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比爾吉沃特集運倉庫裡面滿是鏽蝕的刀子,還有跟人類手臂一般長的肉食性鼠輩到處爬,只有噁心兩字可以形容,但其中有一個集運倉庫例外。它的擁有者是一名皮爾託福軍火商,最近此人有一位親戚慘遭殺害,不僅被剝皮而且還做成標本放在碼頭邊的恐怖屋。這個集運倉庫主要是用來將大量的高爆藥(包括火藥和海克斯炸彈),運送給大陸各地意圖破壞和平的恐.怖.份.子。其中最著名的有愛歐尼亞、蘇瑞瑪和蒂瑪西亞的諾克薩斯人,偶而還包括諾克薩斯的諾克薩斯人,後者近期還寄出一封信威脅要殺害「那個胡亂哄抬炸彈價格的混賬王八蛋。」
於是這名皮爾託福軍火商,也就是信中所指的那個王八蛋,認為與這些殖民的恐.怖.份.子同謀已經不再安全,所以僱用了一群全副武裝的蒼藍之道傭兵守護他的倉庫;另一方面,他又僱用另一群全副武裝的傭兵,要他們在第一群傭兵的眼皮子底下偷走倉庫裡的所有軍火。他事先花了大筆金錢為這批軍火投保,所以在這出自導自演的激烈槍戰引發一連串爆炸性事件後,他甚至還可以小賺一筆。這真可說是個具有前瞻性的商業決策,畢竟他的竊盜集團中有惡名昭彰的江湖郎中逆命,還有臭名遠播、不愛洗澡的麥肯.葛雷夫。
真是臭死人不償命的傢伙。
「到底在搞什麼鬼?是設好的局嗎?」麥肯.葛雷夫躲在二樓的天橋,但他一身橫肉的龐大身軀連兩倍寬的柱子也藏不住,所以一眼就被認出來。眾人朝上開火,一時子彈齊飛全往他身上招呼過去,將遮蔽他的柱子削去一大塊,更將旁邊的貨箱轟成馬蜂窩,以至於許多貨箱上露出了顯眼的插圖,一個滿臉苦瓜被炸裂的動畫角色。
蹲在一旁的逆命,一邊用手指翻動卡牌,一邊回說:「似乎是如此。」每翻一次,卡牌的顏色就會從藍色轉為紅色,再轉為金色,只不過他一緊張的時候,總是會把順序搞錯。這真是個問題,因為紅色會造成大範圍烈焰爆炸、金色會引發金光璀璨的爆炸,而以目前的情況來說,藍色則是派不上用場。
葛雷夫高聲大喊:「還不趕快幫忙,你這混蛋。我連開槍都沒辦法!」他拿著槍管長比人身的霰彈槍,手指按在扳機上按到快抽筋了。他不介意被射中,只要可以回敬對方就好。
逆命生氣地回說:「他們故意躲在一箱火藥後面」示意居室堆滿了易爆的乾填充炸藥。「除非你想跟死亡賭注號一樣被炸翻天,不然我們得另想法子。」
葛雷夫抱怨地說:「我才不要!」但沒說他是不要死還是不要想法子。「爛透了!為什麼我們老是要挑這種奇怪的任務?」
逆命回說:「因為這種任務最有賺頭啊,」這番話在當前的處境下顯得過於冷淡了些。「怪人接怪任務啊。」
「哈,你這麼說倒是有點道理。」這個困境讓葛雷夫陷入沉思,他在想施放煙霧彈時,會不會點燃散落在倉庫地上的黑火藥,讓他們當場喪命,或是等有漁夫眼睛看不清楚時意外射中炸藥箱,這樣他們還能多活個半秒。第二個選項好像不錯。真的很不錯。真的,真的很不錯。
「我想到一個超、超、超級棒的計劃!」葛雷夫拿出一顆拔了插銷的煙霧彈,自信地宣佈。他瞄了一下眼前箱子上那個小小的苦瓜臉動畫角色。「這不關你的事。」葛雷夫跟那人物說道。
