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長的黑夜結束了。
我看著刺目的電子鐘咔噠一下走向4:45。
你挺過來了,奎恩。
我不知道這一切對現在的你而言是不是好事,就像我至今也不能肯定地回答“到底應不應該阻止自殺者”這一問題。可我想,也許這一問題本就沒有答案,就像世界上很多很多事情都沒有答案。
過去的五個多小時,我陪著你在黑暗的密室中一次又一次地探索,看著你為了不讓我覺得你固執己見,聽我的話拉開冰箱門,被電倒在一片狼藉裡;看著你如同窒息者終於吸到空氣般狂喜地鑽出屋頂,然後墜落在深深深深的夜色裡;又或者……你跟我坦白最開始藏在兜裡的藥片,而我因為不想刺激你,故作輕鬆地揭過,結果卻換來了你將我推得遠遠的感激和無聲息的離去。
我從無措,到震驚,再到些許麻木。
是的,麻木。因為你還會再回來的,不是麼?我可以一次次地把你召回,曾經的死亡在你身上也不會留下任何痕跡。
可是……
我一次次地點開我們的羈絆卡片,就為了看上面兩雙手握住後就不再分開。
我從未快進你與我的對話,儘管已經看了一遍又一遍。
我小心地斟酌每個選項,在每一次懸崖邊試圖力挽狂瀾。在那個屋頂的夜色中,在滿天繁星下,你告訴我,你看不到前路,可是,向前走應該就可以離開這一切了吧?自由就在前方,對吧?
我看著下面的兩個選項,手指在“是的奎恩,向前衝吧,自由在前方”和“不對,這太簡單了,肯定哪裡有問題,你得回去”之間猶豫不決。
我點開你的狀態欄,看到上面難得的“樂觀”二字,心下苦澀。我知道的,我應該叫你回頭。回頭才是正確的離開方向。可是我猶豫了,我捨不得。
我捨不得讓難得快活的你重新回到那漆黑一片的、戰戰兢兢的地方,即使我明知道前方不是自由而是絕路。不好嗎?讓你帶著快樂走向那永恆的終結,不好嗎?
我眼一閉,心一橫,選擇了“向前衝吧,自由就在前面”。
然後,我看著你像鳥兒一樣飛向所有人的歸處。
生命在下墜,靈魂在飛翔。
……
……
……
可這真的是你希望的嗎?
仍在進行的循環昭示著答案。你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那個漆黑的可怕的屋子,像鳥兒一樣歸去沒有將你解救,沒有。
可為什麼呢?明明這麼想離去了,你為什麼還要回來呢?
我咀嚼著你對我說的話,想起你說過的“心理醫生”,想起你時不時的抑鬱悲觀情緒,想起你藏在口袋裡的藥片,想起那個選項“你自己明明知道一切”。
我漸漸意識到什麼。
——我想起了我生命中那個最長最長的冬天。
在深深的湖邊,在高高的窗臺,我凝視著那幾乎讓人沉湎的黑色,試探著向前邁步。
我會變成魚在水底深眠嗎?
我會變成鳥在雲端遠去嗎?
前進的話,是不是就能徹底擺脫心頭那像鎖鏈一樣將我牢牢纏緊的苦意?
夜色下的湖水彷彿能吞掉一切翻湧的痛苦。
我站在那裡看了很久,直到身體因為冬夜的風而不住顫抖,直到耳邊的手機發燙,話筒裡朋友的聲音從緊張變得柔和,說起他夢裡的冰島和挪威閃著光的聖誕小鎮。
我看到了他發給我的圖片,皚皚白雪下色彩明亮的小城,非常漂亮。
“謝謝你。”我認真地說。
那是最美好的時刻——有人在極力挽留我。
我記得那天窗前的夜風,凌晨三點的寂靜。我也在之後突然明白,我一點都不想死。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
奎恩,請原諒我的枉自揣測。
你也不想死。
你只是不知道該怎麼活。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心理醫生,但我知道,我是你的心理醫生。
我要引導你從那個牢籠中走出來。
我曾因為你自說自話的混亂思緒而著急,心裡想著,你在說些什麼?冷靜一些啊夥計,你不想活了嗎?
現在我明白了,正因為你想活,所以你才在這裡。所以我才在這裡。
奎恩,我鄭重地希望,你能夠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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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5。
我看著開始前進的時鐘,怔愣著。
我們做到了。
你做到了。
在鏡子迷宮的時候我曾經想要放棄,因為我徹底失去了方向,前後左右像是沒完沒了的循環,沒有燈,沒有聲音,只有沉默對視的你。
可我沒法停下。我做不到把你一個人拋棄在這裡,在這恐怖的房間裡。
還好,一切都結束了。鏡子迷宮、章魚人、蒙面綁匪和死掉的北極熊地毯,都結束了。
你勇敢地面對了真相。
沒有蒙面人,沒有綁架案,生活的時鐘開始滴答,世界依舊熙熙攘攘。
只是我沒法與你一起喝啤酒了。你知道的,心理醫生不能在就診以外的時間與患者有交集。
不過……
我們也許還會相見,不是嗎?在紛擾的人群中,在熱鬧的大街上,也許你就從我的身邊經過。
你我會相見不識,但你我會一直記得。
再見,我的朋友!希望再見到你的那一天,能看到你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