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云城的圣银星际列车站附近,它正在揽客。
它再也不是当初怯生生的,仿生义眼里透露着胆小与惧怕的性工作者机械AI。
金属的手指一挥,磁幻电子烟随即响应自燃,脑波里的二进制代码跟着烟雾的升腾开始飘然跃动。
永恒科技负责制造人工智能子宫与基因修饰服务,盛世科技负责新生儿诞生时的生育保障和养育名额分配,以及后续的人生套餐服务。
两大巨型财团掌控和垄断了人类从出生开始到死亡以后的所有事情,甚至是在生命诞生之前,就将你笼络到了资本的利欲熏心之中。
我们只需要享受性爱和寻欢就好了,像条狗叼着骨头,就可以开始兴奋的为自己挖坑刨土,最后到临近入世的时候再象征性为自己也埋上一层泥,哀悼一下无人惦念的孤独。
接下来你的大脑和基础人格就将被复制粘贴,制造成对外宣称“万年不腐,千年不坏”的机械奴仆,为你生前用挥霍无度抵抗寂寞的方式买单。
人们已经习惯了这个恐怖乐园,都想将自己燃烧成像是一场火焰,最后沦陷虚空。
大多数的旁观者也被别人旁观,抵抗是无用的,根本不可能的,甚至丝毫叛逆与反抗的念头都在你呱呱坠地之前就被抹去了,这种基因“缺陷”的修饰是必须也是必然的。
女人,男人,孩子。
我们都成为了物欲的工具,异化的自我,人人都在物化对方,释放自性的邪恶。
这不,又有一名男人来找它了。
他没礼貌地抢过它嘴里的磁幻电子烟,大口大口地嘬了一口。
它挑了一下眉,嘴角不经意上扬,心里冷笑着——又可以换全新的身体部件,顺便赚一大笔圣银星元了。
“全套,不过夜。”
果然,被它猜中了。
手脚都被粗暴地拆除和砸烂,身体里的冷却液洒落在冰冷的机械身体和金属面庞上,混杂着少许对方泄欲和诉诸暴力的液体和血液。
大脑里的情绪数据已经过载,不过它已经习惯了,它已经是经验丰富,心态成熟,完成过无数遍自我调适的成年人工智能。
但全息面板显示的余额里,到账的却是最不值钱的械教币!而不是一大笔盛行流通的圣银星元。
这可跟想象的不一样,怎么这么倒霉,又是地球军方被淘汰舍弃的落伍军人……
在与外星各方势力的战争中,肉体损伤过多,或者心理承受压力过大,无法修复就给一笔根本于事无补的虚拟补偿费,用的还是最低廉和流通场所限制最多的械教币。
所以找更为廉价的机械妓女,宣泄愤懑和找回一点点属于自我的权力,就成了最好的花钱途径。
不过这种事情,它也已经习惯了。
因为它们,同样是暗地里被抛弃的最底层。
黑市里义体医生的手术台上重启醒来之后,它还是如愿以偿获得了自己最想要的机械义体,这次不再是别人用过的二手货。
“老顾客了,这次你可得好好谢谢我,我还给你打了九五折。”他满脸笑意,嘴里的金属牙正在陆续按时换成黄金材质,谁都知道每一次他都大赚了一笔。
它在听起来就像是嘲讽一般的“欢迎再次光临”之中,走出了昏暗无光,却仍然排着队的破旧居民楼里。
环云城的人造微型太阳今天被收了回去,进行例行维护。所以今天在浮空的城市上方,隔绝外界的能量场外能看见真实的乌云密布,频繁降落着满带辐射的酸雨。
它买了点速食合成蛋白质肉品,还有路过以后又回头驻足购买的地摊上的塑料光之战士。
带给孩子,它喜欢看他笑;可惜只要是人类都不是那么容易满足的生物,哪怕是幼年体。
他只要一哭,它就头脑紊乱不知如何是好,这次也一样。
它原本想效仿隔壁邻居揍骂孩子,试图让孩子停止哭泣和吵闹,但是底层指令不允许它这么做。
并且隔壁邻居即使这么做了,也收效胜微,所以它很早也就释然了。
“吵什么吵!不会管孩子我来帮你管!”
