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早就開始貪戀那道身影,刀劍般銳利的灰色,像逐漸被黎明浸染的,敘古拉的夜。
新沃爾西尼,夜
藏青色的吉普切開雨幕,行駛在新沃爾西尼的柏油路上,雨點不停在車窗上撞出“噠噠”的聲響。後座的男人身披一件黑色風衣,銀白色的髮絲被掩蓋在禮帽下,眼眸漆黑而深邃,正望著窗外的雨發呆。
“敘拉古……”他喃喃。
這地方給他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路上的幾天一直在飄雨,今夜更是越下越大,冷溼的空氣帶著雨水和塵土混合而成的氣味,初聞還覺得新鮮,時間一長便覺得像腐臭。他聽過不少關於敘拉古的傳聞,野蠻、血腥、屍體和碎肉在小巷和垃圾桶中隨處可見,即使是這座新城,也絕不會像它看上去那樣平靜。
窗戶上有層水霧,並不能清楚地看到外面,他也懶得去擦,只是伸出手指,三筆畫出一個笑臉。幹員都知道他冷靜沉穩,卻很少有人清楚他偶爾也會有些天真的小動作。
一道枝形的閃電在雲層中炸開,街邊的樓宇瞬間被點亮,緊隨的雷聲狠狠擊打在心臟上,他的眼皮猛地一顫,玻璃上的笑臉也凝出一滴水,像眼淚那樣從眼角滑落下來,笑臉變成了哭臉。
“嘖……敘古拉啊……”
吉普在高大華麗的建築前穩穩停下,橙黃色的光從門縫中漏出。
“博士,我們到了。”駕駛位上的菲林幹員提醒他。
“辛苦了。”
他推開車門,前面下來的瓦伊凡幹員已經撐開寬大的黑傘,在車門口等候他。
“下次就不用專門幫我撐傘了。把我當成普通幹員對待就好,我可沒什麼長官架子。”
“我是第一次與您一同行動,總想著把事情做周到些。”
博士溫和地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在島上威望高,便沒再拒絕這份尊敬。
“劍蘭,茉莉,牡丹,月季,海棠,石斛。”
他的目光掃過與自己同行的諸位幹員,這是羅德島的一隻外勤小隊,人數不多,但先前數次任務都完成得相當不錯,凱爾希指定他們陪自己行動。其中隊長劍蘭是瓦伊凡,其餘隊員則都為菲林,因此隊伍也常被戲稱為龍貓小隊。
“各位,我相信你們都清楚敘拉古是什麼樣的地方,論外勤的經驗,我肯定不如各位,就不絮絮叨叨各種注意事項了,只有一句,所有人務必打起十二分的警惕。入住房間時兩兩一組,晚上多留幾個心眼,隨時準備應對緊急情況。”
“博士,我們小隊有6人,算上您7人,似乎不好分組。”有人提出了問題。
“本地還有一位負責接應的專員,我和她一間。”
提起她時,博士的嘴角有些上揚,“她也將協助本次行動,你們馬上就見到了。”
“她?”劍蘭注意到博士用的詞表示女性,全島和博士比較親密的女性除了凱爾希和阿米婭,也就只有那位了。
“是您的那位助理?”
男人點頭。
“聽說前段時間她突然失蹤,您著急了好一陣,派了不少幹員去搜索她的去向。”茉莉跟著八卦,“原來是跑到敘拉古來了。”
“她本來就是敘拉古人,流著狼族的血。我理解她的做法。關於新沃爾西尼的資料已經給各位看過了,如果想了解更多可以直接問她。”
博士上前一步,將賓館的大門推開,溫暖的氣流撲面而來,讓他舒服地眯起眼睛。那道倩影果然在裡面,她披著灰色的毛絨大衣,閉著眼靠著沙發上,似乎在閉目養神。
聽到響動,她猛地將視線投過去,右手也迅速握住身身側的長劍。看清楚來人,她的表情才鬆弛下來。
“好久不見,德克薩斯。”博士大步走到她面前。
“好久不見。”灰狼的聲音如雨夜般冰冷,卻熟練地接過博士的手提包,將房間的門禁卡遞給他。
兩人只是簡單地寒暄幾句,但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們關係不一般,幾個嘴碎的幹員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德克薩斯沒理會幹員們好奇的目光,冷著臉將博士領向樓道。
“各位幹員也趕緊登記入住吧,今晚沒有任務,好好休息就行。”博士向小隊成員們揮揮手,扭頭追上德克薩斯的步伐。
“她就是博士的前助理?這種冰塊一樣的性格是怎麼當上助理的?”
