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和小姐妹有說有笑地走出小巷子,剛出大門的時候就看到路邊電線杆旁邊站著個人。冬天早上上學的時候天都是黑的,只能藉著路燈的光照亮周圍,偏偏他站在燈下。我們倆還小聲說誰這麼一大早站在這裡多冷啊,走近了一看,是他。他在等我一起上學。現在想想,小姐妹臉上馬上洋溢起來的笑容就是典型的吃瓜臉姨母笑。可當年我們都還只是十來歲的孩子。我看到他站在燈下笑著看我,頭髮帽子肩膀上都是雪。感覺我好像被人施了魔法定在那裡,又很開心早上上學的時候碰到他在等我,又很擔心不知道他等了多久天氣很冷會感冒。我記得,那時候我很想不管不顧地擁抱他,但我沒有。他是一個話少的人,小姐妹為了給我們創造空間馬上就先走了,從家到學校的路很短,雖然我們一起走但是其實也沒講幾句話。基本上是我一邊暗喜他等我一邊埋怨他下次不要這樣會感冒,他偶爾搭兩句話,只是一直側過頭看著我笑。那時候我們很青澀,和他在一起將近三年,甚至連手也沒拉過。沒牽過他的手我想是我這一輩子都會感到遺憾的事。
後來,我去離家遠一點的地方讀高中,他在我家對面的高中上學。那時候我沒有手機,一週只回家不到24小時又很難見面,他還是一個寡言又愛吃橫醋的人。缺少溝通,加上也發生了很多其他的事,我們分開了。
再次從他本人那裡得到他的消息的時候,是大二的聖誕節。他得了白血病。休學,去了一個離家近的省會治療。我很難過,因為我知道我們分開不是因為我不喜歡他了。很巧,大學我讀的是臨床醫學。他偶爾會問我一些相關的事,但其實我只能把書上的東西簡單地告訴他,最後還是囑咐他要好好聽醫生的話。那年寒假他沒有回家。
升大三暑假的時候,他說他在家,我去看他。我做好了所有心理準備去見一個癌症病人,但沒想到,他遠比我想象的情況好。看上去和常人無異。只是他曾經給我看的那一張張血常規報告提醒我他生病了,很嚴重。見到他的第一眼,我放下手裡的東西快步走過去擁抱他。他愣住了。我清晰地聽到他咚咚咚地心跳,速度很快。我沒有解釋原因,他也沒問。畢業以後,這是我們第一次見面,中間那幾年甚至沒有在路上碰到過。後來那個暑假後面又去見了他兩次,每次離開的時候他都會主動抱抱我。我笑著和他約定要等我寒假回來一起去拍照,認識他這麼久,在一起兩年多,我倆甚至沒有一張單獨的合照,他答應了。以前一起上學的時候他坐我左前排,夏天一抬頭就看見他的頭髮被太陽光籠罩出朦朧的光暈,吹過一陣風的時候就帶過來他身上好聞的香味。我不好意思問他這香味哪裡來的,只能慫恿我媽每次買不同的洗衣液和洗髮水。第一次抱住他的時候我聞到了,他身上的味道不是消毒水,還是那種我怎麼也找不到的香味。第一次見到他的那個晚上,送他回家以後我給當年的小姐妹打電話,告訴她我終於勇敢地抱住他了,我怕這次不抱以後沒有機會了。可我不敢牽手,也不能,因為我們只是朋友了。這是我的遺憾。
2020年那個寒假,我放假回家的路上剛好去他在的城市玩兒,他不同意我去醫院看他,說不方便。其實我完全可以自己摸過去,我知道他住在哪個醫院哪個科室,但是我沒有。其實見我一面能花幾分鐘時間,有什麼不方便的呢?他不同意,我就沒去。這也是我的遺憾。我後悔沒去見他最後一面。世界上的奇蹟其實很少很少,2020年5月7號他走了。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是晚上八點多了,我到處找以前的同學要他的朋友的聯繫方式,拜託他的朋友替我問問他的媽媽後事要怎麼辦。5.8號早上,我小心翼翼的給他媽媽打電話問我能不能去送他最後一程。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去殯儀館。我看著他剛做完膽結石手術的媽媽哭地撕心裂肺,沉默的爸爸一直抹著眼淚。我還是晚了一步。我到的時候他已經送去火化了。再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一個罐子裡,熱乎乎的。我跟著他家的車去了河邊,親眼看著他爸爸送他去世界各地旅行。那場簡單的葬禮裡,只有我一個外人。他媽媽哭著和我說他最後的日子多難熬,現在也算解脫了,他們唯一的兒子也沒有了。我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我自己。
葬禮過後我不敢聯繫他媽媽,我媽和我的朋友們都說不要打擾他父母,他們見到我只會想到別人的女兒這麼大了我兒子的生命卻走到了盡頭。21年過年的時候,我去拜訪了他父母。阿姨很難過,走不出這種巨大的悲傷,我只能小心翼翼的安慰她。叔叔整個人都瘦了一大圈,顴骨都變得非常明顯,阿姨說他變得更沉默了。夫妻倆經常在家裡大眼瞪小眼,沒心思做其他的任何事情,就連活著阿姨都覺得無所謂了。我明白這種感受,但我還是努力勸他們好好生活。
21年開學以後直到現在,我再也沒有回過家。7月的時候我聯繫了阿姨,問問她這半年過得怎麼樣,還約好了22年過年的時候再去她家坐坐。現在實習每天很忙,疫情又反反覆覆,希望過年有機會回家,然後能去見見他們。希望以後每年過年都有機會回家,然後去見見他們。
我絮絮叨叨地講了肯定不止一千字我覺得,很感謝能把文章看完的人聽我講這些藏在心裡的事。只是想告訴大家,如果遺憾已經留下,在還能彌補的時候不要猶豫,因為有些事現在不做,一輩子都不會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