不过邻居们很会用同一套的方式来向它提出抗议,还好它早早就锁上了防盗门。
它只能从脑波连接的暗网上下载的盗版婴儿养育手册程序里,模仿着全息投影,抱起作为婴儿的他,作为安慰。再像人类的虚影一样,做着轻轻抚摸着他后背的动作,不时身体还要象征性地摇晃几下。
还挺管用,他咬着手指咿咿呀呀地念着听不懂也识别不了,却格外令它安心的话语睡着了。
它继续抱着他,还在模仿婴儿养育程序,不经意间打开了遇到他父亲之前的记忆。
同样是环云城的圣银星际列车站附近,它被制造出来后就被上级领导安排在这区域揽客。
“你是新型号,负责处理人流量最多的区域。”穿戴假毛裘围脖的“妈妈”说道“你的职业是‘械妓’,你要好好服务顾客,圣银守护您。”
最后一句理所当然根本不是真的祝福之类的话语,那是一条语音指令,触发底层设定系统的命令。
于是它就成了械妓,于是它就被安排负责处理人们的性欲和遗传物质载体的采集,没有过多的理由和原因,更没有自主选择的可能性。
好在在那之前,第一次是最宝贵的。
它将先在交易市场里竞价,戴面具的有意者必须互相比拼出个高价来选出个赢家,而且能被对方选择是否怀上宝宝。
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它遇到了他。
他花大价钱购买了它,现在它是他的仆人、奴隶,或者别的什么。
无所谓称谓,最终都会玩腻,根本不用担心回收的问题;对待真人都是如此,何况是对待机器。
他的“害羞”,令它印象深刻,那是程序识别出来的情绪,也是它学习人类的第一种情绪。
第二种,是兴奋;第三种,则是愧疚之情。
他选择让它怀了孕,这本来就是预先设定好的“任务”。
频繁射出的精子和械妓出厂时就在内部配备冷冻好好的卵细胞开始不出所料的结合,环云城每个女孩“成人礼”都必须捐赠出的卵细胞——通过细长细长的取卵针在子宫里戳来戳去取出,无痛。随后每年一次,或者半年一次,或者……视市场需求而定。
合理的是,卵子的价格与供卵者的身高、长相、学历挂钩。所以它的“幸运”,还要多亏捐卵者的身份,才让它械妓的职业,多了一层一次性“镀金”的价值不菲。
仿真十月怀胎,一次性生育机器。
更宝贵的是新生命,是干净的柔性金属子宫和无污染、无副作用的水凝胶加上磁性颗粒模拟的内部孕育环境,还可以通过磁力控制和数值调控下,改变内部不同的形状、长宽大小以及适宜婴儿胚胎的温度。
再加上含氧的全氟化碳液,靠连接它的内部呼吸管和仿真肺部过滤器不断流动循环补充氧气和排出二氧化碳。
当然,还需要补充营养液,配合婴儿不同的生长时期改变各式营养液的调配比例。
技术成熟,发展稳定,这一切早就不再是问题。
就连生育的时候也能借由械妓纳米柔性金属构造的部分下体模拟得准确无二,包括“母亲”的痛苦也能通过神经金属纤线让它充分感受刺激。怀孕的时间都能精准控制到几点几分几秒,以满足某些特殊有钱人的迷信。
它看到他看到新生的他时,竟然饱含泪水,一会儿悲、一会儿喜。
它又从他那里,获得了一种从来没有在他人身上感受过的悲喜交加的情绪和记忆。
它还不是很懂,也不是很明白;它只知道,这种情况下,“痛苦”的加强模拟刺激之后,“笑”的感觉好像来得更加突然得强烈和莫名。
可惜,基因缺陷严重,修饰出了问题。
于是他的妻子抽着磁幻电子烟,只是淡淡的看了一眼全息投影屏幕上的各项数值,说了句“那就不要了吧。”
他真正的妻子,为什么跟他说话更像他给它传达命令?
