譯介 |《無度之主》第十七章


3樓貓 發佈時間:2024-05-31 23:33:22 作者:焦齋 Language

他將匕首反手持握,鋒利的刀刃緊貼他健碩的臂膀。金屬上沾染血跡,非他所有。鮮血自武器滑落,滴滴答答,宛如輕柔的雨滴,是痛苦中的愉悅。
他的雙腿較之塞爾芮尼草的莖稈還要粗壯。肌肉燃燒著,胸膛、手臂、背部、小腿和大腿都在戰鬥中承受了巨大的壓力。恢復劑讓他保持年輕,但也讓他承受更多的痛苦:更大、更強、更快,但也更痛。他的神經如火般燃燒,骨骼似在皮膚下拉伸。他只能在片刻安睡,當痛苦喚醒他時,床邊的破布成了他唯一的安慰。
他從未向人訴說,但在最虛弱之時,他也會想,這真是他之所願嗎?被選中,被讚美,享用最甜美的肉和最成熟的水果,體驗超乎想象的快樂。
他無法拒絕,亦無意抗拒。誰能拒絕這樣的誘惑?成為最強者、最偉大之人的機會?這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尤其是一個家世卑微的第六子。他的父母傾盡所有,只為在他成年之際看到希望:長長的臂展、健碩的肌肉、戰士的風度。他們用盡積蓄為他改造,尋求黑街醫生與黑市商人的幫助,以獲得最好的藥品。他有可能成為贏家,他們的贏家。
他的目光掠過他們。母親張著嘴,脖頸上青筋凸顯。她尖叫著,但聲音被人潮的喧囂所淹沒。父親的細目在憔悴的面頰上如寶石般堅韌。他緊閉雙唇,全神貫注於家族的未來。
他嘶啞的嗓音透過過度拉伸的聲帶傳出。如此深沉,以至於他的兄弟姐妹幾乎聽不懂他的話。他嘗試寫下自己的期盼,但那些字句在他腦海中飛舞,如同他時而透過窗戶看到的鳥。他抓不住它們。
這些天,他們偶爾來看望他,他只是對他們微笑。
敵人向他奔襲而來,手中利劍高舉,她的身形高大魁梧,比決鬥場的任何人都更為壯碩。改造使得她的頭骨生長過快,眼周皮膚緊繃,裂痕和憤怒的傷口清晰可見,裂紋遍佈的傷口因眨眼而撕裂,淚水般的血液滲出,恍若淌著血淚。
她借用勢頭,揮舞短劍,快速接近他。這一記力度十足,卻仍不及他。他更高大,更具優勢。他肩膀下沉,後腳穩住,猛然揮出一拳,正中她的腹部。這一擊瞬間扭轉了她的方向,將她向後拋去。在決鬥室厚厚的地毯上滑行,暗紅色的血點在地毯上留下痕跡,彷彿她被他匕首刺傷後運動的軌跡。
她仰面倒地,幾乎沒了動靜。她的胸膛仍在起伏,肋骨在緊繃的皮膚下清晰可見。現在,可能已經結束了。
他走向倒下的敵人。她的雙眼緊閉,但仍有血液流出。它在她的臉上流淌,染紅了她的瓷器般的皮膚。她的舌頭鬆弛地掛在嘴邊。
他高高揚起手中的短劍,審視四周的大廳。聲浪如潮:呼喊聲、歡呼聲、哀嚎聲與狂笑聲。在人群中,他找到了父母的面孔:“我為你們贏得了勝利”,他低聲說,低頭以示敬意。
然後,他倒下了。女人一腳踢中他的腳踝,他失去平衡,倒地,就在這時,那女人忽地跳起。她俯視著他,靴子牢牢壓住他的手臂。她在笑——或者,他覺得她可能在笑。
她的下巴已經腫得無法合攏嘴唇,連牙齒也裸露在外。
她將劍刺入他的胸膛。刀鋒穿透肌肉,刮蹭著他堅硬的肋骨,疼痛如火燒般蔓延。他試圖深呼吸,儘管劍已刺穿他的心臟,但他仍想為即將到來的痛苦做好準備,就像他無數次訓練自己那樣。
然而,他並未感到痛苦。自從被選中那刻起,他第一次感到肌肉中的灼熱逐漸消退。肌腱鬆弛,軀體舒展,身體在骨骼的環繞下沉睡。一段美妙的永恆,他感到一切沉寂。
他將沉重的頭顱側向一旁,與母親的目光交匯:“我愛你,”他用盡最後的力氣低語。她在尖叫,但人群的喧囂再次淹沒了她的話語。他疑惑的想,她是否在生他的氣?
