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對黑神話主創的一系列發言,一直有種見怪不怪的態度。四年前遊科發佈了十分驚豔的第一支宣傳片時,我就在微博順著別人轉發看到了製作人馮驥的發言。一種有點文縐縐的文體,而且明明談的是遊戲,卻提到了幾次下體。我立馬明白,這是我再熟悉不過的老中男人。
他們是怎樣一種面目呢?有一定文化,而且大概率文化程度還不低;很可能屬於中產階級,談吐不俗,卻又經常夾雜下三路的詞語。我立即能想到的代表人物就是馮唐,讀過他書或對他有一點了解的人應該都明白我的意思。
我甚至不應該用“他們”,因為我很多熟悉的父輩,包括過去某段時間的我,都是這樣的人。這些人為何如此?為何受過很多教育,卻還是張口下三路?除了有人天生就愛這樣說話,我能想到的最主要的原因有二:
首先是我們社會的壓抑和規訓。越是受教育程度高的人,在生活中越可能需要小心謹慎地說話、做人。於是在正式場合之外,他們會尋求一種語言和思想上的解放,過去可能表現為語言的粗俗化,現在則更多表現為語言的抽象化。由此,語言的粗俗不再僅僅是粗俗,反而好像彰顯了反叛、自由和個性。
再者是讀上野千鶴子時瞭解的概念,即男性同盟。共用一種男性化的語言,能快速在男性間形成一種同盟關係。因此很多小男生——十年前年輕的我也是同樣——他們急於證明自己長大了,急於得到年長男性的認可,這時一種快捷的方式就是使用男性化的語言,生活作風上像男人一樣抽菸喝酒,甚至嫖娼。對我而言,幸運的是我沒有停止閱讀與自省,我很快擺脫並否定了這些東西,而很多人就此接受,快快樂樂地成為了男性同盟的一部分。
那麼這些人究竟厭女嗎?我想如果你去問他們,他們多半會說不。而且這可能並非說謊,他們很多人打心底也不認為自己厭女。他們並不像種族主義者那樣,叫囂著要把所有異族驅逐出去,他們可能覺得,我真的挺尊重女性的,我工資天天給老婆花,我也沒有出軌家暴,你為什麼要這樣汙衊我?我無法給出確定的答案,但我想說,厭女往往是隱性的,是深埋在社會中的。當一億人、甚至更多人都共享一種思想時,其中某一個人並不會覺得他自己有什麼問題。但怎麼可能沒問題?所謂的男性同盟,本來就是通過排除女性結成的。
那麼我為何還在玩黑神話這款遊戲呢?我承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是男性。當我面對這些事實的時候,我不會像一名女性玩家一樣憤怒。我有更多的餘裕,來把創作者和作品、社會思潮和個人品行分開看。我還可以向他人辯解,“不需要女性玩家帶動”這種話並不是真的不需要女性玩家云云。這種餘裕當然是一種性別紅利,如果我是女性,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像這樣輕鬆,或許不能。除此之外,我想這和遊戲這個媒介也有非常大的關係。即使我是男性,我在觀看一些爹味很重的書和電影時,常常也不適到放棄。但遊戲不像書和電影,體驗遊戲的大部分過程是玩,而玩本身常常是無關意識形態的。這也是在如今這個充滿了政治的世界上,我覺得遊戲很寶貴的一點。一部商業電影可以不好看,只要足夠講政治,它就能在許多層面上獲得成功。但一部商業遊戲必須要好玩,它當然會有它的政治屬性、創作者的意識形態等等,但它永遠不會、也沒法像書和電影一樣淪為純粹的宣傳工具、政治機器。遊戲的成敗最終只能是玩家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