“你最好把‘前’去掉,人家雖然無故失蹤了一段時間,但博士可從來沒說要換新助理,連處分都沒給她呢。”茉莉咂咂嘴,“但不得不說,真是難得一見的冰山美人。”
“她很強。”劍蘭突然插了句。
“什麼意思?”
“這裡是敘拉古,是狼崽子們的地盤。而她就是其中相當兇悍的一匹。我能從她身上聞到血的氣味,她殺過的人可能比我們幾個加起來都要多得多。”劍蘭笑了笑。
“博士是放在全泰拉都算頂級的指揮官,是操縱生命的棋手,兩人倒也般配。”
……
“你遲到了四個半小時,約定的匯合時間是下午五點。”
德克薩斯在幹員們看不見的樓梯拐角停下,死死盯著博士。
“然而過了五點你卻一次都沒與我聯絡。”
“可你直接遲到了二十一天十四小時八分鐘!”博士低頭看了看錶,接著迎上灰狼的目光,“你應該在上個月17號早上七點半準時出現在我的辦公室,然而你跟我玩了十幾天的失蹤,上週才肯主動聯繫本艦。你覺得誰等的時間長些?”
“你在報復?”
“對。我故意不跟你聯絡,外勤小隊甚至不知道這裡有一位接應人。”
灰狼咬了咬嘴唇,最終還是沒說什麼,博士也沒自討沒趣纏她說話,兩人沉默地穿過長廊,打開房門,將行李放好。房間裡有個小圓桌,兩人面對面坐下,互相盯著對方。
印象中德克薩斯總是穿著企鵝物流的工作服,身上也不帶什麼裝飾,就和她人一樣,簡單幹練。墨還是第一次見她穿這身衣服,有著濃濃的敘古拉家族風味,白色內襯陪灰黑色夾克,打著一條藍領帶,袖口和衣領都鑲著形狀各異的金屬配飾,在燈光的照耀下反射出淡淡的金色。一切的一切都說明她承認了自己的過去,她代表自己的家族,一個已經覆滅的德克薩斯家族。
頂著這樣的姓氏真是辛苦啊。
這時博士才率先打破僵局,他從風衣口袋中取出一個還算溫熱的紙袋,遞到德克薩斯面前。
“餓了沒?”
“不用。”她把紙袋推回來。
“別裝了,知道你晚上不會吃,路上專門買了麵包,裡面有你最喜歡的藍莓醬。”墨再次把紙袋遞過去,“還沒涼,趕緊吃。”
接下來又是一段沉默,德克薩斯小口地吃著麵包,而博士安靜地看著她。
“抱歉。”
“突然說這個幹什麼?”
“自己不該一聲不吭跑來敘古拉,抱歉。”
“如果你是為自己突然離職而道歉,那大可不必。我對自己在島上的人氣還挺有信心的,不知道有多少女幹員想當我的助理,工作總會有人幫你頂上。”
博士把吃剩的袋子揉成一個團,用力擲出去,紙團劃出筆直的線,噔一聲撞進垃圾桶。
“你最大的問題是沒離職申請,沒請假書,連一丁點消息都沒留下!你知不知道當時我找你多著急?企鵝物流那幾個小崽子也跟著玩消失,去找那隻肥鵝,他竟然也跟我裝傻充楞。真是一群……一群……哎……”
墨沒把剩下的話說完,只是長長地嘆口氣。
“羅德島幫了我很多,我不想連累你們。”
“至少也該跟我說一聲。”
“家族間的事太複雜……羅德島不應該介入。”
“羅德島願意做的事情我能做,羅德島不敢做的事情我也能做。”
“你總這麼自信。”
“你到沒以前那麼冷漠了。”
博士突然笑,他起身站到德克薩斯身側,仔細打量她起來。
“第一次見你穿這身,是以前的家族服飾?”
“嗯。”
“氣質也不一樣了。我的德克薩斯,你應該照照鏡子,你的眼神裡有一團火啊。以前它像冰,現在卻在熊熊燃燒。”
博士凝視著那對灰黑色的眼眸。
“你在憤怒。他們把你點燃了!”