“對不起。”他在離世前說。

“好極了!好極了!”皮埃羅叫嚷道,想要平息眾人的喧鬧。這向來艱難。站在死亡邊緣,尤其是光榮的犧牲,它觸動人心。
“公民們!請注意!”
最終,喧囂聲漸息,總督得以發言。
“挑戰已經結束,”他以戲劇性的顫音宣佈,近日在總督宅邸的頻頻練習令他頗感滿意:“依據贊提恩大人的法令,奧汀納家族將把第五十四區監察員的職位讓渡給德萬家族。”
大廳一側響起歡呼聲。“恭喜,德萬大師——我記得,這是您的家族首次躋身於貴族之列?”
“正是,總督!”
“此外,奧汀納大師。”皮埃羅朝另一位臉色僵硬的男人示意道:“你們的一切權利、財產與尊貴的地位,都將歸於德萬家族。你們已不再適於這樣高雅的場合。滾出去,帶上你們的… …”——他指著決鬥場中龐大的屍體——“... ...垃圾一起滾吧。”
男人身旁的女人痛哭起來,她身旁的人——都身著同樣的、奧汀納家族的灰綠色長袍——或嚎啕大哭,或痛苦呻吟,或咬牙切齒。他們控訴德萬的冠軍作弊,指責這場決鬥無效,他們多年的付出應當令他們位尊新貴家族德萬之上。皮埃羅對他們的粗俗行為嗤之以鼻。
“法律明確規定——只看最終結果。”他朝站在房間角落的警衛示意,他們的自動步槍倚於金甲之上。
“警衛,確保他們有序離開。”幾名男女笑著上前,高舉武器,準備制裁任何抗命的奧汀納族人。皮埃羅凝視片刻,嘴角微揚。他從未喜歡過奧汀納。他身上瀰漫著汗味與悲哀,是個皺紋滿布、陰鬱的小個子男人,儘管享受著權力帶來的奢華,卻從未真正享受過他的地位。
他正饒有興致地思索奧汀納該如何適應平民生活,突然,耳畔的低語令他驚立,那聲音深沉而嗡鳴,自他隨從科林特的喉間傳出。
“大人,非常抱歉,但我有要事相報。”
科林特身材魁梧,肌肉賁發,當他彎腰與皮埃羅低語時,身軀顯得更為龐大。
“說清楚,科林特,什麼事?”皮埃羅問。
“暴力衝突,大人。似乎有底層人在救世主祝福期間鬧事。反抗我們的統治。”科林特的聲音放低:“他們控制了虛空港,至少有兩百名民兵喪生。”
皮埃羅瞪大了眼睛。在上城中,絕望者間的紛爭並不罕見,然而攻佔虛空港已非幫派之爭。這將對塞爾芮尼脆弱的政治格局造成深遠的影響。他深深嘆了口氣。
“大人?”科林特問道,仍保持著躬身之姿,巨大的頭顱幾乎貼著總督耳畔。
“須告知尊主。餘下挑戰緩至明日,向受擾家族致歉,並贈予他們最上乘的樹液。”
“大人,物資有限... ...”
“一桶足矣,盡力而為。”皮埃羅自寶座上起身,掌聲雷動:“完美世界的公民們!今日的挑戰告一段落。”觀眾席上傳來不滿聲,他雙手下壓,以示安靜:“諸位皆有機會,我保證。但眼下,尊主召見於我。諸位,後會有期!”他轉身離去,前往位於參議院頂樓、贊提恩的房間,披風隨風飄揚。這是他精心設計的又一華麗姿態。

塞爾芮尼的龐大宅邸常設有神龕。那是巧妙鑲嵌在古建築中的微縮壁龕,見證了對帝皇的敬獻轉變為對救世主的尊崇。侍奉者對此喜聞樂見,他們世代以高價售賣由合成寶石與鍍金金屬鑄就的聖像,為神職人員提供了重要的收入來源。
隨著天使的降臨,大多數人放棄了這種做法,因為侍奉者轉向更為直接的崇拜方式。然而,阿拉伊洛·奧汀納卻依然保持著這個習慣。她發現這帶給她安慰,她的神龕成了她慾望與需求的現實焦點。
