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太祖託夢
客棧房間中，燈火闌珊處。微光搖曳，輕輕驅散著四周的黑暗。熾芒晃動，緩緩渲染出桌上的紙卷。
滿穗執筆沾墨，思索片刻後，在紙上勾勒幾筆，否決了數個計劃的同時，又靈光乍現，羅列出來幾個嶄新的計劃。
良坐於旁側的椅子之上，一手摩挲下巴，另一手輕叩木製桌面。他眼睛微眯，目光深邃而尖銳，正謹慎仔細地揣摩著滿穗的計劃。
“所以呢，無論如何都無法逃脫嗎？”
“嗯……”
揉了揉眉心，良頗具疲憊感地晃晃腦袋，將身半靠桌沿，心思終被挫敗。他有些不甘心地盯著桌上筆墨紙卷。
“怎麼，良爺難不成是怕了嗎？”
“沒有，我死是罪有應得，但你……”
“我嗎？呵……”
燭火下，陰影中，滿穗的面龐半明半暗，就像命運那錯雜混亂，卻又涇渭分明的佈置。良猜測，滿穗眼中，他的臉，也應是這樣斑駁。
“可唯有如此一死，我活著，才算有意義啊……”
“……”
生是死的序章，死是生的正篇。或許只有死亡，才能賦予生命意義。
而另一邊
……
朱尋常做了個夢。
夢裡有一片純白潔淨，毫無瑕疵的空間。無論他向左向右，還是向前向後，抑或朝天看去，都只能望見單調的無色世界，時空在這裡彷彿失去了意義。
然而，當他往下看去的時候……
肚子上高高隆起的肥肉映入他的眼簾。
“靠！”
原本稍有些萎靡的精神瞬間抖擻，看著自己圓滾的身軀，朱尋常大罵道：
“怎麼還是這死豬的身體？”
凝固的思緒融化流轉，念頭微動，他又在清醒的狀態下環顧四周，仍沒有任何新的發現。
“我這是又死了一次，還是說在夢裡？”
這種似夢似幻，似真似假的感覺讓朱尋常很不好受，就像是有片揮之不去的濃霧籠罩在腦中。他閉上眼，用力晃了幾下頭，腦霧微稀，這才感覺到有所好轉。
“尋常啊，咱這幾年可要苦了你了……”
“嗯？！誰！”
耳畔傳來幾聲男性厚重卻又柔和的呼聲，很像是小時候，家裡長輩與自己談話時的語氣。
朱尋常猛然睜開雙眼，只見身前赫然挺立著一位頭戴金絲翼善冠，身著金袍繡龍服，內襯綢緞紅領衣，腳踩皮革玉帶靴的男人。
他皮膚糙而黑，本像個老農民，卻又天庭飽滿，五官端正，面頰方潤，目光如炬，透露著一股帝王的不怒自威。
“你是……”
上下掃視一通，朱尋常越看越覺得，眼前的男人和記憶中一位皇帝的畫像十分相近，甚至可以說完全相同。
“朱元璋？”
男人的臉龐與明太祖的畫像驟然重合，朱尋常下意識地開口叫出了心中所想的名字。
話音剛落，他忽然覺得有些不妥，因為皇帝一般都很忌諱別人直呼其名，犯者罪名曰為“大不敬”，通常都是死刑。可又用現代思維轉念一想：皇帝是人，我也是人，誰也不低誰一等。他剛才都直接叫我名了，我憑啥就不能直接叫他名？
“對，沒錯，”
洪武帝並沒有如朱尋常預料的那般勃然大怒，反而是面容和煦地笑了起來，聲音渾亮地回答道：
“咱就是大明的開國皇帝：朱洪武，朱元璋！”
說著，洪武帝臉上綻開笑顏，他激動地揮著衣袖，在朱尋常眼前的空地上來回踱了幾步。然後，他似有所覺，回身看向朱尋常，同時炯目振臂，開口說道：
“咱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是盼到今天了，可算是把你盼來了！”
“盼我？我？我有啥好盼的？”
感到莫名其妙，朱尋常搔了搔滿是皺紋的後腦，抬眼看向躊躇滿志的洪武帝。
“因為啊，咱要交給你個天大的任務，而且這個任務還只能由你來完成。”
“啥？為什麼？什麼意思？”
又是陣陣迷惑。朱尋常不解地問道。但很快，他就從洪武帝的話中捕捉到一個關鍵信息。旋即瞳孔驟縮，心生驚異。他抬眼看向洪武帝，試探般問道：
“難不成，就是你把我送到福王身上的嗎？”
洪武帝龍顏含笑，只是用眼直對著朱尋常的目光，笑而不言語，似是默認了他的問題。
“我……”
怒火直竄心頭，朱尋常嘴唇發顫，面色憋紅，費了好一番力氣，才把即將脫口而出的髒話咽回去。他用手抹了抹自己的肥臉，轉念一想，自我安慰道：