「你要幹什麼?」逆命抗議道。只見葛雷夫手臂往後彎準備丟出煙霧彈,逆命眼睛睜得老大露出一臉驚恐。他腦海閃過一些畫面,看見他們兩人與大部分的殘惡碼頭被炸得四分五裂,至少葛雷夫是四分五裂了,這頂多只能說有點麻煩。「麥肯,你在做什麼?」
「等等!」底下有人高聲喊道。「不要丟啊!」
葛雷夫聽到這聲命令覺得點沮喪,但同時慶幸槍火聲突然沈寂下來,所以他也放下了煙霧彈。驚魂未定的逆命早就忘記手中卡牌的顏色,赫見手裡抓的竟是紅色卡牌,如果他為了逃出倉庫而不小心發動這張卡牌,那這裡所有人早已一命歸西。
這對夥伴先是盯著各自的爆裂物看了一會,然後再看向對方。
「我的比較好」葛雷夫得意洋洋地說道。「比較安全。」
底下傳來近乎歇斯底里的聲音,急忙叫其他傭兵停止瘋狂射擊滿是炸彈的倉庫,其中有個名叫庫伊恩的人被罵得特別慘,因為他「早該從上次的經驗學到教訓」。替考嘟噥地響應了幾句。他們各個都頂著顯眼的魚頭,但大小和構造各有不同,所以一時咕嚕聲和啵啵聲此起彼落。
令人捉摸不定的號令聲在底下四處遊移,這時逆命靠向葛雷夫,指指他外套的內袋。「我給你的藍色卡牌還帶在身上嗎?」他小聲地說。
「什麼,從守望者身上拿到的那張嗎?對,還在我身上?」葛雷夫用平常的音量回答道。
「小聲點。不如我們發動那張卡,然後趁機逃離這裡?我們擾亂這些傢伙的耳目。他們就不會察覺我們離開了。」
「喔不,你已經告訴我這批貨有多值錢了。你以為我會讓這煮熟的鴨子白白飛走?還有人得靠我養活啊,那就是我自己。」
「這樣下去我們死一百遍都不夠。趁現在離開,我們還能停損。」
「我是帥氣的主角,擁有不死光環。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是。」
「知道個屁啊。子彈不長眼,隨時都能送你上西天。」
「上西天的只有你吧。連維爾戈都不是我的對手了。我是不敗的男主角。」
「男主角?我真的受夠了在這裡跟你鬼扯!」逆命的大聲喊叫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看吧?都怪你啦。配角就是專幹這種事。」葛雷夫得意洋洋地說,但不確定「配角」這個詞用得對不對。
這時眾人都不敢輕舉妄動,只是緊張地環顧四周,然後他們漸漸明白了現在的處境,還有自己蹚了什麼渾水。但不管是這對鬧事的活寶,或是那些被當為炮灰的蒼藍之道士兵都無權結束這場對峙……或任何一場對峙,因為比爾吉沃特有個底蘊深厚的傳統,那就是一言不合就開打。
就連那個拿著一把嚇人的魚叉槍,袒胸露背的高大雙髻鯊魚人也無法結束這場對峙,只是他還沒意識到這一點。他名叫炸彈鯊,而他最在行的兩件事就是,表現出他這般聲望崇高的人該有的低調優雅,以及精準地發號施令。
「你們這兩個哼哈二將到底在幹嘛?」他對著天橋咆嘯。「你們想炸掉半個比爾吉沃特嗎?哪有竊盜集團會帶著真槍實彈來顧守火藥倉庫的啊?」
麥肯.葛雷夫和逆命在掩蔽物後方探出了頭(真不智),兩人各盯著新現身的敵人的一隻眼睛看。他冷冰冰的眼神、一身結實飽滿的肌肉,還有一眼就看得出來是拿來刺穿海蛇的嚇人武器。他們就這樣看了一秒、兩秒……不知道為何整整看了三秒。
