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的哲學丨理解《黑魂》世界觀的鑰匙——赫拉克利特(下)


3樓貓 發佈時間:2022-01-23 19:47:49 作者:傳火老獵人 Languag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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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性與世界

  • 人性與世界的同構性
上期我們提到,在古龍戰爭中,葛溫等“神明”所體現的意志,和世界的整體趨向是同一的。但當火之時代徹底展開,火“得到了滿足”之後,他們就錯失了這種同一性,世界將不可避免的再次趨向於沉降。
而“人性”,恰恰是靈魂之氣燃燒時變得濡溼、渾濁、下沉的方向。
這就意味著,在“火之時代”開啟後,“人性”的趨向才是和世界是同構的。
那個被遺忘的矮人,是唯一一個,在《魂1》片頭中提到,卻沒有在古龍戰爭中出現的角色——因為那還不是屬於他的時代。
這同樣蘊含著“對立統一”、“一體兩面”的意味:
當火焰漸起,開始改變世界的同時,會讓火焰衰退的東西,也一併誕生了。就如同,一個人死亡的可能性,伴隨著他的出生一併到來。
在濃霧時代,葛溫順應世界意志而誕生;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在火之時代即將開啟時,人類也順應世界意志而誕生了。
那麼,這種“人性”和“世界”的同構性,又如何連接在一起呢?
比較合理的想法是,藉由“人性”的趨向,“世界”的趨向得以實現。
也就是說,這種世界趨向是早已註定的結果,而實現這種結果的手段,正是“人性”。
  • 人性如何實現世界的趨向
剛才我們說過,靈魂之氣在燃燒時,有兩種變化的方向,要麼上升為火,要麼沉降為水。而這兩個方向之間,也在不斷拉扯、爭鬥。如果趨向人性的更為強烈,趨向柴薪的就相應更加虛弱。
殘篇77.對於靈魂而言,變得潮溼即是快樂或者死亡。我們經歷它們的死,它們也經歷我們的死。
赫拉克利特強調了,靈魂將自身沉浸於水時,所得到的快樂。
很多人猜測,這是因為他頻繁觀察到“酒醉的快樂同樣可以導向死亡”的事實。這裡的“酒醉”狀態,被認為接近一種靈魂沉浸於水的,濡溼而非理智的狀態。
對於普通人來說,活著的時候,就是不斷追求,想到得到快樂、想讓慾望得到滿足。
在《黑魂1》中,攜帶更多人性實際上有“增加掉寶率”的作用。這其實正是“更強烈的慾望”與“實現這種慾望”的體現。但這種“慾望的實現”,並不是毫無代價的。
殘篇85.人心難與激情搏鬥,因為他以靈魂購買所欲(thymos)。
“thymos”在最初,指代的是“理智與情感的自我”的位置,並認為位於肺部。後來又逐漸被用來指代“怒氣”或者“(感官)慾望”。
人被怒氣和慾望驅使而行動。但同時也為慾望的滿足、怒氣的不受管束付出了可怕的代價——這個代價就是靈魂的一部分。由此,靈魂被削弱了。赫拉克利特認為,這會導致人“面對下一次侵襲時,更無力抵禦”。
或者,我們可以說的簡單點,“試圖實現慾望,是以靈魂之氣的損耗為代價的”。通過這種方式,靈魂被削減。那麼,燃燒時趨向轉化為柴薪的部分,也自然隨之減少。
但人是“有死”的。
殘篇25.更為偉大的死,為他們贏得更為偉大的命運。
雖然死亡是不可避免的命運,但很多“英雄”的靈魂,恰恰是藉由偉大的死,得以上升為火,從“出生”中得以解脫(死亡即英雄升格的儀式)。
同時另一方面,在這種“被死限制的”生命中,經由慾望與怒氣而損耗的靈魂之氣,也是有限的。
只可惜,就彷彿“世界意志”想讓變化的趨向更明顯一般,不死人出現了。

