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信特約作者：啼書
悠遊居，紛雜市井間的一處遊戲旅店，歡迎入榻。
本文為遊玩《殺出重圍：人類分裂》後的延伸思考與評測——含有對遊戲故事背景的解析，歡迎討論。
2020年，一款名為《電馭叛客2077》的遊戲踩著它的尾巴姍姍來遲，這款跳票了三次的作品迎來的不是忍辱負重後的一鳴驚人，而是一波又一波更大的爭議——宣傳欺詐，半成品騙局，波蘭壞驢......
在這種輿論的旋渦中，人們圍繞著“賽博龐克”展開了一場有一場的爭論，卻鮮有人提起四年前同樣揹負著爭議登場的賽博龐克題材遊戲《殺出重圍：人類分裂》——作為系列正傳的第四作，它一度因“糟糕的優化與難看的內購吃相”而被相當部分的粉絲認為是系列之恥。
站在賽博龐克熱潮潮起潮落的2021年，我打開了這款來自2016的“賽博龐克2029”，試著窺探那個世界裡賽博龐克所呈現的姿態。
發售之初義憤填膺的Steam玩家。
“殺出重圍”：從古希臘走入2029的Deus ex machina
《Deus Ex》，翻譯為《殺出重圍》從某種角度而言相當精準，其“重圍”一詞就是來源於“解圍之神”的典故。
遊戲名“Deus Ex”，取自戲劇概念Deus Ex machina，譯自希臘語ἀπό μηχανῆς θεός（apò mēkhanḗs theós），意為“機械降神”，又稱“解圍之神”——當古希臘戲劇舞臺上陷入難以解決的困境時，機關中的神明就會登場，用強大力量將矛盾解決，讓故事收尾。
《Hades》配圖：從某種角度而言，王子逃出過程中出現的各路親戚也是“機械降神”。
這一戲劇概念用來形容作品主角Jensen再合適不過了：作為國際刑警特遣部隊“Task Force 29”的一枚暗棋，他所發揮的戰略價值與“Deus Ex machina”並無二般。
賽博龐克題材對於年上的義體人有著非同尋常的青睞。
這也不是“機械降神”第一次在賽博龐克題材作品裡大放異彩了：藏汙納垢下的錯亂秩序，遊離在昏暗光線外的獨立組織，身體高度義體化的“Clank”——早在三十年前，一部名為《攻殼機動隊》的作品就描繪了霓虹光線外的“公安九課”與草薙素子少佐。
大叔，御姐和賽博龐克。
在《攻殼機動隊》中，全身光學迷彩義體的草薙素子從高樓上如天降神兵一躍而下的情景——於敵人而言，幾乎是一場災難式的“機械降神”。
“機械降神”是如何從古希臘的廢墟走入賽博龐克的霓虹燈下的？
也有人將“機械降神”理解為機械意志的降臨，就如遊戲中的宗教那樣。
我們應該能從《突出重圍：人類分裂》這部作品的故事背景中略窺一二：
在義體高度發展的近未來，科技在介入人類進化歷程的同時，也將人類的社會差距拉向兩個極端。在這個語境下，一場針對“義體人”的大災變發生了——它就像是《王牌特工》中發生的那場“人類滅絕計劃”一樣，身體素質遠高於常人的“義體人”突然開始失控，無差別地攻擊周圍的一切。
這也奠基了本作混亂而破碎的社會秩序。
觀念受到劇烈衝擊的社會終於在物理層面迎來了真正的巨大沖擊，人類文明被扒下了虛假的繁盛假面，秩序被撕碎成七零八碎的勢力碎片——災難過後的國家政府，揭露真相的黑客組織，激進主義的恐怖分子，掌握技術的財閥寡頭，信仰機械的狂熱宗教，還有主角所處的國際刑警組織……
各懷鬼胎的勢力組織，錯綜複雜的社會關係，難以平息的矛盾爭端，構成了賽博龐克題材下“機械降神”的大前提，也是玩家探索世界的舞臺：在具有一定開放度的RPG世界裡，遊離在城市的街頭巷尾，或是穿行在敵方腹地的隱秘角落。
舞臺已然提供好，只待機關與神明就位：就如同半路殺出的強尼·銀手一樣，《殺出重圍》的主人公Jensen也是一個攪局者——具有超凡破壞力的攪局者。
想把夜之城燒成灰的強尼很可能是各方勢力的最大意外。
在意外中獲得高度義體化身體的Jensen，不僅擁有了和草薙素子相似的光學迷彩和高身體機能，還擁有了大量與《電馭叛客2077》相似的高精密機械：義眼範圍內的遠程駭入，隱藏在義體手臂內的衝擊器和暗器……