「炸彈鯊?」葛雷夫問道。
「麥肯?」炸彈鯊也回問對方。「麥肯.葛雷夫?是你嗎?你……你是來搶我的嗎?」
葛雷夫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放鬆了肩膀。這可不是普通的呆頭魚,而是我的呆頭魚朋友。
「我不是要搶你。我是要搶你的僱主」葛雷夫解釋道。「他也僱用了我們。所以我們這麼做,並沒有道德上的瑕疵。」
「我們?」
「嘿,炸彈鯊」逆命揮手打招呼。「我也是來搶你的。」
「什麼——」炸彈鯊驚歎道。「媽.的,等一下!你們兩個當初試圖謀害我!而且是在我的船上!我們是夥伴,你們卻為了比爾吉沃特最糟糕的贓物出賣我!」
「那並不是最糟的」葛雷夫反駁道。
「原以為是寶石」逆命更正說,「結果只是玻璃」。
「不,才不是那樣」葛雷夫說,「一定不只是玻璃」。
但事與願違。
多年前,炸彈鯊曾是葛雷夫與逆命組成的犯罪二人組中,那個不受重視的第三名成員,當時他們專幹一些沒有賺頭的小差事,而且傳單的……文字敘述著實令人同情。
傳單是這麼寫的「任何人(我們來者不拒)只要提出合適價碼(任何價碼都可以),我們兩人就會幫你完成任何差事(我們不挑工作)」,由於完全沒有提到炸彈鯊,導致潛在客戶常常誤以為他們只有兩個人,而這完全是可以避免的誤解。比爾吉沃特有個底蘊深厚的傳統,那就是一言不合就開打,任何擦槍走火往往會演變成流.血.衝.突,或是碼頭的火光之災,諷刺的是,這讓一些新冒出頭的罪犯受到夠多的關注,進而變成受歡迎的傭兵集團。
這份傳單多年來隻字未改,讓年輕的炸彈鯊心裡非常不是滋味。最後,他拿了自己在團隊中應得的那份收入,買了一艘不錯的帆船,之後便金盆洗手,一個人在藍焰群島展開打撈船骸的生意,結果賺得比搶劫還要多,而且這份工作不用靠著誇大不實的宣傳來吸引客戶。
成功會引來覬覦,而且無巧不成書,竟然有人僱用了麥肯.葛雷夫和逆命前往布爾魯廢墟附近的潛點,盜取他們前同伴的寶物。由於這兩人沒什麼道義精神,所以二話不說就答應了。這起搶案很快就引起了小型火災,火勢一發不可收拾,隨後還爆發了小規模流血槍戰。所有寶物都隨著船沉入大海……只剩一塊海玻璃倖免於難。
大家都以為炸彈鯊死了。客戶則是大發雷霆,所以一毛獎金也沒給。總的來說,這算是二人組比較成功的一次搶劫。
「你不是死了嗎?」逆命問,「我很確定你死了。」
炸彈鯊低下頭來,但由於那雙掠食者的眼睛長得太開,所以看不到自己身體的任何部分,只不過他這麼做是蠻勇敢的。「我看起來像死了嗎?」
「我不知道」葛雷夫回說,「也許。」
「我們要殺了他們嗎,老大?」一個魚人不耐地問。這個偵察手看起來像是長了兩隻腳的巨大蝦虎魚。
「我是二號蝦虎魚」他的同伴跟著說。這個長得像人的手槍蝦駝著背,還帶著一把驚人的長槍。「你說過這兩個傢伙曾經出賣你,對吧?他們做了什麼?」
炸彈鯊眨了一下眼睛,努力回想他們到底做了什麼,想到他核桃大的腦袋都要燒起來了。幾十年過去,人往往會忘了自己的死對頭有多陰險狡詐。
葛雷夫。逆命。葛雷夫……還有……逆命。他們到底做了什麼?
