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神裡綾華|原神


3樓貓 發佈時間:2021-12-28 01:40:36 作者:幻國 Language

  【一】
  稻妻多雨,雖常伴雷鳴,雨勢卻總是不大也不小,淅淅瀝瀝地打在地上,打散枝和芽。
  神裡綾華喜歡雨。因為只有在風雨嗚咽的時候,她才能真正靜下心來。只有下雨時,時間才會短暫披下家族身份的規與矩,不再身不由己。屋內一隅,真正屬於她自己。

  下雨時,神裡綾華常常屏退所有僕從,脫下鞋子卸去華甲,跪坐於書案前,煮一爐香氣四溢的茶,看茶葉在清水中起起伏伏。餘下的時間裡,時而思禪,時而吟詩,時而習字,時而放空思緒……更多的時候什麼也不做,就那樣靜靜望著窗外發呆,聽雨看線。
  窗外樹影婆娑,只剩石燈籠朦朧的燭光,暈染黑暗。
  每每雨來都是如此。
  今夜皆然。
  又一個雨夜,少女伏在案前,面前是一宗攤開的卷。今晚她在讀書,讀的很認真,無人打擾。
  “……奧賽爾,漩渦之魔神,數首,如蛇,樣貌醜陋難視,軀體有接海通天之宏,其狀如神話八岐,卻遠勝八岐威壓。此刻它從千年的長眠中醒來,憤怒、暴躁、渴求屠戮……霎時間,捲起百米浪潮,港口船帆無不傾覆,孤雲高峰盡數坍塌……那是巖神曾於雲端投下的審判之槍,此刻同帝君隕銷,世間再也無人能阻止它……”
  少女讀的入痴入醉,不禁讀出了聲,旋即她才反應過來,急忙捂住嘴。這種繞過八重堂刊發的[異國的閒談雜書]是萬不可讓外人知道自己在讀的,更何況是在神裡家還執掌稻妻人文藝術的情況下。
  再者,讓托馬偷偷帶來的璃月書,也沒有在堪定奉行登記報備。
  愣了片刻,她才無奈一笑,無論何時,果然都躲不開這層身份,身份亦無法萬能。
  躲不開就不去想,她繼續閱讀。
  “……忽地,鶴唳振天,折脆清鳴,避逃眾人皆為之一頓。而後,是群玉破雲之姿,那座[天上的宮殿][璃月道標],天權凝光最得意的造物,億萬摩拉打造的奇觀,竟然衝出重雲,直面魔神……璃月七星,長虹貫日!”
  配圖正是在天橫山頂拍攝的群玉閣,遠方依稀可見繁華的璃月全景。
  七星,應該是和御三家一樣的存在吧?不,算上豐饒的契約國度,應該比三家還要尊貴一些?
  匆匆翻頁間她呡了口茶,茶水冰涼都未察覺。
  “……此為作者身處玉京高臺親身所切,親眼所見:魔神重現,天地萬象都翻倒之際,群玉閣構築起最後的防線,背守璃月,絕不退卻……但時至今日吾最難忘的,並非七星,也非說書奇談中才能得見的眾仙,而是那道青色的風影……是西風騎士團榮譽騎士、蒙德皆傳的英雄、與風龍同行之人——無名的[旅者]!”
