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全都瘋了。——《愛麗絲夢遊仙境》
- 彩虹盡頭的薑餅堡
童話是給孩子們童年的最好的禮物。《小王子》《安徒生童話》《伊索寓言》《夜鶯與玫瑰》等童話寓言故事陪伴了一代人的成長,白雪公主,美人魚,賣火柴的小女孩等經典的童話形象是每個熱愛童話的孩子一生的摯友。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非常喜歡閱讀各類童話與神話類書籍,在大人們司空見慣的現實世界外,我擁有著一片充斥著天馬行空想象的童話秘境,每當我入夢時,那座通向薑餅城堡的彩虹橋,那些栩栩如生的童話人物就站在橋上靜候著我的到來。
夢中的城堡
而愛麗絲則是我的童年女神,我不止一次地將身邊的女同學幻想成那個勇敢聰敏的愛麗絲。在夢中,我們共同飲下可以讓身體變小的水,身邊的一切變得陌生了起來,世界蒙上了一層瑰麗燦爛的面紗。雜草叢生的操場成了我們隱匿的森林,我們潛入螞蟻軍團的總部,將軍事機密賣給公雞將軍;我們拿走豌豆姑娘床墊下的豌豆送給傑克,一座通天的豌豆塔拔地而起;我們捲入洗衣機的漩渦之中,慘遭分離,最終被在湖邊照鏡子的醜小鴨救起;我們幫錫兵接上了腿,藏在他朋友俄羅斯套娃的懷中躲過了紅桃皇后的搜查……最後我和她躺在長髮公主如絲綢般柔順的髮絲裡仰望著天空,我多麼希望時間就此定格,這樣我可以一直看著她,一直看著雲。
陪伴
你一會兒看我,一會兒看雲。
我覺得你看我時很遠,你看雲時很近。——《遠和近》顧城
但她的身影卻漸漸淡去,天空恢復了往日灰白的色彩,風吹過我的袖管,耳畔傳來狗尾草沙沙的響動聲,夢醒了。
隨著年齡的增長,我也逐漸從幻想中脫離了出來。一些童話的真實版本或者被現實所曲解意思的解釋佔據了我的腦海:醜小鴨之所以能成為天鵝不是因為它的自信,而是因為它本身就是天鵝;《奇幻森林歷險記》早期版本中迷路的孩子被善良的女人藏匿,她的丈夫是個魔鬼,發現後要殺死孩子們,孩子們卻殺死曾經為他們提供庇護所的善良女人後逃跑了;《灰姑娘》中灰姑娘的姐姐們為了穿上水晶鞋不惜削足適履,最後還被鳥啄瞎了所有眼睛,流浪乞討為生。
史雲梅耶的《愛麗絲》中充滿了令人不安的暗示與隱喻
原來我們一直信仰的童話世界或許從來就不是一片淨土,只是相比現實它更純粹,無論是純粹的善還是純粹的惡。童話比現實還現實,而現實世界卻愈加魔幻,有如“童話”。
- 似是故人來
而在2011年,由麻辣馬工作室所製作的動作冒險遊戲——《愛麗絲:瘋狂迴歸》橫空出世,這個原本已淡出我世界的女孩以一種我從未設想過的面容重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愛麗絲:瘋狂迴歸》中的愛麗絲形象
一抹煙燻妝,一把切菜刀,潔白的裙裝上佈滿血漬,堅毅的眼神中透露出復仇的焰火。幾年不見,曾經和我嬉笑打鬧的鄰家乖乖女早已變成如今桀驁不馴的哥特蘿莉形象。曾經奇幻瑰麗,五光十色的夢境世界也變成了冷峻的蒸汽朋克風格,壓抑而又神秘,四處充滿了汙漬與鮮血,無數敵人躲在暗處伺機而動,愛麗絲望向我,講述起了辛酸往事。
那不是夢,那是一段回憶
幾年前一場離奇大火焚燬了愛麗絲的家,她的家人全部殉難,愛麗絲堅信大火絕非偶然,而是有人刻意為之。但她的瘋狂言論不被周圍人所理解,於是她被作為一位患有精神疾病的孤兒被孤兒院所收養並定期接受醫生的洗腦治療。
每次“治療”之後,愛麗絲都會頭痛欲絕,渾身疲軟
在倫敦的街道上,妓女與嫖客互相插科打諢,警察痛毆商販與市民,無人處理的屍體隨意堆積在角落,屍臭味與魚腥味混雜在一起,臭氣熏天。愛麗絲在柴郡貓的引導下進入了夢境世界,並隨著夢境的逐層深入,場景變得愈加血腥與詭異,愛麗絲將在這層層夢境中擊敗阻攔的敵人,探尋火災的真相,為家人復仇。
警察對犯罪置之不理,卻對無辜的市民拳腳相加
