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我和你就像是简·爱和罗切斯特。我是落魄的简·爱,你是忧郁的罗切斯特。”
“可事实上,我并不是简·爱,没有意外之财,也没有坚定的信念。”
前言
1920年,是有史以来中国春节到来最晚的一年。
那年一月,国际联盟第一次召开会议,签署了历史上著名的《凡尔赛条约》,至此,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硝烟正式尘埃落定。
那年的法国,是战胜国,那年的花都巴黎,是自由、平等、博爱之都。
那年的中国,仍处于新思潮与旧观念的矛盾与冲击之中,一众有志之士笃信,唯有去往那些有先进思想的国家深造学习,才能救得了彼时的中国——彼时,一阵赴法勤工俭学之风在中国掀起。
在如此这般的迷茫时期中,一位名为“廉丰”的青年被自己所属的封建家族送往法国留学,而又在那所谓最是自由平等博爱的花都,一场名为浪漫与华丽,实则矛盾而肮脏的戏剧正缓缓拉开历史的幕布——
不为人知的故事,即将开始。
《花都之恋》宣传图
唯美而又富有质感的花都百景与人生各态
当初第一眼看到《花都之恋》的宣传视频时,我便觉其美术风格特别鲜明——大概是缘于看起来有一种油画般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游戏的女主角爱丽丝身着勒肉的拉丁舞装时尤为强烈,裸露的肌肤与光滑的人体质感相衬之下,虽然角色的服饰并不繁缀,却有一种别样而醒目的视觉冲击,或者说,是一种非常鲜明的肉感。
当然,并不是说《花都之恋》的美术非常惊艳或精细,只是在当下看遍了游戏中服饰繁冗而掩盖了大部分肌肤的女性角色后,兀地见到一片还颇有质感的雪白,的确让人眼前一亮罢了。
除此之外,《花都之恋》的背景画也别有一番趣味——有不少取自法国真实地理位置与建筑,如塞纳河、路易中学等——虽然限于制作组经费原因游戏场景并没有画的较为精细,但仍在一定程度上给予了玩家巧妙的真实与虚拟交融的体验感。
游戏场景“路易中学”
带有哲思,而满载历史韵味的浪漫故事
历史,对于我们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也许所谓“历史”与大多数人的生活轨迹少有交集线,又或许因为学业不少人也不得不与“历史”产生交汇,但换个角度来想,我们所经历、所生活过的每一分一秒,大概同样也能称之为“历史”吧。
话题拉回来,笔者个人认为《花都之恋》虽然仅仅是新人制作组的出庐之作,不过其文本,乃至于整个故事,却意外地经得起推敲,并且含有一种独特的韵味在其内——这种韵味,名为历史。
猜猜出自哪款游戏?
那时的中国,名义上迎来了新思潮——1919年恰爆发了五四运动,此后,又有一大批有志之士倡导赴法勤工俭学运动(如果看过《觉醒年代》的朋友,估计通过陈延年与陈乔年两位青年便不会对勤工俭学运动感到陌生),可实际上呢?彼时之中华,仍处于军阀混战,封建未散的年代,直皖战争、两广战争,一场场军阀之争仍祸害着百姓。而赴法的学子,在那时却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德国是战败国,但法国彼时便真的可以称得上是战胜国了吗?物价飞涨,工人失业,刚建立起的社会保障弹指间灰飞烟灭,那些原本便处在社会边缘的人呢?又有谁,会去在意他们的死活呢。
1920年,对于法国来说,也并非是个好年头。
“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英法两强衰落,俄国内战仍在持续,德国处于一片混乱。巴黎的光鲜亮丽不过是欧洲最后的余晖罢了。”那时被认为观念先进的西方尚且处于这般景况,要动摇千年根基的中国又何尝容易,几多前贤为中国的前途绞尽了脑汁,而我们的主人公,处于封建大家族的廉丰也不可避免地陷入了自我的怀疑:救国,到底要走怎样的一条路?
