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裡的氣氛比往常更糟了。所有人都被錯望星上發生的事情動搖了,我們並肩作戰的最後機會者被神樹吃掉的記憶久久不願消散。更糟糕的是,上校已經不見三週了。據萊特林人說,他好像在我們離開錯望星軌道的兩天後就帶著霍普金斯乘上一艘快艇消失了。
我不想去思考未來,決心要把過去拋在腦後,我只能試著讓自己沉浸在每天裡的雜事之中。我又必須重新把人組織起來:我們只剩下四十七個人了。我以弗蘭克,克羅寧,伽柏,林斯格,貝克邵伯和費德里克組成的臨時指揮小隊。其他人被分成四個小隊,保羅,多納森,傑瑞特和斯蘭尼擔任中士。所有人都到了崩潰的邊緣;如果想活下來我必須讓最冷靜的人擔任指揮。我們已經不足五十人,只能算是一個不滿編的排,甚至湊不齊一連的人。整個隊伍裡瀰漫著一種氣氛,可能結局快要到了。在之前的兩年半里已經有大約三千九百五十個最後機會者死掉了,我不覺得我們這四十七個人能活過下一場戰鬥。如果上校回來就一定活不成。
但上校不回來的這種想法也沒讓我更樂觀,我不能自已地開始想他是拋棄了我們。我們剩下的人太少了,我自己都想不出我們能做些什麼有用的事情。畢竟,軍務部只要有時間就能召集起數以千計的軍團,四十個最後機會者又能做什麼呢?在我和萊特林人的閒聊裡我知道了我們正在前往一個叫做海波諾爾的星系進行補給。從表面上來看,這沒什麼奇怪的。但在另一方面,我記得有些人——他們現在已經全都死了——是從海波諾爾的一個刑事犯殖民地來的。上校離開了我們,而我們又被送到了一個刑事犯殖民地——是巧合嗎?我可不這麼想。上校把我們拋棄了,任我們腐爛了,我對此毫不懷疑。
我不是唯一一個把事情聯繫起來的人。和往常一樣,弗蘭克和伽柏和我坐在一起往嘴裡塞漿糊,美其名曰吃飯。我們已經重新進入亞空間幾天了,離開錯望星大概是三個星期前。
“不敢相信就這樣了,”弗蘭克沉重地說,他的聲音在死亡世界上被感染後就只剩下了沙啞的低語。“四千個人,全死完了?就這樣,沒了?這不合理。我們都做了什麼?打了好幾場仗,死了一大堆人,但什麼都沒完成。不能相信這就是結局了。”
“你還覺得有什麼大計劃嗎?”伽柏笑道。“別天真了!我們不過是塞在帝國絞肉機裡的爛肉。”
“你是什麼意思?”我問曾經的牧師,被他的話微微擾動了。
“如果我們被關在什麼監獄或者刑事犯殖民地上,我們就只是累贅,”他在思考片刻後回答。“上校也說了,我們全都是罪犯,已經拋棄了為帝國服務的機會。只要我們能做些什麼,我們是死是活都無所謂。所以他們給我們發槍,送到戰場上往敵人衝過去。”
“但這也太蠢了,”弗蘭克搖著頭爭辯道。“如果我們這麼廢物,幹嘛還要把我們送來送去的?幹嘛不直接殺了我們?罪人能被吊死,砍頭,槍決,帝國法典裡全部的刑罰都能用。讓一艘海軍運兵船帶著我們到處走太沒道理了。這種資源一定不便宜,是有些人欠海軍的。”
“這的確不便宜,我同意,”伽柏若有所思地同意。“但是,我們都聽過上校說的了。他是真的相信我們的最後機會,給我們一個再次為帝皇服務的機會來從混沌手上拯救我們的靈魂。”
“但這也不代表上校就有能力讓一艘海軍軍艦來運輸我們,”弗蘭克反駁道,向伽柏搖晃著一根手指。“不管上校多麼相信他能拯救我們的靈魂,我也不覺得這種說法能說服將軍給他一艘能搭載五萬名士兵的船來運送幾百個人。這不合邏輯。”
“但這不是邏輯的問題,”我告訴他們,先看向伽柏,然後是弗蘭克。“如果你們知道自己的下場是這樣,你們當時還會反對主教或者造反嗎?”
“不好說,”弗蘭克說,咬著他的下嘴唇想著。“我從來沒這麼想過。”
“我知道你的意思,”伽柏激動地說,好像是他發現了銀河的什麼秘密真相。“你是說威懾作用?”
“我們已經到過十二個戰區了,”我提醒他們。“我們和多少軍團合作過了?在伊查四號星的前線上至少有三十個;創世星的滅絕騎兵,拯救星的巧瑞克人,還有其他地方的十幾個軍團。他們全都看到或者聽說了我們要乾的髒活,我們慘重的傷亡率。我清楚如果我知道自己的下場會是這樣,那時我的刀子一定會穩當當地留在腰帶上。”
“但這還是不能解釋為什麼我們還剩下了幾十個人,”弗蘭克說,他的聲音沙啞安靜。伽柏正準備回答,但弗蘭克舉起手阻止了他。他在繼續說話前喝了一口果汁。“喉嚨就像著了火……總之,在我們的路上補充人員才合理。四千人和五萬人都是威懾,但五萬人的軍事能力就大多了。”
“或許上校就是去做這個了,”我俏皮地笑了一下。“他是去刑事犯殖民地召集新兵了。他們會在我們到達的時候等著我們。”
“我不知道那邊更糟,”伽柏哀嘆道,看起來又完全消沉了。“是餘生都被關在牢房裡,還是死在戰場上。”
“我想死在戰場上,”我堅定地告訴他們。“不管上校對我不朽的靈魂那些玩意兒說的是對是錯,我想要為了些什麼有用的事情而死。我加入衛隊是為了為帝皇而戰,我才不要被關在什麼牢房裡,這我能打包票。”
“我和你想的一樣,疤臉,”弗蘭克笑著說。“給我手裡拿把槍,面前放一個能對著扣扳機的噁心異形,我就死而無憾了。”
又過了二十天,我們從亞空間退出,到達了海波諾爾星系。緊張和不安的情緒幾乎要把我們撕碎。一個叫德瑞斯的士兵在空手格鬥訓練時攻擊海軍的管教軍官被射死了。還有一個叫科里布隆恩的人在和多納森的一次推搡中弄斷了一根手臂,我們所有人,包括我在內,身上都因為無法控制的脾氣多了些淤青和劃傷。我已經試過所有方法來讓大家平靜下來:加大訓練量讓他們沒力氣亂搞,制定進餐時間表來讓所有人同時吃飯,每個小隊不要過分孤立,類似這樣的事。這些努力好像都沒太大用,但如果我沒做這些,情況可能更糟。