- 不愛紅裝愛武裝
作為一款動作冒險遊戲,《愛麗絲:瘋狂迴歸》的武器系統很有特色。愛麗絲擁有兩種近戰武器:“掉腦袋切切”菜刀與“小獨角砸砸”錘子;兩種遠程武器:胡椒粉機關槍與茶壺炮。菜刀與機關槍攻速快攻擊力低,錘子與茶壺炮攻速慢但攻擊力高,不同武器間的搭配延伸出不同的戰鬥風格。
拿著錘子的愛麗絲
武器外形設計非常符合遊戲的世界觀,同時帶有一定的黑色幽默。武器不僅充當了作戰工具,同時也是解密的工具。胡椒粉機關槍真的就是射出胡椒粉,如果將胡椒粉射到豬鼻子裡,豬鼻子會打噴嚏並解鎖隱藏收集品。“獨角袋砸砸”錘子外形則是取材於麻辣馬工作室的LOGO。兔子炸彈不僅可以造成AOE傷害,還可以作為道具放置在機關上,從而完成解密。
胡椒粉機關槍可以射擊遠處的機關,從而開啟道路
在動作系統上《愛麗絲:瘋狂迴歸》則中規中矩,二段跳,滑翔,躲避,彈反一應俱全,躲避時愛麗絲會化身蝴蝶碎片,彈反則是用雨傘來完成,新意十足。而在愛麗絲陷入低血量的時候可以進入暴走狀態,屏幕變成黑白,每一次砍殺都會使四濺的鮮血格外亮眼,愛麗絲則會吸取敵人的血液以達到回血的效果。但整體的動作系統亮點不足,只能說是及格水平。
陷入暴走狀態的愛麗絲
其實《愛麗絲:瘋狂迴歸》最優秀的地方在於其美術設計與場景刻畫。每一個夢境都是獨立的世界,從分崩離析,械盤縝密的蒸汽朋克到霜寒刺骨,充滿幻想的神秘海域,從典雅平和,古韻猶存的東方國度到血肉模糊,遍佈隱喻的沙耶之歌,每一個場景都特色鮮明,在兼具了風格美的表達的同時也暗示了悲慘的劇情,融入了適當的暗黑美學。
夢境的開始——森林
森林的場景是對原著的完美還原,朦朧迷幻的霧氣瀰漫在漂浮在空中的小島上,樹木與鮮花發出迷人的熒光。但隨著夢境的深入,潛意識裡的惡魔出現在了森林裡,夢境搖搖欲墜,分崩離析。
不同與《生化奇兵:無限》裡晴空萬里的天空之城哥倫比亞,愛麗絲夢境裡的“天空之城”被烏雲與死亡所包圍。燈火通明,繁榮先進的城市背後藏汙納垢,一個個肢體殘缺的奴隸在動力機上被壓榨,被剝削,它們的每一滴血汗成為了天空之城的動力之源。
第一層夢境——蒸汽朋克的世界
愛麗絲的服飾會隨著關卡的改變而改變,在海洋裡她會換上散發熒光的美人魚服飾,在東方國度她則換上印花和服。這既可以增加玩家們的代入感,也可以防止玩家們陷入審美疲勞。
第二層夢境——神秘海域的世界
不僅服裝搭配符合當前世界觀的設定,不同地區的怪物類型與配置與場景也十分契合。
每個場景都有其特色的敵人:神秘海域裡的兩腳鯊,皇后領地裡的卡牌士兵。東方國度中的武士蝗蟲兼具武士的劍道與蝗蟲的飛行技能,很難對付。
第三層夢境——東方國度的世界
遊戲在一些小細節上雕琢的也很到位。愛麗絲的飄逸的長髮在順風和逆風等不同風向的影響下會做出真實的物理反饋而不是糊成一團。
不同風向下愛麗絲頭髮的不同反饋
《愛麗絲:瘋狂迴歸》最大的亮點在於變大變小的設定。這一設定在尊重原著的前提下也使遊戲的遊玩體驗更上一個臺階。變小後的愛麗絲可以自由出入各種機關密道,可以看到平時看不到的隱藏道路,甚至可以通過變小來及時躲避敵人的攻擊。
縮小後的愛麗絲可以輕鬆鑽進鑰匙孔內
變大後的愛麗絲戰鬥力爆表,肆意踐踏敵人
儘管《愛麗絲:瘋狂迴歸》有著如此多的亮點與創意設計,但是冗長且單調的流程令人詬病,重複性的打打殺殺與跑跑跳跳嚴重拖慢了遊戲的節奏。儘管麻辣馬製作組為了改變遊玩過程中的單調而引入了一些小遊戲,但依然瑜不掩瑕。除去這一點,《愛麗絲:瘋狂迴歸》依然是一部優秀的作品。
橫板彈幕小遊戲,但其糟糕的模型判定令人頭大
橫板動作小遊戲,《古劍奇譚3》中的皮影戲風格
搖身一變成音遊
- 弗洛伊德的童話書
因為遊戲節奏的問題導致劇情的發展與轉折集中在遊戲最後兩章中,而前面四章所透露出的信息量少之又少。當愛麗絲被紅心皇后抓住時,愛麗絲墮入潛意識的最深處,遊戲海量的信息便撲面而來。
紅心女皇,個人認為隱喻了愛麗絲的姐姐