好歹算是有點線索了，說不定能回去……可他所謂的任務到底是什麼？為什麼非我不可？
腦中構建起措辭，朱尋常正欲開口，結果洪武帝卻搶先一步握拳揮手，嘆息道：
“尋常啊，真不是咱難為你，不信你看……”
說著，洪武帝不知從哪掏出了一疊厚厚的金紙卷軸。朱尋常定睛觀察，依稀能辨別出其封面上用端正的字體寫著：朱家族譜。
“你是咱家的第……”
“唰啦！”
洪武帝解開卷軸上的繫帶，其中一頭立馬在重力的作用下掉落，向右側滾去。然而，這卷軸似乎有些太長了，小小的軸身如同隱藏著另一個世界，像細流般延伸至純白空間的地平線處。朱尋常不敢確定這族譜是否全然展開，因為他已經難以看清卷軸的另一側了。
“……”
“……”
“咳咳……”
兩人相視無言，尷尬的氣氛隨著族譜的滾動而愈演愈烈，最終還是洪武帝輕咳兩聲，打破寂靜。
“咱算數不好，就不往下查了……”
你算數的確不怎麼樣，要不然明末也不會有這麼多空吃國庫的豬王爺了……
朱尋常看著綿長的卷軸，內心吐槽道。
“不過你只需要知道，除去斷脈的主支系之外，你是咱老朱家最年輕的嫡子。所以於情於理，你都是最合適的人選。”
“還有這事？”
突然多出了個帝王后代的名分，朱尋常感到有些荒謬。他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無法求真辨假的事情之上，就當其言確實吧。於是，他迅速調整心態，斂容正色，向洪武帝問道：
“所以，您說的任務，究竟是什麼呢？”
在得知眼前的皇帝可能是自己祖宗之後，朱尋常的語氣瞬間敬畏起來。洪武帝一揮手，眼前曲折蜿蜒的卷軸立馬飛灰般塵散。此時，他臉上少了幾分和煦，多了幾分嚴肅。微微湊緊眉心，迥然雙目，他娓娓開口道：
“你可知崇禎十七年，清軍入關，次年南下，一路上屠得中華生靈塗炭，哀鴻遍野……”
“自然是知道……”
眼神一動，朱尋常有了個猜測：
“難不成您想讓我阻擋清軍，以此來延續大明的國祚？”
“不……”
出乎朱尋常的意料，洪武帝很乾脆地搖頭否認了他的猜想。
“我老朱死後，在這世界飄蕩了幾百年。期間見證了人間百態，也明白了自己當初有多蠢。”
“我想，咱老朱家的江山，大抵是無法千秋萬代吧，即便是延續了國祚，幾十幾百年之後，也仍難逃覆滅的命運。這是每一個王朝都難以逃脫的詛咒……”
朱尋常霍然抬頭，重新打量了一番眼前的皇帝，驚詫之餘，不由得對他有些刮目相看。
“咱知道，你是受過新式教育的現代人，讓你去延續或者復辟一個封建王朝，肯定也不現實。咱只是……實在看不下去……中華的土地遭受這般劫難……”
朱尋常耳朵一動，他聽見洪武帝的話音中，竟模模糊糊地帶上了一絲顫抖。
“既然咱朱家的山河難以千秋萬代，那咱只盡咱最大的努力，去拯救中華的子民，也就心滿意足了……”
說到這裡，洪武帝突然如釋重負般地長舒一口氣，原本威嚴的神色也萎靡了不少。突然，他似乎又想到了些什麼，對著朱尋常開口道：
“這就是咱交給你的任務，咱也知道你喜歡玩遊戲。咱保證，只要你完成了這個任務，咱絕對把你原模原樣地送回去，不光這樣，咱還會在天上保佑你，讓你把把遊戲都能超神，玩啥都不會卡關，咋樣？”
“還有這好事！”
朱尋常精神一振，若不是這福王的身體太過肥胖，他定然會高興得直蹦起來。
“對了，還有這個……”
洪武帝不知又從哪兒變出了一根粗糙的黃麻繩，細細端詳了一陣之後，將他舉到了朱尋常的眼前。
“這是咱當年放牛的時候用過的拴牛繩。咱現在把它交給你，希望你能用它絞死這世界上所有的貪官汙吏，惡人暴徒。也能用它把中華破碎的山河緊緊地綁在一塊，永不分裂！”
朱尋常歪了歪頭，心中有所明悟，有所感慨，他微微一笑，一把接過了這根破舊的黃麻繩。
與此同時，夢境破碎，純白空間坍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