不死人

不死人的出現本身,甚至就已經是一種對“生與死”之世界差異的彌合了。不過我們還是關注一下其中的具體機制。
由於“不死”的特性,不死人無法藉由自然、徹底的“偉大死亡”,將靈魂上升為柴薪,反而會迅速復歸為“生”的狀態。而所謂的“傳火”,就是作為一種偉大的死,人為的實現靈魂到柴薪的轉化。
同時,由於這種不死的特性,靈魂之氣(作為“人性”這種過程必需的質料)得以在更多的需求和滿足中不斷變得溼潤,以人性的形式流出,直到消耗殆盡。這種“徹底耗盡”,實際上就是“不死人之死”。
而這正是世界向深海時代轉化的驅動。
  • 防火女
所謂防火女(fire keeper),是能把人性禁錮在內,減緩這種過程的人。
殘篇63.當他們在場時,他們起來併成為生者和遺體的警醒的守衛。
“三萬黃金種族的成員被宙斯封為‘神靈’,並委任為‘凡人的守衛’——即一種,更偉大的命運。”而黑魂世界中,最接近這種守衛的存在,或許就是防火女。在這種意義上說,防火女自身即是人性的囚牢。
所謂的“Keeper”,在更深層次上正意味著——囚禁人性,就是守護火焰。
  • 復生,即是“經歷死亡,體內靈魂仍在”
在各種遊戲中,主角死亡後可以復活,似乎都是極其稀鬆平常的事情。但在黑魂世界中,這種遊戲設定是被很好的捏合進了世界觀。
殘篇26. 人在夜裡為自己點一盞燈,因為他看不見。在睡眠中他觸到死者,自身卻活著;而當他醒時,則觸到入眠者。
這句中的“夜裡”,不僅是我們熟悉的“夜晚”,克萊門特也將其理解為“死亡之夜”。這裡的意思是——用醒著人的靈魂和睡眠中人的靈魂的持續性,來類比生者的靈魂同死者的靈魂之間的持續性。
為什麼赫拉克利特認為經歷“死亡”後人仍有靈魂?
醒著的靈魂和睡著時的靈魂是非常接近的;同時,睡著的靈魂又非常接近死亡之夜中的靈魂——於是,睡著的靈魂作為一種持續性的中介,拉近了“生者靈魂”和“死者靈魂”的距離,為這二者也帶來了持續性。
燈總在那裡,只是在需要時點燃。
而不死人的復活,也依賴於“某種燈的點燃”——也就是篝火。所謂故鄉,即是出生之地。從這個意義上說,篝火就是不死人能夠再次“出生”的地方。
實際上,從視覺上看,篝火反倒更像是一盞以螺旋劍為燈芯的燈。從而照亮了不死人的死亡之夜,使其可以找到、並在篝火處復活。
  • 不死人的需要與滿足
所謂人的“需要與滿足”,指向的同樣是一種過程,即是“追求”。而“不再需求和滿足”、“不再追求”,有兩種形式:
  1. 因徹底絕望而不再欲求;
  2. 得到了徹底的滿足。
這兩者都會導致不死人成為“遊魂/活屍”(hollow)。“hollow”有著“空洞”、“無意義”的含義。它所指的,在淺層上就是“靈魂之氣”的空無,因為空洞而有種本能的渴望(體現為活屍的攻擊性)。
