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初遇——斯芬克斯篇
辛西婭總是喜歡翻舊賬，斯芬克斯自然也是順著她的小姑娘，時不時把她們為數不多的美好記憶細細回味一番。只是每當辛西婭提起“初遇”時，斯芬克斯總是笑著看她，並不接話茬。時間久了，辛西婭自然開始纏著她問原因，使盡了渾身解數也沒問出個所以然，便也沒了興致。 辛西婭不知道的是，此“初遇”非彼“初遇”，更早的時候她們曾有過一面之緣，竟是被她忘得一乾二淨，斯芬克斯也不願向她提起，或許是想給她個驚喜吧。
其實也不怪辛西婭沒記起斯芬克斯，畢竟那時的斯芬克斯有些過於狼狽了，土黃色的沙塵糊了一身，似乎是在塵土飛揚的地裡打了不知多少個滾，面色灰撲撲的，只剩下一雙盛滿了倦意的眼眸。
“倒黴透頂！”斯芬克斯用力甩了甩頭，抖落了粘在髮間的沙子。她剛剛完成神後赫 拉交給她的一個極其隱秘的任務，還沒來得及回到自己簡陋的小木屋裡小憩片刻，便被髮了瘋的巨獸撲了個正著，儘管她瞬間反應過來並靈敏地就地一滾躲開了致命一擊，可還是被如匕首般鋒利的巨爪劃開了左臂的皮膚，溢出的血液緩緩順著指尖滴落在塵土裡，一股土腥與血腥混合的難聞的氣息在空氣中瀰漫開。
斯芬克斯認出來這是喜歡在懸崖下方建巢的獅鷲，雖說性格兇猛，但做了這麼多年的鄰居，它們也從未主動傷人過。獅鷲發出泣血般哀慼的啼鳴，再次以同歸於盡的架勢朝她俯衝而下。斯芬克斯雙翅一振，躍向半空，藉著獅鷲巨翼掀起的狂風眨眼間便閃到了一塊巨石的後面。失去了目標的獅鷲低低地在空中盤旋，時不時淒厲地嗥鳴兩聲。斯芬克斯探出頭去，突然被一處亮光晃了眼。“那是……”她眯了眯眼，費勁地看清了那個反光的物體，瞬間倒吸一口冷氣，那是幾片破碎的獅鷲蛋的殼。小獅鷲呢？斯芬克斯忽然想起了回來路上幾個神色匆匆的人類傭兵，心裡瞭然。
“母親，我們真的要橫穿沙漠嗎？”“乖孩子，我也不想你們跟著我受苦，可是神後赫拉太過於警惕，去往奧林匹斯山的其他路上都有她安排的怪物，維瑟斯沙漠是我們唯一的希望。”“弟弟不要害怕，我會保護你和母親的！”斯芬克斯轉過頭去，看到一個婦人牽著兩個半大的孩子蹣跚地向這邊走來。看到這一幕的當然不止斯芬克斯，剛剛失去幼崽的獅鷲盯著擁有兩個幼崽的人類女人，嫉恨得紅了眼。轉頭便發狠地向他們的方向衝撞而去。
“鏘——”令人牙酸的碰撞聲響起，斯芬克斯用自己的爪子迎上了獅鷲的，生生擋住了它的全力一擊。“快！跑到那邊的小木屋裡去！”女人被突發狀況嚇了一跳，連聲答應，拉著兩個孩子全速衝向木屋，一邊跑一邊氣喘吁吁地大聲問道：“那你怎麼辦啊？”斯芬克斯後腿發力猛地一蹬，再次振翅，一個利落的翻身越過了獅鷲的頭頂，穩穩地騎在它的背上，鋒利的巨爪猛地插入了獅鷲脆弱的脖頸，冷笑一聲，“我？我當然是教它做人。”專心對付獅鷲的斯芬克斯沒有發現，長著軟軟的鹿耳和鹿角的白髮女孩偷偷地回過頭來看她。
斯芬克斯確定母子三人已經跑進了屋子後才鬆了口氣，繼續投入到和獅鷲的博弈中。不消片刻便又在它龐大的身軀上製造了許多猙獰的創口，獅鷲狼狽的臥倒在地，身上的羽毛黏成髒兮兮的一縷縷，地面被它的血液染成一大片深褐色，此時已是進氣少出氣多。斯芬克斯緊張地盯著獅鷲，絲毫不敢放鬆，直到對方的呼吸徹底停止，垂下頭再也不動了，她才收回爪子，脫力地抹了一把快要流進眼睛裡的汗，轉身向木屋的方向走去。