玩家要有所取捨地升級自身的能力以探索適合自己的遊玩道路。
在這些義體改造之下，隱藏的是玩家的遊玩傾向：強攻，暗殺，駭入或是潛行——遊戲提供的遊玩方式遠比看上去得更為多元，作為“解圍之神”的Jensen也具有近乎全能的潛力以便玩家從各個方向有所取捨地解決問題。
就如村上春樹借《挪威的森林》男主渡邊之嘴所說的那樣：
“他的戲劇特徵是把各種事物亂七八槽的攪亂，造成動彈不得的局面。你明白嗎？不同的人物出場，各人對不同的事情有不同的理由解釋，各人照自己的方式追求正義和幸福，結果造成所有人進退維谷的情形。
說得也是……用大家的正義來達成所有人的幸福，在原理上是不可能的，因此造成渾沌一片。
你知道怎麼解決嗎？說起來又太簡單，最後神出來了，然後整頓交通：你走那邊，你來這邊，你和他一起走，你站在那裡別動——就像一個調停者。然後一切迎而解啦！
這就是解圍之神。在歐里庇得斯的嚴劇中，經常出現解圍之神，由此可知他的評價如何了。”
在賽博龐克題材的土壤裡，“機械降神”在Gameplay的滋養下，完成了自己在遊戲媒介中的二次生長。
“人類分裂”：從Human分裂而出的Clank
如果說主標題《殺出重圍》是劇作結構的架構與思辨，那副《人類分裂》作為遊戲的副標題幾乎承載了其作品的主要矛盾和核心玩法。
自“大災變”發生後，大眾不再將“義體人”稱為人，而將其蔑稱為“Clank”——作為高度改造的義體人，主角Jensen在歧視與偏見的狂潮中首當其衝。
“Clank”一詞以為機械碰撞的聲音，簡單的詞彙背後是大眾對於“義體人”堆疊的複雜情緒。
以“Clank”的第一人稱去直面大眾的猜忌的同時，你也需要利用“Clank”的力量去解決由此引發的衝突與矛盾——由“Clank”引發的矛盾卻只能由“Clank”終結，這同樣也是Jensen的自我救贖之旅。
作為一名能力非同尋常的義體人，你要在遊戲過程中去分配自身的技能點，以尋求到一條適合自身的遊戲風格。
這也是遊戲在任務和關卡設計上所努力引導的：在一座緊鎖的大門前，你可以用自己的高運算程序駭入其中，也可以利用義眼尋找薄弱處破牆而入，也可以通過自己的能力追查線索與密碼，甚至可以選擇強化義體以搬開重物鑽進其後的通風管道……
你有很多種方法可以突進這座建築，可是你的技能點答應嗎？
這種多線完成目標甚至於多種目標和分支的設計，與角色的“Clank”能力方向一一契合：駭客、潛行、強攻、（非）致命。而不同於《電馭叛客2077》的技能樹與能力分類的強設限，《殺出重圍》以“超載”機制為限進行了分層設計。
這種簡單粗暴的技能樹與分類從某種角度而言也能更好地幫助玩家尋找到合適的方向。
在主角的義體內，擁有兩套“穩定”和“實驗”的義體系統，而擁有更強功能的“實驗義體”會造成角色機能的超載：啟用一部分“實驗義體”的同時必須要禁用另一部分義體，方能保證義體機能正常運行。
衝擊槍，無聲行動，暗器槽......這些超載能力的強度決定了玩家必然要付出代價。
這種取捨的多元設計同樣體現在潛行遊戲無法繞過的“選擇取向”上：在《殺出重圍》中，致命與非致命也會成為玩家在戰鬥中的重要選擇與取向。但與《地鐵》系列的道德束縛不同，《殺出重圍》是利用戰鬥機制去逼迫玩家做加減取捨：
在本作中，玩家的“暗殺”被戴上相當程度的鐐銬：玩家每次使用義體能力都會消耗形同體力的生物電池並且減少其上限，這使得暗殺動作的施放間隔大大增加了。而除此之外，致命暗殺所花費的時間也遠遠大於非致命擊倒。
遊戲配圖：處決動作再帥也得考慮耗費的時間，消耗的生物電池與暴露的可能性。
這種設限同樣體現在致命和非致命武器的選擇上：非致命的武器更為無聲隱秘，但麻醉彈藥具有相當程度的延遲，還容易在迷暈前驚擾其他敵人——被擊倒的敵人更是可以迅速地被其他敵人叫醒，恢復戰鬥力。
這也是製作組在發現前作玩家傾向於潛行路線後作出的玩法調整：對射擊戰鬥進行更多即時性的革新與反饋，增加玩家在射擊戰鬥中可以使用的能力的同時，也在武器上提供足夠的選擇——武器配件，屬性升級，（非）致命取向，並讓上述搭配在戰鬥過程中隨時根據環境進行即時性調整。