說實話,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擔心。但實際上如果我認真考慮,可能也不是這樣。表面上看,我會很高興地看著他們互相掐死對方,就算是弗蘭克和伽柏也一樣,我一滴眼淚也不會流。軍團裡已經有將近四千個人死掉了,我也沒對他們多想,可能唯一的例外就是我在亞空間裡做的夢。不,我擔心的不是他們的安危,而是我自己的生存。如果最後機會者要繼續下去,那我就必須活下去,他們需要保持警惕,需要保持作為一股戰鬥力量的團結。他們一直都在吵架鬥毆,比一般的衛隊士兵要多得多,不過在真的戰場上他們會互相照應。
戰鬥中有些東西能把我們這種人團結起來,不管那是一個共同的目標還是像我們這樣,只是為了生存。我們都在一樣的糟糕處境裡,這形成了一種比友情親情更強的紐帶。但只要戰鬥一結束,這個目標就不見了,他們再次化為一盤散沙。我在過去的三十個月裡學到了這些人的很多事情,包括我自己。他們都是天生的戰士,在戰鬥中才能發揮出最強的實力。在任何其他情況下他們屁用沒有,但只要手上有一把刀或者一把槍,他們一下子就幸福了許多。我知道我就是這樣。我希望面前的人是敵人,身後的人是盟友。對這種情況我接受起來沒有任何問題。讓我接受不了的是剩下的事:政治和人性,還有所有那些責任感,焦躁和無助的感覺。如果你沒經歷過,說不定你能想象出些東西,但想要真的理解你不能只是在外旁觀,必須參與進來。
我們心懷困惑和不安地在訓練後被押會牢房;所有人都在傳說上校的那艘飛艇回來了。我的感覺很混亂,我還在期待誰會和他一起回來,如果有任何人的話,然後就開始擔心未來了。
一個小時以後,倉庫的艙門打開,上校走了進來。我對最後機會者們喊出命令,在這次意外的視察前排成隊列。上校走過排成五排的人,認真地觀察每一個人,最後站到了我旁邊。
“凱奇中尉,看起來所有人都做好戰鬥準備了。”他對我輕聲說到。
“是的,長官。”我回答,照著我在基礎訓練時教官教我的那樣堅持著目視前方。
“做的不錯,凱奇。”他這樣和我說,我的心漏跳了一拍。我差點沒有忍住想要看向他的眼睛。那是我從上校嘴裡聽到的第一句表揚。我知道這很傻,但知道他滿意讓我感覺很好。這個弒殺的混蛋,這個毫無人性的暴君的讚揚讓我開心。我感覺自己就像背叛了其他最後機會者,但我阻止不了自己。
“你需要重新組織小隊了,”他告訴我。“有新兵來了。”他往門口的方向退開幾步,向等在走廊裡的安保示意。兩個人走進牢房,我驚訝地盯著他們。
他們兩人長的幾乎一模一樣。都是高瘦的身材,穿著城市作戰的迷彩服。就算是在牢房的黃光下他們的皮膚都無比蒼白,幾乎是純白了,他們的頭髮也是一樣。不是因為年老的花白,而是真的純白,剃到大約兩釐米長。他們走進房間裡在上校面前立正,我看到了他們的眼睛是湛藍色,比上校的眼睛要暗上不少,但還是很讓人不安。我更仔細地觀察他們,發現左邊的那個是個女人。我能看到她的衣服下面微微隆起的胸部和臀部的曲線,可謂是賞心悅目。在一開始,最後機會者裡差不多有四十個女人,但她們的最後一個,阿莉絲,差不多一年前在普拉默被殺了。我最近見到的女人就只有在拯救星上見到的戰鬥修女,但她們總是穿著動力盔甲。
“讓他們融入進來,中尉。”上校命令到,讓我猛地停下對女性身體的欣賞。他走了出去,所有人都放鬆下來。
“名字?”我問,走向新來的一對人,眼睛還盯著女人。
“我是洛倫,”男人說,他的聲音很安靜,聽起來甚至有些女性化。他指向他的同伴。“她是洛莉,我的妹妹。”
“我是凱奇。你們兩個加入我的小隊,”我告訴他們,指向弗蘭克和其他人待著的地方。他們一言不發地走了過去,靠著牆一起坐下,身處小隊的範圍裡,但又不完全和他們待在一起。弗蘭克招手把我叫了過去。
“他們是誰?”他問,盯著那兩個士兵。
“洛倫和洛莉,”我告訴他,分別指出了兩個人。“估計是雙胞胎。”
“他們不是一般的士兵對吧?”林斯格輕聲說,走到弗蘭克身邊,看著和我們一樣的方向。
“你覺得一般的士兵得是什麼樣子,男爵?”弗蘭克憤恨地說。他們兩人之間一直不對付。我覺得是弗蘭克和他軍團上級的經歷讓他和所有帝國上層階級的人都不太友好。林斯格也沒有多注意;他在幾年前剛來的時候有些不太適應。但從那時開始我覺得他就明白了自己沒別的選擇了,和我們一樣沒救了。不過弗蘭克應該沒有注意到這個變化。
“身上應該帶點色吧,”林斯格笑道,輕鬆地拍了拍弗蘭克的肩膀。“不過他們看起來是有點冷淡。”
“好了,別盯著人家看了!”我喊道,把自己的眼睛從他們身上撕開。“只要一起吃幾頓飯,訓練幾次他們就會和我們熟絡起來的。但如果所有人都瞪著大眼睛看著他們的話才不會成功。”
“我感覺怪怪的,”弗蘭克諷刺地抖動幾下走開了。林斯格也在幾秒後離開,把我一個人留在原地思考著。我再次看向雙胞胎。太奇怪了,直覺上戰鬥服好像會讓女人更男性化,但在我眼中這些男人的裝束更加強調了她的女性特徵。我在心裡抽了自己一巴掌冷靜下來,往旁邊走開,喊著保羅和傑瑞特的小隊去訓練。
“那一定是巫術!”斯蘭尼說,蹲到地上彎下頭拉伸背部的肌肉。
“我可不覺得他們能用什麼奇術汙染我們,”我輕鬆地說,繼續著自己的暖身訓練。
“但沒人聽到他們對彼此說過一句話,”中士抗議到,站了起來。“雙胞胎更容易受到魔法感染,所有人都知道。”
“對,他們是不太合群,”我承認道。“但這也比再多幾個你們這樣愛嚼舌根的老太婆和臭嘴要好。”
“阿,”他的臉上出現一個勝利的表情,“還有其他怪事。他們來了的這幾周裡他們惹過任何麻煩嗎?有打過架嗎?試著偷東西嗎?”
