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接命令
作者：Sarah Cawkwell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大約是兩天前的晚上，突擊隊裡一半的隊員都圍坐在桌旁，玩著一款叫做《黑鎮惠斯特》的半休閒遊戲。而其他人要麼在擦拭保養自己的武器，要麼在呼呼大睡，但至少大家都還在一起，還能體會身處團隊的感覺。他們曾經團結一心、並肩作戰、出生入死，彼此親密無間。
可現在呢？
如今隊裡只剩下四個人了，當下周圍的情況也完全不適合玩遊戲。小隊躲在居民區廢墟下，槍林彈雨從上面呼嘯而過。死亡前的尖叫聲和垂死掙扎的哀嚎聲響徹大地，在殘破不堪的街道當中久久迴盪，就像是一場駭人的歌劇，在少數倖存者面前上演著。當時，莫比亞第6師的叛軍正在猛攻隘口站，不過似乎特提恩的所有土地都遭到了重創，甚至整個亞託瑪都可能陷入了苦戰。
一發重型機槍的子彈擊穿了通訊員的胸膛，同時也損毀了他身上攜帶的通訊設備。小隊與分散在這片星區的其他突擊隊失去了聯絡，更糟糕的是，沒有通訊設備，他們也無法聯繫軌道上的哀星號。在這狹長的艾恩賽德小巷裡，他們找不到任何掩體藏身。
“看來這次是凶多吉少了，軍士。”爆破專家艾露莎嘴裡嘟囔著。她有一頭烏黑的長髮，往常都是嚴嚴實實地盤在帽子下面，但現在卻凌亂不堪，一綹綹地耷拉在疲憊的面龐前。她把激光槍放在面前的地上，發了瘋似的清點著手裡剩下的炸藥。
存貨已經不多了。
軍士塔里爾輕輕嘆了口氣，用雙手撓了撓自己稀疏的頭髮。他的頭盔早就不見了。爆炸不僅炸飛了他的頭盔，也把整個突擊小隊拆了個七零八落。但凱林那個大倒黴蛋除外，這傢伙離爆炸點太近了，沒能躲開熊熊大火和高速飛濺的彈片。硝煙和塵土散去後，凱林的殘骸簡直是慘不忍睹。更讓人痛心的是一個名叫泰格的大塊頭歐格林。他雙手環抱著摯友的殘軀，拼命讓自己相信一切都安然無恙。
從泰格受命來到突擊隊的那一刻起，他就和凱林結下了深厚的友誼。歐格林身材魁梧，肌肉粗壯，有著扁平的國字臉，身上長著種族特有的濃密毛髮。這個年輕的歐格林最近才加入小隊，他沒什麼文化，也不懂什麼社交禮儀（以王座之名起誓，這兩樣他一丁點兒都沒有）。但他堅定不移，忠誠無二，精力無限。在這些優點面前，那點不足根本不算什麼。起初，小隊迫於無奈接受了他，但他那孩童般的無窮熱情和不知疲倦的樂觀心態，很快就把隊員們折服了。短短几天，隊員就對他產生了好感。不到一週的時間，他們就想不起來以前沒有他的團隊是什麼樣子了。
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中，一中隊殘破的鈍頭攻擊戰鬥機突然集體向左側傾斜，前去追擊剩下的雷霆戰鬥機，它們噴出的等離子體射流在空氣中發出了刺耳的尖嘯聲。
泰格蹲在塔里爾身旁。這個歐格林的臉比平時更扭曲了，他雙眉緊蹙，表情看起來極其痛苦。他與凱林十分親近，凱林那略帶諷刺的話語和尖酸刻薄的說話方式已經擊垮了許多人的自尊心。然而諷刺對泰格不起作用，他會把每個字都當真，也正因如此，小隊裡的人在跟泰格說話時都會字斟句酌，因為他會完全按照你說的去做。
“現在打不打，軍士？”
一陣低沉渾厚的聲音從他那寬厚的胸腔深處發出，音調跟他平時高喊的戰吼大不相同。他只不過是小隊裡徒有一身蠻力的傻大個，還沒聰明到放心讓他拿槍的地步。他無比自豪地揮舞著鋸齒狀邊緣的戰槌，舉起沉重的武器就像家常便飯一樣。在戰槌不在手邊的情況下，他會抓起任何重物，然後嘴裡還會嘟囔一句“湊合用吧”。
“歇一會兒吧，泰格。我們得喘口氣兒。”
這個歐格林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同意地說道：“好吧。大家沒氣了，凱林不見了。床鋪……也沒了，好難過，泰格難過，隘口站也毀了。泰格去戰鬥，你們去喘氣兒。”他笨拙地拍了拍軍士的肩膀。塔里爾被這個笨手笨腳的動作嚇了一跳，但卻無法掩飾臉上一閃而過的疲憊笑容。