突然靈光一閃,
他想到一件有趣的事。一套可用的說詞,足以讓這場對峙整個翻盤。
「他們在一起」他大膽估計。
突然一陣靜默。
「我們早就知道了」蝦虎魚回答道。
「不,他們在一起」炸彈鯊更有自信地又重複了一次。「我知道他們最後在一起。葛雷夫挑男人的品味其差無比,而逆命是我見過最糟糕的男人。兩個人剛好湊一對!」
蝦虎魚無奈聳肩道。蝦仔嘆了一口氣,轉身朝向上頭的竊賊二人組,一邊調整槍支的瞄準鏡,一邊想著他到底為什麼會答應這件事。
不過,這時天橋上的氣氛截然不同。
「他以為我們在一起」逆命小聲地說,「兩情相悅那種在一起。我們被看成是一對情侶,太浪漫了。」
「我知道在一起是什麼意思,托比亞斯」葛雷夫小聲回覆道,這次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但我們要怎麼運用這一點?你有何計劃?為什麼他這麼壞心?」
逆命用空出來的那隻手摸摸下巴,腦袋反覆思考這個問題的同時,把錯誤的紅色卡牌翻成金色卡牌。他並不想跟著所有人一同葬身大火球之中,不過現在炸彈鯊和他的手下放鬆了戒心,正是採取大膽行動的好時機。他需要一個體積龐大,呆頭呆腦的人,好製造一個讓這場對峙整個翻盤的機會。他需要……
「我真不敢相信你又讓我們惹上這種麻煩!逆命怒指葛雷夫厲聲斥責,一邊小心不要露出身軀,以免被狙擊槍瞄準。「你就是這樣,總是不顧後果就跳出來!你這麼大隻又笨手笨腳的,還帶了一堆海克斯炸彈和手榴彈來搶軍火!我媽說得對,我們不該在一起的!」
基於種原因,這番話讓葛雷夫整個驚呆了。第一個原因是他從未見過逆命的母親,而且他從來也不確定有沒有這個人的存在。第二個原因是逆命沒有跟他說明計劃,現在卻狠狠批評葛雷夫粗壯的身材,還有他為這次搶劫所做的精心準備,而這兩點正是讓他跟其他盜賊比起來,有如尊貴王子般存在的原因。
「嘿,你在說什麼?你總是不斷誇讚自己有多聰明,結果我們還不是在接這種垃圾差事,而且要是你快死了,我還得救你!如果事情由我作主,我會選擇做些輕鬆差事,像是收錢殺人還有勒索敲詐!」
「對啦,因為你一點遠見都沒有!」逆命接著說,而且說到「遠見」這兩個字時還加重語氣,一邊用力眨眼睛。
但葛雷夫並沒有馬上意會過來,還繼續炮轟夥伴的諸多缺點。
「這就是為什麼我們老是吵個不停」逆命又再次眨眼。這次葛雷夫意會到了。
炸彈鯊在底下看得是欣喜若狂,其他人不是感到無趣就是看得一頭霧水。
可見一個人若是被老朋友出賣了,他們的情緒反應會發生不可逆的轉變,像是變得疑神疑鬼、出現妄想症,最重要的是,偶爾會沉浸在複雜的復仇幻想之中。
炸彈鯊就是最好的例證,他常常抱有這種幻想,像是他最痛恨的兩個敵人,在他那雙冷冰冰的鯊魚眼前面上演爭吵的戲碼,而爭吵的地點就在塞滿炸藥的居室或船隻上,然後在雙方吵到最激烈的時候,炸藥轟然引爆,全場陷入一片火海將他們兩人吞噬殆盡,最後留下一團煙霧寫著「我們對不起你,炸彈鯊」這幾個字。接著在全場歡欣鼓舞的簇擁之下,他被授予皇冠和飾帶,可能還有令牌。