“小心！”“咻——”“不——辛西婭快回來！”假死的獅鷲從地上站起來重新向斯芬克斯撲去、不知什麼時候從木屋裡偷偷跑出來的女孩熟練的彎弓搭箭、女人絕望地哭喊，一系列的動作只發生在瞬間，眼睛被弓箭扎穿的劇痛抵擋了獅鷲的攻勢，被激怒的巨獸發瘋地衝向女孩，巨大的利爪猛地拍向她所在的地方。 辛西婭早就聽到了母親乞求的哭喊聲，她想逃，但死亡的氣息像一個深不見底的沼澤，纏住她的雙腿讓她動彈不得。災難來臨的前一刻辛西婭的心臟幾乎停跳，她，要死了嗎？時間在這一刻被無限地延長，她被迫一遍遍品味著心中無盡的恐懼，這是死神惡意的饋贈。
“砰”巨響在耳邊炸開，想象中的疼痛卻並沒有到來，辛西婭身體一輕，落入了一個懷抱。這個懷抱並沒有好聞的香氣，只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也算不上溫暖，甚至有些冰涼，但卻分外讓人安心，暫停的時間又開始流動了。
為了保護懷裡的小女孩，斯芬克斯下意識地充當了一回人肉墊子，她張開傷痕累累的翅膀將女孩整個包裹在懷裡，自己則被蘊含了獅鷲僅剩的所有生命力的一擊抽飛了十幾米遠，撞上一塊巨石才堪堪停下。“咳咳”她剛想開口說點什麼，便被喉頭翻湧的血液嗆到，用力地捂住了嘴咳了幾聲，才嚥下了滾燙的鮮血。這時斯芬克斯才抽出空來低頭看了眼自己懷裡的小女孩，安慰地揪了揪她不停抖動的小鹿耳，“好啦好啦，都過去啦。” “……嗯”辛西婭把臉埋在斯芬克斯的胸前，伸出手緊緊地摟住她的腰，小小地應了一聲。
“嘩嘩——”冰涼的茶水從壺裡流了出來，斯芬克斯略微有些尷尬地把茶杯往婦人的方向推了推，婦人毫不在意地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她猶豫了一下，慎重地開口：“我是這片沙漠的守衛者，敢問夫人您……” 婦人苦笑一聲：“我叫勒託，只是一個有家歸不得的可憐蟲罷了。”
斯芬克斯只覺得大腦嗡地一聲，無法抑制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是哺育女神勒託嗎？”勒託神色坦蕩，“我就是那個被神後赫拉追殺的哺育女神。不過，你看起來並非奧林匹斯眾神，為何會知道我？”斯芬克斯一時無言，她這次外出辦事就是為了剷除神後赫拉的眼中刺肉中釘勒託。 勒託牽起了辛西婭的手，對斯芬克斯說：“這是我的大女兒辛西婭。”她又朝紅髮男孩的方向努了努嘴，“這是我的小兒子阿波羅。”斯芬克斯勉強地揚了揚嘴角，“很可愛。”“謝謝。”短暫的寒暄過後是冗長的沉默。勒託率先打破了寂靜：“多謝您的救命之恩，我們這就先告辭了。”斯芬克斯看著勒託身側紅著眼眶的辛西婭，想說些什麼，最終還是嚥了回去，只輕輕地應了一聲。勒託牽起兩個孩子的手，緩緩向遠處走去，腳步有些蹣跚，就像來的時候一樣。阿波羅乖巧地跟從著母親的步子，辛西婭卻一步三回頭，依依不捨地看著斯芬克斯，勒託不得不時不時回過頭來拽一下她。 辛西婭走得越來越慢，終於徹底停了下來。勒託憂慮地問道：“怎麼了？我的孩子。”她並不回答母親的話，突然邁開小短腿飛快地跑向了斯芬克斯，任憑勒託如何呼喊也沒有停下。斯芬克斯蹲下身來，為了防止無意中傷害到女孩，她把爪子幻化成了人類柔軟的肢體，溫柔地向著女孩張開了雙臂。辛西婭一頭扎進了斯芬克斯的懷裡，摟著她的脖子怎麼也不鬆手。斯芬克斯抱著軟乎乎的小傢伙，心都快化了，“怎麼啦？辛西婭”斯芬克斯輕拍著女孩的脊背，順著脖頸一路往下，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毛。