“原地待著就好，泰格，這是命令。”如果這個歐格林現在離開掩體，他必然會引起偵察小隊的注意。即使地面上沒有敵人處於視線範圍內，但泰格體型龐大，只要他一走出去，就會成為叛軍飛機的活靶子。歐格林雖然皮糙肉厚，皮膚硬得像政委的靴子一樣，但他並非是不死之身。
泰格撓了撓後脖頸，把之前掉進泥裡時粘的一團泥土弄到了地上。“泰格去戰鬥，”他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臉色一沉，“泰格現在能做的只有戰鬥了。床鋪沒了，凱林不見了，如果泰格不戰鬥，小隊也要沒了。”他皮膚下的肌肉緊繃著，從他的姿勢就能看出，他已經隨時準備好從掩體中衝出去了。但塔里爾用一隻手拉住了這個歐格林的胳膊，其實根本起不到什麼作用。
“不行，”他厲聲說道，“泰格原地待命。”他討厭像命令動物一樣和歐格林說話，但有的時候必須這麼做。亞人類會理解並服從簡單的命令，大多數人“屈尊”與他交流時便會使用這種方式，就連塔里爾一開始也是這樣對他說話的。後來他慢慢發現，這個歐格林其實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愚蠢，他只是在以不同的方式和不同的速度理解身邊的狀況罷了。也許這個發現不該讓人感到驚訝，但塔里爾確實對此很震驚。隨著時間的推移，這種認識加深了他對泰格的瞭解。他知道泰格跟小隊中的其他成員一樣可靠，甚至因為那份坦誠，他也許更值得信賴。
他們藏身的那片居民區廢墟經歷了新一輪爆炸，建築框架搖搖欲墜，碎石瓦礫如雨點般落在他們頭上。塔里爾軍士望向艾露莎和戈雷克，他們是小隊裡的其他兩位倖存成員。只見他們蹲在地上，瘋狂在廢墟中挖掘散兵坑，努力將自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儘量避免被墜落的磚石和流彈擊中。一大塊塑料混凝土飛旋而來，從泰格的肩膀上擦過，但這個歐格林甚至沒有退縮一步。
“我們得離開艾恩賽德小巷了，”塔里爾下定決心，說道，“如果我們能到達下一個飛地，也許可以和哀星號取得聯絡。到達伯恩賽德之後，就可以繼續前進了。我們只需要一個機會，只需要讓那些叛軍渣滓灑向我們的死亡之雨消停五分鐘。”
泰格眼前一亮。“泰格現在要戰鬥了？”想到這裡，他眉毛舒展開來，嘴角微微上揚，顯得十分興奮。這樣的忠誠可謂披肝瀝膽，讓人心碎。甘為帝皇而死，其心可嘉，但塔里爾很是老派，總是想儘可能保留小隊力量。
但現在的戰況如之前那般慘烈，帝皇會理解的。
塔里爾軍士伸出手拍了拍泰格的肩膀，“等一會兒，泰格，再等一會兒。艾露莎，戈雷克，一有機會我們就撤退到死區藏匿點，腿腳麻利點兒，而且千萬別回頭。明白了嗎？不管發生了什麼，都不要停下腳步。”
戈雷克點了點頭。艾露莎咕噥著表示明白。泰格站了起來，塵土灑得塔里爾滿身都是。又一次，這名軍士對有些人對待亞人類的方式感到內疚和羞恥。就像他們是傻子，是蠢貨，是炮灰。但其實他們並不是。他們其實和普通士兵沒什麼兩樣，但是他們的奉獻卻沒有夾雜一點私心。
“泰格要戰鬥了？”大塊頭歐格林開心地朝塔里爾笑了起來，那一刻，塔里爾恨透了自己。有那麼一刻，他考慮過下達其他命令，但當下沒有別的選擇，在他登上哀星號之前，他只是隱隱約約地記得，上級對於這樣危急的情形好像給出了明確的方案。他把手從泰格肩膀上拿開，然後重重地點了點頭。任何悲傷的情緒都必須擱置。可能需要擱置很久很久。
“是的，泰格。你要戰鬥了，我的朋友。如果可以的話，你在巴羅斯居民區和我們會合。但現在……你要出去狠狠教訓那些該死的叛徒。這是個直接命令。願帝皇與你同在。”泰格向敵人狂奔而去，他那極具感染力的渾厚笑聲漸漸遠去。塔里爾知道，整個帝國縱有百萬個世界，他也不可能再見到這個歐格林了。
“願帝皇與你同在。”他用低沉而堅定的聲音重複道。
希望他能原諒我。
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