這是一個複雜又精細的幻想。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被金色卡片不偏不倚地打中胸口,然後像斷了線的風箏飛出倉庫落入海里。
逆命大喊「就是現在!」,然後從掩蔽物衝進旁邊的辦公室,一邊朝著沒有被炸藥箱遮蔽的空白牆面撒出金色卡片,接著引爆。卡片起爆後,散出絢麗耀眼的金絲,讓炸彈鯊的傭兵手下一時看傻了眼,隨後他們立即朝著四面八方開槍。
葛雷夫跟著逆命穿過居室進入一個更大的倉庫。一發流彈打中了蝦虎魚和蝦仔用來做掩護的木箱,兩個魚人頓時一動也不敢動。在槍林彈雨中,甘仔和蝦仔互相對視,時間彷彿停駐了。
「我們完——」甘仔還沒說完,就被炸成碎片了。
第一次爆炸震動了整座建築,逆命和葛雷夫跌跌撞撞,跑過一條搖擺不定的鋼纜吊橋,下面擺滿了大量火藥桶,數量遠超他們傭主所述。
「情況不妙。」逆命一瞥下面,並說道。
「沒錯。」葛雷夫回答道。「我知道現在不是時候,不過還是得說,無論在是個人和事業上,我現在都對你很不滿。」
「你有對我滿意的時候嗎?少廢話,趕快跑!」逆命叫道。一群處於黑暗中的武裝傭兵往上一看,便立即發現那兩個非魚類的入侵者。
葛雷夫在對話後受到的心靈創傷,比自己想象中的還要嚴重,但還是勉強地將煙霧彈從天橋拋下,一片濃厚的毒霧覆蓋了整個第一層。「通常我會陪你玩,但現在沒心情開玩笑。」他大聲解釋道,蓋過下面傳來傭兵的乾嘔聲。
「拜託啦,你可是個大人了,怎麼說話辦事還像個巨嬰!?」逆命叫道,並催促葛雷夫趕快行動,因為有流彈不斷從火藥庫那層飛來。
「別叫我巨嬰!你整天拿我體型來開玩笑,但你每次失手時,都得靠我肌肉來解決問題。你這個傢伙真是知恩不報啊,逆命!」
「你說我知恩不報?說要去跟某某迦瑪沃爾的幽靈王子打,然後消失不見幾個月,最後突然半夜滾回來城鎮,還擺出一副自以為是的樣子的人是誰?」
「他不是王子,而是王。而且幸好我去跟他打,不然大家早就變幽靈了!你變鬼、我變鬼,大家都變鬼!」
「你根本就不在場!你以為我沒讀莎烏娜的信嗎?葛雷夫,我可是個騙子,想騙我沒這麼容易。他們把你丟在外面,然後那拿剪刀的人偶和半裸男解決了問題。」
「逆命,事情不是這樣的。」葛雷夫陰沉沉地說道。「表面上事情是這樣,但實際發生的事,還是不談比較好。」
「哎喲,你省省吧!早在你成為瓦羅然大陸的頭號英雄前,你那自命不凡的態度就已令人感到不快了。」
「現在是在做戲,還是來真的?來真的話,我就馬上用你帽子塞住你那張臭嘴。」
「有種就來啊!你知道嗎?嘴巴臭的人是你,而且你辦事不經大腦,在這裡丟煙霧彈根本是找死!」
「是是是,難怪我們第一次合作就散了!全因你以為自己比我厲害,以為自己很了不起!」
「是又怎樣?」逆命自己也還沒想清楚,就把話喊出口了。
炸彈鯊倖存的手下從正在燃燒、裂開的倉庫大門湧入,並跑到天橋上,在所有人加起來的重量下,天橋的螺栓開始一個接一個從牆壁表面彈出。許多替考都嚴重燒傷,還燃燒著熊熊的怒火。
「要打等一下再打,先跑出那道門外!」葛雷夫命令道。他們立即停止爭吵,並在腳下的天橋崩塌前,跑向出口。