这是故事的其中一个矛盾,也是那个时代的矛盾,关乎信仰与怀疑——不曾活在那个时代的我,并不能感受彼时之人的迷茫,但也许笛卡尔说的没错,“我思故我在。”没有怀疑,又如何更坚定地确立自己的信仰?那个时代的他们,处在万千怀疑当中,他们或许没有选择出最正确的那条,但毫无疑问地——他们踏向了能拯救民族的那条路。
此外,游戏中的末尾,即拦截诸会长与王秘书携带赃款逃离一段,解读起来也饶有趣味——作为所谓“正义”一方,褚会长被廉丰义正言辞地批为“恶鬼”,但却不知诸会长的家人正是被廉氏家族剥削的一份子,兄弟姐妹被饿死,父母拼死拼活在廉氏家族的工厂手底下做工,才勉强养活褚会长一根独苗。
“你说我是敲骨吸髓的恶鬼,”
“那你呢?来到巴黎上着最好的中学,谈着浪漫爱情的——大少爷?”诸会长眉头舒展开来,而廉丰的心头却被重重地锤击了一番。
底层、工人、剥削乃至压迫;少爷、无忧无虑的生活与——我。
难道,“我”也是恶鬼的一份子吗?不可能,不可能,我明明是为了救亡图存的事业而来到这里的……不可能,我明明是在与敲骨吸髓的恶鬼做斗争。
这一段剧情又引出了另一个矛盾——个人与环境,这在1920那个年代并不称得上是普遍的矛盾,可对于廉丰这类人而言,却是一套无法避开的枷锁,一方面,他们拥有着救人民于水深火热之中的意识,是思想先进之辈,另一方面,他们却因阶级之差,未曾知晓自己生活的优渥是建立于剥削之上,这是环境之悲,也是命运之悲。他们间接地剥削着底层的人们,他们能称得上是恶鬼吗?难讲,他们为国而继命的责任同样也尽到位了,正如恩格斯出生在一个富有家庭,但他仍为无产阶级的大众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只不过,对于这类前贤本身而言,也许倒要作一番自我的思想斗争,崇高之于精神,污浊之于时代,这是他们最令自己痛苦的诅咒——活在那个肮脏的社会,自己虽为最艰难的使命而前行,身下却早已踩满了自己所欲拯救者的尸骨。
法国蒙达尔尼会议留影
很有意思的一点是,在拦截诸会长和王秘书逃离这一段剧情之后,并未直接进入审判终章,这之间还穿插了一段有关女主角父亲皮卡尔的故事——皮卡尔是一位法国军官,在他年轻时,他拥有着幸福美满的家庭,漂亮的妻子,在军中不低的威望,但,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为抚慰民心,又或者说,为了一个所谓的虚伪“交待”,政府上头颁布下来一个任务,处分一位犹太籍的下层军官,靠着一些不确凿的资料,要求皮卡尔作为审判员亲自为这位下层军官打上间谍的罪名。那时的皮卡尔十分年轻,又意气用事,因为对方是犹太人,凭着先入为主的观念,他轻易地处分了对方——在大庭广众之下,取下了对方所有的荣耀,无论是勋章,还是军服。
可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在皮卡尔升职之后,他再一次翻看往昔的案件,那时的他再看到自己亲手处理的这一案件,背后其实是政治的把戏——或许早在审判时他也已经猜到,只不过,他还没有勇气去面对这份肮脏。
他决定着手再次重新处理这一冤案,他想为那位犹太籍的军官再次夺回公正。
“如果,我是说如果,”皮卡尔不禁喃喃道。
“如果连审判的观察员都保持着沉默,那么还有谁,能为那位无辜的人,挺身而出呢?”
在此后十年,皮卡尔专注于为那位犹太人平冤,因此,他也成了政府眼中的一根刺,他的申诉信多次上投,却都石沉大海,甚至于,他还莫名其妙地被派往了前线,经历了九死一生的生活,即使这样,回来后,皮卡尔还仍在坚持为那位犹太人发声,而逐渐地,他也在社会上得到了些许支持——可为此,他回家的频率也越来越低,他能感受到,家中妻子那种幽怨的眼光,年少孩子陌生与颇有隔阂的举止。
这一切,又是否值得呢?
终于,他的声音得到了回应,上头彻查了此事,还了那位犹太人一个清白,但当他时隔多年再次推开家中的门,仅剩目光冷冰冰的仆人——
在此期间,他的妻子终于耐不住寂寞,跟一位英国人离开了美丽的花都巴黎,他的女儿也不知所踪。
皮卡尔疲惫地坐在自己的房间,日复一日,只是望向窗外,望向这片自由、平等、博爱的土地,十年的努力,十年对理想与正义的追求——换来的不过是满目疮痍。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皮卡尔如同雕像一般坐在那里——至少他在留下的信中是那么写着的,直到门铃响声将他从恍惚中拉回,他麻木地走向门口,麻木地开门,麻木地向一位犹太人问好——
那是,自己为之伸冤的犹太人?是数十年未见一日自己却始终为了这之而奔波的犹太人,
那位犹太人看着皮卡尔的脸,眼神真挚,说出了一句简单地不能再简单的话——
“谢谢你。”
……
坐在桌旁的皮卡尔手执着笔,他思考了许久,写下了这样的话:
“爱丽丝,当你看到这句话时,我大概已经不在人世了,”
