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最好的時代,這是最壞的時代……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雙城記》中的這句名言,用來形容日本泡沫經濟的年代,似乎格外合適。
黃金時代下的人們
那是20世紀80年代末期,各行各業的超速發展,帶來紙醉金迷的空前盛景。財富好似唾手可得,人們臉上洋溢著幸福而瘋狂的笑容,渾然不知寒冬正吐著蛇信子,蟄伏在黑暗中。
更何況,即使眼前滿盤珍饈,卻也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幸參與到了這場舉世無雙的宴會中。
豪華酒店裡,身著晚禮服的人們杯盞相碰,豐盈的泡沫溢出杯沿,芬芳四溢。但酒店外,還有人眼巴巴地看著,既沒有入場券,也沒有一件像樣的衣服。
“不過,只要努力,或許我也能成功。”
許多懷揣著希望的人湧向東京,試圖分得一杯羹。在這樣的背景下,《泡沫冬景》的故事發生了——1988年,高考失利的中國少年景蕭然,與來自日本鄉下的少女櫻井栞奈,在繁華的東京邂逅,那時,時代盛景尚未破碎,他們正值年少。
還是那個你熟悉的片岡智
說起《泡沫冬景》的劇本作者——片岡智,即使你不熟悉他的名字,但你應該也聽說過他的代表作,譬如《水仙》和《120日元》,在各類Visual Novel中,幾乎是清流一般的存在,同時也極具名氣。
實際上,如同片岡智的其他作品一樣,《泡沫冬景》依然延續了他一貫的風格——他愛寫那些普通人的不普通日常,在捕捉人性碎片的過程中,宏大的命題鋪展而開。
所謂普通人,就是你和我,終其一生,往往只是把一天重複了上萬次。
所謂不普通日常,就是某一天,你和我的人生,突然陷入兵荒馬亂的重大轉折。
而這個“普通人的不普通”,在《水仙》裡,是因絕症走向生命盡頭的瀨津美和姬子;在《泡沫冬景》裡,則是高考失利後不甘於眼前人生的景蕭然,和作為家中長姐,揹負著妹妹生命的櫻井栞奈。
時代一粒沙,個人一座山。
這也是很多人在提到《泡沫冬景》的一個觀感:大時代下的小人物。
作品以短章節式的插敘手法,來來回回於兩代人之間,寫著他們的過去和當下。子女輩有子女輩的苦,父輩有父輩的愁。
世世代代,苦難無休,但希望也在悄然生根。我想,正是因為這種無力和希望的交織,才讓片岡智的作品那麼親切感人,因為我們總能在這些形形色色的小人物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何況,如果要用一種顏色來形容片岡智的作品,我會說那是“五彩斑斕的黑”。
就像《水仙》,它講的不僅是生命之脆弱,更隱隱透露出一種“先知死而後知生”的處世哲學。讓你在眼淚過後,反而更加珍惜生命。同樣,在《泡沫冬景》中,面對這個瘋狂的時代,主角們雖然艱難,卻依然“貧賤不移”地保持了美好的品德。在這種“貧與富”、“個人和時代”的強烈對照下,他們的堅持更是顯得彌足珍貴。
讓臺詞和畫面活起來
而除去劇本作者片岡智之外,《泡沫冬景》讓我驚喜的點在於,它的臺詞和畫面分鏡擺脫了視覺小說慣有的運行模式,藉助豐富的動效和切割組合,臺詞和畫面被賦予了生命,成為劇情中表達情感的利器。這一點頗有些《艾迪芬奇的記憶(What Remains of Edith Finch)》的味道。
比如在表達角色欲言又止的糾結心情時,臺詞會一個字一個字地出現,零零碎碎地拼湊成一句話,短暫地停滯後,又搖搖欲墜地紛飛飄散。又比如在角色舞蹈時,臺詞又會靈動地跟隨節奏,從屏幕的各種方向飄逸進入,畫中人與畫外字,共舞成趣,活靈活現。