就在離出口只差六步的那一刻,火藥庫又發生了一次爆炸,他們腳下的火藥桶逐一引爆,形成一根巨型火柱,將蒼藍之道傭兵全都吞噬。葛雷夫拋出的戰術煙霧彈,包含各種造成刺痛感、導致失明,且刺鼻難耐的易燃成分,自然便會迅速著火——這完全出乎葛雷夫的意料,儘管煙霧彈供應商早已多番警告過他,這種煙霧彈會排放易燃氣體。理所當然地,這引爆了更多火藥桶,並把那賭徒和不愛洗澡的勇士炸飛,穿過一面即將崩毀的磚牆,掉到一個骯髒的門廳——那裡也擺滿了炸藥。
即使發生這樣多事,這場劫案依然算是比較成功的一次。
「哎呀。」葛雷夫呻吟道。「真是太遜了。」
逆命伸手摸自己的頭頂,確認帽子還在後,才用手按著隱隱作痛的肋骨。「是啊。」
「托比亞斯,如果我們沒命走出去的話……我得先跟你說一件事。」
「什麼事啊?我的朋友。」逆命笑道。
「希望你比我早掛掉。」葛雷夫邊咳邊笑道。
「哎喲,你這傢伙。」
天花板殘骸重重掉落在地面,令整個倉庫再次震動;濃煙從第二層牆壁的破洞冒出,火舌包圍著排得密密麻麻的海克斯炸彈箱子——箱子上面印有皺著眉頭的動畫角色,他看似即將爆發。
「沒有人留意到這有多麼的危險嗎?」葛雷夫問道,並邁著蹣跚的腳步走向緊急出口。
「這裡是比爾吉沃特啊,麥肯。沒有人會留意這種事……」
「……除了我以外!」一個熟悉但稍微沙啞的聲音說道。
腹部現在多了一大片瘀青的炸彈鯊,拿著已裝填好的魚叉槍,大搖大擺地走到比爾吉沃特最有名氣的傭兵拍檔面前,用他的巨大身軀擋著兩人唯一的出路。葛雷夫往外一瞥,看見碼頭地上有一處留下了一個微溼、鯊魚形狀的痕跡,相信炸彈鯊已躲在那裡好一陣子了,為的就是在這一刻登場。
「天啊,又是這傻子。」逆命喃喃自語道。
「沒錯,就是我!」炸彈鯊忍住不咳大聲說道。「過了這麼多年後,當我看到你們兩個時所想的事,你們知道嗎?過了那麼多年,發生了那麼多——」
「沒興趣知道。」葛雷夫說道,並將手中的大口徑霰彈槍指向那鯊魚人身旁的炸藥桶,並扣下扳機開火,瞬間引起一場大爆炸。
距離炸藥多到偷不完的倉庫幾百米,有一個平凡無奇的小小漁船碼頭……突然麥肯.葛雷夫和逆命在那裡憑空出現,衣服上還有一陣煙焦味,似乎是因為逆命瞬間轉移的時機未夠完美。兩人砰的一聲摔倒在地上。葛雷夫的槍更直接落在他的肚子上,令他不禁發出聽起來像似「嘛嗚」的一聲,也說不定是一連串髒話。
「那些藍色卡牌真有用。」逆命不理新的背傷,躺在地上炫耀道,並用一隻手按著可能斷掉的肋骨,用另一隻手拂去帽子上的灰塵。真是漫長的一天。
「是啊,不過它們每次在開頭都派不上用場。」葛雷夫嘶聲道,他身上各處有瘀青,而且還帶有一股焦味,但沒什麼大礙。「我們應該在發生槍戰之前用那些卡牌,那樣不管要偷還是要做其他事,都早就成功了。」
「那就太沒藝術性了。在背後偷偷摸摸辦事是永遠不會成名的——得轟轟烈烈上演一出好戲才行!」逆命回答道,同時遠處傳來倉庫框架掉落在地上的聲音,並可看到尚未爆炸的炸藥開始猛烈地燃燒。他戲劇化地轉動手腕,似乎想要強調這件事。
「隨便,你說了算。」葛雷夫不服地說道。
