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返1930年的美國街頭
為了講述一個真實而富有血肉的黑幫故事，一家來自捷克的工作室懷著野心，在開放世界設計尚處於雛形階段的2002年，傾力打造出了一座虛構卻不架空的美國都市——“失落天堂”。
說是虛構，是因為“失落天堂”作為美國的一角，卻集成了紐約、費城和芝加哥等城市的標誌性元素，在電子屏幕上的方寸之間得以雜糅統一；而說是不架空，則是因為“失落天堂”雖然只是擬仿縫合的遊戲舞臺，卻依然遵循著現實歷史時代的推演進程和真實的現實系統的規則秩序而呼吸。在開放世界概念還未打響名號，GTA也才剛嶄露頭角，甚至連遊戲3D開發技術都還處於發展早期的時代，《四海兄弟》無疑是其中先鋒級的勇敢開拓者。
而歷經十八年，這座會呼吸的“失落天堂”也終於以更加完整、更加亮麗，也更為鮮活的姿態重新回到了玩家們的視野。你可以嘗試想象一位從睡夢中初醒的幹練殺手，不僅麻溜地撣去了西裝上厚積的灰塵，還把破舊的皮靴擦得程亮，從黑暗中以優雅的步調再次重返聚光燈之下，而這便是《四海兄弟：最終版》的驚豔亮相。
從高樓聳立的市鎮中心，到燈籠交相輝映的唐人街，從一路延伸的郊野公路，到橫跨海洋的大橋，“失落天堂”中鱗次櫛比的房屋和規整有序的馬路一同構築出了上世紀三十年代的美國一隅。
這種構築除了在淺層上，用獨具特色的建築與城市風貌營造歷史質感之外，遊戲中的每個角色乃至車輛都被賦予了向玩家傳遞時空概念的使命。
人物衣著形象的得體自洽是讓開放世界更為真實可信的基礎，而對於車輛的迫真還原則更是畫龍點睛的一筆。明明前倆年還在二十世紀交界節點的美國蠻荒腹地培養愛馬，今年就已經開始在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的美國城鎮裡驅車疾馳了。
駛過大橋，側望城市高樓獨有一派美感
二三十年代汽車在美國的初步普及的時代背景之下，所延伸出的諸多各具特色的車型幾乎都能在《四海兄弟：最終版》中得以一窺，但與其說是一窺，不如說其實更像是一場讓車迷大飽眼福的盛大歷史展覽。基於這一特點，遊戲還專門設立了一欄“汽車百科”的選單，玩家能夠在其中全方位地觀賞遊戲中各色各樣的汽車，並在賽道上自由地試駕感受。
車輛百科選單中，每一輛車的詳盡數據都有所記錄
另一方面，這一種對車輛的關注重視還被帶入了遊戲的實際流程當中。遊戲還特別在難度設計上提供了一套“擬真駕駛”的可選項，操作空間的上下限和駕駛控制的難度都會得到一定程度的拉伸。
此般遊戲對於汽車的熱愛不僅被體現在專屬的模式上，更被縫合在了關卡設計之間。在整個遊戲流程中，與跟蹤逃亡或追逐戰鬥有關的戲碼數不勝數，許多讓人熱血噴張，腎上腺素激增的劇情也往往與“車”這一核心脫不開聯繫，而有了這些似乎還不夠，遊戲還在關卡中塞入了一個飽受玩家詬病的賽車比賽，其容錯率之低令人髮指，如果恰好玩家在之前還開啟了“擬真駕駛”難度，且沒有在比賽之前磨鍊出一身鋼鐵本事，那麼就很有可能會在這場“不得第一不罷休”的比賽中戴上“痛苦面具”，口吐芬芳。
難度較高的賽車關為不少玩家所詬病
而仁者見仁的地方在於，本作的駕駛手感本身爭議性較強，而事件與事件的銜接又往往是以點對點式相對枯燥的開車跑路來作為過渡的。遊戲雖然提供了可跳過非必要駕駛環節的選項來為想體驗緊湊化劇情流程的玩家提供便利，但實際上卻又會在一定程度上削弱玩家劇情感受的完整性和對於整座城市舞臺所投入的情感。