“沒有,”我告訴他,前後晃動著腦袋活動著脖子。“要這麼說,我希望你們所有人都像他們那樣。”
“這不就說通了嗎?”斯蘭尼激動地說,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一些贊同。
“什麼說通了?”我煩躁地問他,希望他能說些有道理的。
“雙胞胎,表現完美,”他用一種歇斯底里的語氣說道,好像他說的話很明顯。“你還能想到他們是怎麼被送到最後機會者的?一定是巫術。”
“根本不可能!”我爭辯道。“可能他們是懦夫,所以才那麼安靜。可能他們是拒絕了攻擊命令還是什麼的。”
“我看他們一定不是懦夫,”斯蘭尼反駁到,靠在牆上用空著的那隻手拉起一條腿。“在他們對上你視線的時候,那些眼睛裡有著什麼堅硬的東西,那不是恐懼。”
“行吧,”我承認道。“他們的確不像叛徒,但那也不代表他們是靈能者。”
“我看就是,”斯蘭尼說,隨後便順著走廊跑開了。我不敢相信他的固執,搖著頭跟上了他。
和所有人一樣,我張著嘴看著白化的雙胞胎在訓練的休息後走回牢房。洛莉的腰部往上什麼也沒穿,她完美的胸部就這樣晾在外面一覽無遺,她石膏般的皮膚上蒙著一層汗。她在輕聲和洛倫說話,他們的頭在走路時往對方靠去,對外界的情況完全無視。
“好了都別看了,有什麼好看的!”我對靠近過來的人吼道,他們大多數移開了視線。我注意到洛里斯還背靠著牆坐在那裡盯著,於是想要走過去提醒他誰是老大,但這時我看到了一個更緊急的事情。從克洛里斯來的“蟒蛇”多諾萬正在往雙胞胎那裡滑去,用戰鬥服擦著他手上的汗。我前去阻止他,但我太慢了,他站到了洛莉面前攔住了她。我的胃焦慮地扭了起來,因為我知道不管過會兒發生什麼,那都不會好受。
“真是好看啊,洛莉。”多諾萬奸笑著說。他把右手放到了她的胸上,看著她的眼睛。
她吼了一聲,憤怒地扇開他的手想要走開,但他的一隻手摟住了她的腰笑著把她拉了回來。我並沒有看清接下來發生了什麼——他們都背向了我——但半秒後多諾萬開始大聲慘叫,跪倒在地上,捂著他的臉。洛莉從他身邊閃開繼續和洛倫走開。我喊出洛莉的名字,她向我這裡走了過來。她甜蜜地笑了一下,伸出握著什麼的右手。
“我不喜歡色狼碰我。”她輕鬆地說,那雙藍眼睛直接看進了我的眼睛裡。我感覺到她把什麼溼漉漉的東西遞到了我的手裡,然後就轉身走開了。我低頭看去,多諾萬的一隻眼珠正從我的掌心裡看著我。我對她身體的興趣瞬間降到了冰點。
我從上校辦公室小小的圓形舷窗往外看向下方的世界。它灰暗多雲,並不讓人印象深刻。上校正仔細地端詳著我,就和往常一樣,我也控制著自己不要對上他的眼睛。
“海波諾爾刑事犯殖民地位於我們下方星球的月亮上,”他說,證實了我先前的猜想。“我們會在最後一次午前換崗的時候去到地表。絡瑟斯榮耀號會在軌道基地進行補給。在我們到達刑事犯殖民地後,我會將你的排中幾個沒能履行使命的人員在那裡解散。”
“我可以知道是哪些人嗎,長官?”我詢問到,對他態度的轉變感到好奇。上校以前從未提到過把任何人從最後機會者裡除名。到目前為止我們的選擇就只有戰死或者被赦免。現在看來我們估計能和所有人一樣死去。
“你不能。”上校堅定地回答,讓我再次意識到,不管我最近肩負起了多少責任,自己在他眼中還是下水道里的廢物。他轉頭看向窗外,而在他轉開身子後我的眼角注意到了謝法桌子上的什麼東西。那是一份檔案上洛倫的照片,我藉著上校的注意力放在別處的機會微微前傾想要看上一眼。
“你直接問吧,凱奇。”上校沒有回頭地說。
“長官?”我驚訝地叫了出來。
“你可以直接問我洛倫和洛莉犯了什麼罪。”他回答,轉過頭看向我。
“他們做了什麼?”我不確定地問,不知道這是不是上校的什麼陷阱或者考驗。
“抗命,”上校直白地說,完全轉回身子。“他們拒絕了一個命令。”
“我明白了,長官”,我向上校說道,內心畏縮起來,因為我是對的而斯蘭尼是錯的。什麼靈能者!
“我相信你能明白,中尉,”上校的眼中有種奇怪的表情。“一小時後準備在穿梭機上出發,”他隨後揮揮手把我支走了。
“好吧,”我在回到牢房後馬上告訴了斯蘭尼,他被迫承認道。“可是就算記錄是這樣寫的,也不能證明真的是這樣。”
“看在帝皇的份上,你真是個多疑的人,斯蘭尼,”我酸楚地說,他竟然還不承認自己錯了。“跟我來,我們把這個問題給完全解決了。”
我抓住中士的胳膊拉到了洛倫靠牆坐著的地方,他的眼睛正盯著地面。我把他和他的妹妹分到了不同的訓練班次想要強迫他們和別人交流,但看來這隻讓他們感到了生氣。好吧,我受夠他們內向的做法了,不管他們喜不喜歡,他們都必須融入進來。
“你是怎麼進來的?”我問到,雙手叉腰站在洛倫面前。他慢慢地抬起那雙深藍色的眼睛,但沒有說話。
“我作為你的中尉,我命令你告訴我,”我對他喊到,對他的沉默發怒了。“又或者你連這個命令也要違抗?”我惡毒地補上一句。他站了起來直接看向我的眼睛。
“和你想的不一樣.”他最後說,眼神不停地在我和斯蘭尼身上游移。
“那就把真相告訴我們.”我繼續堅持。他又看了看我們兩個,嘆了口氣。
“洛莉的確違抗了一個命令,”他慢慢地對我們說。我得意地看向斯蘭尼,他哼了一聲。“那是撤退的命令,不是進攻命令.”他補充了一句,我們都驚訝地看著他。
“你們拒絕了撤離命令?”斯蘭尼不敢置信地問。“那你們一定很適合最後機會者。你們是什麼喜歡自殺的怪胎嗎?”
“我的腿受傷了,”洛倫解釋道,表情陰沉。“洛莉拒絕和大部隊一起撤退回來找我。她用肩膀扛著我走了幾公里回到圍城線上。他們說她違抗了命令,被軍事法庭用一種恥辱的方式除名了。”
“他們沒給你按上什麼陰謀或者謀反的罪名嗎?”我問,想著洛倫是怎麼和他的妹妹一起到這裡的。
“沒有,”他回答。“我自己堅持和她一起退伍。他們拒絕了,所以我往連長的臉上打了一拳。然後他們就很滿意地把我趕出來了。”
“為了和你的妹妹在一起,你打了你的連長?”斯蘭尼大笑起來。“你真是個怪人,兄弟。”我看向洛倫真誠的臉,那雙眼睛裡有種奇怪的東西讓我對他們更加好奇。他們是從哪裡來的?
