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丹尼二狗、一村
圖：一村
1、
丹尼二狗：
攝影師一村在做兩件事情的時候特別像小孩。
第一件是擺弄攝影器材的時候。相機、鏡頭、無人機，所有這些既是他吃飯的工具，也是他愛不釋手的玩具。當我正式啟程本次《無畏契約》東京大師賽，和一村在日本會合的當天，我看到他盤腿坐在酒店的沙發上，正研究一臺朋友那裡借來的哈蘇膠片機。那臺相機精美古樸，逼的一村不得不小心謹慎。他拆開一卷120膠捲，取出片芯，將新卷裝在卷軸上，然後拉出片頭繞到背後，經過壓板，穿入空的片軸卡口，接著捲動膠捲對齊，最後把片芯裝回後背——不出意外的卡住了。有那麼一瞬間，這個三十多歲成年人不知所措的樣子，就像一個不小心弄壞了玩具的孩子。
第二件是玩FPS（第一人稱射擊）遊戲，或是談論FPS遊戲的時候。過去是《反恐精英：全球攻勢》，到了2020年，我們瞭解到《無畏契約》——拳頭遊戲的新作品正在蓄勢待發。彼時，“大逃殺”品類的熱潮似乎已趨於平淡，《無畏契約》這樣迴歸經典的遊戲讓我們無比興奮。我們常常在遊戲後討論英雄、技能、槍線、戰術，或是猜測設計師的思路——我從未見過一村如此滔滔不絕的樣子。後來，他開始研究鼠標，自己買來腳貼DIY，四處安利他覺得好用的產品。來到東京的第一天，他一頭衝進BicCamera（日本大型連鎖商場）：“這裡有劍匠（鼠標墊品牌）！”
對於FPS，一村的熱愛是從根裡長出來的。我隱約知道，他曾經打過一段時間“半職業”——或許是在Sky李曉峰奪冠那一年，又或者是在北京奧運會那一年。他的大學在炮兵學院度過，在過去對他的採訪中，他曾問我，軍事院校裡，什麼遊戲最火？我心領神會。
三年過去了。這三年裡，《無畏契約》的賽事火焰逐漸在全世界各地點燃，而這款遊戲也將很快登陸中國大陸服務器。2023年6月11日，《無畏契約》東京大師賽在日本拉開序幕。我與一村踏上新的旅程。
我們都是《英雄聯盟》賽事多年的觀察者和記錄者。FPS代表著一村久遠的過去，對我來說卻是完全未知的領域。在我有限的回憶中，中國FPS的高峰或許還要追溯到十幾年前——那時一村在上大學，而我才是個剛剛能摸到電腦的初中生。
出發之前，我們都不知道本次東京之行會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
2、
一村：
在我記憶中，FPS是當年網吧絕對的王者。
在我讀中學時，沒有任何一款遊戲能在網吧超越《反恐精英》。放眼望去，大部分電腦屏幕上閃爍著的都是“Iceworld”和“Dust2”。
2005年和2008年，我打過一段時間“半職業”。那時候，沒有任何一個人想過有一天能靠一款遊戲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事實也確實如此。但是他們中的每一個，都義無反顧的把自己的青春交給了它。我也是他們中的一員，我們的青春就是如此。
大學畢業後，我投身於各大FPS比賽的報道——IEM、WEG Master、WCG。當年那些比賽的舞臺遠沒有如今這麼酷炫，但當年觀眾們的熱情，絕對不亞於現在任何一項賽事——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每當我去到比賽現場，座位總是顯得那麼少，站著的人比坐著的人多上許多。還有人直接坐在地板上、過道上、角落裡。比賽中的每一個擊殺，都會瞬間將現場的氛圍引爆。