槍械養成配圖：這也算是RPG養成的延伸部分了。
這種射擊戰鬥層面的升級也體現在遊戲關卡與場景的設計上，在教學關卡迪拜的末尾，製作組為Jensen設計了一場機遇與風險並存的沙暴：塵土飛揚以至於伸手不見五指的戰場上，你需要完成逼停直升機的同時保護關鍵人物，對義體能力與槍械的即時調整與搭配成了重中之重。
你可以藉助義眼的透視和標記功能大顯身手，也可以藉助沙塵的掩護成為塵土間的刺客。
《殺出重圍》在對“Clank”能力與戰鬥機制深化的同時，也是在不斷拋出遊戲副標題：作為“Clank”，是一路殺戮將你視為異己的人類，還是懷有憐憫地留有餘力——從某種方面，這也是《人類分裂》所帶來的問題：在人類干涉自我進化的狂妄下，這個文明與群體是會走向分裂，還是擁抱新的進化？
從某種程度而言，這也是選擇取向道德一部分。
如同樹枝般繁茂的問題如同“人類分裂”這一主問題的延伸與枝幹，探索著賽博龐克題材下科技反思與思辨的界限。
“賽博龐克”：霓虹燈不再晃眼的Cyberpunk
在對這場“賽博龐克2029”的探索中，我驚異地發現：這款作品在對劇情導向的傾向性與多元玩法機制的深化上與《電馭叛客2077》在某種程度上是殊途同歸的。
兩者的優化與口碑暴死也算是殊途同歸。
但在美術風格的呈現上，二者明顯有著一定程度的差異與分歧。
出生於2000年的《殺出重圍》系列在邁入第四作時已然形成了自身成熟的美術風格與視聽呈現：以黃色為主色調以表現帶著些塵土與機油味兒的科技質感，更是在人物義體的細節上盡顯工業基調與質感。
在2016年，這樣的視覺呈現相當了得。
這很容易讓人心生疑惑：這和我們認知中那個霓虹晃眼的Cyberpunk是同一個題材嗎？
我們把鏡頭切向《銀翼殺手》的續作《銀翼殺手2049》，看向那部電影在霓虹燈外對沙塵廢土的美學呈現——這其實反而是對原作《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的二次致敬。
太過搶眼以至於《銀翼殺手2049》一度被拿來對比前段日子北方地區的沙塵天氣。
《仿生人會夢見電子羊嗎》作為賽博龐克題材的奠基者之一，其呈現的題材可不止是賽博龐克這獨一份科幻題材，它還描繪了一個核後廢土的世界：沙塵齊天，物種大量滅絕，尚還困於地球的居民只能購買極為仿真的電子寵物聊以自慰——與其相對的，是早已帶著仿生人伴侶飛向地外改造行星的富人和上級階層。
在原作中，廢土題材也是小說的重要構成部分。
賽博龐克不僅是亮的，還是髒的：空氣是髒的，帶著灰塵和油汙味兒；人是髒的，手上不是汙漬就是血跡，也有可能是白色的粉末；社會是髒的，政府機構無所作為，各方勢力錯綜複雜而各懷鬼胎......
沒有比或昏暗或明暗的黃色更適合描繪這樣的世界了：一方面，黃色象徵著尊貴與科技的登峰造極；另一方面，也暗藏著灰濛濛的汙垢與塵土。
不同風格的美術呈現下，是同一個荒謬的世界與對科技的展望和反思：科技的極速發展下，人類的狂妄和理性將社會狠狠切割成兩半，宛若兩個世界。社會的極度分化背後，宗教與幫派重新升起，文明與秩序跌落人世——我們開始重新審視人類，懷疑自我，人類的終極命題從科技又重跌落靈魂。
賽博龐克在近年來愈演愈烈的創作浪潮中絕不止是一種美學風格那麼簡單，它更是一種新浪潮科幻的悲觀預言與試探，從極端的視聽與設定中逼迫你去思索與發掘。
除此之外，它又像是一次無聲的嘆息，似乎早已預示在時代浪潮下的個體愁思毫無意義可言——就像是前作《殺出重圍：人類革命》中“解圍之神”也無法阻止的“大災變”那樣，又像是時間線在三四作之後系列起點，人類社會又迎來新的災難的破壞，反覆循環。
三四部作為一二部的前作，更像是一次悲觀的預言。
我的建議也很簡單：別ta媽地想太多，去“VA-11 HALL-A”酒吧，找酒保Jill要一瓶“Bad Touch”，好好發一場酒瘋，最後忘掉這些破事！
但我沒法保證老闆的拳頭會不會落在你充溢著酒精的腦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