因為跳過駕駛，往往也就意味著玩家將直接被迫忽略那些在駕駛途中角色之間的互動與對話，忽略遊戲所傾力打造並呈現的街景建築，忽略那個圍繞著真實歷史背景而做內容播報的車載電臺，而從這一點所映射出的卻也恰恰是本作非常具有魄力，也非常具有魅力的矛盾所在。
明明駕駛過程對於遊戲整體表達有著重要的作用，卻又十分“灑脫”地告訴你可以直接跳過；明明是以純線性電影式敘事為劇情推進模式的遊戲，卻又十分“刻意”地創造出了一整座儘可能真實到每一處細節的“失落天堂”；明明這座城市能提供的互動少之又少，卻又十分“傲嬌”地專門推出了自由模式供玩家自行探索地圖的東南西北。
遊戲地圖包括一整個“失落天堂”和其城郊的大片區域
這種極度“任性”的做法，就好像在無聲地向玩家們宣告吶喊，其實這座“失落天堂”才是遊戲所想表達的核心所在。至於發生其中的一系列黑幫故事，都不過只是一個向玩家們展示這件精美主體的引導手段。
當然，就算只把劇本作為對“失落天堂”這一件主體本身的引導介紹看待，主線劇情所講述的通俗易懂卻又飽含意味性的故事也絲毫不顯遜色，它至始至終都在向玩家訴諸著“失落天堂”本身的光明與黑暗，對二十世紀三十年代美國風貌展開一次從皮囊一直刺進靈魂深處的復刻與還原。
這種時代浪潮之下你我皆為蜉蝣的滄桑感，以及善惡有報循環輪迴始終的無奈感，都在這場以湯米的親歷故事為切入口的跌宕劇情下，被濃縮在了“失落天堂”內在的骨肉當中。
開啟遊戲自帶的黑色模式後，呈現出了老電影式的畫面質感
二·追憶一場重煥光芒的舊夢
談及重製，就必然無法迴避討論原作本身的光環。雖然開放世界這一理念在2002年還稍顯超前，但《四海兄弟》依然憑藉著自身過硬的素質在當年的市場上引發了一陣轟動。
精細的車輛破壞效果和驚人擬真的交通駕駛機制都讓《四海兄弟》成功營造出了能夠比肩一線主流遊戲的代入感。而《四海兄弟：最終版》則又在立足原作的基礎上，進行了一次從畫面表現一直到敘事體驗上的較為完整的優化與革新。
其中最為明顯的是本作之於原版在劇情上的進一步拓展與深化，原版中著墨不多的女主角形象也在本次重製中變得鮮活起來，並將持續對主角後期的思考和抉擇產生作用影響，讓遊戲整體劇情的邏輯走勢變得更為平滑可信。
從身處金迷酒肉之下的迷茫到對於家庭摯愛羈絆的堅守，伴隨著遊戲劇情更加自然順滑而來的，則是主角湯米自身情感曲線的豐富化與合理化，這使得遊戲中角色之間的情感連結在某種意義上變得更加厚重，也更為動人。
為了講好角色與角色之間的故事，遊戲採用了章節與章節銜接的線性敘事，每個章節往往都包含著一個主要的任務，並以兩到三個不同事件組成的關卡來帶動章節的走向，而其中同樣也不乏安插了許多質量優秀的播片來豐富遊戲的觀感。
以給筆者留下極深印象的“萬裡挑一”章節為例，這一章作為劇情白熱化後的高潮節點，以及劇情整體走勢的轉折之處，可記憶點非常繁多。玩家在這一章節中需要經歷開車追蹤莫雷洛，進入機場後與敵人激烈火拼，再到駕車射擊阻止飛機順利起飛，整個過程無時無刻不被緊張的氛圍所包裹，雖然內核上同樣還是點到點式的駕駛戰鬥，但所打造出的震撼感卻依然叫人大呼過癮。
值得一提是，本作的戰鬥射擊部分相比起場景的構建與敘事的把握則顯得較為短板。在多元繁多的車輛系統的映襯下，品類乏味可陳的槍械很難能讓玩家在戰鬥中找到更多的樂趣和新鮮感。籍由《四海兄弟3》的技術經驗延伸而來的掩體射擊機制也讓遊戲的戰鬥極容易就會變得冗長拖沓，再加上近身戰鬥部分的打擊感塑造不佳，軟綿綿的物理碰撞如同在對著棉絮施以拳腳，在一定程度上破壞了戰鬥體驗。
開發組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於是在許多戰鬥場景中都儘可能安插了油桶等易爆物品，引導玩家通過這些道具迅速剿滅敵人。但從效果上而言還是治標不治本，戰鬥上的缺陷依然很容易被暴露出來。
