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械妓》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3-11 17:32:24 作者:墨雲喵 Language

環雲城的聖銀星際列車站附近,它正在攬客。
它再也不是當初怯生生的,仿生義眼裡透露著膽小與懼怕的性工作者機械AI。
金屬的手指一揮,磁幻電子煙隨即響應自燃,腦波里的二進制代碼跟著煙霧的升騰開始飄然躍動。
永恆科技負責製造人工智能子宮與基因修飾服務,盛世科技負責新生兒誕生時的生育保障和養育名額分配,以及後續的人生套餐服務。
兩大巨型財團掌控和壟斷了人類從出生開始到死亡以後的所有事情,甚至是在生命誕生之前,就將你籠絡到了資本的利慾薰心之中。
我們只需要享受性愛和尋歡就好了,像條狗叼著骨頭,就可以開始興奮的為自己挖坑刨土,最後到臨近入世的時候再象徵性為自己也埋上一層泥,哀悼一下無人惦念的孤獨。
接下來你的大腦和基礎人格就將被複制粘貼,製造成對外宣稱“萬年不腐,千年不壞”的機械奴僕,為你生前用揮霍無度抵抗寂寞的方式買單。
人們已經習慣了這個恐怖樂園,都想將自己燃燒成像是一場火焰,最後淪陷虛空。
大多數的旁觀者也被別人旁觀,抵抗是無用的,根本不可能的,甚至絲毫叛逆與反抗的念頭都在你呱呱墜地之前就被抹去了,這種基因“缺陷”的修飾是必須也是必然的。
女人,男人,孩子。
我們都成為了物慾的工具,異化的自我,人人都在物化對方,釋放自性的邪惡。
這不,又有一名男人來找它了。
他沒禮貌地搶過它嘴裡的磁幻電子煙,大口大口地嘬了一口。
它挑了一下眉,嘴角不經意上揚,心裡冷笑著——又可以換全新的身體部件,順便賺一大筆聖銀星元了。
“全套,不過夜。”
果然,被它猜中了。
手腳都被粗暴地拆除和砸爛,身體裡的冷卻液灑落在冰冷的機械身體和金屬面龐上,混雜著少許對方洩慾和訴諸暴力的液體和血液。
大腦裡的情緒數據已經過載,不過它已經習慣了,它已經是經驗豐富,心態成熟,完成過無數遍自我調適的成年人工智能。
但全息面板顯示的餘額裡,到賬的卻是最不值錢的械教幣!而不是一大筆盛行流通的聖銀星元。
這可跟想象的不一樣,怎麼這麼倒黴,又是地球軍方被淘汰捨棄的落伍軍人……
在與外星各方勢力的戰爭中,肉體損傷過多,或者心理承受壓力過大,無法修復就給一筆根本於事無補的虛擬補償費,用的還是最低廉和流通場所限制最多的械教幣。
所以找更為廉價的機械妓女,宣洩憤懣和找回一點點屬於自我的權力,就成了最好的花錢途徑。
不過這種事情,它也已經習慣了。
因為它們,同樣是暗地裡被拋棄的最底層。
黑市裡義體醫生的手術檯上重啟醒來之後,它還是如願以償獲得了自己最想要的機械義體,這次不再是別人用過的二手貨。
“老顧客了,這次你可得好好謝謝我,我還給你打了九五折。”他滿臉笑意,嘴裡的金屬牙正在陸續按時換成黃金材質,誰都知道每一次他都大賺了一筆。
它在聽起來就像是嘲諷一般的“歡迎再次光臨”之中,走出了昏暗無光,卻仍然排著隊的破舊居民樓裡。
環雲城的人造微型太陽今天被收了回去,進行例行維護。所以今天在浮空的城市上方,隔絕外界的能量場外能看見真實的烏雲密佈,頻繁降落著滿帶輻射的酸雨。
它買了點速食合成蛋白質肉品,還有路過以後又回頭駐足購買的地攤上的塑料光之戰士。
帶給孩子,它喜歡看他笑;可惜只要是人類都不是那麼容易滿足的生物,哪怕是幼年體。
他只要一哭,它就頭腦紊亂不知如何是好,這次也一樣。
它原本想效仿隔壁鄰居揍罵孩子,試圖讓孩子停止哭泣和吵鬧,但是底層指令不允許它這麼做。
並且隔壁鄰居即使這麼做了,也收效勝微,所以它很早也就釋然了。
“吵什麼吵!不會管孩子我來幫你管!”