畫面方面,儘管《泡沫冬景》本身的圖片數量不算多,但巧就巧在他們真的很會玩圖:通過各種濾鏡、邊框、切割組合、動效……一張CG硬生生帶給玩家十張圖的體驗。如果說玩Visual Novel的體驗大部分時候都像在翻一頁又一頁PowerPoint,那麼在《泡沫冬景》中,這種感覺則少了太多,甚至在部分場景中,你會有一種看電影般流暢。
尤其是在描述回憶的篇章,當斑駁的雜色濾鏡一出現,伴隨著低沉寂寞的音樂,那股舊時代的憂傷氛圍油然而生,溢出屏幕。
劇情:遠未觸摸到時代
但不得不說的是,儘管《泡沫冬景》是一個溫暖的故事,在劇情上,卻還有很多的欠缺和瑕疵,缺乏深度,不少邏輯也難以自洽。
泡沫經濟時代是一個很值得細聊的年代。
根據記載,那時的上班族往往在路上揮舞萬元鈔票,爭搶起步價1萬日元的出租車。1988年《週刊文春》8月刊裡甚至有提到晚上10點,銀座附近區域有企業的中層幹部,為了5分鐘車程竟然豪擲100萬日元的故事。
當真實的數據擺在面前,可想而知,這段歷史裡的人們,是多麼的瘋狂。
但在劇本中,時代的細節消失了,更多的則是變成了一個的符號,代表著“紙醉金迷,只為眼前”的生活,而主角們生活的軌跡,也正是在這種模糊的背景之下完成。
這個特定的年代,是如何確切地影響了主角們的人生?
角色動態的成長改變,和這個時代變化有什麼關聯?
劇情並沒有把這點交代清楚,世界觀細節的缺失,使得角色的很多行為,沒有一個足夠說服人的理由去推動,故事的真實感自然就大打折扣。
而在劇情和設定上,《泡沫冬景》中也有不少自相矛盾的地方。
以男主景蕭然為例,這麼一個熱愛學習積極向上的好男兒,居然一句日語都不懂,便隻身跑來日本,到了當地依然固執地不願意學習,實在是有違人設。再比如女主角的妹妹繪美,那麼幼小又生著病,是如何一個人從鄉下跑到東京,她的父母又怎麼能夠放心呢?
——如此種種,甚至嚴重影響了遊戲的代入感。
因為在這些有細節、有邏輯的瑣碎日常中,我們可能會因為一些相似,而把角色和自己做一個關聯。可是,如果角色總是做一些不符合現實邏輯的事情,我們不能從這些不符常理的行為中找到認同感,自然也就無法產生代入感,無法從情感上共鳴。
不過想想,寫情、寫意,卻並不愛寫嚴密連貫的邏輯——或許正是因為劇作是片岡智,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吧。
其實在《水仙》中也並不缺乏大量“弱化事件的邏輯和細節,強化氛圍的情感和細節”的情況。但《水仙》的氛圍塑造和情感傳遞,顯然比《泡沫冬景》更為成功,自然玩家就會不那麼在意邏輯,反之,劇情漏洞的存在感就會更強。
結語
一個想法與實力兼具的團隊,好的音樂、配音、畫面、演出、選題,加上片岡智一如既往的溫暖憂傷的樸實筆觸,《泡沫冬景》本該是一部值得再三回味的佳作。只可惜,劇情邏輯上的敗筆,卻給玩家帶來一種與大時代主題不匹配的幼稚感。
但是不可否認,在各種純粹滿足肉慾的gal game滿天飛,而認真講一個有深度的好故事卻可能叫好不叫座的年代,《泡沫冬景》已經在兩個極端中,左手情懷,右手商業,找到了一個不錯的平衡。它以高質量的演出,讓玩家得以在輕鬆悠閒的狀態下,體驗一個憂傷中帶著甜蜜,弱小中帶著希望的清新故事——
那是1988年的日本,起高樓,宴賓客,風流夢。
而你我,邂逅在時代盛景破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