曾經,她的神龕堆滿了帝皇的雕像。由金石鑄就,靜立於泰拉之上,猶如遙遠的神祇,俯瞰著他的子民。然而,那些雕像早已蕩然無存。自贊提恩大人登臨權利巔峰以來,一群高大的男女對城市展開了大清繳,破門而入,沒收、銷燬了一切象徵著人類之主的雕像,而非塞爾芮尼的血肉之軀的統治者。她毫不在意。她曾向帝皇祈禱,卻無濟於事,於是她轉向他人,向能幫助她的人祈禱。
在異形叛亂之日,阿拉伊洛覓得了她神龕的至寶。她在汙穢溝渠間尋到了它,一抹璀璨的金色在棕綠之間熠熠生輝。她迅速將其納入懷中,並在他人發覺之前,將其藏入長袍深處。她帶著它回家,洗淨後為其美麗而驚歎不已。她推測這是天使的造物,畢竟凡人難有此等妙手巧藝。它勝過長年來她擁有的所有珍品,精雕細琢,完美無瑕。多年後,她再次審視它,仍為其美而撼動心扉:一枚八芒星,由純金鑄就,鑲嵌著珍珠母的漩渦。它使她感到強大。她向它祈禱,變得愈發強大。
她出生在一個平凡的家庭,是虛空港運輸工馬羅·翁丁的家中獨女。隨著來自泰拉的虛空艦日漸稀少,乃至全然無蹤,他開始搶劫樹液供應,售賣一部分,自留一部分。他的失敗堅定了她的決心:她要改變命運,擺脫貧困。贊提恩大人的法令讓她得償所願。
代價自然不菲。七個孩子,抑或八個?她想,如今應該是八個,格威利姆在決鬥場上殞命。她嘆了口氣。她早該明瞭——他總是敗北。他接受了再生治療和基因療法,與兄弟姐妹們一樣,變得高大強壯。然而他生來就太過軟弱,無法滿足冠軍們對暴力的期待。
她依稀記得,年少時,格威利姆曾嘗試將一隻啼鳴的鳥兒放回樹上的巢裡。基因治療已在他身上初顯成效,身高接近六尺,幾乎就要成功——然而,她從他手中奪過鳥兒,踩死它,警示他。憐憫對他無用,於她而言亦然。
問題在於,他像極了他的父親。阿拉伊洛瞥了眼卡納奇.奧汀納,自兒子離世後,他便沉默不語。淚珠流淌,聲音沉寂。他們的家族不曾折戟——直至此刻——改造會對冠軍的身體帶來致命的損害。他們肝臟衰竭,心臟爆裂,或者有時,被發現以自刎結束生命。每逢此刻,卡納奇都會為他們的死亡而哀泣。對此,她深感厭惡。在阿拉伊洛看來,這不過是權力與享樂的代價。
她凝視著手中的金色八芒星。這是她對那段生活的唯一記憶。
她的女兒拉住她的手腕:“放下它,媽媽。”薇薇安.奧汀納說道。
她曾被培養接替父親的位置,接受過外交與陰謀的教育。然而如今,她已無用武之地。
阿拉伊洛毫不留情的反駁道:“休想,薇薇安。我費盡心血才讓你過上如今的生活,我決不容許某個城裡的混混把它奪走。”
薇薇安再次拉扯,想把母親從神龕中拉出:“媽媽,民兵隊馬上就到,我們得走了!”
“不,薇薇安,你不懂。”
“我們可以重新開始,媽媽,通過努力贏回這一切。我在參議院有熟人,可以儘快我們的挑戰……”
“太晚了!我老了,我的孩子們也讓我失望了。”
阿拉伊洛看向她的長女,她看到了失敗。她抽回手腕,女兒的手從她綠色長袍的絲綢面料上滑落:“走吧。帶著你那些沒用的兄弟姐妹們一起。”
“媽媽… …”
“走啊!”阿拉伊洛的咆哮震耳欲聾,薇薇安不禁一震,心頭一顫。這就夠了,她目送長女拖著行囊倉皇逃走。她本應生出同情與悲傷,感觸母親的那份天性。然而,她卻只剩怒火。如岩漿般熾熱,吞噬一切。當薇薇安消失在夜色中時,她對著她的背影怒吼:“我真希望你和你哥哥一起死在決鬥場裡!”