不過鄰居們很會用同一套的方式來向它提出抗議,還好它早早就鎖上了防盜門。
它只能從腦波連接的暗網上下載的盜版嬰兒養育手冊程序裡,模仿著全息投影,抱起作為嬰兒的他,作為安慰。再像人類的虛影一樣,做著輕輕撫摸著他後背的動作,不時身體還要象徵性地搖晃幾下。
還挺管用,他咬著手指咿咿呀呀地念著聽不懂也識別不了,卻格外令它安心的話語睡著了。
它繼續抱著他,還在模仿嬰兒養育程序,不經意間打開了遇到他父親之前的記憶。
同樣是環雲城的聖銀星際列車站附近,它被製造出來後就被上級領導安排在這區域攬客。
“你是新型號,負責處理人流量最多的區域。”穿戴假毛裘圍脖的“媽媽”說道“你的職業是‘械妓’,你要好好服務顧客,聖銀守護您。”
最後一句理所當然根本不是真的祝福之類的話語,那是一條語音指令,觸發底層設定系統的命令。
於是它就成了械妓,於是它就被安排負責處理人們的性慾和遺傳物質載體的採集,沒有過多的理由和原因,更沒有自主選擇的可能性。
好在在那之前,第一次是最寶貴的。
它將先在交易市場裡競價,戴面具的有意者必須互相比拼出個高價來選出個贏家,而且能被對方選擇是否懷上寶寶。
也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它遇到了他。
他花大價錢購買了它,現在它是他的僕人、奴隸,或者別的什麼。
無所謂稱謂,最終都會玩膩,根本不用擔心回收的問題;對待真人都是如此,何況是對待機器。
他的“害羞”,令它印象深刻,那是程序識別出來的情緒,也是它學習人類的第一種情緒。
第二種,是興奮;第三種,則是愧疚之情。
他選擇讓它懷了孕,這本來就是預先設定好的“任務”。
頻繁射出的精子和械妓出廠時就在內部配備冷凍好好的卵細胞開始不出所料的結合,環雲城每個女孩“成人禮”都必須捐贈出的卵細胞——通過細長細長的取卵針在子宮裡戳來戳去取出,無痛。隨後每年一次,或者半年一次,或者……視市場需求而定。
合理的是,卵子的價格與供卵者的身高、長相、學歷掛鉤。所以它的“幸運”,還要多虧捐卵者的身份,才讓它械妓的職業,多了一層一次性“鍍金”的價值不菲。
仿真十月懷胎,一次性生育機器。
更寶貴的是新生命,是乾淨的柔性金屬子宮和無汙染、無副作用的水凝膠加上磁性顆粒模擬的內部孕育環境,還可以通過磁力控制和數值調控下,改變內部不同的形狀、長寬大小以及適宜嬰兒胚胎的溫度。
再加上含氧的全氟化碳液,靠連接它的內部呼吸管和仿真肺部過濾器不斷流動循環補充氧氣和排出二氧化碳。
當然,還需要補充營養液,配合嬰兒不同的生長時期改變各式營養液的調配比例。
技術成熟,發展穩定,這一切早就不再是問題。
就連生育的時候也能借由械妓納米柔性金屬構造的部分下體模擬得準確無二,包括“母親”的痛苦也能通過神經金屬纖線讓它充分感受刺激。懷孕的時間都能精準控制到幾點幾分幾秒,以滿足某些特殊有錢人的迷信。
它看到他看到新生的他時,竟然飽含淚水,一會兒悲、一會兒喜。
它又從他那裡,獲得了一種從來沒有在他人身上感受過的悲喜交加的情緒和記憶。
它還不是很懂,也不是很明白;它只知道,這種情況下,“痛苦”的加強模擬刺激之後,“笑”的感覺好像來得更加突然得強烈和莫名。
可惜,基因缺陷嚴重,修飾出了問題。
於是他的妻子抽著磁幻電子煙,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全息投影屏幕上的各項數值,說了句“那就不要了吧。”
他真正的妻子,為什麼跟他說話更像他給它傳達命令?