“好吧,”我對他說。“如果你覺得那樣更好,我以後會把你和洛莉放到一起。”
“謝謝,”洛倫微微笑了一下。他往斯蘭尼旁邊走出一步,但又停了下來。他再次看向中士,那抹笑不見了。
“我建議你不要在洛莉面前說怪胎這種話,”他說,語調變得惡毒起來。“她比我更敏感,也沒那麼講理。”
我對這點敢打包票,我在洛倫走開時想,斯蘭尼肉眼可見地顫抖起來。中士無意識地用指節揉了揉眼睛,然後走開了,腦子裡明顯在想著其他東西。
“嘿,洛莉,”林斯格說,儘可能地在安全帶裡往前傾,好讓他能越過克羅寧的胸膛說話。“我猜你一定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回到刑事犯殖民地對吧!”
“我們沒去過什麼刑事犯殖民地。”她糾正了他。雙胞胎終於開始放鬆下來了,所有人都開始習慣他們,給他們留出了空間。至於他們,他們說的話多了一些,就好像他們兩個人都明白了他們什麼地方也不能去,所以最好和其他人搞好關係。事實上,我覺得洛莉對林斯格有些心軟,不過我是不知道她看上了這個曾經腰纏萬貫,人脈眾多的英俊男爵哪點好。克羅寧在他們兩人中間睡著了,輕聲打著鼾,穿梭機帶著我們往月球飛去。
“什麼?”我說,對她的話起了興趣。我看向右邊坐在艙門邊的她。“你說上校不是從我們要去的這個月球上找到你們的?”
“對,”她用力搖了一下頭。“我們在過去的十八個月裡都在終點星的一個懲戒連裡作戰。”
“為什麼上校只把你們挑了出來?”我問。
“我們不是被挑出來的,”洛倫說,我們把頭轉向左邊看向他。“只剩下我們兩個了。”
“只剩下了你們兩個?”弗蘭克在我身邊沙啞地說。“發生了什麼?”
“獸人轟炸機的炸彈在我們進攻的時候直接砸到了營地中間,”洛莉說,所有人的眼睛又看到她那裡。“直接炸死了兩百個士兵——只有我哥哥和我沒事。”
“哇哦,”布洛克從穿梭機另一邊說道,臉上滿是震驚。“真是太可怕了。”
“然後發生了什麼?”我問洛莉,好奇他們是怎麼和我們走到一起的。
“政委不知道該拿我們怎麼辦,”洛倫接上了故事,又把我們的眼睛拉到穿梭機的另一邊。“謝法上校就在那時又出現了,和政委說了些什麼,然後就把我們帶到這裡了。”
“又出現了?”伽柏在我開口前問。“你們以前見過他?”
“對,”洛倫點了一下頭。“是在大約一年前,懲戒連剛成立的時候。他來見了連長。我們不知道他們說了什麼。”
我試圖想起一年前我們在做什麼。這並不容易,有幾個原因。首先,在過去一年裡我們去了五個不同的世界,而它們全都在一段時間後變成了一整場漫長的戰爭。還有,洛倫和洛莉的一年前可能不是我們的一年前,因為亞空間對時間的影響和其他各種原因。是這樣的:一艘船能通過亞空間快速航行是因為那裡的時間和現實宇宙的流動不一樣。至少,我在離開奧林帕斯的第一次旅行時的技術神甫是這麼和我解釋的。在我們的宇宙裡,時間正常流動,所以船上的一個人可能覺得只過去了一週或者一個月,但實際上已經過了三個月。我沒有任何參照,或者嚴格的說,正常的時間計數,只記得自己兩年前在伊查四號星。據我所知,那很有可能已經是十年以前。
穿梭機突然晃動了一下,把我的腦袋撞到了椅背上,打斷了我的回憶。所有人都在左右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什麼情況?”我喊了出來,隨後穿梭機猛地歪向右邊,把我往前甩了起來。
“亂流?”林斯格猜測到,他是我們中最冷靜的一個。我回過頭看向身後的舷窗。我能看到下方月球的弧線,我們遠沒有進到大氣層。
“不對,”我吼道,鬆開自己的安全帶站了起來。“都別亂動!”
我試著走向前方的艙門,靠著別人的膝蓋穩住自己。穿梭機又歪向另一個方向,把我甩到了地上,用雙手和膝蓋撐著地面。我往前爬,靠著連接我們和前面房間裡船員和上校的通訊器旁邊的牆壁重新站了起來。我按下啟動按鈕,在穿梭機又往兩邊晃動的幾秒裡穩住自己。
“發生什麼了,上校?”我向麥克風裡喊道。連接咔噠作響了一秒,我聽到了上校遙遠微小的聲音。
“回去坐好,凱奇,”他命令到。“飛行員腦出血了。準備迫降。”
所有人都在看著我,他們也聽到了上校說的話。幾乎所有人馬上都一起開始說話,我什麼都聽不清。
“閉嘴!”我吼道,把通訊器關掉背靠在牆壁上。“確保你們的安全帶繫緊了。一定要綁緊。在著陸的時候,雙手抱頭,膝蓋和腳踝靠緊。如果落地以後需要挖掘,布洛克的小隊先上,然後是多納森,傑瑞特和斯蘭尼。我都會跟上。到那時為止,什麼都別說。”
接下來的幾分鐘痛苦又漫長,我蹣跚著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自己綁緊。我們完全沒有任何自救的可能,只能希望飛行員的替補能恢復些控制。月球上有層大氣,如果我們進入的方式不對完全能把我們燒掉,假設我們能活過大氣層,如果反助推器沒有啟動,我們也會以大概幾千公里每小時的速度砸到地上。就算助推器啟動了,我們也有可能開始失控旋轉,旁邊或者頭頂先著地。假設等離子引擎沒有被撞擊引爆把我們全都燒死,可能有些人能活下來。
在第一次跡象的十分鐘以後我才感覺到船體在高度調整器不停的燃燒下振動著,調整著我們衝向月球的姿態。至少這是個好兆頭,意味著什麼人恢復了一些機動力。從舷窗向外看,月球已經變得很大,佔滿了視線。它是一種沙子般的黃色,橙色的雲成條狀掛在天上。防火隔層馬上升起,攔住了我的視線,保護我們不用看見進入大氣層時的耀眼光芒。半分鐘以後穿梭機開始劇烈晃動,讓我從椅子上彈起了幾釐米,安全帶已經勒進了我的肚子和肩膀。我聽到引擎聲變為助推器特有的吼聲,意識到我們不會燒死了。但我們現在的速度還是比應該的快了兩倍。如果飛行員反推太快,整艘穿梭機都可能斷成兩半;如果太慢我們都要摔扁。
報警燈亮了起來,放出不間斷的紅光,表示即將著陸。
“做好準備!”我喊。我等了一會兒確保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姿勢才把自己的手抱在頭上,用手捂住耳朵避免耳膜被鉅變的壓力震碎。我的心在狂跳,膝蓋在我把它們壓到一起的時候不停抖動。這一定是我一生裡最可怕的經歷之一,因為我完全無能為力。我做的任何事情都他媽的不能改變我是生是死,只能保護好自己並不要過分緊張。不過這種事情在你知道自己正以高速撞向地面的時候說說比做到難多了。
空氣裡充滿了尖銳的鳴叫聲,我們尖叫著墜落下去。我咬緊牙關,但隨後想起來我應該讓嘴巴張開。我聽到有人在對帝皇祈禱,我自己也默唸了一句。請不要這樣取走了我的生命,我請求他。請保佑我的安全,我從今以後再也不會懷疑您,我保證。