那時，我用的相機是佳能的50D。我所在的媒體叫做CN Frag——當年FPS圈內最好的媒體之一。我的身份是攝影記者。我很享受站在選手身後看他們比賽的感覺，能用相機捕捉他們的面部表情，也能看到他們在遊戲內的精彩發揮。我從來沒有作為選手站在舞臺之上，但我用另一種方式站了上來。
很遺憾的是，拍攝FPS比賽並沒有給我帶來任何收入，我的熱愛和付出沒有能夠一直持續。不知從何時開始，有關FPS遊戲的比賽越來越少。有一年，我回到老家，發現網吧裡的大家都在玩一款名叫《英雄聯盟》的遊戲。
從此之後，我的電競生涯走向了另外一條路。這條路很漫長，經歷了許多故事，許多風雨。驀然回首，我手中依然握著相機。
所以，來到《無畏契約》東京大師賽的現場，我恍惚間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我再一次拿著相機走到了一群FPS熱血少年的面前。“誰沒在變？”
或許對於你來說，你是去往，而我是歸來。我原本就是從這裡走出來的，現在，我終於可以回去看看了。
3、
一村：在我的固有印象中，日本一直是一個比較害羞的民族。一開始，我覺得東京大師賽現場的觀眾或許會很內斂，不願意鏡頭掃過他們的臉。
但事實並非如此。我的鏡頭一給到，他們馬上很大方的對你露出笑容。我本來覺得他們會和其他地區的電競觀眾有所不同，但其實我並沒有找到太多不同點，日本的觀眾和韓國、歐美的觀眾除了語言不同之外，幾乎沒有差別。
丹尼二狗：日本的地鐵在高峰時期往往非常擁擠。當和那麼多人擠在同一個車廂裡沉默時，我這個外國人多多少少會感到遊離在外。然而在場館裡，在比賽中，我很輕鬆就能夠融入日本觀眾的熱情之中。儘管我們只能互相比劃著交流，但依然能夠為同一個精彩操作，同一場比賽的翻盤而一起歡呼。
一村：這或許就是遊戲帶給我們的東西，它彌合了人和人之間的差異，把我們連接到了一起。
一村：在首日的比賽還沒有開始之前，我看到有觀眾拿著一本漫畫在看。仔細觀察之後才發現，這就是為本次東京大師賽所製作的漫畫。
在日本，你能在各種地方找到漫畫元素，甚至在日本地鐵站裡，我還看到過看漫畫的老人。所以，當看到一位觀眾在如此認真地看漫畫時，我強烈的感覺到，我就置身於東京，置身於大師賽的現場。
丹尼二狗：這篇漫畫講述了名為REN的隊長與自己的《無畏契約》隊伍TRU（Team Rank Up），以及他們的獨門戰術“五人佯攻”一同征戰《無畏契約》東京大師賽的故事。篇幅並不長，但卻散發著濃郁的電競感——一群人努力、失敗、重振旗鼓，最終實現突破。
一村：在觀眾席中，我第一時間發現了這個藍色頭髮的觀眾，他正cos成遊戲中的決鬥位英雄——霓虹，對我釋放終極技能。
這也是我最熟悉、最擅長的《無畏契約》英雄。她擁有全遊戲中最快的移動速度，每當我使用這個英雄時，我都感覺周圍的世界變慢了。我彷彿又回到了年輕時候的自己。
4、
丹尼二狗：本次東京大師賽的首場比賽在EG和FUT之間展開。兩支隊伍隊伍登臺亮相之後抱在一起為即將開始的比賽加油打氣。
其實，在許多其他電競比賽中，這個動作是被隱藏在幕後的，往往只有在隊伍的記錄片中才能看到。但東京大師賽將這個動作搬到了舞臺上，讓觀眾也可以感受到兩支隊伍在賽前的獨特氛圍。
一村：這讓我感到，東京大師賽是一場非常強調“互動”的賽事——雙方的比拼和較量，在進入遊戲之前就已經開始了。
丹尼二狗：在EDG拿下勝利之後，教練potter也出現在了舞臺上和對方碰拳。這是一位韓美雙國籍教練，今年已經36歲。也是FPS項目的老兵。