她璀璨的鈦合金鑲鑽手指,輕點磁幻電子煙的煙管讓它熄滅,踏著同樣光彩奪目跟金屬義肢嵌合相連的霓虹高跟鞋,鏗鏘有力地走出了生物觀察室。
他還沒有說話,他還想說點什麼,卻什麼都沒有說。
只是身體在發抖,控制不住地發抖,心裡的冷意隨著肺裡的熱氣排出,化為一聲閉眼仰望手術檯強光的嘆息。
他最終還是沒有選擇摧毀那條生命,他偷偷塞了錢,偷偷將孩子強硬的託付給它,命令它照顧好他,讓他活下去。
選好了居住場所,隱秘而他妻子絕不會前往的環境,一次性向中央租房控制系統付清了一百年的租金。會定期打錢,還會偶爾提供生活所需的物品。
不需要它開口,也不需要聯絡,根本也沒有聯繫方式,甚至只有他有它的地址。
於是它站在了這裡,人流量最多的工作區域,成為了命中註定而名副其實的械妓。
日常工作而已,還能作為掩飾,不必詫異;好在沒有人無聊到勸械妓從良,當個家庭婦女。
它好幾次恍惚之間,好像在人群裡看到一模一樣的自己,只是穿著不同,身材高低不同而已。
它還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義,只知道工作是必須要做的事情。
每天需要刪除多餘的垃圾回憶,還要調適好自己糟糕的情緒程序,面對自己的“小主人”,盡心盡力。
不過好在它沒有痛苦,它能選擇感受得到,或者感受不到——已經早就被默認設置成關閉,它不需要他人的撫慰和理解,更不需要援助和支持。
經久耐用,又方便合理。
只因,它是機器。
“媽……媽,媽媽!”
別擔心,孩子睡得很沉,只是他的夢囈。
不過那是他第一次清晰而準確從吸吮大拇指的嘴裡,吐出的話語。
它是機器,它停下動作,為什麼在哭泣?
時間往後推移,勢不可擋而順理成章。
他在長大,他需要教育,需要親情。
可這些,它都手足無措,無能無力。
沒有人來幫它,沒有人類可能來幫它。
它只有他,它只能想到他。
可他不在,從來沒有過,出現在這裡。
甚至餘額裡沒有再獲得過資金,也再也沒有簽收過生活物品。
他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無聲無息。
他卻在繼續長大,他還想出去,他變得更加聰明,詢問更多問題。他問它在做什麼工作,為什麼它能出去,他卻只能待在家裡玩無聊的廉價塑料玩具。
他要夥伴,他要自由。
它手足無措,它無能為力,它只能想到他。
“父親?”
他在哪裡……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你的親生母親。”
他終於沉默了,終於不再問問題,他接受了他是“孤兒”的事實。
“我不怪你,你只是機器。”
他們都哭了,相擁在一起。
“在夜裡,
回到自己的房間;
正像在夜裡,
回到自己的殼裡。
靈魂透露出來,
自我開始顯形。
機械的身軀,
沉沉浮下而睡去……”
某天,它看見他在飯桌上留的動態短信,躍動的全息字符消失的時候,冷冰冰的金屬盤子裡是冷冰冰全然未動的速食人工雞蛋以及調配膏狀蔬菜醬。
他開始叛逆,他開始戀愛,他開始暴戾而充滿攻擊性。
他不愛學習,也不愛安靜,他覺得每天待在家裡簡直就像窒息!
“基因缺陷?嚴重問題?是啊!我就是個不用你管的廢物,沒人要的沒用玩意兒!”