而更高的層次上,這種空洞也並非是“因為尚未填滿而有所欲求”,反而恰恰是一種更徹底的空無——“追求”這件事本身的空無(體現為活屍的缺乏目的性)。
當然,三代又加入了完全具有心智和自由行動能力的遊魂。姑且可以認為,這是一種“活屍化”過程的中間狀態,是尚未到達徹底空無的前一階段。
當然,這可能也有時代變遷,火更加虛弱,人的靈魂普遍更加濡溼的原因。
在“接近絕望”的方向上,不死人階段性的“死”,會讓靈魂、人性遭到削弱。這種削弱的過程,正是走向絕望的過程。其典型表現,首先是一代的灰心哥,他走出祭祀場,但馬上就感受到自己的弱小,進而徹底絕望;也包括,數不清的活屍小雜兵。
當然,因為“受苦太多”而放棄遊戲的玩家也可以算作這類。
而在“接近徹底滿足”的方向上,不死人一旦得到了它,同樣會導致這樣的“空無”狀態。或者說,其實這也是和“絕望”對立但統一的滿足。
滿足是很可怕的,是更高層次的“追求本身的空無”。
殘篇110.人們得到他們想要的一切,並不是更好的。
其典型表現有,BE中因為太陽蟲而獲得了虛假滿足的索拉爾;以及得到了白龍的知識而在魔法研究上得到徹底滿足的大帽子羅根(當然,這同時也是“魔法不能更進一步”的絕望)。
反之,能真正成為“英雄”的,追求的應該是最宏大的目標,並且在抵達前絕不會滿足或者絕望。例如,GE中的索拉爾,以及環印城的最終BOSS蓋爾。
前者最終抵達的,自然是傳火這種“偉大的死”(或者不斷幫助他人抵達這種偉大的死)。
後者的話,之後拿出單獨的一小段來解釋吧——蓋爾是相當有趣的角色,值得展開說一說,“為什麼他是最接近主角的不死人”。
另外,除了NPC之外,最符合“英雄”定位的,顯然就是玩家操控的不死人角色了。
玩家作為高於遊戲這一維度的存在,意志體現在遊戲角色上時,這角色天然就已經是“代表更高意志顯現於世的超人”。儘管玩家也總會在傳火、不傳火兩種大方向之間做出抉擇,從而展現出不同的價值取向,但每一個通關的玩家,都是在抵達最終目標前不會滿足也不會絕望的。
不論認可的是世界意志還是人的意志,這類玩家在經歷角色死亡時,被激起的都是更旺盛的挑戰欲——就如同,浮士德即便聽到掘墓的聲音,也只會覺得“那是人們在勞動的聲音”。
但不論如何,“人類”從一開始就代表著世界的趨向——只有少數的靈魂之氣能上升為火,而更多的靈魂之氣會在需求與滿足中逐漸濡溼、沉澱。人類的存在,必然導致世界逐漸轉為深海時代、濃霧時代。
而到了三代,這種趨向已經愈發明顯,黑魂世界的各種存在者,也開始思索如何應對這一時代的到來。