  一頁又盡,直到筆墨濃書的四個大字“未完待續”衝進眼簾,神裡綾華才猛然發覺已至卷末,此書已完。
  末尾行間還有一段纂體小注:“欲知前事,移閱《風與龍之歌·貳》。”
  已經完了啊。神裡綾華意猶未盡地合上書,心中莫名失落,下一卷,又不知何時才能渡來。
  對愛書之人來說,世上最難受的事莫過於故事正值高潮,卻戛然而止吧?何況還是不久前發生在璃月的真實危機。那位神秘的[旅者],遊歷四方,實力強大,不僅解決了自由城邦的危機,更是幫助七星們將魔神重新打回海底,名震全陸。
  唔,他會是怎樣一個人呢?是夏日之火,還是冬日寒冰?不論如何,一定是廣目博聞的吧?真想去他走過的地方看看。
  就連府上傭僕都知道他,人們傳言他擁有改變時局甚至改變一切的能力。
  那是否也能改變……
  雨越下越大,少女空空入想。不知為何,她忽然想起了從前。
  【二】
  所謂世事無常,作為神裡家大小姐的神裡綾華,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
  沒有什麼事是永恆不變的。就像她曾經天真而又想當然地認為童年永遠不會離去一樣。
  關於童年,已經很模糊了,只剩碎成無數片段的記憶,記憶中每日每刻都在無憂無慮地玩耍,家裡所有人都圍著她打轉,世界都離不開自己。那可能是人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光。
  神裡綾華自小喜玩手鞠,手鞠一定要染的五彩繽紛,怎麼玩也玩不膩。有一次小綾華失手將手鞠拋到了樹上,哥哥神裡綾人不顧傭人們的勸阻,執意爬上樹頂尋找,卻因為一腳踩空而摔了下來。那一瞬間小綾華抬頭看去,漫天都是被帶落紛飛的紅葉。
  索性哥哥無恙,父親寵溺兄妹二人,也未曾責罰。第二天神裡綾華拿著手鞠去看望哥哥,兩人隔著茶桌不知不覺拋玩起來。半途,神裡綾人突發奇想,說小綾華,你想要給它起個名字嗎?小綾華點了點腦袋,說好啊,可是我不知道要起什麼。
  神裡綾人思索片刻,給那顆手鞠起名[杜若丸]。
  她問哥哥為什麼叫這個名字。
  哥哥掐了掐她的小臉蛋,說大概是希望小綾華能像杜若花一樣,永永遠遠幸福純潔吧?若是某一天有的人不在了,它就可以永遠陪著小綾華。
  哥哥還說,從今以後小綾華可不能再丟掉它了。

  彼時的女孩對此似懂非懂,但一直記著這句話,始終沒有弄丟過小手鞠。而當她終於弄懂這句話的含義時,卻是在不久後,在病床前。病床上,母親生命垂危。
  神裡綾華永遠無法忘記那一天,她抱著杜若丸,被神情凝重的哥哥帶去見母親。夕陽斜斜透過木格窗,母親的臉龐不見絲毫血氣,蒼白如瓷,蒼白如……將死之人。
  “小綾華啊,還是這麼漂亮,真漂亮。”母親輕撫孩子的髮絲,孩子能明顯感受到那隻手在顫抖。
  “母親,綾華想您做的茶泡飯了。”年幼的綾華不會安慰人。只是突然想起來,很久沒有見到母親了,很久沒有躺在她懷裡午睡撒嬌,很久沒有一起去紺田村踏風,也很久沒有吃到母親親手做的茶泡飯了。
  是很久沒有了。很久,很久。
  母親看了兄妹二人很久很久,終是嘆了口氣。
  “可是小綾華不能就這樣沒心沒肺漂亮一輩子啊。”
  母親沒有回答她,而是自顧自地說著,喃喃自語般:“記得以前小綾華曾問我,為什麼人們要移除城裡不會開花的櫻樹?當時我沒有回你,現在想來,或許只是人們更喜歡美好的事物吧,在我們的印象中,花自然要盛開,而且要開的最豔,最香甜,不盛開,那又怎麼稱得上花呢?”