一村：比賽期間，這位教練一直在為自己的隊伍吶喊，似乎比場上的選手還要激情。這一刻我突然意識到，這是我第一次拍到女性站在比賽舞臺的正中間。
一村：EG全體隊員在獲勝後向全場觀眾致謝，遠處評論席上的解說們也回應著他們。
他們是本次東京大師賽的首支獲勝隊伍，也是首支在賽後站在聚光燈下的隊伍。
一村：中國隊伍ASE首次登上國際賽事舞臺。我對這支隊伍的瞭解並不深刻。但印在他們隊服背後的“一發入魂“字樣，卻瞬間抓住了我的眼球。
《無畏契約》正是這樣充滿著“一發入魂”時刻的遊戲。看著身穿隊伍的ASE隊員們在賽前相互加油打氣，讓我有一種“中二之魂”熊熊燃燒的感覺。
一村：ASE的明星選手——Life帶著吉祥物，一隻羊駝登場。這讓我想起自己剛剛拍攝《英雄聯盟》比賽的時候，有一位韓國選手的面前，也放了一隻羊駝。
丹尼二狗：很不幸，ASE在第一場比賽就要面對DRX這樣的強敵。去年年底，他們引入了新的決鬥位選手——Foxy9，一名年僅18歲的韓國少年。而本次東京大師賽，也是他首次登上國際賽場。
一村：其實我第一次見到他是在今年的太平洋國際聯賽期間，他給我的第一印象是一個眼神乖巧，很害羞的選手。
而這一次，他的眼神和之前似乎有些不太一樣。
一村：“Hey Brother！”熟悉的聲音又響了起來，這個韓國大叔每次見到我都會對我這樣說。13年前，當我在杭州拍攝WEG時，他也是當時的工作人員之一，我們在13年前就認識了。
而現在，他已經成為了DRX戰隊的負責人。
一村：去年年底我曾探訪過DRX的俱樂部，當時我就發現他們的榮譽牆上已經陳列了不少《無畏契約》的獎盃，而在看過DRX的比賽表現之後，我更加確信他們是亞洲最頂級的隊伍之一。
年輕的ASE在面對DRX時，沒有太多的意外地輸掉了比賽。
一村：DRX獲勝之後，選手走下舞臺。年輕的Foxy9顯然還沉浸在剛才的比賽中，低著頭思索著什麼。而作為他的前輩，Rb則表現的更加成熟，一隻手扶著後輩的肩膀，另一隻手回應著全場觀眾為他們奉上的歡呼聲。
照片中的兩個人，一個在遊戲裡，一個在遊戲外。
5、
一村：在ASE和DRX的比賽還未結束的時候，明凱來到了EDG的選手準備房間。EDG決鬥位選手ZmjjKK（康康）和明凱閒聊了起來。一個是久經沙場的《英雄聯盟》老兵，另一位是剛剛嶄露頭角的《無畏契約》新星。
其實，明凱也是一名《無畏契約》的忠實玩家，現在已經衝上了大師段位。
一村：明凱的出現，也引起了另外一個人的注意——後來我才知道，他是著名的紀錄片導演，竹內亮。
這是一位說話做事不緊不慢，溫文爾雅的導演。他用帶著一點日本口音的中文，和明凱在鏡頭前交流、討論著有關電競的一切。
一村：當康康在調試電腦的時候，他的手讓我想起了同樣來自EDG的《英雄聯盟》選手——李炫君。兩個人的手背上以相同的方式貼滿了肌貼，這些肌貼保護著經歷過大量訓練的手臂。
丹尼二狗：對我來說，這張照片定格了EDG在東京大師賽上初登場的時刻。康康按下了顯示器的開關，比賽很快就將拉開序幕。
一村：每個FPS選手都擁有自己獨特的坐姿、鍵盤的傾斜度、手臂的擺放位置、顯示器的高低……等等等等。而這些習慣中的每一個，都影響著他們在比賽中的射擊精度。
丹尼二狗：究竟是世界太小，還是巧合太多。EDG在東京大師賽上的首個對手是來自韓國的T1。兩傢俱樂部在《英雄聯盟》賽場上的淵源頗深，他們總是一次又一次在國際舞臺相遇。
沒想到，在《無畏契約》的賽場上，他們依舊能夠相互碰撞在一起。