深海時代

面對必將到來的深海時代,就我個人來說,可能更推崇的是傳火這樣逆勢而為的“人類精神”。當然,這裡的“人類”並非指《黑魂》中的人類,而是我們這個維度的人類。但顯然,既然世界意志如此,尋找應對之法也是十分自然的事情。
是做好靈魂儲備讓自己更容易適應深海呢……或者說,乾脆篡奪火焰,擴大這一進程?
是不願沉浸其中而選擇遠離,還是高瞻遠矚的,甚至直接再快進一步?
  • 化作深海吧——吞噬神明的艾爾德利奇
雖然長久以來,我們都對艾爾德利奇抱著一種鄙夷、厭惡的態度(可能部分來自對他殘忍喜好的畏懼,另一部分來自對偽孃的喜愛),但不得不承認,他確實是有智慧的人——在他的靈魂描述中,明確提到了“預見深海時代的到來”,於是才開始吞噬神明。
畢竟:
殘篇61.海水,即純淨又汙濁——對於魚來說,可以喝並且賴以生存;對於人而言,卻無法飲用而且毒性致命。
他吞噬神明的行為,一方面是完全出於利己的,讓自己提前適應深海時代;另一方面,也恰好順應了世界意志,加速了深海時代降臨。
神明的靈魂比人類更加精純、更接近純粹的火,其靈魂量也是十分巨大的。如果能把這些更精純的靈魂之氣,也變得濡溼、液化,無疑會進一步導致世界向深海時代轉化。
而不斷吞噬人類,甚至是神,並不斷在自己體內將其轉化為潮溼的靈魂,也確實讓艾爾德利奇至少看上去,明顯比別人更接近深海——霍克伍德曾用“溺水豬”來形容他,其表現出的形態,正是更接近液態的、流體的,也更容易和“深海”相合。當然了,即使是溼潤的靈魂,也依然可以拿去燒。潮溼的氣還是氣,還是有著向火轉化的可能性,只是會困難一些。
艾爾德利奇靈魂的顏色,甚至都呈現出某種藍色。依據傳統,藍色確實常常用來代表“潮溼的”、“水”、“海水”這樣的意向。
而被吞噬的葛溫德林,雖然揹負著“暗月”、“暗影太陽”這樣的稱呼,其靈魂也是絲毫沒有趨向藍色的。
這說明,艾爾德利奇向自己目標的努力,確實卓有成效。
當然,我們依然會厭惡他的種種作為——簡單的說,他就是個知道如何順大勢而為的利己主義者。只是對他的厭惡,應該只留存在“吃人”這個層面。在“世界性”這一(無關道德的)問題的理解上,他提前完成了視角轉換,也確實是成功的。
赫拉克利特曾做出不少近似於視角主義的表達,可能一定程度上對尼采有所啟發。
殘篇13. 豬喜歡汙穢勝於清水。 殘篇9.馬、狗和人的快樂各有不同。他說,驢更願意拒絕金子。
雖然我們覺得他汙穢而可憎,但是對於已經變成溺水豬,但確實是成功之豬的艾爾德利奇來說,真的會在乎“人”如何對他做出評價嗎?
那不過是舊時代的餘音罷了。
  • 此乃,天命——黑暗與遊魂
正如我們上面提到的,緊跟著火焰展開到來的,就是讓火漸熄的人類之魂。火焰的誕生,和它死亡的可能性一同到來。不論葛溫等人做何努力,世界變化的大趨向,終究無法忤逆。
那麼作為人類,順應世界意志,在人性的需求與滿足中,讓靈魂逐漸濡溼甚至化作沉澱物,似乎是天生如此的使命。
而神阻礙這一進程的行動,稱之為“枷鎖”也合情合理。
黑暗之環四周的火焰,可能是神明枷鎖的一種體現——讓液化而流逝的靈魂之氣(人性所代表的趨向),依然儘量有一部分被強行化為精純的火。
但“黑暗印記”則去除了這種“枷鎖”,讓人性自由的流逝而出。
擁有更多黑暗印記,就能讓更多的靈魂變得濡溼而成為液態,有更多的出口讓其流出。這並不像艾爾德利奇那樣主要對應著自身轉變,而更多對應著世界轉化的驅動力。
沒錯,這是世界意志實現自身的驅力,從“人類”誕生之初就是如此。
甚至可以說,是世界讓人類開始存在的原因。
只是……天生註定的使命,就一定對嗎?
我的評價是:“只有風暴才能擊倒大樹”的下一句。
畢竟,一代身為不死人而傳火,三代身為灰燼而滅火。這兩個普遍被認為是官方結局的,不都是主角忤逆了自己“天生註定的使命”的故事嗎。
  • 飛吧,逃離深海的吞噬——天使與沙力萬
《黑魂》世界並不存在“上帝”這樣的神明,遊戲中出現“天使”這一意象,無疑會讓人有些疑惑。
但其實,這可以理解為一種簡單的指稱,所指代的事物,正是“有羽翼而能夠飛翔的人”。而所謂的天使信仰,可能來自神族即便面對深海也不願“沾染濡溼”的趨向。
而沙力萬敢於通過種種行為推動深海時代到來,自己做的打算,恐怕也是與“天使”殊途同歸,都是靠“雙翼飛行”。