  “神裡家的大小姐,不盛開,那又怎麼稱得上……”母親閉上眼,搖頭,笑容慈祥。
  “母親……”小綾華緊緊抓住母親的手,很是難過。
  “如果可以,我也希望小綾華無憂無慮一輩子。”母親鄭重地將一個長盒放到女兒手上,語氣嚴肅,“小綾華,你一定要記住,不管面對什麼——千錘百煉,素振亦無人可當。”
  那天,神裡綾華不記得是何時從房間裡出來的。那天,神裡綾華還記得出門前,母親與她約定了一碗茶泡飯。
  只是那碗茶泡飯,她永遠沒有等來。
  很多年後,已經貴為[白鷺公主]的神裡綾華經常在餓肚子的深夜裡避開僕人,哼著歌偷偷溜進廚房,親手烹煮一鍋茶泡飯。
  每一次,她都會擺上兩副碗筷。
  【三】
  母親去世後不久,父親也隨之而去。
  人人都說,這代神裡家主可能是最不適合搞藝術的人。人人都說,這代神裡家主永遠不苟言笑,不怒自威,一如傳說中威武雄壯的鬼面武者,更適合去天領奉行領兵打仗。他的腰永遠挺的筆直,濃厚的眉宇永遠緊皺,好像天塌下來他都能用肩抗住,他也時刻在準備著以身代天的那一天。
  但神裡綾華知道那不過是對外示人的假象。
  在家裡,父親是個很和藹很隨性的人,他可以在初冬不斷溫著爐內的火,只為兄妹二人瘋玩一天,回家時仍能喝到最暖身的清酒。他可以一整天都不去做那些繁瑣的公務,只為了多陪陪女兒,陪她拋鞠球。他也可以頂著盛夏的酷熱,在竹林下舞著劍為家人演一出能劇,咿咿呀呀唱詞舞足……
  可是作為神裡家的天,他卻快要先塌了。
  父親病情惡化的速度遠比母親要快、要急、也要突然。神裡綾華最後一次見到他時,他還在叼著菸袋叮囑下屬大小事宜,批閱大量的文書案牘,整個人都沒有了以往的威嚴,鬍鬚長長也無暇修剪。
  “啊,小綾華來了,到這裡來。那些卷宗打翻了就打翻吧,那不重要。”父親連忙熄滅菸袋,招手,讓神裡綾華走到身前,仔細地打量了下女兒,隨後滿意一笑。
  “嗯,不錯,好像又長高了一點點。”
  他抹去女兒眼角的淚:“別哭,哭了,可就不好看了。”
  “父親也會離開麼?”小綾華哭著臉,眼睛腫的像大金魚,心煩意亂。
  “會的,每個人都會,我只是去找你母親了,僅此而已。”父親沒有逃避這個沉重的話題,承認地很爽快,“不過,小綾華還記得以前背過的那些詩詞麼?我教你背過的那首璃月詩,還記得嗎?那句花有重開日——”
  “人…人無再少年。”小綾華擦去鼻涕泡,對出了後半句。
  “嗯,人無再少年,寫的真好。死亡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一步,但於你尚早,你的所願所求也不會死掉。”父親隨手扯來一張宣紙,用毛筆寫下了那首詩,“小綾華有何所求麼?”
  “所…所求?”神裡綾華愣住了。彼時而言,這個詞對她來說過於深奧。
  “嗯,所求,所——求,你的願望,”男人轉而又在下方寫下[所求]兩個濃墨重筆的大字,“就像雷電將軍大人,她所求永恆,我們的國家稻妻是她為此而建的造物。她用幾乎無限的時間,去追尋永恆。
  “那麼你呢?我的女兒,你所求什麼?”父親笑吟吟地看著她。
  “綾華…綾華什麼都不想要,只想讓母親回來,只想讓父親好起來。”神裡綾華低下頭,如豆般的淚水打在地上,啪嗒,啪嗒,碎成一朵朵透明的花。
  男人一愣。毛筆滑落在身前,弄髒了衣物。
  “也許只要綾華去想,去做,你的所求就會夢想成真。”到最後男人扯出了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相信的說辭,三兩筆勾出神裡家的家徽,然後就那麼望著桌案上的花,久久出神。
  “夫人,終是有許多放不下啊。”
  次日,三奉行之一的神裡家家主,病亡。
  悲訊重來。這對神裡家乃至整個稻妻政界,都是沉重的消息。
  而對神裡綾華而言,天,真的塌了。
  那些日子,陽光打在身上都是冷的。府上日夜都有人拜訪,人人衣著墨縗,爭相道別。就連那位高高在上的雷電將軍,也親來靈堂哀悼片刻。
  明明來往都是人,神裡綾華卻發現家裡原來是這麼空,世界原來是這麼空。
  出生以來所有的歡樂在此刻都以百倍悲痛的代價還給了她,可她明明什麼都沒有做錯。
  塵埃落定之後,神裡綾人想要送她走。
  “看那邊,那是離島,稻妻的海上關口,有很多外國人,明天小綾華就可以登船出發,周遊列國,第一站是繁華無比的璃月。”哥哥按住她的肩,指向帆來帆去的海港。
  “哥哥你…不要綾華了麼?”神裡綾華聽出了言外之意,掙脫哥哥的手,驚恐不已。
  這世上她只剩下哥哥了,如果連哥哥都不要她了,孤然一身,活著還有什麼意義?
  “什麼?不,不,當然不!綾華是家裡永遠的大小姐,更是我最親的妹妹,我怎麼會拋下你?!”神裡綾人有些詫異,旋即反應過來自己的突兀,哭笑不得地解釋道,“父親跟綾華說過吧?人這一生如落櫻之短,神明可以永恆,但人終將逝去,何不乘有限的時間,去追尋自己的所求?”