在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裡我們落到了地上,衝擊力把我拋了起來。我感覺我們在滑行,穿梭機在蹦跳打滑,不停地左右搖晃。
“臥槽臥槽臥槽臥槽!”我聽到旁邊的弗蘭克在叫罵,但我已經放鬆了下來,我們已經落地了,而且我們還活著。然後我又感覺身體變輕,開始往下掉,就好像我們從什麼懸崖上滑下去了一樣。我往穿梭機前方傾過去,一聲尖叫從我的喉嚨裡發了出來,但我在最後一刻控制住了自己。所有東西都在瘋狂地搖晃,讓我頭暈目眩。突然又是一下停頓,旋轉變了方向。在我對面,馬洛瑞發出一聲尖叫,吐到了我的靴子上。然後又是突然的平靜,我還能聽到弗蘭克的罵聲。
“臥槽臥槽臥槽!”他狂噴著口水。我看到他的指節全都白了,他握拳握的太緊了。我這時才注意到我的掌心在發痛,我的指甲已經嵌進了手裡,甚至扎穿了我的手套。我強迫自己的手鬆開,盯住自己的膝蓋,想要無視周圍的旋轉。
接下來的撞擊把我的膝蓋撞在一起,然後是一陣金屬扭曲的聲音。最後我們終於停了下來。突然間一切都結束了,我們完全靜止不動了。
“媽的!”斯蘭尼叫了一聲打破了寧靜,就像在空氣中打出了一拳,他的聲音尖利,臉上是一個猙獰的笑。我也在像個瘋子一樣笑著。有些人開始歡呼,我笑出了聲,其他人在開心地哭喊。大家都快要歇斯底里了,我用力地把頭撞在椅背上,疼痛讓我恢復了一些理智。
“先別急著慶祝,”我吼道。“大家都好嗎?”
一陣同意聲,然後我聽到了洛莉動聽的聲音。
“轟隆不太對勁,”她說,指向她左邊的壯實士兵。我解開安全帶走過去,為了避免穿梭機再動起來讓其他人都繼續坐著。轟隆的上半身彎了下去,頭靠在胸口上。我蹲在他前面看進他睜開的眼睛。那裡面沒有任何意識的跡象。我重新站起來,注意到他的脖子後面有一大片淤青。我做了最壞的預期,把一根手指伸到他的下巴下面把他的頭抬了起來。果然,完全沒有阻力。
“他媽的,”我罵道。“他的脖子斷了。”我讓轟隆的臉重新掉到胸口前,我往通訊器走去。
“事情都還好嗎,長官?”我問。
“飛行員沒救了,就這樣,”上校告訴我,他的聲音在通訊裡斷斷續續。“你們的情況怎樣?”
我看向周圍又檢查一次,然後回答。
“死了一個,可能有幾人脫臼,扭傷和淤青,除此之外沒有異常,”我報告道。
“我們估計是衝破地層進入山洞了,”上校金屬般的聲音告訴我。“組織十個人去調查情況。我很快就來。”
我關掉通訊器,轉回機艙。所有人好像都冷靜了下來,明白了自己現在被困在這個月球上了。我們甚至不知道外面的空氣能不能呼吸,或者這個地方的任何其他情況。甚至現在引擎都有可能在起火,還是有可能把我們全都炸死。
“傑瑞特,你的小隊情況如何?”我問,走到中士那邊。他向後看向他們,然後回答了我。“所有人狀態良好,凱奇,”他放鬆地笑了一下。“我們真他媽走運,對吧?”
“好吧,在上校來了以後,我們就去看看這裡到底是哪兒,”我說,坐到傑瑞特旁邊的椅子上沉重地嘆了口氣。總是會發生些什麼事情;最後機會者的詛咒總會在最沒有準備的時候來襲。甚至是坐一趟穿梭機都能出點亂子。
“那他媽的是什麼聲音?”傑瑞特在我分發呼吸機和聚光燈的時候問。我聽了一會兒,皺起眉頭,也聽見了那個聲音。那就像是什麼東西在抓撓飛機外壁,斷斷續續地一直颳著。
“不知道,”我聳了聳肩,戴上我的面罩的頭帶。很明顯月球上的空氣並不能呼吸,但除了這些,還有山洞裡的一片漆黑,其他事情都還可以忍受。上校在監視著一些人對引擎做些初步維修;動力陣列在迫降中被撞壞了。技術神甫飛行員的意識並不清醒,而從他模糊不清的嘟囔聲裡我們聽出來如果不能重新把引擎連上動力並修復其他一些東西的話我們哪裡都去不了。那個接手駕駛的管教軍官說他收到的最後一次導航信號顯示我們離刑事犯殖民地還有差不多三十公里的距離,完全無法徒步走過去。我們的呼吸機只夠十幾個人用,而且就算我們給每個人發一個,它的氣罐在耗盡之前也只能撐半個小時,然後就需要接上穿梭機的過濾系統進行補充,而現在穿梭機的動力也完全依靠著備用能源,勉強能夠維持現狀。我們需要出去檢查任何外部的損傷,但至少我們知道外壁上沒有完全的破洞。至少在穿梭機的汙染探測系統還在工作的情況下是如此。
引擎現在沒有工作,所以整艘飛船的能源只達到了二級水準,我們需要用手把艙門給扳下來。這不是個輕鬆的工作,因為在那之前我們還必須關上兩道密封門來確保不會漏氣。我們全都大汗淋漓,登機艙小小空間裡循環的空氣在我們十一個人的大喘氣下差點過載,讓空氣變得稀薄陳舊。在差不多一個小時的努力以後我們終於可以開始開艙門了。
“好了,把面罩都戴上,”我命令道,拉下我自己的呼吸罩。我試著吸了幾口氣確保它在正常工作,然後才把兩根鼻吸管塞進鼻孔裡。我把目鏡從額頭上拉下來戴好,然後檢查了一下大家是否都準備好了。我讓三人一組站到兩邊的扭輪邊,然後他們開始擰動輪子,一釐米一釐米地把艙門轉下來。我能感覺到外面的風在慢慢地吹進來。五分鐘後艙門被放了下來,我走進洞裡,打開聚光燈。在它刺眼的紅光紅光下,我看到不同種類的岩石嵌在洞壁上。抬頭,光柱消失在了黑暗裡,所以洞頂一定有至少十米高。我揮手讓其他人也走出來,走向引擎的方向,那是現在整艘穿梭機上最重要的地方。腳下發出石塊被踢開的聲音,地上堆滿了被我們的迫降撞下來的碎石。我在接近引擎艙的時候又聽見了那種奇怪的剮蹭聲。推進器裡的熱氣在我靠近的時候烤了我一身汗。
我把聚光燈的光線轉到推進器的口上,檢查著有沒有任何的裂縫或者凹陷,但什麼都沒看見。我看到傑瑞特走過我身邊,把他的聚光燈照到引擎的另一邊。他又往前走出一步想要更仔細地看,然後身體緊繃,表情嚴肅起來。
“凱奇,”他說,聲音被面罩弄得模糊,向我招著手,“來看看這個。”
我走到他身邊仔細看向他的燈照著的地方。在紅光裡我能看到差不多在引擎室一半高的地方有個影子,就比我的頭高出一點。那看起來像是一個洞,我在心裡罵了一聲。如果艙室破了,我們需要先修好才能讓裡面的人進去重新接線。但然後那個洞好像動了起來,形狀稍微變了一些。
“什麼情況?”我聽到傑瑞特輕聲說了一句。我稍微爬上幾級扶手,更靠近地看去。那根本不是一個洞。那是某種和我的手差不多大的長著很多腿的生物。我能看到它的眼睛在燈光下閃著光。那十條腿往外展開,抓在穿梭機的表面上。它三釐米長的下顎前後移動著,我看到它的嘴邊有某種泡沫。它好像完全沒有發現我的存在。我用聚光燈戳了戳它,它也沒有動。其他的什麼東西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繼續往上看去。我看到還有差不多二十個這種東西掛在機殼上。冒著泡的液體從上面流下來,在被熱量燻黑的塗裝上留下金屬的痕跡。
“派兩個人回到登機艙的武器櫃,把所有噴火器都拿來,”我命令傑瑞特。他遲疑了一會兒。“馬上執行,傑瑞特!”