“我有预感,这次被派往前线,也许是我此生最后一次了。”
“我有些对不起你,在你年幼时,没能给予你一位孩子应该体验到的,父亲的关爱,”
“但我想让你明白,你的父亲这辈子没有辜负理想,没有辜负正义。”
“最后,我想献给你,或者你遇到困难的朋友几句话,也许这能够帮到你们。”
“理想并不只是空洞的,它从对现实的不满中而来,向着在现实中实现而去。”
“也许理想永远不会有彻底实现的一天,但是在这永恒的追求当中,千千万万个人,会因追求理想的人,而从枷锁中挣脱。”
最后,我还想说说关乎游戏内文本与文学作品的结合——《花都之恋》的剧情始终与两本书串联着:《娜娜》与《简·爱》。兴许有没看过这两本书或其中一本书不曾涉及的朋友,那么在这里,我先简单介绍一下两本书的大致剧情:
《娜娜》讲述了主人公娜娜因一次充当戏剧主演的成功,让当时巴黎上流社会的男士纷纷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继而成为花都红极一时的交际花,把追求她的男士的钱财一口口吃掉,使他们破产甚至于命丧黄泉。但讽刺的是,娜娜最后也因天花病而死,她一生的兴衰,便是第二帝国堕落奢靡社会的真实写照;
至于《简·爱》这篇流传度较高的文学作品,讲的则是女主人公简·爱在生活中自立自强,逐渐认识忧郁而富有的罗切斯特,与之坠入爱河,却又遇到一系列曲折,但最终仍与失明的罗切斯特厮守终生的故事。
两本书其实是一个绝妙的对照——堕落而臃肿,任凭钱如小河般从自己大腿流入的娜娜,与自立自强自爱的新时代形象女性简·爱。放在《花都之恋》的故事里,娜娜是什么?是战后的法国社会,上层社会骄奢淫逸、腐朽堕落,住在金碧辉煌的富人区,过着朝不虑夕的寄生生活,那些亚非裔,却只能寄居在肮脏的小巷里,遭受警察不公平的对待,吃了上顿而没有下顿;大批失业的工人,坐在破旧的酒吧喝得面红耳赤,面对着随时可能被解雇的处境,只能苦笑了之——他们,是巴黎光鲜的白衣之下,不能被人揭开的,肮脏的尘灰。
1920年的巴黎,是自由平等博爱之都,但如果你尝试透过塞纳河畔的倒影,相信你也能看到,这背后,藏着的是一个多么肮脏糜烂而又令人纸醉金迷的欲望怪物。
《娜娜》
而《简·爱》在《花都之恋》的故事里充当的角色也颇有意思,从某个角度来看,书中女主人公简·爱实际上便是《花都之恋》中几位主要女性角色的剪影,无论是爱丽丝或是林琴,她们都是独立自主而知书达理的新时代女性;但从整体来看,我们却能意外发现,廉丰与爱丽丝的爱情实际上便是一场“简爱”式的故事——当落魄的芭蕾舞者遇上封建家族的少爷,当自立自主、不忠于欲望的新时代女性爱丽丝遇上夹杂于封建与理想之中央的赴法留学生廉丰,这或许是一场有些凄凉,但总归是美满的爱情故事,为了自己的理想,他们最终手捧鸢尾花,一起踏上了前往救亡图存的道路,此处,在我游玩时可以说算是触动了我几分,不仅是因为这种崇高的爱恋,而更是因为这种,在命定的历史前,义无反顾与之反抗的精神令人而感动,这让我想到无数前贤在那时的大义凛然——
因为他们,历史的齿轮得以转动,中华民族的命运得以改变,如若有机会,我也愿意扭动反方向的鈡,回到那时,回到那个为理想与正义而奋斗的时代,为国家,为民族出我的一份力,洒我的一身血。
说起来,似乎引言看的有些莫名其妙,在尾声,我便分享一下引言的出处以及我自己一些乱来的情感抒发吧——
“我本想说,我和你就像简·爱和罗切斯特。我是落魄的简·爱,你是忧郁的罗切斯特。”
“可事实上,我并不是简·爱,没有意外之财,也没有坚定的信念。”
1920年的巴黎,经济萧条的战后巴黎,或者说,看似是战胜国的巴黎,真的没有下一个简·爱与罗切斯特了吗?梦终会醒来,但当远洋而来的中国留学生碰上了落魄的芭蕾舞者,当他明白那个最讲求自由平等博爱的巴黎并非只有卢浮宫、先贤祠与埃菲尔铁塔,当他看到落魄悲伤的战后军人,看到为生活奔波劳碌的非洲裔,看到酒馆里的所谓新锐艺术家与那群善意的酒鬼,又是否会为自己的到来而感到后悔?
1920年的巴黎,是自由平等博爱之都,是肮脏丑陋罪恶之都。
致谢
感谢看到最后的你,感谢你能听我一长段的絮絮叨叨直到此刻,
这并不是一篇为了谁而作的文章,这仅仅是一篇,因为电子游戏而产生触动,继而冲动写下的有关浪漫,更关乎历史的杂文罢了。
历史轮转,时至今日,我们仍在为自己的理想与正义而奋斗着——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在最后关头清醒的廉丰,都能成为自立自强的简·爱,能成为人世清醒的皮卡尔。
在理想与正义的路上,怀疑不可避免,欲望长存世间,而我们能做的,就是清醒地活在这人间。为了那个千万人心中的梦而奋斗,为了不回到那个迷茫的1920,坚定地手捧圣洁的鸢尾花,踏向充满锈迹的道路,正确地走下去。
此致诸位:再次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