“這裡不僅僅是敘古拉的一座城市,它還是敘古拉的希望。”
德克薩斯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一把拉開窗簾,窗外便是新沃爾西尼的夜景,他們的位置還不夠高,沒法俯瞰這座城,卻依舊能看到成片的霓虹在雨中閃爍,它就像一個充滿活力的孩子。
“它是敘古拉的希望,許多高尚的人為它犧牲。”
“所以你也想成為高尚的人?”
“我只是個敘古拉人。”
“所以說你變了,以前我一直覺得你和羅德島格格不入,畢竟島上基本是些理想主義者,只有這種蠢到極致的蠢蛋,才會想著改變這片大地。沒想到啊,你也變得和我們一樣蠢了。我只是有點惋惜,沒有見證你的改變。嗯……好在我現在過來了。”
“你是來幫我的,還是來幫新沃爾西尼的?”
“幫一個人和幫一座城並不衝突,就像你既是羅德島幹員,又是敘拉古人。”
“謝謝。”
“道謝的時候怎麼還一副冰塊臉,簡直和你殺人的時候沒任何區別。而且表達感謝可不是說兩個字就夠了。”博士十分瀟灑地揮了揮胳膊,“過來,幫我揉揉肩。”
德克薩斯的表情更加僵硬了,但還是走到博士身後,把手搭到他的肩膀上。博士也舒服地趴到桌子上,任憑灰狼按揉。
“你簡直是把這裡當成自己的辦公室了。”
“哼哼,雖然你缺勤了二十多天,但我可一直沒撤你的職。”博士的聲音非常得意,“你還得是乖乖聽話的小助理。”
德克薩斯沒吭聲,專心做好手頭的事。還在羅德島的時候,她也是這樣給博士捏肩,博士位高權重,工作也多,辦公桌上的文件幾乎能把他埋起來,他常常在椅子上一坐就是大半天,頸椎自然受不了,這時候就需要助理幫忙了。
一開始她也不適應,畢竟她最擅長的事就是殺人,第二擅長的事是在企鵝物流送快遞,哪裡幹過助理的活。但她是那種做什麼事都會盡心盡力的性格,各種東西都學得很快,不久後就是個合格的助理了。唯一的問題就是她總板著一張臉,見到誰都會先打量脖子之類的要害部位,而且兩把劍幾乎從不離身。用博士的話說是很有安全感,但幹員們看到她總會有些發憷,畢竟她看上去隨時都會把劍拔出來。
博士說她回敘古拉後變了,但其實她在當助理的過程中已經變了許多,以前她可從來不會想象自己會這樣照顧一個人。
“博士,差不多了。”德克薩斯輕拍男人的肩膀,示意他起來,但男人沒有反應,他呼吸均勻,看上去像是睡著了。
“果然……還是老樣子。”她語氣有些無奈,嘴角卻微微揚起,彷彿冰山化開一角,流出春日的暖流來,那是連能天使她們甚少見過的微笑。
德克薩斯把博士的大衣和鞋襪脫下,然後將他攔腰抱起,輕輕放到床上,常年的廝殺和訓練讓她可以輕鬆完成這一系列動作。中途博士似乎醒了,但哼哼唧唧兩聲便又睡過去,完全不像一個戰地指揮官該有的樣子。
這就是他所謂的安全感?德克薩斯心想。
她細心地替博士蓋好被子,盯著男人的睡臉發呆。距離她主動聯絡羅德島不過三天,博士大概是一收到消息就馬不停蹄地趕過來,舟車勞頓,路上還要構思行動方案,想必是累壞了。
“其實你不該過來。”
灰狼喃喃自語。
“不過,我很高興。”
龍門,一年前
那時她成為羅德島幹員還沒多久,任務都是在幫公司押送些藥品或者精密儀器,和幾個精力旺盛的傢伙一起。
“德克薩斯,德克薩斯。”酒紅色頭髮的女孩靠到她旁邊,遞出一盒巧克力棒,“剛剛從可頌那兒搶的pocky,要不要來一根?”