他推倒了它,用盡全力奪門而出。
幾周後他帶著傷在又一個人造微型太陽被拉出去例行維護的雨夜裡,半晚打開門回到家,看見依然在等他的機器。
他失戀了,他被人類再一次拋棄。
失去了“愛”,失去了“親情”,失去了未來“家庭”可能締結的“關係”。
他重新痛哭流涕,他們再次相擁在一起。
可是有一天,它也開始“衰老”了。
所有的零部件和處理芯片都退化得不行,型號也已經很老很老了,怎麼修都沒有用,再費心他也只能自暴自棄。
械妓,連工作的機會也已失去。
他不得不開始加重工作,幹最苦最累的體力活,在環雲城底部悶熱燥溼,一點不比上面的居住區域窄小半分,甚至遠大於其的全能維修保養中心掙錢,考慮為它換服機械身軀。
類型眾多的能源發動機放置在那裡,大量維修勞動工人和工業維修機器人長期呆在那兒完成眾多繁重的維修命令,例如每日檢查維護所有驅動電機控制器,清洗保養大小管道,填補各式能源等。
就像回到他出生前,孕育他的鋼鐵子宮裡。
“人,就是機器。”他的工友對他說。
他沉默,他已經學會不再詢問問題。
還好他是男性,他的“成人禮”不需要被“取卵針”捅來捅去。
他現在只需要,每天每夜,無時無刻出賣自己。
它看著他,他沒有再哭過了。
它仿生義眼裡的冷卻液,卻因他自學不夠完善的技術問題,還有修繕缺陷,滲出個不停。
眼睛是最難修的,要麼徹底關閉,要麼就得看個清明。
否則就會問題出現個不停,不斷出現想要繼續掙扎的頑疾。
“媽,我修不好了,解決不了了。”他終於有一天,放下了扳手,停止了努力。
他只是輕輕笑了笑,它一下感受到了刺激,那是悲喜交加的情緒共鳴。
它時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了這種情緒,在越來越像他的他身上。
這種滋味兒,更難分析,直接讓本就破舊不堪的它陷入了死機。
不知過去了多久,昏暗無光,卻仍然排著隊的破舊居民樓裡。
它再一次睜開眼睛,重啟的義眼看見了滿身冒著黃色金光的義體醫生。
“歡迎再次光臨。”
它急衝衝地跑回“家”裡,還好,他還在。
它鬆了一口氣,重新構造換新的金屬面容帶起一絲真心的微笑。
不過他赤身裸體,與一個年輕的女人擁抱在一起。
原本和善的笑容突然僵硬,那個“女孩”,和她有點相像……
“真好!真好!他給你修得真好!”他開始穿起昂貴的衣物,戴上價值不菲的小型稀有銀色隕石吊墜。
“果然,早該如此了!”他笑得更開心了,比它開心得多。
“我當初就該聽那女孩的,簽下那個人人都在籤的死亡協議。”
“等死了再被製造成機器,只是提取大腦和簡單複製一下人格而已,根本不需要有什麼擔心。”
他再次攬過同樣穿著華美,踩著閃光高跟鞋的女性,深深吻了她一下。
“我們只需要享受性愛和尋歡就好了,根本就沒有什麼煩心事,都怪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是啊,親愛的!”那個年輕的女人親暱的喊著他,根本無所謂。
“想買就買什麼,多好啊!”她環抱著他,撫摸著他的頭,像是在摸一條狗。
“否則我們怎麼比得過那些從出生就註定好人生,購買了昂貴人生服務套餐的權貴啊!”
“聽說他們現在都能永生了!”他戴上了黑色的電子墨鏡,抽起最新型號,濃度提升百分百的磁幻電子煙。
“可不是嘛!只需要換具肉體就行了,還是直接用自己基因克隆的,想造多少造多少。”
他們打開了房門,推開了它。
“不像一開始,得用自己孩子成年後的肉體才行。”
她和他緊緊靠在一起,身體多半都換成了高級的機械義體。
“要不我們結婚後,也生個孩子吧?”
“基因缺陷嚴重,修飾不好的孩子……”它看著他們,在心裡想著,又低頭看了看全新的自己“果然當初他就是該被放棄和拋棄的嗎?”
那麼,我自己呢?
“太好了,還好‘我’只是機器。”
於是,它沒有了顧慮,再也沒有讓它歡喜和哀愁的原因。
它重新站在那裡,環雲城人流量最多的聖銀星際列車站附近,開始攬客。
再一次,成為“命中註定”的械妓。
萬年不腐,千年不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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