“它們在吃穿梭機,”我在中士派出幾個人回到機艙後對他說。“去前面檢查一下,看看還有多少這種東西。如果它們咬穿機艙,空氣就會漏出去,所有人都會活活憋死……”
在他走開之後,我把注意轉到了分佈在飛機上各處的外星蟲子上,我走向穿梭機的另一邊,數到了二十個。我猜它們和奧塔硫斯五號星上的野獸一樣,消化岩石中的金屬礦石為生。這架穿梭機對它們來說一定是頓大餐。
“這裡他媽的有四十多隻!”我聽到傑瑞特小聲的叫喊從機頭處傳來。兩個去拿武器的人回來了,每個人都拿著好幾把火焰噴射器。我從他們每人手上拿起一把,告訴他們往前去到中士在的地方。
“和我一起把這些混蛋燒掉,”我說,把噴火器遞給解夢者拉瑪希。我後退一步,按下引燃室的開關,一股藍色的火焰被點亮了。我把聚光燈扔給另一個人,用兩隻手緊緊抓住噴火器,叉開雙腿,把槍口對準穿梭機頂部。我扣動扳機,讓六米長的火柱在機殼上噴了幾秒。在噴火的間隙我看到橙色的光從前面閃出,傑瑞特也在前面做著一樣的事情。拉瑪希也開始噴火,把那些蟲子變成了冒煙的焦炭。拉瑪希把流動的火焰往旁邊拉去,燃燒的噴火器燃料從機殼上流下來,濺到了我右邊差不多一米的地方。
“你他媽的瞄準點!”我喊道,停下噴火。再次扣動扳機,一道橙黃色的火焰灑在了推進器上,確保沒有任何這種生物藏在噴口裡。我又花了一分鐘橫著身子走過穿梭機的側邊,每隔幾米就噴出一股火焰。一灘灘的燃油掛在機艙上繼續燃燒,整個洞穴被橙色的火光點亮。
“好了,停火!”我喊道。交出噴火器拿回聚光燈。我爬上扶手站到穿梭機頂部。我照亮飛機的頂板,除了斑駁融化的塗料以外什麼都沒看見。我正打算轉身告訴大家一切落停,一種奇怪的聲音從山洞裡傳了出來,一陣低沉的摩擦聲。我把燈光移到旁邊,看到穿梭機後方差不多二十米左右的地方有一條隧道。我往那裡看去,一道陰影從隧道里移動過來,伴隨著我們在穿梭機裡也聽到過的摩擦聲,只不過聲音大多了。
“可惡,”我在如潮水般的異形衝進洞中輕聲說了一句。它們就如同一張活著的地毯一樣鋪滿了地面。
“噴火器!”我對下面一無所知的士兵喊道,用手指向衝來的異形。傑瑞特從機頭跑了回來,更多的明亮火光再次點亮了洞穴。他站到了拉瑪希身邊調整了一下噴火器的位置,然後往隧道的方向噴出一大片火焰。我趕忙爬回地面,一直回頭看著情況。
“我們能擋得住。”傑瑞特又噴出一股火焰。
“對,但撐不久了,它們在散開,”拉瑪希說,停下來指向他的左邊。我看到了,那些生物正往火焰旁邊散開,將要包圍我們。
“達文!田森!”我對拿著噴火器的士兵喊。“把它們逼回隧道里去。”在他們執行命令的時候,我走到了傑瑞特和拉瑪希中間。“我們必須把它們控制在隧道里,這樣它們才不會把我們圍起來。”
但在我們一步一步地把它們逼退的時候,我又想到了一件事。
“你在前面有看到其他隧道嗎?”我問傑瑞特,驚慌地回頭看了一眼。
“別擔心了,”他回答。“我他媽的第一時間就看了。”
我放鬆地呼出一口氣,退到後面讓他們繼續前進。幾分鐘以後我們站在了隧道口前。它的寬度和高度大約兩米半,幾乎是一個圓形。
“我沒有燃料了。”田森喊道,把噴火器舉到肩膀上。
“去武器櫃,那裡應該有備用的燃料罐,”我告訴他。
“它們停下了!”達文突然叫到。我退開他走上前,他說的是對的。隧道里目力所及的二十米里已經沒有任何一隻蟲子,在盡頭隧道轉開了方向,更深處看不見了。
“它們會回來的,”我沉重地說。“如果那麼多能這麼快地爬到這裡,它們在附近一定有個巢或者什麼的。我們去把它們一鍋端了。”
“你他媽的能確定嗎?”傑瑞特問。“我們已經在外面十分鐘了。剩下的空氣只夠撐二十分鐘了。”
“天曉得這裡還有多少這種東西,”我對他們說。“噴火器的燃料幾乎已經全用完了。誰知道我們還能擋住多少次這種攻擊。不行,我們直接攻擊巢穴,把它們全部一網打盡。”
“我不覺得……”傑瑞特繼續說道,往我旁邊走了過來。
“我是指揮。”我對他吼道,他退了回去,搖著頭。
我是對的:這條隧道直接通往了它們的巢穴,離穿梭機只有大約兩百米。那是一座巨大的山洞,就連聚光燈也無法照亮對面的牆壁。每一把噴火器還有一罐備用的燃料,但可能還是不足以燒光數以千計的蟲子。它們看起來並沒有秩序,散在各種地方,鋪滿地板,爬上牆壁和屋頂。和剛才一樣,它們完全沒有注意到我們,所以我帶領著小隊往更深處走去。我又能看到四條隧道從這裡蔓延出去,有些往上走,有些往下去,看來它們在這裡已經咬出了一片挺有規模的網絡了。我想知道刑事犯殖民地的管理人員知不知道他們腳下有這些東西。
“長官。”傑瑞特嘶啞的耳語吸引了我的注意,他用頭往一個方向努了努。那裡有很多黃色的異形蟲卵,和大拇指差不多大小的肉團。它們在地上大致以一個圓形鋪開,蔓延到了聚光燈的光芒外,數量數不勝數。在紅光裡我好像看到了一個更大,更暗的東西。它大概一米高,下面長著十幾條尖銳的腿,坐在巢穴中心的一堆卵上。
“我猜那就是產卵的了。”達文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表情。
“把它給點了!”我叫到,拿起達文的噴火器往母蟲走去。它在我們走到卵巢旁邊的時候把腦袋轉向我們,一大團眼睛盯了過來,那裡面有著神志。我舉起噴火器徑直指向它,在面罩裡無情地獰笑。但這時我注意到了左右兩邊的動作。其他的士兵也注意到了,開始從蟲卵邊退開。從旁邊的隧道里,另一種生物爬了過來。它們站起來大約齊腰高,長著十條多節的腿,昆蟲一樣的腦袋前伸出惡毒的角。越來越多這種蟲子湧了進來,馬上就要切斷我們的退路。
