一天”。如果是我的話，我大概會在看到這張照片的瞬間當初崩潰淚流滿面，卸下之前的所有偽裝在此刻沉浸於回憶之中，但是Florence沒有，她和過去已經和解了，過去的美好日子已經成了她生命中的一部分，並支撐著她來到今天。
我在撰寫這篇文章之前查閱了一些遊戲相關的背景資料，發現遊戲創作時有受到電影《與莎莫的500天》的啟發，有種果然如此的感覺。原來對玩完遊戲之後那種心情的既視感，是因為當年看完《與莎莫的500天》之後也有相同的心情。電影裡男主人公Tom與女主角Summer相識的500天裡經歷了相識、相知、相愛、分手。他愛上了一個不願安定的女孩，他信仰愛情，相信兩人之間的感情就是愛情，但是Summer摧毀了他的信仰，他開始懷疑一切。在他在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他振作起來開始了全新的生活，而且遇到了新的女孩。和Florence一樣的美好結局，唯一不同的是Florence並沒有遇到什麼新的人，她只是把回憶裝進了箱子裡，成為了自己。
希望我也能和Florence一樣，雖然剩下的只有回憶，但是永遠記得和你度過的快樂的每一天。
We faded away, but I appreciate the good days we used to be together.
與Krish度過的美好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