  “可綾華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所求為何。”
  “在旅途中綾華總會知道的,沒有人生來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向風那樣走著走著,便知道了。”神裡綾人耐心解釋,眺望海天一線,循循善誘。
  “明天會有一支船隊在那裡等你,你想去哪裡,他們便去哪裡,為你出生入死也在所不惜。提瓦特很大,有足足七個國家,你可以到訪每一座港口,畫下每一處風景,還可以在停泊的地方吟詩對酒,你還能吃到好多美味的異國料理呢。
  “小綾華以前不是說過麼?說想像八重堂小說中的主角一樣,變成風吹過整個世界,而當你跑倦了的時候,隨時都可以回來,那時哥哥會在這裡等你歸航,看你的畫作你的詩詞,聽你講大千世界的各種見聞。”
  神裡綾人理著妹妹的白髮,就像以前為她扎小辮那樣。
  “所以那些流言蜚語都是真的……”神裡綾華沒有回頭,語氣越來越小,最後細不可聞。
  “嗯?”神裡綾人一愣。
  “這些日子,那些人在家裡說的壞話,綾華都聽到了,他們說,”神裡綾華身子顫抖,語氣也止不住地顫抖,“他們說神裡家後繼無人,兄妹資歷淺薄,新的家主只會辜負將軍和民眾的期望,辜負稻妻的期望,也許是時候……”
  “噓——好吧好吧,我承認,”神裡綾人捂住妹妹的嘴,原本輕快的語氣換上了沉重,“是家族那邊有一些事需要處理,需要綾華先出島避避風頭,順便也想著讓你散散心,放鬆一下心緒。”
  他沒有明說的是,權貴鬥爭險惡,自父母雙雙去世以來,家族的處境便一直不甚明朗,時局陰雲籠罩,走在上面如行刀尖。政壇有可能會迎來一場大洗牌,可能會也可能不會,但無論如何不能冒險,不能讓妹妹捲入其中。
  他清楚妹妹的性子,雙親走了,那他就擋下一切,就算把妹妹永遠泡在甜美的蜜罐裡,也好過讓爭權奪利的毒刺傷害她。
  “等哥哥搞定這些後,一定接綾華回來,不會晚於櫻花盛開的時節。”神裡綾人笑了笑,“哥哥向你保證。”
  “一定。”女孩輕聲說。
  “一定。”
  是夜,神裡屋敷燈火通明。
  神裡綾華在通宵收拾衣物。
  其實這些繁瑣的事宜儘可以交由僕人來辦,但神裡綾華堅持自己做,畢竟有事可做的話,心也不至於那麼空蕩。
  直到她的視線落在不遠處的木盒上,那是不久前,母親留給自己的遺物。自母親病危到手以來,一直都未曾打開。
  少女踮起腳,取下了長長的木盒。木盒以檀木而制,散發著淡淡的木香。
  裡面是一把被錦緞包裹的長刀。
  很普通的刀,素振刀,亦是劍道入門刀,初學者們常用它來學習劍技。開了刃,但是很鈍,力道大了也不傷人,最適合練習用。
  上一次拿起這刀時,家人還都在。回想起來,多久沒有摸過刀柄了?多久沒有沾過墨水了?多久沒有奏過雅樂了?玩了太久,那些曾一知半解的劍道知識,老師的名字,現在也差不多忘完了吧?