“護送任務還沒結束,你稍微認真一點。”灰狼皺眉。
“哎哎,我們現在已經進龍門啦。誰敢在老魏的地盤造次?”能天使撇撇嘴,“你老是這樣冷冰冰的態度,小心一輩子單身。”
她最近似乎看了很多戀愛小說,張口閉口就是談戀愛、結婚。對於這類話題,灰狼向來不予理會。
“對了,博士他們已經和我們匯合了,任務的後半段他將於我們同行,要不要去打個招呼?空和可頌都去過了。”
“不用,我在這裡守著就好。”
“那可是博士啊,整個羅德島最受歡迎的男性。”女孩的眼睛裡都快蹦出星星,“顏值又高,說話又溫柔,最重要的是他是咱們島的傳奇指揮官啊。他指揮的戰鬥幾乎從沒輸過!要是能和他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那簡直是……”
“你是不是瑪麗蘇小說入腦了?以前你可沒像這樣神志不清。”德克薩斯鄙夷地看著她。
“咳咳……”能天使尷尬地咳嗽兩聲,“好吧,剛剛說話是有點誇張了。但博士畢竟是咱們的頂頭上司,和上司打好關係總沒錯。”
“不對!”灰狼突然把頭扭向旁邊。
“怎麼不對了?就跟我們要和老闆搞好關係一樣,和……”
“我是說周圍的環境不對勁。”灰狼把手放在劍柄上,這意味著她在眨眼的瞬間就能把劍拔出來。“這裡是貧民區,每次來都會有很多雙眼睛盯著我們,基本是些好奇的或者貪婪的感染者。但現在周圍幾乎沒人!”
“你是說這些感染者會搞出什麼動靜來?在這裡鬧事就是同時打老魏和鼠王的臉,咱們只是運點設備,不值得別人這麼幹吧。”
“值錢的不是設備,是人。”
清亮的劍鳴聲在空氣中盪開,德克薩斯腰間的雙劍都被抽出,傳承自家族的源石技藝在劍身上流淌,紅藍二色的劍氣宛若實質,在劍身上不斷交織。
“你守在這兒,我去博士那邊看看。”德克薩斯如同黑色的影子,向前方的車隊掠去。
……
“請停一下!”
衣著破爛的男孩不知從什麼地方鑽出來,大喊著攔在車隊前面。真不知道瘦小的身體怎麼會爆發出這樣快的速度。駕駛陸行器的幹員猛踩剎車,堪堪在小孩身前兩三米的位置停下。
“我下去問問他怎麼回事。”
司機顯然對小孩的危險行徑十分不滿,狠狠拍了下方向盤。
“他也是感染者,大概只是想借點藥。”助理看到男孩明顯發育不良的身軀,心中不免同情心氾濫,“對他客氣點。”
博士先前一夜沒睡,在陸行器駛入龍門後就在後座小憩,剛剛被剎車的動靜吵醒,睜眼便看到司機打開陸行器的車門,連隨身武器都沒拿就跳下去。不遠處是一個衣著破爛的男孩,用只能稱為破布的東西將自己層層包裹。他小跑著向那位幹員靠近。
男孩的眼神中是麻木。
那絕不是正常孩子該有的。
多年的戰場素養讓博士立刻趴下。下個瞬間男孩方向傳來不可思議的光和熱,男孩和司機在0.1秒內被爆炸撕成碎片,接著烈焰和氣浪狠狠撲過來,差點把沉重的陸行器掀翻。
爆炸的巨響狠狠敲擊著所有人的耳膜,之前安靜的貧民區活過來,垃圾堆中,廢建材堆中竄出大量暴徒,他們根本不是普通感染者,而是刀尖上舔血的亡命之徒。
羅德島的隊伍似乎在和對方激烈交火,但博士聽不到了,他的世界一片死寂,鮮血正從他的耳朵裡淌出,剛剛爆炸產生的衝擊已經摧毀了他的聽力系統。
外面是怎樣交火的,他並不清楚,這時候意識已經開始迷離,只隱約看見車外有紅色和藍色的劍光閃過,沒多久車門被粗暴地拉開,渾身染血的灰狼鑽了進來,那兩柄劍上的源石技藝還未散去,縈繞的劍氣為她營造了肅殺的美,像那種在動漫中才會出現的的殺戮天使。
“敵人已經清理乾淨了。”她開口。
博士沒法聽到她在說什麼,不過明白是讓自己安心的話,於是合上眼睛。接著他感覺自己被一具溫暖的軀體抱住,離開了已經報廢的陸行器。
幹員們圍成一圈,如迎接凱旋而歸的英雄那樣看著灰色的狼。貧民區的煤灰地上散落著襲擊者的屍體,沒有一具完整,大都被利落地切成兩半,血浸染了這片骯髒的土地,在陽光的照耀下彷彿開出鮮紅的花。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博士之後才知道她的代號是德克薩斯,同劍一樣銳利的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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