她明白,他們將永無相見之日。也無力享受這奢侈之處了。
她的丈夫終於開口說話。
“一切都沒了。”卡納奇說。
她無視他,他繼續說。
“一切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
阿拉伊洛對丈夫置若罔聞,他拔出裝飾華麗的左輪手槍,槍口緊貼下顎,手指扣動扳機。她耳畔迴盪著激光穿透血肉與白森森骨骼的嘶嘶聲、鼻尖縈繞著曾相伴三十年的男人烤焦腦髓的氣味,她卻未曾抬頭。
“你錯了,丈夫,你錯了。”她說完,輕輕舉起飾品。阿拉伊洛的指尖輕撫八芒星,金黃之下,鮮紅湧動。她感到胸膛充滿力量:“復仇仍在繼續。”

在通往贊提恩房間的途中,一隊智者肅然屹立,仿若塞爾芮尼的眾多雕像之一。若非視線追隨皮埃羅而動,令人恍若置身其中。
他不喜歡這些。他們佩戴著精緻的黃金面具,每一個都描繪出其主贊提恩的面容。據說,贊提恩親手打造了每一幅面具,用黃金塑造他的面孔,鑲嵌珍貴的寶石與金屬。然後將其賜予最忠誠的奴僕,使其獲准躋身智者之列,成為祂在城中的執法者。
當然,皮埃羅自然不信。儘管他在服務於塞爾芮尼的歲月裡聆聽過無數藝術的教誨,卻未曾見過塞爾芮尼的統治者有何非凡之作。
每幅面具間各有微妙差異:有的凸顯了阿斯塔特的鷹鉤鼻與高顴骨因怒火而扭曲的模樣;有的則呈現出他平靜而坦然的風采。有的描繪了他於公眾前常戴的絲綢面紗,有的則顯露出他的嘴唇。每當看到這些面具時,皮埃羅的內心便竊笑不已;當它們被鍍上金光時,飽滿的嘴唇便失去了真實贊提恩黑色唇角的惡毒與狡黠。

他自詡為救世主,但塞西莉亞明瞭真相。他頭顱鎏銀,卻無法阻止她探尋他的內心。她清楚他曾是上城的一員、他們中的一員——一位身披紫粉金鎧甲的巨人——如今已遭到流放。他曾犯下罪行,卻毫無悔意。她在他腦海中翩翩起舞,他彷彿毫無羞恥之心。他缺乏凡人的喜怒哀樂。唯一的熱忱在於擴充武器庫、與對肌膚甲冑溶合之武器的深深痴迷,讓她不禁懷疑起他是否具有真正的感情。
但她又能瞭解他多少呢?他們看似與凡人無異——只是身形龐大——但他們絕非凡人,與眾不同。他們來自雲層之上,天空之上,超越了她所知所想的一切,如同古老的神話般降臨。
他們是神嗎?
約翰遜單膝跪地,向巨人的寶座彙報:“本輪冶煉共產出了三千四百八十二發子彈,大人。” 此處本為冶煉監察員的看臺,如今卻賦予了巨大身影絕佳的統馭視野。薩爾奎爾大人移步至高臺邊緣,雙手搭在無雕琢的金屬欄杆上,俯視著約翰遜。
他冷冰冰的說:“少了百分之七。”
約翰遜驚訝的眨眼:“是的,大人。加斯特幫和其他幫派的襲擊使得我們生產受挫,從草料加工到彈藥生產的轉換也比預期更長... ...”
薩爾奎爾打斷了他:“住嘴。”他將手置於銀色頭顱之上,即使不靠精神探知,他的失望也顯而易見:“接下來,你該怎麼辦?”
“我很抱歉,大人。”約翰遜緊張地說,視線瑟縮,目光閃爍:“我發誓,不會再讓您失望了。”
“我不想聽這個。”薩爾奎爾告訴他:“奧蘭。不論你在何處,兄弟——他是你的。”
煉油廠的深邃黑暗中,一抹紫色瞬息劃過,幾乎難以捕捉。它擊中了男子的胸膛,他隨著它飄蕩,猶如被狂風颳起的氣球,四肢如綵帶般飄舞。在紫影消失前,塞西莉亞瞥見了它的雙眸:碩大、漆黑,如午夜般冰冷而飢渴,迫切吞噬著光明。
她情不自禁,觸及了那男子的思維,如同指尖劃過水窪。
困惑。
痛苦。
恐懼。
她瑟縮著後退,卻看到了更多。
“靈能者,”薩爾奎爾說,她意識到他在與自己說話,於是冷靜下來。“通知第九冶煉廠——他們需要一位新主管。這次要找個有能力的。”
“遵命,主人。” 塞西莉亞回答道。
他們並非神祇。她瞭然,心如明鏡。她心中的神明乃是慈愛的化身,關愛祂的子民、庇佑他們在殘酷的群星間安然無恙。
然而,她的主人卻並無憐憫之心,他只是剝削利用他們。視他們為工具,用以製造更多的武器與彈藥,用他們的血與汗築起這腐朽廢墟中的破敗帝國。他保護強者,有能力者,甘願奉獻之人——那些不惜粉身碎骨、焚皮爛膚,以實現他奢欲之人。