她璀璨的钛合金镶钻手指,轻点磁幻电子烟的烟管让它熄灭,踏着同样光彩夺目跟金属义肢嵌合相连的霓虹高跟鞋,铿锵有力地走出了生物观察室。
他还没有说话,他还想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有说。
只是身体在发抖,控制不住地发抖,心里的冷意随着肺里的热气排出,化为一声闭眼仰望手术台强光的叹息。
他最终还是没有选择摧毁那条生命,他偷偷塞了钱,偷偷将孩子强硬的托付给它,命令它照顾好他,让他活下去。
选好了居住场所,隐秘而他妻子绝不会前往的环境,一次性向中央租房控制系统付清了一百年的租金。会定期打钱,还会偶尔提供生活所需的物品。
不需要它开口,也不需要联络,根本也没有联系方式,甚至只有他有它的地址。
于是它站在了这里,人流量最多的工作区域,成为了命中注定而名副其实的械妓。
日常工作而已,还能作为掩饰,不必诧异;好在没有人无聊到劝械妓从良,当个家庭妇女。
它好几次恍惚之间,好像在人群里看到一模一样的自己,只是穿着不同,身材高低不同而已。
它还不明白自己存在的意义,只知道工作是必须要做的事情。
每天需要删除多余的垃圾回忆,还要调适好自己糟糕的情绪程序,面对自己的“小主人”,尽心尽力。
不过好在它没有痛苦,它能选择感受得到,或者感受不到——已经早就被默认设置成关闭,它不需要他人的抚慰和理解,更不需要援助和支持。
经久耐用,又方便合理。
只因,它是机器。
“妈……妈,妈妈!”
别担心,孩子睡得很沉,只是他的梦呓。
不过那是他第一次清晰而准确从吸吮大拇指的嘴里,吐出的话语。
它是机器,它停下动作,为什么在哭泣?
时间往后推移,势不可挡而顺理成章。
他在长大,他需要教育,需要亲情。
可这些,它都手足无措,无能无力。
没有人来帮它,没有人类可能来帮它。
它只有他,它只能想到他。
可他不在,从来没有过,出现在这里。
甚至余额里没有再获得过资金,也再也没有签收过生活物品。
他消失了,消失得无影无踪,无声无息。
他却在继续长大,他还想出去,他变得更加聪明,询问更多问题。他问它在做什么工作,为什么它能出去,他却只能待在家里玩无聊的廉价塑料玩具。
他要伙伴,他要自由。
它手足无措,它无能为力,它只能想到他。
“父亲?”
他在哪里……
“我不知道,我也不是你的亲生母亲。”
他终于沉默了,终于不再问问题,他接受了他是“孤儿”的事实。
“我不怪你,你只是机器。”
他们都哭了,相拥在一起。
“在夜里,
回到自己的房间;
正像在夜里,
回到自己的壳里。
灵魂透露出来,
自我开始显形。
机械的身躯,
沉沉浮下而睡去……”
某天,它看见他在饭桌上留的动态短信,跃动的全息字符消失的时候,冷冰冰的金属盘子里是冷冰冰全然未动的速食人工鸡蛋以及调配膏状蔬菜酱。
他开始叛逆,他开始恋爱,他开始暴戾而充满攻击性。
他不爱学习,也不爱安静,他觉得每天待在家里简直就像窒息!
“基因缺陷?严重问题?是啊!我就是个不用你管的废物,没人要的没用玩意儿!”