“快跑!”我吼道,扣動噴火器的扳機,往母蟲身上噴滿火焰,停了一會兒看著它在烈焰下扭曲,隨後倒下。空氣裡充滿了一種嘶嘶的聲音,而那些兵蟲(我猜它們就是做這個的)往我們衝了過來,數量眾多的腿讓它們速度飛快。其他人已經在往隧道跑了,我跟上他們,在蟲子靠得太近的時候往左右噴幾下噴火器。
一隻兵蟲爬到牆壁上撲向傑瑞特,落在他的肩膀上,那些腿扣住他的臉。他尖叫著看著它的角刺進喉嚨裡,血在中士倒下時肆意噴濺出來。在他臨死前的抽搐下,傑瑞特的手指扣住了噴火器的扳機,往另一個士兵的馬洛瑞的背上噴出一股火焰。馬洛瑞在火焰舔上他的衣服和頭髮時掙紮起來。他往我這裡瘋狂地衝了過來,呼吸器周圍的皮膚開始融化起泡,眼睛在目鏡裡大大睜開,我必須往右邊跳開才沒讓他抓住我。他臉朝下癱倒在地,嘴裡發出一種咕嚕般的嚎叫。他抓撓自己的臉,然後面罩陷進了臉裡,然後才停下不動了。我沒有時間為他們多想,兩個士兵橫在我和隧道中間,收緊雙腿,準備起跳。一股火焰從隧道里噴出,立刻點燃了異形,灰燼在熱量裡飄飛。我看到田森站在那裡向我揮著手。我跳過士兵們冒著煙的焦炭屍體,跑向隧道 。
我們且戰且退地跑下隧道。田森,拉瑪希和我輪流斷後阻擋追擊的異形,然後把這任務交給下一個拿著噴火器的人。我們又用了十分鐘跑到了洞裡,我們要在這裡守住隧道入口。在拉瑪希上前的時候我注意到他瞄地太低了;有些兵蟲爬到了隧道頂部。我向他叫喊這件事,但太遲了,其中一隻跳到他身上,尖刺刺穿了他的肩膀。達文抓住那東西把它甩開,我在同時把拉瑪希拉下來,田森頂了上去,他噴出的第一股火焰點燃了天花板。
拉瑪希想要抓撓那傷口,但我抓住他的手,用膝蓋頂住他的胸口阻止他過分掙扎。刺穿傷很深,但情況應該不算糟——就在我這麼想的時候一股濃稠的焦油狀東西和血混到了一起——可能是毒。拉瑪希認出了我的表情看向自己的肩膀,眼睛裡全是恐懼。痛苦的眼淚流下他的臉頰,蓄在他的目鏡底下。他用力把我從他的身上推開,抓住了我腰帶上的刀子。我伸出手想要搶回來,但慢了一步;他直接把刀深深插進了自己的胸口。
“夠了!”我喊道,站起來把圍在拉瑪希身體旁的其他人推開。“你們兩個共用一個呼吸機回到穿梭機。剩下的事交給我。”
“你他媽的說什麼,長官?”田森回過頭問到。
“引擎修好還不知道要多久,”我快速解釋道,往隧道里指出一根手指提醒田森保持警惕。“一個人就能守住這條隧道了,而且如果你們把面罩都給我,我能比我們一起在這裡堅持更長時間。”
“你們回去,”達文堅持著說,撿起拉瑪希的噴火器,“我留下來。”
“別想和我爭,”我吼了回去。“這不是什麼自我犧牲的狗屁,我只是不相信你們能活下來。現在把噴火器給我滾回穿梭機裡去。”
他們交換了一下眼神,但在他們看到我眼中的堅決之後,他們放棄了爭辯。田森退了下來,往隧道里最後噴出一股火焰,然後把武器的肩帶從肩膀上解下來擱在牆邊。
“你的燃料或者空氣一用完就回來,”他狠狠地瞪著我說,容不得任何反對。
“給我滾開,”我說,甩了一下噴火器把他趕走。
我孑然一身,身邊有三支噴火器和大約一小時的空氣。我希望它們都能夠用,如果任何一個用完,我就死定了。
我在十五分鐘裡又打退了六次攻擊,田森在這時跑到了我身邊。我已經換了一次面罩,現在戴著的這個的氣罐也要見底了。
“你他媽的在幹嘛?”我問,把他往穿梭機的方向推了一把。
“上校派我來告訴你主要能源已經恢復了,”他甩開我的手。“他們還需要半個小時就能重新點火。你覺得你撐得住嗎?”
“這把噴火器快用完了,另外兩把都還剩一半的燃料,”我對他說。他點點頭開始往回走,又回頭看了一眼。我的注意重新回到了隧道上,又一波異形向我爬了過來。我噴出最後一股火焰,把噴火器扔到一邊,抓起新的一個,立刻開始噴火。這半個小時會非常漫長。
我估計這最後一把噴火器裡也只剩下四次,最多五次噴火的燃料了。我也戴上了最後一個呼吸機,回頭看向穿梭機那裡有沒有任何修復完成的跡象。沒有。重新看回隧道,我能看到一大堆扭曲燒焦的異形屍體,幾乎把隧道堆滿了。這些生物太詭異了,毫不猶豫地直接往前送死。我不能理解它們為什麼要這麼做。它們看起來並不具備為它們的母蟲報仇的智商,而且穿梭機也不值得它們費上上百條性命。但再說了,也有人問過我為什麼不直接自殺,還要留在最後機會者裡,不停地打仗。他們的想法不無道理,因為如果我自己下手的話就能確保死的很快很乾淨,毫無痛苦,就不用冒險在戰場上承受痛苦和變異的風險了。但對我來說,這不是重點。我不會為上校而死的。
曾經,我願意為帝皇和帝國而死,但他們的所作所為我看得越多,我就越清楚他們不值得我這麼做。我在過去三年裡可是體驗了個夠,自從我加入了帝國衛隊,我就從沒見到過任何讓我覺得值得為之犧牲的東西。數百萬的士兵和海軍每時每刻都在死去,而這些又都是為了什麼?就為了能讓那些忘恩負義的行星指揮官,主教和軍官把又一場毫無意義的勝利歸於自己名下?就為了讓什麼軍務部或者內政部的人文員能在星圖上蓋一個戳,證明一大塊沒用的石頭還在帝國的統治下?就為了讓我能站在這顆可惡的月球上,一個人對抗一群異形怪獸,就為了讓自己離開再冒著險去打下一場戰爭?