任何脆弱皆被無情抹去,孱弱或遲鈍者被投餵野獸,或驅逐至下城荒野,在那裡,未有幫派庇護者,成為黑暗中潛藏可怖之物的獵物。
他能如此,只因他最強。他能用巨大的雙手捏碎頭顱——她曾親眼目睹——他的鏈炮始終不離手,偶爾輕撫,如同寵愛的寵物。但那只是個笑話,只有她知曉的秘密:他實則脆弱至極。她見過他的內心,窺到的靈魂與他所殺之人、所棄之人一樣可憐。他曾試圖在上城建立自己的王國,但他失敗了。他來到下城——她的城市——如同敗犬,夾著尾巴,等待主人的下一次鞭笞。
他帶來的兄弟們,比她更強,卻遠不及他,無從戰勝薩爾奎爾。他留下他們,只因為他需要戰士,但他並不愛他們。他對他們只有蔑視。
“墮落的野獸,”那天晚上,薩爾奎爾低語,如此稱呼奧蘭,他離開了他繁忙的製造工廠,回到簡陋的休息室。他的房間和他自己一樣,無暇他顧。他寧願專心於武器彈藥的不斷生產,而非然自得地享受這片刻自由。然而,他身心俱疲,前所未有的疲憊:“他是帝皇之子的汙點,”他邊看著詳細記載彈藥庫存的數據板邊輕聲自語:“我或許該殺了他。這是他應得的——讓這可憐之人解脫。”他抬眼望向她:“你有何建議,靈能者?”
她沉吟良久。她常伴他左右,成了他的知己,他的兄弟們與他漸行漸遠。但她也明白,她之所以能參與這些私人時刻,不過是因為她有價值,否則便會如他人般被捨棄。她是他的私人信使,能夠觸動心靈,在他掌控的冶煉廠間傳遞消息。如今,加斯特幫與其他幫派使得眾多管道無法通行,她對信息的流動至關重要,但她知道她可能會越界,失去價值。
薩爾奎爾低頭,繼續計算,全然無視了她正欲作答的嘴唇。眼前的數據板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他專注的數道:“八千四十四,八千四十五… …”

夜色漸濃時,塞西莉亞悄然離去,獨留主人消化她所呈獻的數據。當她朝著自己的小屋——昔日用於煮沸利普斯樹液的坩堝、其內擺著一張小床和幾件個人物品——前進之際,突然聽見了呼喚她名字的聲音。
“塞西莉亞!”一一個女人叫道。她身著沾滿煤灰的圍裙,灰白的長髮溼漉漉地垂在汗涔涔的臉頰上,右手缺了兩根手指。她艱難地跑過來——經過十四小時的工作後,她的雙腿顫抖不已——越過永遠迴盪於冶煉廠中的噪音。她的神情告訴塞西莉亞,不是什麼好消息。
“桑珀死了。”
塞西莉亞的胃一陣翻騰。“阿克塔呢?”她脫口而出,這個問題在她心中熊熊燃燒。老人的離去無疑會為四號冶煉廠社群帶來了深深的痛楚,但在她心中,他的地位遠不及他的巡邏重要重要。
“他還活著。”那女人說。
欣喜之情頓時湧上心頭,即使置身於冶煉廠的熱浪之中,她仍感到身心暖意。她從上城的煉獄中將男孩救出,卻也因此換來他的回報——為她在這悲慘世界中找尋到棲身之所。
如果失去他...她擔心自己會迷失。
四號冶煉廠的空氣靜謐,但她奔跑時,風在耳邊呢喃,猶如草在歡快時刻的低語。自天使降臨以來,她一直練習著傾聽,但她卻無法理解這些話語。有些瘋狂,有些緊迫。她視而不見。
在陰暗的寢舍中,她尋到了他,身處同伴的環繞之中。一個佝僂的身影,雖然瘦弱,卻仍挺拔。一隻胳膊僅剩下肘部,另一隻手則託著某種物件。那個她從豐饒大教堂廢墟中救出的男孩已不再是個孩子。他變得魁梧、健壯,在時光荏苒中茁壯成長。
他提著一個袋子,搖曳輕盈,袋中之物若隱若現。鮮紅的液體自袋底溼漬中滴落,墜向冰冷的地面。
滴答,滴答,滴答。
她步入房間時,他轉頭看向她,無聲敞開袋子,三顆頭顱滾落,咕嚕咕嚕滾到一旁,裸露的脖頸仍在滲出漆黑的血液。
塞西莉亞不禁倒吸一口涼氣:“發生了什麼?”
“他們殺了他,”阿克塔說:“所以我殺了他們。他們罪有應得。”
他的面龐陡然猙獰。
“他們應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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