  “千錘百煉,素振亦無人可當。”母親給她木盒的時候,只說了這一句話。
  神裡綾華費了好大力氣,才想起起刀的技巧,她從來就不是民間所傳的那種天賦異稟的奇女。刀柄入手,有些冰涼,觸感一如既往地沉重。刀穗是一縷深藍色的纓。
  她忽然想要舞劍。
  她生疏地回憶那些遺落在記憶角落中的三腳貓功夫,那些稚嫩的動作與招式,斷斷續續地將它們揮舞出來。它們當中有些只為觀賞而存在,是花招,有些則是真正的殺人技,能見血。神裡綾華不管那些,只管將它們一併揮舞出來。
  榻榻米上,女孩赤著腳,為自己而舞。漸漸地,動作不再生疏,像水化開堅硬的岩土。
  “千錘百煉,素振亦無人可當。”她又想起母親的話,話中的慈愛,話中的無奈,話中的囑託,還有話中的鼓勵。
  “千錘百煉,素振亦無人可當……”女孩重複著那句話,越舞越快,裙襬像花一樣翻飛,直至結束,大汗淋漓。
  “母親,綾華明白了。”神裡綾華忽然笑了,笑容久違而明亮。
  她可以無憂無慮一輩子,也可以現在就握緊刀,世上沒有比至親更愛她的人,無論她走哪條路,他們都早已為她留好門。
  凌晨,火速出任新任家主的神裡綾人剛與家臣開完緊急會議,便被妹妹叩開了門。門外,神裡綾華只說了一句話:「日後府上大小事宜,有綾華與哥哥分憂,哥哥只管執掌政務。」隨後便轉身走進了月光,走向道場,刀影在沙石地上拖的很長。
  天不會塌,神裡家也不會塌,從此刻起,她相信自己會把這片天地撐起來,和哥哥一起。
  神裡綾人默默看著神裡綾華遠去的背影,才驚覺妹妹長大了,亭亭玉立,不再是那個整天纏著你要你陪她玩手鞠的小女孩。你還在為她擔心的時候,她已經能夠拿起刀獨當一面。
  去試著,獨當一面。
  將杜若丸裝進盒子裡,永遠不再打開。
  【四】
  名門望族的少爺,並不好當。尤其還頂著[神裡]這個無上顯赫的頭銜。
  不知是哪位先哲說過,「所謂貴族,就是用繁文縟節堆砌而成的怪物」,神裡綾華對此頗為認同。從著裝的禮儀到對詩文的博見,從上馬狩獵的本領到下馬切磋劍藝的技巧……貴族的狩獵範圍巨事無遺,千百年來已經成為一種獨立的體系,就像楓丹傳來的奇物[機械錶],一旦成為其中的零件,便只能圍繞著規定好的[齒輪軌跡]轉動。除非死亡,終生不得停轉
  優雅與上流的背後,也要付出代價。
  而神裡綾華付出的代價遠比同齡人要多得多。在貴胄子弟中,她委實算不得最頂尖的那一批,相較之下,甚至有些愚笨。
  世人常常有這樣一種錯覺:貴族生來高貴聰慧。其實拋開身份加持的閃耀,光輝褪去之後絕大多數的貴族,和普通人並無區別。拋開身份,神裡綾華恰好就是這類普通人。
  其他人看過一遍的劍術,神裡綾華要看十遍才能記住。
  其他人讀過一遍的詩詞,神裡綾華要寫十遍才能複述。
  同樣的事情,她往往要花費更多的時間與精力,才能勉強跟上。而想要作為合格的貴族,這些僅僅是入門的必修課。想要配得上家族的身份,這些遠遠不夠。
  完全不同於民間對神裡家公主的幻想。
  與哥哥的約定,是他執掌外政,自己主持家務。
  文、禮、武,缺一不可。不學會這些,她連最基本的祭祀典禮都無法出席。不學會這些,也無法令民眾拜服,不能讓家族蒙了羞。
  教授劍道的老師是位浪人,他技藝高超,實力強大,曾以外人身份拿到了家傳劍術·神裡流太刀術的[免許皆傳],族中僅此一例,名門望族都對其恭敬有加。雖為最下層的浪人,行事粗魯,但他的劍卻很利,斷過很多劍道大師的頭顱。貴族爵位對他而言唾手可得,但他只做浪人。這樣的人極富個性,從不對權貴低頭。