如果說,靈魂轉化為火,是一種“形而上”的上升,那麼用“飛行”來渡過深海時代,就是一種物理層面的“上升”。
不論破繭飛昇,還是依靠精湛的魔法,無疑都是令人讚歎的。但不知道這究竟有多少意義上是合理的判斷,又有多少意義上是一種對神族“靈魂上升”這一表達的誤解。或者說,如果深海時代真的到來...誰還知道有沒有“天空”存在呢?
  • 龍的智慧——古龍、無名,以及追求古龍之道的人們
古龍存在於“濃霧時代”,大部分毀滅於古龍戰爭,少部分後裔得以留存。
根據我們上面講到的元素流變的大趨勢,深海時代(水)之後,就將是下一個濃霧時代(土)。如果將古龍戰爭看作火之時代的開啟,以及上一個世界的消亡,“火之時代-深海時代-濃霧時代”無疑可以認作圓環走完了一圈。
而“古龍之道”的設定,存在一個最基本的邏輯問題:
如果古龍不過是敗給神族的相對更弱者,為什麼要追尋古龍之道,而不是像其他信仰者一樣,追求更加強大的神族之力呢?
答案的關鍵是:追求古龍之道的智慧,就在於“預見了深海時代之後,是(可能更漫長的)濃霧時代”,而其中得以存在的,就是古龍。
當然,在濃霧時代也還有“大樹”,但似乎是作為更低階的存在。人類沉澱至樹化的特徵,在環印城DLC中有所展現。另外,也可以解讀成“被沉澱凝聚的黑暗枝條俘獲”。
從這個層次說,身為樹人的沙力萬,其“野心”的另一種層次,就是身為以樹為代表的下位者,試圖成為“有翼、能夠飛行”的上位者。
所謂追尋古龍之道,是洞悉了世界分化後又會重新追求統一的本質,從而成為“超人”,親身展現這種世界意志。
另外,這裡還存在著無名與古龍為伴的第二種理解:除了“在鬥爭中抵達和諧”之外,作為戰神的無名,可能也理解到了這種對立和鬥爭更進一步的導向——緊繃之後,弓弦和琴絃總會有相對鬆弛的時候。
分化的世界,經歷無處不在的鬥爭與衝突,最終歸於和諧統一,而後,將再次被猛烈爆發的火分化。
所謂“龍的二元性”,就是既是“狂吼的”,又是“佇立的”。前者代表戰爭與對立,後者代表和諧與統一。而狂吼與佇立的對立統一,就是更高層次的、觸及世界本質的對立統一:
“對立”這個概念和“統一”這個概念,也構成了一組對立統一。
當世界不可避免的向著深海時代、濃霧時代轉化時,古龍之道的智慧就在於,不僅參悟了世界的變化的趨向、代表了世界內驅力的本質,甚至在這種變化的進程中,領先一步 預判了世界的預判
畢竟,那唯一智慧的一件事、“不情願又情願被稱作宙斯的”,就是“事物與其他事物分離、鬥爭,並在鬥爭中趨向和諧”。
在這種圖景下,戰神其實也正代表了至高的智慧之神。就如同雅典娜,即是戰神又是智慧之神。
自從火之時代開啟,古龍就退化著,直至變為“蛇人”,其形態上,越來越接近人類。
而追尋古龍之道的人,則通過龍頭“石”與龍體“石”,更接近古龍的形態。
在貪婪金蛇戒指中,也提到人的那種“欲求”,和蛇的貪婪也是對應的。
“成不了龍”的蛇,和人具備著如此相似的特質。
我們甚至可以大膽的做出猜測:或許曾經的古龍,就是上個世界成功求得古龍之道的人。
而諸如歐斯羅艾斯等人,追求化龍,卻變化成“有朽的”龍的模樣,又是否能稱之為成功呢?還是說從一開始,追尋“失去了不朽性的”希斯的道路,就已經是錯誤的方向了。
非常有趣的是,白龍追求不朽性的研究,成果正是“結晶”。
這種將靈魂固態化的成果,實際上和自然轉變的大趨勢不謀而合:由氣變得濡溼,再變為沉澱。而“結晶”,則聽起來比沉澱更具人為化、精細化的意味。
希斯與結晶相結合,是想彌補自己沒有不朽龍鱗的缺陷。或許,他知道龍鱗的來源,正是靈魂固化的一種可能性,才會以此方向進行研究。而後世更多隻是把結晶看作“靈魂之力更加凝聚”的強力魔法,不知道應該叫“誤入歧途”呢,還是“物盡其用”呢。
或許,只有真正參悟了古龍之道的人,才能提前抵達世界最終的樣貌吧。
當然,面對深海時代的到來,除了以上幾種應對之道,還有一種更加隱秘的方式。
殘篇89.對於醒著的人來說,只有一個單一而普遍的世界。而在睡夢中,每個人轉向自己私人的世界。
這裡提到了一種“公共世界”和私人的“夢境”世界之間的對立統一。那麼黑魂世界中,是否有這種夢境一般的,私人的世界呢?
的確有,就正是畫中世界