他推倒了它,用尽全力夺门而出。
几周后他带着伤在又一个人造微型太阳被拉出去例行维护的雨夜里,半晚打开门回到家,看见依然在等他的机器。
他失恋了,他被人类再一次抛弃。
失去了“爱”,失去了“亲情”,失去了未来“家庭”可能缔结的“关系”。
他重新痛哭流涕,他们再次相拥在一起。
可是有一天,它也开始“衰老”了。
所有的零部件和处理芯片都退化得不行,型号也已经很老很老了,怎么修都没有用,再费心他也只能自暴自弃。
械妓,连工作的机会也已失去。
他不得不开始加重工作,干最苦最累的体力活,在环云城底部闷热燥湿,一点不比上面的居住区域窄小半分,甚至远大于其的全能维修保养中心挣钱,考虑为它换服机械身躯。
类型众多的能源发动机放置在那里,大量维修劳动工人和工业维修机器人长期呆在那儿完成众多繁重的维修命令,例如每日检查维护所有驱动电机控制器,清洗保养大小管道,填补各式能源等。
就像回到他出生前,孕育他的钢铁子宫里。
“人,就是机器。”他的工友对他说。
他沉默,他已经学会不再询问问题。
还好他是男性,他的“成人礼”不需要被“取卵针”捅来捅去。
他现在只需要,每天每夜,无时无刻出卖自己。
它看着他,他没有再哭过了。
它仿生义眼里的冷却液,却因他自学不够完善的技术问题,还有修缮缺陷,渗出个不停。
眼睛是最难修的,要么彻底关闭,要么就得看个清明。
否则就会问题出现个不停,不断出现想要继续挣扎的顽疾。
“妈,我修不好了,解决不了了。”他终于有一天,放下了扳手,停止了努力。
他只是轻轻笑了笑,它一下感受到了刺激,那是悲喜交加的情绪共鸣。
它时隔多年,再一次感受到了这种情绪,在越来越像他的他身上。
这种滋味儿,更难分析,直接让本就破旧不堪的它陷入了死机。
不知过去了多久,昏暗无光,却仍然排着队的破旧居民楼里。
它再一次睁开眼睛,重启的义眼看见了满身冒着黄色金光的义体医生。
“欢迎再次光临。”
它急冲冲地跑回“家”里,还好,他还在。
它松了一口气,重新构造换新的金属面容带起一丝真心的微笑。
不过他赤身裸体,与一个年轻的女人拥抱在一起。
原本和善的笑容突然僵硬,那个“女孩”,和她有点相像……
“真好!真好!他给你修得真好!”他开始穿起昂贵的衣物,戴上价值不菲的小型稀有银色陨石吊坠。
“果然,早该如此了!”他笑得更开心了,比它开心得多。
“我当初就该听那女孩的,签下那个人人都在签的死亡协议。”
“等死了再被制造成机器,只是提取大脑和简单复制一下人格而已,根本不需要有什么担心。”
他再次揽过同样穿着华美,踩着闪光高跟鞋的女性,深深吻了她一下。
“我们只需要享受性爱和寻欢就好了,根本就没有什么烦心事,都怪我自己想得太多了。”
“是啊,亲爱的!”那个年轻的女人亲昵的喊着他,根本无所谓。
“想买就买什么,多好啊!”她环抱着他,抚摸着他的头,像是在摸一条狗。
“否则我们怎么比得过那些从出生就注定好人生,购买了昂贵人生服务套餐的权贵啊!”
“听说他们现在都能永生了!”他戴上了黑色的电子墨镜,抽起最新型号,浓度提升百分百的磁幻电子烟。
“可不是嘛!只需要换具肉体就行了,还是直接用自己基因克隆的,想造多少造多少。”
他们打开了房门,推开了它。
“不像一开始,得用自己孩子成年后的肉体才行。”
她和他紧紧靠在一起,身体多半都换成了高级的机械义体。
“要不我们结婚后,也生个孩子吧?”
“基因缺陷严重,修饰不好的孩子……”它看着他们,在心里想着,又低头看了看全新的自己“果然当初他就是该被放弃和抛弃的吗?”
那么,我自己呢?
“太好了,还好‘我’只是机器。”
于是,它没有了顾虑,再也没有让它欢喜和哀愁的原因。
它重新站在那里,环云城人流量最多的圣银星际列车站附近,开始揽客。
再一次,成为“命中注定”的械妓。
万年不腐,千年不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