  所以當神裡綾華花了整整一天一夜都沒有學會一個簡單的入門式後,老師怒極,一怒之下斬斷了那把素振刀。
  “還以為會是怎樣名震天下的人,現在看來,也不過是披著華麗外衣的庸女。趁早嫁人了事吧。”老師的話像刀子一樣紮在神裡綾華心上,即便當著眉頭緊鎖的神裡綾人之面,也絲毫無懼用言辭羞辱。說罷,他將斷刀踢給少女,拂袖踏步離去。
  神裡綾人看著妹妹,妹妹忍住淚水,什麼也沒有說,莊重地撿起那柄斷刀,又走回道場,從頭練起。一板一式、一筆一劃、斬刺劈挑……從頭練起。
  然後是訓練,不斷地訓練,整個人都投入其中,書中所畫,心中所想,手中必要有所現。日復一日,夜復一夜,渴了就喝道場邊的山泉水,累了就依著木靶席地而睡,沒有天賦,那就用努力彌補。一次學不會不要緊,十次學不會也無所謂,一百次,一千次,乃至上萬次……只要努力,百鍊成鋼,神裡綾華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學會。
  資質平庸,那就用最笨的方法硬抗,平庸者絕不能再被嬌貴拖累。
  老師不教,那就對著課本自己學,她不怪老師什麼,若自己是那樣冷傲的名手,教慣了一點就通的天才,也會為一個笨學生而不值得。
  肌肉麻痺之苦,和哥哥每日面對的比起來,又算的了什麼?她必須努力再努力,好讓天下人都談起神裡千金時,自己能名副其實,當之無愧。
  刀劍報業,名工懷寶。千錘百煉,素振亦無人可當,定無人可當。
  到最後,道場四周都是斷刃撕裂空氣的尖嘯聲。撕裂空氣,也撕裂沉悶,將少女心中的委屈和不快一併撕碎。

  秋初月後,神裡綾華再次拜訪老師。在山間涼亭前,神裡綾華完完整整地打出了那套招式,吐氣渾然,一氣呵成,與之前的笨鴨子判若兩人。
  老師半躺在涼亭上,就著茶,讀著《萬葉集》,旁邊是小爐煮酒,醉氣嫋嫋。自始至終,他都沒有看過少女一眼。
  “學生神裡綾華,拜見老師,懇請老師再予一次學習的機會。”少女跪地,語氣真誠,心也真誠。無論何時,她都相信,心誠則靈。
  氣溫驟降,紅葉仍掛枝頭,雪卻紛紛揚揚飄落,早了數月。神裡綾華低著頭,任由滲骨的雪花在身上消融,在裙甲上劃出一條條水痕。冷的發抖她也默默承受,不挪開跪姿半步。
  “真是愚蠢。”不知過了多久,老師才合上那本書,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庸女,再打一遍。”
  神裡綾華大喜,咬著牙,剋制住手的顫抖,揮刀起手。
  飛來的酒杯震脫她手中的刀,溫酒潑了神裡綾華一臉。
  斷刀斜斜插入地面。
  “苦苦拔刀無數次,卻還是能遲鈍成這樣麼?”老師披上狐裘起身,手中握著一把木劍,“平庸至極,執意學下去,你這一生都將與苦難同行。”
  “綾華…綾華不怕苦難。”女孩畢恭畢敬地低頭。
  “不,不,庸女,你比誰都害怕這種折磨,你只是沒有選擇,沒有退路,沒有人會甘願被苦難煎熬,可它卻是你唯一的出路,所以你必須忍。”老師拔出那把斷刃,將木劍扔給神裡綾華,“很可悲,也很可笑,不是麼?”
  神裡綾華手忙腳亂地接過木劍,神情黯然。老師所說都是事實,她無法反駁事實。
  “也罷,今夜回去睡最後一個安穩覺,明天帶著這把木劍來山上吧,這素振刀,替你收下了。”
  雪紛飛,男人漫不經心地隨手一劈,刃凝寒冰爐火熄,漫天雪無蹤。霎時間,溫度又恢復了正常。
  “多謝老師,綾華謹記老師教誨!”女孩語氣驚喜,又自覺失了矜持,連忙致歉。
  “別拍馬屁,以誠待人,老子還什麼都沒教呢。”男人嗤鼻。