畫中世界

《魂3》的兩部DLC,其實可以說,就是圍繞著“畫中世界”展開的。
在我們敘述的這種理解圖景下,畫中世界是用液態的染料(黑暗靈魂之血)繪製,顏料再沉降、凝固成一幅“寒冷、陰暗,但很柔和”的畫。這種“柔和”,或許暗示著,那裡的衝突與爭鬥,並沒有外界這個統一的世界那麼劇烈,是對立相對比較緩和的。
但是,這種世界終歸也要慢慢步入腐朽,就和“統一的世界”一樣,而要讓“下一個世界”展開,就必須用火焰燃燒掉當下的畫中世界。
在環印城DLC結尾,我們能注意到,大小姐作畫時,周圍開始燃起火焰。
可以說,這作為“《黑魂》三部曲最後一部的最後畫面”,和初代開頭的CG形成了一種呼應——都是燃燒一箇舊世界,而一個新世界即將誕生的景象。另外,畫師作為舊世界和新世界的中介者,其半人半龍的姿態也很值得玩味。
如果目光拉回我們現實維度,《魂1》片頭在這種意義上,或許也代表著以“濃霧”為核心意向的《惡魔之魂》的終結,而以“火”為核心意象的《黑暗靈魂》開始。
而選擇黑暗靈魂作為質料,自然是因為這種靈魂強大,且最接近“濡溼,再凝固”的這種過程。所謂的“黑暗靈魂之血”,正是黑暗靈魂已經變得濡溼的狀態。
蓋爾的靈魂中有“人性”的形狀,和馬努斯類似。而我們之前說過,“人性”正是引導靈魂變得濡溼的過程之物。
但矮人群王的血液已經“枯乾”,這種乾涸的原因我們不得而知。
一種可能是,費蓮諾爾在睡夢狀態中,維持著“夢中私人的世界”。可一旦夢醒,整個環印城就不得不回到那個“單一而普遍的世界”。而這個普遍世界,早已經過漫長的時間,這種時間跨度,使血液都乾涸了。
於是蓋爾不得不一口吞下黑暗靈魂,用自己的靈魂與血液使其回到“可以作為顏料”的狀態。
蓋爾覺得自己“不是英雄”,可能會受到黑暗靈魂侵蝕。但這個世界中,又有誰能接觸黑暗靈魂而不被侵蝕呢,哪怕是阿爾特留斯。
在更高的層面上,蓋爾毫無疑問是個英雄。面對必將到來的深海時代,他並沒有選擇如何找到生存之法,而是和大小姐一起(當然還有灰燼)讓一個新世界誕生,給一些人容身之處,這恰恰是葛溫一輩神族才能做到的事情。
而在這過程中,可以看到“黑魂精神內核”相對較淺的一層:
即使弱小到只是普通的奴隸騎士,只要無數次經歷死亡也不絕望、不滿足,一直持續的追求下去,向死而生的終點,說不定就是神明一般的偉業。
既然提到DLC,作為“世界聚集之處”的洛斯里克,也很值得拿來說說,不過這部分似乎也很難插進整體邏輯當中。不如就生硬的單獨放在這裡好了。當然,由於整個環城DLC夢境一般的不和諧感,這種解讀也並沒有那麼可靠。

洛斯里克

在環城DLC中,洛斯里克是我們經歷的第一個場景,而老嫗也說,“在火的時代落幕時,一切會聚集到末世所在”。
而環印城則在“聚集地最深處的地方”。
環印城作為“流放之地”,在火之時代最初,想必應位於世界比較邊緣的地方。而它被牽引到洛斯里克附近,或許一定程度上表明,洛斯里克很可能非常接近這種牽引的中心。
畢竟在地理上非常靠近洛斯里克的幽邃教堂,曾被評價為“世界之淵就在此地”。(當然,麥克唐納的這種判斷是否十分精確,也確實是值得懷疑的。我們姑且先相信他的判斷吧。)
為什麼說,“有靈魂沉澱物存在”的地方就是世界之淵?又為什麼說,世界聚集之處,就是世界的中心?
其中的邏輯,可以藉助亞里士多德“地心說”的推理方式:
很早之前,古希臘人通過觀察帆船在地平線接近海岸時(逐漸升起)的樣貌,就判斷出地球是一個球體。
而同時,人們會認為輕的,比如“氣”,就會上升;而重的,比如土,就會沉降。
如果認為這種沉降是上下方向的,似乎並不合理。因為這樣一來,位於球體下半部分的東西,就會落下去,而不是在地面上固定著。那麼,想必“沉降”的意思,就是落向宇宙的中心。而“發散、上升”的意思,就是遠離這個中心。
所以,重的、沉降的土地會聚集在哪裡呢?當然聚集在宇宙的中心。那麼,作為土地匯聚之地的地球,就是宇宙的中心。
《黑魂》世界正與此類似,最“沉降”的人心沉澱物,會聚集在世界之淵。火之時代終末時,“上升”為火焰的東西越來越少,變得濁而沉的東西越來越多,它們自然也會向世界中心聚集,以至於環印城都十分靠近洛斯里克了。
而基於這一點,可以做更進一步的推測:如果認為洛斯里克是接近世界中心,是事物沉降後聚集的地方,那麼有可能,下一次初火的誕生,也恰恰就會在這。畢竟,火總要在有燃料的地方出現。
那麼上一個時代是否也是如此呢?如果是這樣,那麼,所謂的“初始火爐”,大概就在距離洛斯里克不遠的地方吧。
這種地方,可以叫做世界之淵,或許,也可以叫做世界之源。
把這段關於洛斯里克的表達唐突的放在這裡,一定程度上,也是因為下一章節的需要。
那麼,在整個系列的倒數第二部分,我們就來嘗試理解,在這個圖景下,最難處理的兩個概念——混沌和深淵。