部分關卡引爆油桶還會觸發一系列視覺效果極強的場景破壞
而撇開射擊戰鬥上的瑕疵和對駕駛手感的打磨上仍然欠缺些許火候等問題，遊戲另一方面對原版流程的原味放送也使得本作的流程較短。在遊戲默認的難度和設置下，筆者也僅僅用了11個小時左右就已將主線完全打通。
較短的流程控制雖然會造成來因來不及多加品味就迎來結局的倉促感，但總體所呈現出來的則是一種緊湊滿當的敘事體驗，遊玩下來並不費心費力，收集品也完全屬於額外的附加內容，大部分玩家都能夠以較為愜意的狀態一睹湯米從事於黑手黨工作的傳奇往事。
細緻的面部捕捉讓每一個角色的情感都有了更高程度的輸出
以全新技術力下展現的《四海兄弟》憑藉更深一度的劇情拓展和感官效果更優質的音畫表現，不僅為想追憶當年經典的老玩家們提供了一次再顧舊夢的機會，也讓如筆者這樣未能在當年體驗經典的新玩家有了一次跨越時空的旅程。
《四海兄弟：最終版》這一重煥光芒的舊夢，的確挺香的。
三·在六便士與月光之間
《四海兄弟：最終版》所講述的故事脈絡是俗套的，它離不開黑幫火拼，離不開暴力劫掠，離不開多派各勢之間的明暗交鋒與陰謀陽謀，但它所講述的故事脈絡卻又是真實的，禁酒令嚴行之下的私酒盛行，警察政派與黑色幫派之間的勾結聯繫、扶持有無，以及每個人“出來混遲早都要還”的無善之終，都無不向玩家暗示著本作主題的嚴肅與沉重。
如果將遊戲中的一整個黑手黨家族作為敘事的整體，它的確是粗俗而蒼白的，但如果更深一步地將視角凝聚在身處在黑手黨家族裡的每個身不由己的個體身上，以湯米，以保利，以山姆，甚至以弗蘭克的視角切入故事，卻又能發現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有著許多拉扯不斷的難言之隱，也同樣都有著自己對於“失落天堂”，乃至對於整個世界不同的觀點與解讀。
*下文涉及部分劇透
在遊戲的最後，比起前中期不斷被搬上臺面的善惡概念與冷血現實的寫照，隨著湯米有了屬於自己的家庭，被更多提及的則是對於家庭與摯愛的求全。
在深層上，這一出黑幫故事開始逐漸出現了關於“六便士與月光”的討論。曾經迷醉於物質與虛榮的湯米在這一過程中逐漸意識到滿地的六便士不過只是廢紙，只有由家庭與愛映射而出的月光才是他真正應該擔責並守護的東西。
遊戲最末的兩章“月光之下”和“藝術之死”都有著相當強烈的暗示性意味。在“月光之下”中，湯米和保利冒險違揹著老闆搶劫了銀行，並寄期望於能夠藉助這筆錢遠走高飛，脫身泥沼。大量的鈔票成功到手，與章名的“月光之下”形成了巨大的反差對比，在這一刻，“月光與便士”的矛盾被模糊，也被帶入到更深一層的討論當中。
想要追尋月光，便少不得便士的支持，遊戲表達內核中理想與現實的碰撞，不失為是遊戲全程的另一個高潮。
《四海兄弟》是一出悲劇，因為其中充斥著太多風霜苦雨，也充斥著太多無可奈何，《四海兄弟》卻也是一出喜劇，因為湯米最終保全了家庭，守護了今生的摯愛與自我的信念。在老年受到舊怨反噬而死亡時，脫口而出對家人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現在你們都安全了”。
而這種種深沉的表達，也都將隨著暴雨被沖刷進“失落天堂”街道之下的淤泥當中，成為一段褪色的往事。而明亮的月光卻會始終高懸星雲，重新照進城鎮裡的一切明暗與冷暖之中。
“記住，無論是金錢、工作甚至是摯友，都不過是過眼雲煙。唯有家人，才是永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