  以誠待人,真熟悉……茶道老師也常這麼說。
  茶道老師是個年過花甲的老婆婆,待人和善,完全沒有劍道老師的銳戾氣。她教茶,講茶,解茶,她本身就溫潤的像一杯茶。
  茶道不可懈怠。文人雅士在這裡切磋茶藝,交流心得,貴族則將這裡當作交際場和戰場,無不如臨陣作戰,沒有海量的知識儲備就沒有談資,也失去了交流的資格,易淪為他人笑柄。
  神裡綾華起初並不喜歡喝茶。大戶人家,總是喜歡將一味飲品與[道]捆綁,舉手投足雖很有風雅之姿,閒情清趣,但太過規矩,太過形式。相比之下,她更喜歡喝楓丹進口來的加糖汽水,擰蓋即飲,好不快活。
  但在外,不論有心無心,自己的一言一行都代表家族。所以她只能學會品茶,為此每日三餐必要有茶。
  真正讓她喜歡上喝茶的,是那位婆婆。
  二人初見時是一個午後,神裡綾華剛剛結束高強度的劍道訓練,難得有片刻放鬆。茶室安靜無人,四幅掛軸依次掛在四個方向,每一卷上都寫著一個大大的墨字,連起來看正好湊成茶道著名的[和、清、敬、寂]。
  香爐裡焚著薰香,香氣成煙,壁龕上繪著踏鞴砂的美景。神裡綾華等了很長時間,見老師遲遲不來,就隨手抓起旁邊的木罐,倒了些茶葉子在桌子上玩兒,擺來擺去,測算新學到的[至冬少女戀愛運勢]。
  “用這些茶葉泡來喝的話,會喝出愛情的味道吧?”老婆婆不知何時站到了神裡綾華身後,看著她,笑著打趣。
  “啊,老師!”神裡綾華急忙起身,行禮。
  “不必拘泥禮數,茶和禪一樣都是隨心之想,寬鬆的很,有些人非要把它們捧得高高的,反而本末倒置了。”婆婆隨手抓起幾枚茶葉,呵呵笑道,“這玉露茶,品時為茗種,閒放時,樣貌倒也和尋常的樹葉子無異。”
  “抱歉,綾華不知道這是……”神裡綾華更急,玉露之茶名聲在外,即便是貴族也難得一壺。全稻妻,或許只有雷電將軍才能隨意享用吧?而她就這麼傻乎乎地把珍貴的茶葉給……遊戲掉了。
  “你看,孩子,這麼快就應驗了我的話,不好茶的人,茗茶在你看來就是樹葉子,你說我能怪錯於你麼?”婆婆彈了彈少女的腦殼,將茶葉撒進水裡,看它們隨水紋散開,“日後跟著我,你會了解茶的樂趣所在,但不要再強迫自己了,茶嘛,不興硬來。”
  “綾華理解,但您的這種說法,恐怕…恐怕並不能用於檯面……”神裡綾華平復心境,正襟跪坐,言辭很委婉。
  老婆婆沒有立刻回她,而是悠哉悠哉地取出茶具、涮洗、鋪絹、煎煮……等做完這一套複雜的流程後,神裡綾華都忍不住昏昏欲睡,腳指頭在屁股後面打架。
  “我聽過你練刀的艱辛,對劍術我不好評價,但我相信,劍就和茶一樣,細細品味才能體會其中風雅。對於茶,不用時時都強迫自己喝一杯,那隻能暖暖身子,徒蹲東司之勞罷了。不要把耍刀的勁原封不動搬到茶桌上,那沒有用。
  “所謂禪茶一味,都是要用心去領悟的。”
  老人沿著桌面將茶杯滑給女孩。
  “所以剛才我做的那一套,你只管學形即可,至於如何去領悟其中的道,是你的事,人人各不相同。”婆婆呡了口茶,砸吧著嘴,“嗯,抹茶的香,其實倒也不賴。”
  神裡綾華也將信將疑地呡了一口。
  “現在能告訴婆婆,你用茶葉算出了什麼嗎?”老人眯起眼,很是好奇,雖然看不懂具體在算什麼,但她也看得出來這是占卜遊戲的一種。
  “啊?哦,哦,這個…這是一種至冬國的遊戲…用來預測…預測愛情的……”神裡綾華有些不自在,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微不可聞。
  “嗯?綾華有心上人了麼?”
  是誰能配得上這位公主,轉動她高懸於天穹的潔白之心呢?