混沌

讓我們回到上一期提出的問題之一,所謂的“從靈魂中創造初始之火”,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既然說靈魂是“氣在轉化中的過程之物”,那讓其面向火的方向變化,當然是可行的——傳火即是這樣。但偏偏,魔女想要創造出的是“初始之火”。
靈魂是依託於氣的,而氣又由火轉化而來。這麼說,一切靈魂的本質,自然也是火。而用作為“初火真子集”的靈魂,試圖創造出初火,顯然在邏輯上就是不可行的。否則,這將導致一種“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無限嵌套循環。
當然,其實亞里士多德也曾經指責赫拉克利特那“萬物之中時刻包含著自己的對立面”的理論,違反了矛盾律。而尼采反而稱讚這一點,稱赫拉克利特有“非凡的直覺思維能力”。
但偏偏,魔女的行動不是“失敗了”,反而是創造出了“混沌和惡魔”。
那麼魔女代表的對立統一,可能是“理性與非理性”、“邏輯與非邏輯”的對立統一。或者說,作為一種“越過燃燒與熄滅之尺度”的代表。
就如同我們生活的世界,雖然說“一切現實存在的都是合乎理性的”,但人類早在古希臘時代,就已經在玩“悖論”的遊戲了。人的確有著思考“非邏輯之物”的能力,就彷彿它們在現實中也存在一樣。
前面有提到過,對於神來說,一切都是正義的,一切都合乎最高智慧的理性。
而“惡魔”這種在後世宗教中往往作為神的對立面而存在之物,可能正代表了黑魂世界中甚至出現了忤逆那種邏格斯的存在。
殘篇94.太陽不會越過他的尺度。否則,復仇(正義)女神——正義的執行者,會找到他。
在大多數解讀中,這裡的“復仇/正義女神”,被認為是宙斯的女兒狄刻。
世界是永恆的活火,“在一定尺度上”燃燒、“在一定尺度上”熄滅,而這種尺度,就是宇宙有序性、組織性、可預見性的保證。在這永不止息者的注視下,一切都必須遵循這種尺度。
老魔女作為開創火之時代的存在之一,與“太陽”的概念也是有些接近的。而作為老魔女之女的克拉娜,或許就相當於狄刻意志的顯現,她懇求我們幫老魔女解脫——也就是,讓敢越過這種尺度的“太陽”熄滅。
當然,以上的這些解釋,在我看來還是有些牽強。如果將魔女們理解成“最初的智者”,試圖超脫元素流變的循環但以失敗告終,也是可以的。

深淵

深淵究竟是什麼呢?整個遊戲都對此諱莫如深。或許對於那種無法真正觸及的地方,遊戲中的神族和人類,也都無法窺得它的真相吧。
不過,我可以提出對深淵的三種理解。
至於大家更認同哪一種,或者是全都不認同,就全憑大家自己判斷了。(第一種算是比較正經的理論,後兩種更多是“思辨遊戲”過程中的小插曲,寫出來大家隨便看看就好。)
  • 深淵即是深海,深海是對深淵的比喻性表達,人性和濡溼物就是深淵之海中流淌的海水。
這是最表面但也最簡潔的理解。畢竟,深海時代與濡溼相關、濡溼又與黑暗和深淵相關。
而對於火之時代結束後的世界圖景,二代表述為“進入黑暗時代”,三代則表述為“進入深海時代”。似乎說明這二者確實是同一的。
而在環印城DLC的泥潭中,我們使用擬態就可以變成“人性”的樣貌,更印證了這種猜測。
這裡就不做太多解釋了,畢竟它展示出的,是一幅非常容易想象的具體樣貌。它應該也符合大多數人的理解,大概是無可爭議的主流觀點吧。
  • 深淵即是“虛空”,是世界逐漸聚集所造成的“剩餘”。
由環印城DLC我們可以知道,世界最終將聚集在一起。那麼反過來想,在火之時代徹底展開時,世界應該是最為“發散”的。
由始至終,這種聚集應該在始終進行著。而聚集,就將造成一種“無物存在”的徹底空無,這個剩餘的“空無”,就是深淵。
這就能夠解釋,為什麼隨著火焰漸弱,深淵似乎愈發強大。但同時,這似乎解釋不了為什麼深淵如此容易侵染存在之物。
  • 在最沉降的地方再沉降,在最上升的地方再上升,如此,皆是深淵。
在赫拉克利特的哲學背景下,存在是一種過程,存在即是“燃燒”。而所謂的燃燒,就是“讓清的、精純的上升,溼的、渾濁的沉降”。
那麼,最精純的再上升是什麼?最渾濁的再沉降又是什麼?
似乎我們會抵達“不燃燒之物”。而存在即“正在燃燒”。那麼,“不燃燒之物”即是“不存在”的“無”。
最精純的火,燃燒時再次上升的而成的東西,是不存在的,是“無”。最深邃的沉澱物,燃燒時再次沉降而成的東西,也是不存在的,也是“無”。這兩者由此等同。
簡而言之,深淵就是“不燃燒的”,就是不存在的“不存在者”。
沾染深淵,被深淵吞噬,就是某一部分徹底不再存在,所以深淵才如此可怕。而隨著上升端和沉降端不斷有東西“消失”,深淵也得以蔓延。
為什麼深淵和火之時代伴生?因為最精純的火才能再精純成為深淵。
為什麼人性和深淵如此接近?因為最渾濁的人心沉澱物,才能再沉降而成為深淵。
當然,赫拉克利特自己也並沒有推演到這種,甚至有些恐怖的地步。畢竟,把“比最精純的更精純”和“比最渾濁的更渾濁”等同起來,多少會有些令人無法接受。
除了這些,實際上還存在著更為底層、更難回答的問題。例如:
  1. 為什麼濃霧時代中,火會突然出現?
  2. 為什麼世界趨向會如此變化?
  3. 為什麼一切變化的底層規則如此?
就讓我們進入最後一部分,或許,這些問題也是能夠得到解答的。