兩人穿著燒焦的衣服,坐在那裡看著接二連三的爆炸,情況有點浪漫……某些人可能會這麼認為,而有趣的是他們的確是這麼認為的。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逆命想要打破靜默,便連忙開口說道。「去找那爛僱主算賬?還是幫炸彈鯊收屍?」
葛雷夫輕笑道。「啊,這筆帳肯定要算,俗語說:『寧我『炸』人,毋人『炸』我』。至於炸彈鯊嘛……我敢打賭他還活著,他跟我很相似,我們這些笨蛋是炸不死的。」
「我的朋友,你是我遇過最聰明的笨蛋。」逆命微笑道。「無論是什麼樣的炸彈,都肯定炸不死你,真心不騙。」
「你說得對極了。」葛雷夫邊喘氣邊說道。「趁我們都談開來了……有些話我們倆得談談。」
「你說得對。」逆命嘆息道。他已厭倦找藉口不道歉,目前處於的亢奮狀態,也讓他願意打破自己的「死都不道歉」原則。
不過,他還是說不出「對不起」這三個字,他就是說不出口。
「麥肯,我沒那個意思說自己比你厲害。當年我們分道揚鑣時——」
「夠了夠了。」葛雷夫邊說道,邊把霰彈槍放在背後,然後把雙腿懸在水面上。「我都聽到膩了,我接受你的道歉——下次你請客。」
「沒問題。」逆命感激地回答道,並望向大海,看著夕陽慢慢地沉入地平線。
葛雷夫轉頭望向他的拍檔,準備多說一句俏皮話,但卻第一次留意到托比亞斯的相貌稜角分明,是他現在才懂得欣賞的——緊而有力的下巴、端正的鼻樑,以及一頂大膽時髦的帽子。「客觀來說,他是個差勁的人,但卻差勁得有種魅——
哎喲!」葛雷夫想道。
麥肯.葛雷夫年紀比以前大了,雖然智慧只長了一點,但經歷過的事可多了,現在他正在小心翼翼地考察接下來該說什麼,比過往所做的任何事,或所說的任何話,都要花更多的心思。感到最驚訝的人是他自己,因為駕馭兩個法外之徒之間的複雜關係,並非他的強項,也不是他會花時間去管的事。他不禁想道……「幹嘛理會托比亞斯對自己的看法呢?又不是那麼重要。畢竟他們都有各自的角色,而且——」
「麥肯。」逆命打斷了他的思考。「你撞到頭了嗎?」
「可能吧。」葛雷夫嘆息道,但語氣透露出的不是悲傷或是累意,而是有點恍惚的感覺。
「來,讓我看一看。」身受重傷的逆命說道,並把葛雷夫的頭髮拂開,找找看有沒有瘀青。「你我都知道你很耐打,但我們都不是不死之身。」
「不像炸彈鯊那傢伙。」葛雷夫說道。逆命在玩弄他的頭髮,他卻感到心中的興奮感不斷湧出,這令他感到很困惑。
「我真的給他嚇到傻眼。」逆命同意道。「記得那次我們去劫船的時候,我們那老朋友被捲入一場大爆炸之中。」
「不過那是他活該的。我看男人的眼光不差勁,反過來,我看差勁男人的眼光非常好,這兩者是不一樣的。」
逆命檢查過拍檔的頭頂,但沒發現任何新症狀,因為他本來就不懂撞傷長什麼樣子。他凝視著葛雷夫堅毅粗獷的相貌,霞光照亮他那富男人味的凌亂頭髮。當這個畫面浮現在他的腦海時,他連忙搖頭打消這念頭。「麥肯,你的眼光不差,而是超級差。」
「超級差?」葛雷夫反駁道。「試試看舉個例子,猜你想不出。」
「那北方人。」逆命幾乎馬上回答道。「還有那身上有蟑螂紋身的商人。還有那布爾魯邪教徒——」
「他不是個邪教徒。」
「他可是要拿我們當祭品耶?好吧,你說不是就不是。那麼那鯨魚男、章魚男,還有第二個鯨魚男呢?
