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2年時便嚮往著這一趟旅程,但是因為種種原因未能成行。
2024.12.24,早7點,我踏上從廣元到寶雞的6064次列車
和我一直夢想的一樣,這趟很值得記憶的老式列車,與現在隨處可見呼嘯飛馳的白色高鐵不同,它慢吞吞的綠色身影優雅而穩重,大概在這一切都追求速度的世界存留不多了。
它著實有些慢,慢到從廣元到寶雞需要十二個鐘頭,慢到像時間機器一樣可以讓人在小小的車廂裡無知無覺地穿越過十二個鐘頭。
我很喜歡這種慢悠悠的感覺,在它實際並不很舒服的座椅的懷抱裡,感覺一切都變得緩慢。12個小時的旅程看似漫長,終究算起來也不過自朝至夕。雖是一朝一夕,也因為我能好好地看清楚它從四川到三秦大地上所經過的一切美景而重新變得漫長。
嘉陵江,我是熟悉的。我幾次在嘉陵江畔走過,也曾觀察過它不同時間的樣子,不過這是我第一次在冬日循著它往北,隨著緯度的升高江水開始褪去波濤,變得纖細內斂,我也能得以一窺在江水下深埋著的秀麗精緻。這與華北的粗獷、南方的溫婉特色顛倒過來,著是有趣。
三三兩兩的乘客都是中老年人,如同這列火車一樣與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大概在這樣的時間機器上,他們才永遠不會老去,守著嘉陵江與秦嶺相伴,在時代的洪流裡被反覆蹂躪而依然奔走在歷史的血管上。
您是誰,從哪來,到哪去?這個已經翻來覆去咀嚼的人類哲學終極命題在這節車廂裡再次被翻來覆去地咀嚼,但相比起來它的答案顯得更加甘甜,亦或是辛辣。
這節車廂的老大哥列車員是個話嘮,不愛帶大簷帽,除了在列車進站的時候扯一嗓子“鳳縣——站——到嘍——”,剩下的時間都是逮著一個人叨。他和一個老電工聊退休政策,和隔壁車廂的女列車員聊他家的柯基。
一個戴著紅袖套的大姨在車裡穿梭來去兜售著一筐蘋果。陽平關站時她坐在我對面的位置上休息,告訴我她從大灘站上的車,才過三站就賣了九十七塊錢。明年她就60歲了。
賣鵝蛋的大姨應該和賣蘋果的認識,列車員問“喲這麼大鵝蛋多少錢一個”。大姨說六塊一個,當列車員嘿嘿笑起來時她也咧開嘴笑了,“五塊一個五塊一個,逗你玩呢”。下一個人來問時,價錢變成了五塊五。
列車駛出陽平關,她們站起來甸了甸籮筐,走到下一個車廂去。
不知是誰帶了一袋橘子來,不賣,但是來來往往的列車員和其他叫賣的商販經過這那袋橘子時,手中或多或少都攥了一個兩個橘子。“好吃吧?多拿幾個,這是我自家樹上摘的。”一個聲音向來往的人說到。
戴氈帽的大叔扯開一層兩層塑料袋,露出裡面黏糊糊的餅子來,示意我拿一個。“我女兒在寶雞工作,我去看看她”。說到女兒,他額頭上黃土高原一樣的溝壑一下舒展開了。我沒拿餅子,它的賣相實在有些太過慘淡。
和我一樣從廣元一路乘坐到寶雞的駝背大叔沒有手機,旅途中唯一的樂趣可能就是睡覺。到某一個站時,列車員怕他坐過站,將他叫起,問他到哪裡去,他說寶雞。聞言列車員擺擺手讓他回去安心睡。短暫的清醒的時間裡,他趴在桌板上看著風景。
我是什麼時候踏上列車的?也許是今晨七點,也許從2022年就開始了。
我還不想下車,但總得下車的。小時候總以為在一列車上一直坐著,就能跟著它走遍全國。直到最後才察覺到時間不夠,而那些無法彌補的缺憾,也化作綿長惆帳埋在心底,像是隱隱作痛的舊傷,在某個與過去重逢的時刻回現。
似乎確實這不太是時候,它在日頭熄滅著走下山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停下,在大地尚懷揣落日餘溫,曙光遠未普照的時候停下,將一個踽踽軀殼放在這裡,形影相弔。
多可惜,我們每個人陌生開始,然後又再度陌生。有時候會想 相遇可能是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也就註定了和其他美好的事物一樣 永遠也無法長久。運氣都用來相遇時,陪伴就成了奢侈。
2025.1.1晚七點,我走下從廣元到寶雞的6064次列車。
北方的寒風刺骨凜冽。
它曾問我,你要去哪兒。
我回答它,我想往西安看看,你能載我過去嗎。
它說,恐怕不行,線路只到這裡,一步也無法遠離。
為什麼不試試呢?鐵路四通八達,你可以到任何地方,也能從任何地方回來,就像我一樣。
我沒有得到回答。也沒有再問。
列車在身後遠去,留下了站臺昏黃燈光下搖曳著的朦朧的孤獨,留下了一小時前暖陽向嶺北的山巒裡投下的最後一抹眷戀,留下了我們在各自的天涯海角度過的春夏秋冬。
畢生的旅途,中途下車的有很多,大部分都不知道自己的軌跡將往何處去,緣起則聚緣盡則散,也只希望能夠在冗長的一生裡平安抵達終點。
明天列車還會再來的,冬日還要再次升起的。我想,卻不是今日的列車,今日的太陽了。
還要趕前往西安的列車。穿過離站走廊,我向明天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