  “還沒、沒有啦……老師您不要再說了……請教綾華茶道吧!”茶香瀰漫,少女暗暗扣著手,面色赤紅。
  “也好也好,題外話,不提也罷。”老人會心一笑。
  那時少女未經人事,清澈的心還很空蕩,遊戲也只是因為好奇才玩,老師顯然是誤會了什麼,誤以為學生心有所屬了。
  不過那堂課結束後,神裡綾華還是滿懷著憧憬與歡喜,偷偷又測了一次——
  並沒有測出什麼。那桌茶葉,不小心被風吹散了。
  【五】
  冬去春又來。神裡綾華學的很快。
  “無論茶道、劍道或棋道,諸般風雅,綾華都已完全掌握。她儼然是一位文武雙全、風姿超絕的貴族小姐了。能教導這樣一位學生,身為老師也感到非常愉快。”
  ——教授綾華諸門技藝的老師們對她如此評價。過去一年,少女的一切他們都看在眼裡,她的倔強她的努力,還有那澄澈如冰的心靈。他們對這位笨學生的印象也大為改觀,讚賞有加:
  “茶心,和敬清寂的正心。劍心,銳不可當的武心。棋心,審時度勢的慧心。茶心、劍心、棋心,俱是綾華之心,此外,她也有著一顆對友人的真心。”
  世事無常。
  扶搖直上,她終於不再是那個笨鴨子,做到了能替哥哥,替家族分憂的地步。她也終於從悲痛的陰霾中走出,拿到了神裡流太刀術的[皆傳],名滿族中,獨當一面。行路已久,暮然回首,那些無人深夜裡流下的淚水,俱是路途。
  很快,她將畢生所學所知,都帶給了那場名為早春的祭典,那場神裡家千金第一次現身世人眼前的、連名師也為之喝彩的祭典。
  人人都在爭相傳頌:那是生平所見最美。
  人人都在爭相傳頌:那場唱詞如天籟之音。戴著玉狐面的少女持扇登壇,她的腳步如此輕靈,唱詞的音嗓也輕靈,簡直有繞樑餘音,直入雲端。
  人人都在爭相傳頌:那場劍舞是神來之筆。祭壇之上,少女隨劍起舞,她仰起的身姿猶如白鷺之優雅,倒下的模樣卻又比落櫻更哀寂動容。
  舞畢,無聲。
  民眾沉默,貴族也沉默,所有人沉默,天地都沉默,萬籟俱寂。
  壇下,不知是誰喊了一句「白鷺公主」。
  於是所有人都齊聲高呼「白鷺公主」。
  而後,喝彩排山倒海。
  【六】
  清晨,霜凝萬物。神裡綾華著道服,束馬尾,一如既往地練著劍,手中是把完整的素振刀。仔細看的話,會發現刀身兩側有細微色差與不同。
  那是劍道老師給她的歉禮,鍛造臺上老師以那把斷刀為底打了很長時間,換新刀鐔,縫補刀穗,才打出一把完整的太刀,以作補償。神裡綾華起初也憤恨不解,但現在她已明白老師的心意,從來不去想那些,也從不放下修煉。不論家務有多繁忙,身心有多疲憊,應酬有多要急,她都堅持每天抽出一點時間來練劍。
  場上一時只剩單調的劈砍聲。面前是竹也劈開,是鐵也劈開,是山是水都劈開,一次劈不開就劈百次,直至無可阻擋。風僵硬地刮過,最後一場雪隨風而臨,神裡綾華不為所動。
  不做到千錘百煉,亦不停歇。
  雪花落在刃尖,一分為二。不知為何,她想起了父親,想起了母親,想起了那句話,想起了那首詩,想起很多關於時間的東西。她又想到,多年以後,此刻的自己也將成為被緬懷的記憶,被時間綻放的瞬間。
  拔刀收刀萬萬次,出刀只需一念。
  神裡綾華收步合刀。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人無再少年…再少年……父親,母親,你們看見了麼?神明所求的永恆,在綾華看來也不過是……”
  大風來,東方泛白。
  “也不過是剎那間的芳華啊。”
  刀出鞘,櫻吹雪。少女劍挑那枚璀璨如冰稜的[神之眼],喃喃自語。
  【七】
  想著想著,不知不覺就趴在桌案上睡著了,睡的很香甜,口水都弄溼了書卷。
  神裡綾華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自己化作了風,流過時間,流過世上每一片土地,悠然悠然無所拘束,最後流回稻妻,流回童年。她看見了父母,看見一家人悠然相聚在中秋月,看見高高拋起的杜若丸,聽見小綾華唱著那首熟悉的童謠:
  「來來來,」
  「來玩手鞠。」
  「一下,兩下,三下,」
  「手鞠高高飛過神櫻樹。」
  「四下、五下、六下,」
  「手鞠高高飛過影向山。」
  「七下、八下、九下,」
  「手鞠又回到原處,」
  「又回到小綾華手中。」
  「手鞠又回到原處,」
  「又回到小綾華手中……」

  【篇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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