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篇,獻給那位和善的、買餃子的婦人……)
賣餃婦,北方人,年有四十餘,身姿高挑,一對丹鳳眼,頭上總是梳著一個小纂,在小巷最深處的餃子館裡忙活著。
這個婦人的右手總是揣在圍裙上,無論店裡的客人多不多、生意忙不忙,那右手從來沒有放下來過,這貌似成為了她的一個標誌。
賣餃婦有一個拿手的絕活兒,她用自己的左手,托起放上餡兒的餃子皮,三秒鐘,一個形狀規則的餃子便誕生了。
她用左手拿起了鍋鏟,緩慢地撥動著鍋裡的餃子,熱氣撲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臉紅潤了起來,蓋上鍋蓋的那一瞬間,臉上的水汽凝住了,一絲涼意從她臉上劃過,不知道最後去了哪裡,賣餃婦不禁打了一個寒顫。
賣餃婦的老公,相貌平平,圓腦薄唇,有接到外賣的單子時,便會催促著賣餃婦去煮餃子,自己則刷著手機,時不時笑兩下,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喜悅著。
冬至的前一天,預訂的單子傾盆般倒在了店裡,賣餃婦很匆忙,甚至有一些納悶兒,平日裡生意那麼慘淡,怎麼會突然多了這麼多單子。
後來在老公外放的視頻中才得知,明天就是冬至了。
“我怎麼忘記了啊……這是怎麼回事?”賣餃婦捶著自己的頭部。
賣餃婦的鼻子一酸,右手仍然揣在圍裙上,磨著泛成暗黃的油點子,坐了下來,望著近在咫尺的天花板,不知道想起了什麼。
餃子館隱蔽在美食城小巷的最深處,平日裡只有老顧客會光臨,不然人們好像沒有辦法知道這個位置。
有一位顧客常常來光臨,賣餃婦很快就和他熟識了。
賣餃婦和老公之前在隔壁的大學食堂裡有一個攤位,因為所處的地理位置在南方,所以“餃子”在一些北方學生心中的地位自然是不可替代的,是家的味道,每天一到飯點兒,來吃餃子的大部分都是北方人。久而久之,店鋪在食堂裡越來越受歡迎。
一天之內,從凌晨四點起床開始算,她要和老公包3000個餃子,到晚上十一點,這樣的一天才算是正常結束。
後來老公逐漸迷上了短視頻,無心再這樣包下去了。賣餃婦有些力不從心,但是對此也無能為力,只好打上了招聘小廣告,僱了一位女學生,協助她來幹活兒。
好景不長,正當店鋪開始風生水起的時候,賣餃婦接到了一個通知——租金漲了。
租金在此前的基礎上漲了三萬元,此時恰逢是學期末,賣餃婦和老公商量著,考慮下學期是否還要繼續在食堂幹下去。
這年冬天,氣候一向溫和的城市此時的氣溫卻驟降,寒風凜冽了起來,賣餃婦的餃子店在風中堅挺著、在巷子深處靜立著。
“家的感覺愈加濃重了,家那邊的冬天也是這樣的,什麼時候這裡才能下一場雪呢?”賣餃婦自己低語著,她也只能通過自言自語來表達自己的感情了。
賣餃婦的老公不再刷手機了,開始在學校外面尋找合適的店鋪。
不久,她老公在美食城那邊找到了一位老鄉,因為老母親病重,需要回老家照顧母親,便和賣餃婦的老公談起了租金——一萬二。
暑假,賣餃婦便重新買了鍋碗瓢盆,搬去了新店鋪。學校那邊的工具卻仍然擱置著,後來才知道,食堂欠她兩萬塊錢。
開學的時候,一位經常光臨餃子店的學生一連等了一個星期,還以為賣餃婦只是回老家了,後來撥通電話,恍然大悟。
賣餃婦從思索中緩了過來。
老公依然在對著屏幕呵呵笑,他已經忘乎所以了,抖著腿,似乎只有這樣他才能生活下去。
賣餃婦站了起來,右手杵了杵圍裙,“能不能不要再看那些視頻了?為什麼從來都不會幫我一下?”
“出了那件事之後,我一直說讓你別幹了別幹了,身體已經不適合再幹下去了,你偏不聽……”
賣餃婦聽罷低下了頭,左手開始理起了單,她把要送去學校的單一個個的寫在紙上,並且標好了樓棟、電話,只是紙上有一滴滴的水漬,好像是眼淚風乾了的樣子。
“小云啊,你先包著餃子,餡兒我已經弄好了,咱先準備著。”賣餃婦對著裡屋的女孩說道。
“姨,您放心吧,您先歇一會兒,我把這些都準備一下。”
賣餃婦的鼻子又是一酸,她看向自己的老公,滿是胡茬兒的臉上多了一些愁容,那眼袋好像越來越凸出了。
冬至這天,一絲天光從雲層裡透了出來,一眨眼的功夫,便又消失不見了,只剩下陰沉的天空俯瞰著大地。
賣餃婦戴上了手套,圍上了圍巾,滿是油點的棉襖在她身上像是泛出了光似的,“我去送餃子了,冬至快樂啊!”說罷便出了門。
她的笑容在暗白的天色中格外耀眼,“努力完今天,一定要給媽一些報酬,小寶還在她那裡呢。”
賣餃婦笑著,騎向前方的學校。
街上的人從星星點點變多了起來,車流量也逐漸增長著,賣餃婦從他們旁邊走過。
巨響伴隨著急促的剎車聲,這吸引來了不少的群眾。
人群縫隙裡有一條圍巾,散在了一輛自行車上,一個人倒在地上,眼睛緊閉著……
救護車呼嘯而來,在抬那個人上擔架的時候,人們注意到了,這是個女人,她的左手上戴著手套,右袖筒裡,空空如也。
當天好像下雪了,又好像忘記了,慘白了記憶,吞噬著純白,地上滴滴的硃紅色,在素顏的冬日裡肅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