夢是人在白天活動時產生的潛意識轉化而成的情境——弗洛伊德
《愛麗絲:瘋狂迴歸》將愛麗絲潛意識的層層深入與夢境的層層深入結合在一起,並在場景設計與美術設計中設置了許多心理學的隱喻,使得遊戲可愛的童話題材蒙上了一層神秘詭異的面紗。愛麗絲潛意識的最深處是精神病院,是她內心深處最恐怖的地方,在那裡隱藏著她不願接觸的秘密。在那裡她回憶起醫生對她進行的“治療”——前腦葉白質切除手術。牆壁上突起的鑽頭暗喻著愛麗絲面對手術時的恐懼。
手術的鑽頭留在腦裡,記憶的鑽頭刻在心裡
前腦葉白質切除手術是一種神經外科手術,包括切除腦前額葉外皮的連接組織。主要於1930年代到1950年代用來醫治一些精神病。但因為手術對象在經過手術後往往喪失精神衝動,表現出類似痴呆、弱智的跡象,因此受到社會輿論的嚴厲抨擊。隨著後來藥物治療的發展和其他更精確腦外科手術的發展,前腦葉白質切除術在20世紀70年代以後逐漸被拋棄。
事實上,由劉易斯·卡洛爾所著的《愛麗絲漫遊奇境記》中本就含有對夢境與潛意識的隱喻,不同於其它童話故事建立在一個穩定合理的框架內,在愛麗絲的仙境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超現實事物,不僅無法從現實角度理解也無法從幻想的角度理解。當愛麗絲鑽進兔子洞之後就已經進入了她自己的潛意識之中,愛麗絲身體的縮小象徵著潛意識裡的自己感受到外界的壓力與排擠,從而產生被忽視的情緒。
蒂姆·伯頓導演的《愛麗絲夢遊仙境》
同時愛麗絲將現實生活中遇到的稀疏平常的事物的特徵投射到自己的夢裡,並把自身的價值觀安插到這些事物上。因此不論是紅桃皇后還是柴郡貓,其本質上都是愛麗絲,它們是愛麗絲性格特徵與價值觀念藝術化之後的產物。
柴郡貓的微笑
而《愛麗絲:瘋狂迴歸》更是將這種投射藝術化,在娃娃屋一章佈滿了許多娃娃敵人,它們被醫生掛上標籤放置在流水線上,殘破裸露的肢體暗示了孤兒院裡被迫從事性交易的孩童。同時愛麗絲也未能倖免,原來醫生侮辱愛麗絲姐姐的場景被愛麗絲所發現,為了消除證據,醫生選擇放火燒掉她們家的房子,燒死了愛麗絲的姐姐與父母。大難不死的愛麗絲也被醫生利用手術消除了記憶(但其實並未完全消除,只是藏在了記憶的最深處),並賣做娼妓。
圖片左邊男孩的下體成為進出的洞口,暗示著不可告知的交易
弗洛伊德的性心理發展期中提到的前三個階段分別為口腔期,肛門期與性器期。在遊戲中含有許多從象徵著孩子的玩偶的下體,口腔,肛門中移動的環節,也表明愛麗絲曾目睹過孩子們被迫從事非法交易的場景,感到深深的恐懼,並將其投射到內心世界,從而衍生出遊戲中的形象。
口腔期(0-1歲):吮吸需求是口腔期的重要表現,嬰兒可以從吮吸手指與母親的乳頭中獲取快感。
肛門期(1-3歲):兒童以排洩為樂,以抹糞或玩弄糞便而感到滿足。
性器期(3-6歲):主要之出現男孩的戀母情結轉換期,女孩也產生戀父情結。——弗洛伊德的心理發展階段說
圖中兩個男孩的模型則對應弗洛伊德心理發展的前三個階段
經過如此長時間的鋪墊與隱喻,愛麗絲最終在潛意識的海底找回了失去的記憶,她將罪魁禍首醫生推下了站臺,完成了她的復仇。但是醫生的死無法撫平愛麗絲那早已千瘡百孔的內心,倫敦的街頭依然充斥著犯罪與屍臭。愛麗絲不止一次想擁抱這個世界,世界卻一次次將她拒之門外。
遊戲的最終BOSS——醫生
- 慕然回首
沉睡著感受幸福與清醒著體驗痛苦哪個更好?愛麗絲沒有選擇脫下她的華服,她選擇再一次回到夢境,回到這個屬於她的世界。如果說她的第一次迴歸是瘋狂的,那麼她的第二次迴歸則是理性的。只是這理性又有幾分出於自願?
愛麗絲,你要去往何方?
她的身影再次淡去,天空恢復了往日灰白的色彩,貓咪爬過我的袖管,耳畔傳來機箱嗡嗡的響動聲,夢醒了,而我不知道下次夢見她又會是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