一村：在比賽現場，導演、攝影師和安保的目光都被大屏幕吸引著。雖然他們各自有不同的職業，甚至對《無畏契約》也不甚瞭解，但他們和他們身後的觀眾一樣，依舊被比賽的跌宕起伏所感染。
一村：時至今日，我已經很少見到明凱這麼緊張地觀看一場比賽了。在這一刻，我覺得他不是那個我們所熟悉的《英雄聯盟》職業選手，而是千千萬萬《無畏契約》玩家中的一員。
丹尼二狗：在來到東京之前，我已經從各種渠道瞭解到康康這名選手的實力——不止一個人對我說過他的狙擊槍使用是如何出神入化，甚至不惜使用另一款遊戲中神一般的名字，Simple與之媲美。
但一名選手的技巧、操作和反應，並非他的全部。有些選手，天生具備令人印象深刻的性格魅力。當我第一次在賽場看到康康在贏下一小分後的表現時，我突然發覺自己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這樣直接了當的激情了。它把電競最原始的元素——嘲諷帶進了賽場。
在我看來，這嘲諷並非對對手的羞辱，而是一種自我的釋放。
一村：拍下這張照片時，我從背脊一直麻到頸椎。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那是屬於FPS的，與生俱來的的激情與吶喊。
這個身軀小小的小朋友，就像火山一樣，正在釋放著全場最為強勁的能量。
或許大家會覺得康康是如此的特別，但在我曾經經歷過的那個年代，康康這樣的選手其實並不罕見。
丹尼二狗：本場比賽，T1和EDG的表現起鼓相當，你來我往，互相不落下風。雙方各拿一分之後，比賽被拖入第三局。
一村：或許是受到康康的影響，當EDG的屏幕上顯示出“失敗”字樣，拿到一小分的T1隊員以同樣的氣場回應EDG。
韓國選手在我們眼中的形象一貫是沉穩、矜持，但在這裡，當比賽進入焦灼，每個人的激情都被點燃。這就是FPS最具特色的比賽畫面，針尖對麥芒。
一村：一開始，導演竹內亮並不能很好地跟上比賽的節奏，但隨著比賽進行到第三局，EDG開始追分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沉浸到比賽中去，對比分記得甚至比我都清楚。我說，EDG是從8-11開始追分的。他說不對，是從6-11就開始追的。
丹尼二狗：這是本場比賽或許最讓我們觸動的時刻。EDG從6-11一路追分至12-11，率先拿到賽點。但就在所有人都認為他們即將反敗為勝的時候，T1通過暫停調整，之後連追三分，拿下了比賽勝利。反轉之後的再反轉，拼命追分卻沒有拿下比賽，當我看到EDG隊員無奈地收拾外設時，我突然意識到，在來到東京大師賽的第一天，我就已經和一支我過去幾乎不曾瞭解過的隊伍共情。
一村：這或許就是電子競技的不可預測性。
一村：比賽告負之後，康康回到自己桌前整理鼠標鍵盤。有一刻，他抬起頭，向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隔著相機的取景器，我都能感受到他的遺憾和不甘。
但很快，當他聽到身後的人們在呼喊自己的名字時，他轉過頭，面向觀眾席露出了笑容。從他的表情上我看到，他已經完全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緒。
或許一切還沒有那麼快結束？那一刻，他的表情讓我相信，“明天一定會更精彩。”我如此說道。
聽到我這麼說，一旁的竹內亮問：“明天不是沒有EDG的比賽麼？”
我說，“我所指的明天，是接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