「他是隻虎鯨。」
「虎鯨也是鯨魚啊。那麼那僧侶、梵斯塔雅人,還有那諾克薩斯人呢?」
葛雷夫皺了皺眉頭。「好吧,他的確很爛。」
「麥肯,他是個來自諾克薩斯的純正諾克薩斯人,可以說是家喻戶曉。」
「事後看來,他的種族歧視思想的確是過分了一點。」葛雷夫承認道。「不過你的那些情人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你沒那本事。」
「拜託啦,我很有本事好不好?」逆命抗議道。「無論是身材、體型,或是打扮,沒有人能抗拒托比亞斯.菲立克斯的魅力,我騙過數百個——不,數千個橫跨這片大地的純情旅人。」
「但你騙不過我。」葛雷夫露骨地笑道。「或是,呃……你懂的。」
「是的……我當然察覺到。」逆命回答道,並擺弄自己的帽子,避開眼神接觸。
兩人就那樣坐在那一段時間,周圍一片寂靜……或者說是隻有他們的二人世界才寂靜,因為遠處依然看到巨大的火柱,並有慘叫聲和猛烈爆炸聲。
「天啊,你看那火燒得多猛。」葛雷夫說道,他就像是個全世界最邋遢的大朋友,依然把雙腿懸在碼頭水面上。「托比亞斯,最近我在想……你別會錯意,我還是超愛做案,而且也一定不會少算你一份——」
「那莎烏娜怎麼辦?還有那個抱著會笑的瓶子的女士呢?」逆命問道,言語中透露著明顯的妒忌語氣,儘管他知道葛雷夫是個同志已有幾乎四十年之久。
「泛……」葛雷夫糾正道,以兩個要好的商業拍檔之間的日常、輕鬆的對話來說,他所用的語氣可說是過於嚴肅。「她是我的好朋友。不過,她只有在殺怪物時才會幫忙,而且拜託了,千萬別叫她『莎烏娜』,單是她的眼神就夠要你命了。至於另一個嘛……我現在連想都不敢想。」
「她有點可怕。」逆命說道。「我從未看過有人穿這樣的服裝,她有太多隻手了。
「她非常可怕。」葛雷夫同意道。「我怕她會一腳把我踢飛穿過牆壁。
不過,重點是我想與不認識的人會面、見識世界,例如去皮爾託福,還有暗影島。托比亞斯,我看過迦瑪沃爾,我想拓展自己的視野,超越現在的自己。聽說伊克斯塔爾要開放給外人了,那裡可能會有很多商機……那個……不知道你願不願意陪我走這一趟呢?」
他將手探入自己的大衣,拿出一張熟悉的藍色卡牌。「如果你跟我一起走的話,我就不需要這張牌了,因為反正你一直都會在我身旁。」
逆命輕笑,並說道:「你就暫時保管著它吧,就當做是我給你的……紀念品。」
葛雷夫咧嘴大笑,並把卡牌放回口袋中,然後說道:「這主意我喜歡。」
這對拍檔,對著彼此傻笑,各自腦海中浮現不同的刺激作案冒險。
「不過,我們只是……拍檔啊。」葛雷夫具強調地說。
「當然囉,我們是拍檔……犯罪拍檔。」逆命補充道。
「就這樣而已。」
「沒錯。」
「別想太多。」
「我沒有。」
兩人同時假咳了兩聲,結束了這場對話。葛雷夫盯著水面,眼睛一眨也不眨,而逆命則把帽子拉低,遮住自己的眼睛。遠處的倉庫依然在熊熊地燃燒。
以他們的經驗來說,這場劫案還算幹得不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