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潮已然退去,滿地都是殘肢、殘骸和不知名的破碎血肉,分不清是死去軍士的還是生骸的,黑血合著紅血浸染了田野,空氣中滿是濃郁的腥臭味,遠遠看過去,好像一隻黑紅的磨盤靜靜地矗著。
作戰的時候軍士們渾身繃得像是要斷裂掉的弓弦,根本無暇思考,現在安靜下來,圓陣的軍士紛紛就地而坐,一個個臉色蒼白,只能聽到此起彼伏的喘息聲、收拾軍伍的伍長的吆喝聲、戰馬的蹄聲和響鼻,人與人面對著面,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安靜得令人頭皮烏麻。
徐缶策馬,馬兒邁著緩步從外側掠過軍陣,他看見羌國的軍士相互攙扶,面色清冷,人人不發一言,安靜中孕育著壓抑而熱切的勢,寂靜中有個牛形令角的步卒突然站起來,舉起染血的雙臂大吼一聲,“活下來了!”
這一聲生機迸發的大吼是一陣荒野上席捲的狂風,一下子將軍士心中的火焰吹燃,軍士們臉上湧起了紅潤的血色。
“贏了,勝啦,贏啦!”
“我活著,我還活著啊!”
“我命不該絕於此!”
“回國,歸家,我要回去!”
一時間,軍伍中囂聲沸騰,有人扔下兵器,與同鄉的人相擁而笑,汗水肆意潑灑,有人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有人脫下甲冑,手舞足蹈地跳起漢水的春舞來,有人摟住自己戰馬的脖子,把頭埋在馬鬃裡,一滴一滴的淚水如同朝露般沿著毛髮落下,有人沉默地看向血肉糜爛的戰場,神情悲慼……
隨軍劍者們在陣外尋殺奄奄一息的生骸,他們望向這群從血潮中廝殺生還的軍士,手臂平舉胸前,對他們行以劍者的禮節。
只有左軍的軍士面色如灰,低低地埋著腦袋,好像有什麼東西把他們的脖頸壓彎了。
“有這樣的軍伍,玉國輸得不怨吶。”
徐缶發出一聲嘆息。
“大人何必助長他人的氣志。”子雎騎著一匹白馬,他胸口纏著素白的布袋,齜露兩排白齒。
“他們大多是未同生骸作戰過的人,縱然有隨軍劍者和影劍的鼓舞,也需要心中有求生的慾望和敢於從死中取生的勇氣,你且看看,他們只是用了這樣的陣型就穩固了局勢,死者三四十中才有一人”徐缶說,“這是戰場啊,有時候就是這樣,捨生忘死,所以生,貪生怕死,所以敗亡。”
“如無缶劍相助,我軍死傷定然比現在要慘重。”影騎著黝黑的大馬徐徐趕來,他目光掃過子雎,隨後投向廝殺的殘局,神色肅穆。
“劍者,本應如此,倘若因國之興衰而漠視人命,那我等也和生骸邪煞之流沒什麼分別了”徐缶搖搖頭,露出一絲苦笑,“說起來,還是我等探查不周,生骸這般陣仗,至少有三隻血窟藏於荒野,這分明是我的失職。”
“誰也不曾想這群腌臢邪祟竟敢襲擊我軍,這種事已經有百年未曾聽說過了。”影說。
“最重要的是,又讓它跑了。”
“又?”影想起那個蝠獒伯,有魂種的蝠獒伯,聞所未聞,“看來之前缶劍同它交過手。”
“上次血潮在我南遲掠境,就是這隻蝠獒伯引動,可恨沒能留下它。”
“我聽說連侯位的邪煞都未必能凝出魂種,這個蝠獒伯到底是什麼東西,頑強得叫人作嘔。”朱墨望向軍陣,一縷玫紅的細軟髮絲在額前飄揚。
“多謝公子相助,不然那蝠獒伯說不準真能掙脫影尊。”影對著朱墨點了點頭。
“沒什麼,不過是來了,總要做些事罷了。”朱墨頷首,他說出這番話之後,自己也愣住了,這不是他會說出來的話,他要做什麼,從來都是目的明確的,從來不會有要做什麼的衝動,因為一切都是他想要去做的,那就無所謂什麼。
拔劍就是拔劍,滅煞就是滅煞。
可這次來只是為了在這裡摻和一腳麼?不應該。朱墨想起了姬雪,他說至少還能做一些事,哪怕不過滅幾個生骸、不過救幾個人。
不知不覺間,他的話像是春日的淡雪,化做雪水入泥土裡,也像絲絲春雨,溫溫潤潤地潛入自己心裡頭。
這感覺,其實不壞。朱墨昂起頭,嘴角勾起一絲極淡的笑意。
“諸位,我先行一步。”
話語間,朱墨騎著黑馬奔入軍陣中,他身後那隻八尺大槍隨之上下顛簸,在日光下反射出黑亮的光華。
“朱墨,嵐國公子,破淵,絕世的兇戾之槍,兩者合在一起,真稱不上祥瑞。”
影昂起腦袋,眯起眼睛,望著朱墨奔走的身影,繼續說:
“這杆槍又出世了,真不知道這一次要在哪裡掀起腥風血雨。”
“不過是一杆槍罷了,真正的劍者怎麼會被兵器的意志左右”徐缶輕輕笑,“他也許不算個好孩子,不過他的劍子是個很好的孩子,有機會你可以見上一見,人吶,心中只要有所牽掛、有所眷念,行事總歸在情理中,至多不過是少年意氣的衝動。”
“都是加冠的辰劍了,在缶劍心裡頭他還是個孩子嗎?”
“哈哈,有的人一輩子都是孩子啊,何況二八的年華,心有少年氣,行事疾如風,更何況,依照古禮要等到二十歲才可以加冠,再說,孩子沒什麼不好的,做小孩子是很幸福的事,雖然孩子也有自己的煩惱,雖然他們總想著長大,雖然他們總是說自己知道,可他們其實並不明白,長大是很殘忍的事,殘忍得立刀見骨啊。”
“人,總得長大。”影沉沉地說。
“是啊。”徐缶吸一口氣,抬頭望著朱墨的方向。
……
褪去的血潮中,裹雜著一個人形的邪煞,這個邪煞跟周遭形容恐怖的生骸完全不一樣,他生有少年的臉龐,身披麻衣,頭頂兩隻鹿角,鹿角上蒙了一層淡淡的青灰,他將一顆頭顱抱在懷中,彷彿那是稀世的珍寶。
從蝠獒伯的魂種被生翼的生骸帶走之後,他就昂著頭望向天邊,那是蝠獒伯消失的方向。
誰也沒有看到,在血潮狂湧之時,他並沒有聽從蝠獒伯的指令襲擊羌軍,反而混在生骸中藉機獵殺了數只子煞,不然羌軍遭遇的子煞將遠勝於此前遭遇的,獵殺完子煞汲取它們血氣後,他又淹沒在血潮中,如同湖海上浮動的孤舟遊弋。
如今他雖然潛藏在生骸中,但周圍的生骸卻不敢放肆,他只需要轉動腦袋,被他目光掃過的模樣猙獰的生骸便紛紛伏下身子,表示臣服。
他立在生骸之中,彷彿是它們的皇。
不老血 第四十九章 慘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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