“我母親說過，要知恩圖報。”辛西婭抬起了頭，亮晶晶地盯著斯芬克斯，她的睛裡有一整個星辰大海。“那我們辛西婭打算怎麼知恩圖報呢？”辛西婭愣了一下，眼中的點點星光黯淡了下去，她鼓起腮幫子，氣呼呼地說：“我還沒有想到誒。”斯芬克斯趁火打劫：“那不如對我以身相許吧？”辛西婭抿緊了嘴唇，摟著斯芬克斯的手臂垂在身側，低著頭，又握了握拳，她說：“不要。”她不敢抬頭看斯芬克斯的臉，語序不清地解釋道：“我從小就沒見過我的父親，一直都是母親一個人保護我和弟弟，我不喜歡他，也不希望母親和那個人結婚。結婚就也被拋棄，我不喜歡。”辛西婭磕磕絆絆地道歉：“對……對不起，你救了我，我連你一個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應，但是！我會努力的嗚……”說著說著她的聲音哽咽起來，轉變成了細小的啜泣聲，緊緊抓住了斯芬克斯的衣角，怎麼也不肯鬆開。
良久沒有聽到斯芬克斯的聲音，辛西婭鼓起勇氣，怯生生地抬起頭，才發現她正在手忙腳亂地翻絲巾。越是慌亂越找不到，斯芬克斯自暴自棄地拍了下頭，伸出纖細的食指為辛西婭拭去眼淚，可惜效果不佳，溼漉漉的淚痕還是明晃晃地掛在她的臉上，斯芬克斯乾脆一甩尾巴，用乾燥柔軟的尾巴尖輕輕蹭著辛西婭的臉頰，儘量把聲音放得柔和：“好啦好啦不哭啦，你想怎麼報答都行。” 辛西婭眨巴著眼，想了想，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帶著月亮圖案的玉佩，放進了斯芬克斯的手心裡，“你看，這是我的伴生物，我這裡還有一個一模一樣的玉佩，它們蘊含著我的神力”，說著，辛西婭捏住了脖頸上的細繩，把藏在衣服裡的另一塊玉佩拉了出來，“雖然我現在神力不夠強，但我以後一定會變得很厲害的，這樣我就可以從壞人的手裡保護媽媽了！”斯芬克斯小心備至地把玉佩放進了貼身的口袋裡，那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勒託在十幾米遠處輕輕咳了咳，提醒辛西婭該走了。斯芬克斯站起身來，拍了拍辛西婭的肩，低語道：“去吧。”辛西婭乖巧地點了點頭，沒走兩步又折返回來，揪了揪斯芬克斯的衣角，問道：“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呀？”斯芬克斯張了張嘴，她在女孩澄澈的眼中看到了自己滿身黃沙灰暗的身影，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酸澀感猶如腐爛的橘子，在她整個人的身體裡彌散開，她終是改口道：“下次吧，如果我們還能見面，我一定告訴你我的名字。”辛西婭點了點頭，突然湊到她耳邊細聲細氣地說：“其實不用把爪子變成手的，爪爪也很可愛。”不等斯芬克斯反應過來，她就轉過身一溜煙地跑了。
“太失態了！”斯芬克斯捂住了臉，半天才緩過神來。她遠遠喊住了正欲離開的勒託，“離開沙漠後立刻渡海去彩虹島，赫拉安排了一條巨蛇追殺你們，唯有海神波塞冬才能阻攔住它。”勒託先是詫異地看了眼斯芬克斯，隨即感激地行了一禮，真誠地說道：“謝謝您願意為我指引一條明路！您的恩惠勒託永遠記於心間。”
斯芬克斯目送著三個人影消失在地平線，長長地嘆了口氣。
百年後
當氣鼓鼓的少女撞進視線中時，斯芬克斯突然想起她們的約定，控制不住地揚起了嘴角。
這次，終於可以把名字告訴她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