遊戲

對於剛剛提出的這些問題,我給出的回答是,“因為《黑暗靈魂》是個遊戲。”
或許你會覺得非常無厘頭,覺得我在鄭重其事的,做出近似於“遊戲就是這麼設計的”之類的表達。擺爛了屬於是。但我並不是這個意思,而是非常認真的說,《黑暗靈魂》與赫拉克利特哲學的最後一個契合點,恰恰是,它是個遊戲。接下來,就讓我借用尼采對赫拉克利特的解讀吧。
尼采曾說,在赫拉克利特的理解中,“世界是天神宙斯的遊戲”——或者,用更具體的方式表述:世界是火的自我的遊戲,在這個意義上,“一”就是“多”。
他相信世界是週期性重複衰亡的,並且從燃燒一切的世界大火中,不斷有另一個世界重新產生。他很著力地強調:把世界投向那場世界大火可看作一種“渴望和需要”,或一種“欠缺”,而被火完全吞沒則是一種“滿足”。
生成和消逝、建設和破壞,對之不可作任何道德評定,它們永遠同樣無罪。
如同孩子和藝術家在遊戲一樣,永恆的活火也遊戲著,建設著和破壞著,毫無罪惡感——在萬古歲月中,以這遊戲自娛自樂。它把自己轉化成水和土,就象一個孩子在海邊堆砌沙堆又毀壞沙堆。它不斷重新開始這遊戲。
它暫時滿足了,過會兒又覺得需要,於是又重新抓住了它,就象創作的需要驅動著藝術家行動起來。不是犯罪的誘力,而是不斷重新甦醒的遊戲衝動,召喚另外的世界進入了生活。
孩子一時摔開玩具,但很快又無憂無慮地玩了起來。而只要他在建設,他就按照內在秩序合乎規律地進行編結、連接和塑造。
甚至當赫拉克利特觀察頑童們遊戲時,他所想的也決非別人在這種場合所想的。他所想的是宇宙大頑童宙斯的遊戲。他不需要人類,即使那些願聆教益的也不需要。
殘篇52.人生猶如兒童的遊戲,在棋盤上擺弄棋子。王權掌握在孩童手中。
為什麼事情這樣,這一點未被追問。正如同樣未被追問的是,為什麼火會變為水和土。赫拉克利特當然沒有理由非得證明——對他來說,世界是亙古歲月的美麗而天真的遊戲,這已經足夠了。
而《黑魂》作為一個遊戲,世界觀如此的理由,也已經自然得到了解釋:又有什麼世界,是比赫拉克利特眼中的世界,更加接近一個作為遊戲的世界呢?

尾聲

那麼,這個“以赫拉克利特之眼去看《黑魂》世界”的系列,就此告一段落。
以後有機會,我們再聊聊“我眼中《黑暗靈魂》的精神內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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