我開始暈了;面罩裡的空氣就快耗盡了。我用一隻手擦了目鏡幾次,才發現視野裡的黑點不是粘在塑鋼鏡片上的汙垢。屍堆上面有動作,我看到外星蟲子又衝了過來。我舉起噴火器,它的重量好像比剛才還要重。我扣動扳機,一股火焰吼叫著衝進隧道,把活著的蟲子燒成灰燼。
我想要繼續喘氣,但驚恐地發現氣罐空了,只剩下面罩裡面的空氣了。更多的蟲子在從隧道里衝出來,我又開始噴火,喉嚨在試圖呼吸並不存在的空氣時緊繃起來。眩暈的感覺衝進腦子裡,我的腿直接癱軟下來。我幾乎不能動彈,但能看見黑色的蟲潮湧來。我嚥著氣,胸口繃住了,但我還是把噴火器對準前方扣下了扳機,最後一次迫使兵蟲後退。所有的力量從指尖溜走,我看到,或者說感覺到武器從手中掉落。我想要坐起來,喚起最後的一絲力量,但這次什麼都沒有留下。我的耳邊傳來一聲怒吼,黑暗籠罩而下。
我猛然驚醒,有什麼東西在碰我。我虛弱地揮舞手臂,想要把兵蟲趕走。其中一個拉開我的面罩,另一個東西按在我的臉上。突然間我的肺裡充滿了新鮮空氣,自己好像在被拖走。我挪動視線,看到田森向著隧道里噴火,然後抓住槍托把它扔到了隧道里,喊著什麼我聽不見的東西。在我被顛簸地拉上艙門的時候,我看到一股黑色的浪潮湧到士兵身上,把他推倒在地。尖刺起起落落,不停地刺進他的身體,血從深深的傷口裡噴出來。艙門嗡的一聲開始關閉,阻擋了視線。
“我們進來了!”我聽到身後的什麼人喊道。我平躺在地上盯著天花板上的燈,被那抹黃光迷了眼。它在我習慣洞穴的黑暗之後好像過分明亮,但我還是盯著它。身下的地板開始劇烈搖晃,我感覺到了重力的增加,我們起飛了。失真的臉孔湧進我的視野;有人在說話,但他們的聲音只是一股混在一起的嘟囔。我閉上眼睛,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到呼吸上。
遍體鱗傷的穿梭機勉強飛到了幾十公里外的刑事犯殖民地,上校命令那裡的一架載具把我們送回絡瑟斯榮耀號。技術神甫在我們到達殖民地之前就因為他的挫傷死了,我們把屍體留在了那裡。在我們走進載具的載貨架時,我向上校走去。
“您沒有讓任何人離開,長官。”我指出到。
“沒錯,我沒有。”他回答,看著筋疲力盡的士兵步履蹣跚地走進艙門。
“我們也沒有人員補充嗎?”我問到,看著他的臉想要看出一絲他的想法,但完全無處可尋。
“沒有。”他說,終於轉過臉看向了我。
“為什麼,長官?”我片刻以後問,不知道我是不是只需要開口問就能知道,就像他在告訴我洛倫和洛莉的過去的時候一樣。
“沒有人合格。”他只說了這一句話,徑直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轉身走開了。
“什麼合格?”我跟在他身後問。
“你今天問題真多,凱奇,”他說,走過裝貨甲板。他轉過頭打量了我一番,然後好像做出了決定。“跟我到辦公室去,安保知道怎麼把你的人送到牢房裡。”
我們安靜地走著,我的腦袋裡轉動著許多思緒。他要給我看什麼?又或者他是想私下罵我一頓,不想在士兵面前失了威嚴?但這種事情從沒有阻擋過他。
上校在我們乘坐電梯上樓的時候一直看著我。這突然的變化同時讓我感到擔憂和驚喜。我們往他的書房走去,一個穿著長袍的跟班從另一邊靠了過來。他驚訝地看了我一眼,但什麼也沒說。我們兩個都跟著上校走了進去,他在我們身後合上房門。
“給凱奇中尉看看文件。”謝法坐在他的書桌後,對那個文員說。穿著袍子的人從一個放得滿滿當當的架子上抽出一疊羊皮紙遞給我。
我展開最上面的一份,把其他的放在上校桌子的邊上。它是用一種大氣飄逸的字體寫成。文字是高哥特語,所以我不能讀懂它的大部分。不過我能看懂標題。Absolvus Imperius Felonium Omna,我估摸著這句的意思是“帝皇寬恕你的一切罪行。”文件底部有一個政委廳的厚重蠟封,在那上面是傑瑞特的名字。我驚訝地看向其他幾張文件,它們上面寫著拉瑪希和其他人的名字。
“給死人的贖罪書?”我困惑不解地問。
“贖罪能在死後追授,”文員用最正式的話對我說。“就和嘉獎與勳章一樣。”
“每個人都有這樣的一份文件嗎?”我轉向上校的方向。他只點了一下頭,仔細地盯著我。
你真是瘋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看了過去。他坐在皮椅上,手指疊在面前。
“只有帝皇可以給予永恆及絕對的赦免。”文員在我身後輕聲說。
“你們都聽過我的諾言,”上校說,這是他在離開機庫後說的第一句話。“我給你們提供一個最後機會。如果你們在為我服役的期間陣亡,你們就爭取到了赦免的資格。這件事有幾個原因,不只是走個形式。你們的名字可以被寫進為帝皇捐軀的名冊。如果我們能找到他們,你們的孩子就可以進入忠嗣學院;你們的家人可以得知你們的死訊。”
“那如果我們不死呢?”我突然擔心地問。
“所有人都會死,中尉,”文員在我身後安靜地說。我轉回身子憤怒地瞪了他一眼。“只是或早或晚。”他加上一句,完全沒有被嚇到。我重新面向上校,想要問他為什麼想弄死我們所有人,但他先開口了。
“我們的話說完了,凱奇中尉,”他說,完全沒有任何情緒。我閉上嘴巴敬禮,把憤怒壓在心裡。“這位阿瑪迪耶書記官會叫一個安保把你帶回你的部隊,”上校說完了,用一隻張著的手指了一下門,頭微微努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