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用非虛構的方法,去寫虛構的遊戲人物,會是什麼樣的?
我們試著和遊戲裡的角色們進行了“深度交流”。這是我們的一次嘗試,“觀察”遊戲角色,重組“真實”人生。
本文基於遊戲《刺客教條:黑旗》、同名官方小說以及相關史料。
編輯 |趙普通
那枚突兀刺向天空的信號彈是一場噩夢的開始。愛德華·肯威只來得及疑惑半句“到底怎麼……”,就被呼嘯而來的炮彈轟得耳鳴目眩。
港口的黎明浸在晨霧裡,愛德華目之所見本是一片灰黃色,海平面盡頭,那排英國戰艦的齊射炮口要比朝陽更加耀眼。它們沒費多少力氣就讓岸灘變為焦土,愛德華穩住雙腿,朝自己的船“寒鴉號”拼命跑去,一路都得避開被燒倒的木架和慘叫的水手們,而拖著尾煙、裹著火焰的鐵球仍在不依不撓地砸下。
敵人是衝“黑鬍子”來的。
僅僅十幾分鍾前,愛德華還在碼頭上與黑鬍子舉杯對飲。1718年11月,愛德華·肯威和查爾斯·範恩離開加勒比海向北航行,在北卡羅萊納州的奧克拉科克島找到了昔日夥伴。“找到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有多想他,可我並不知道很快就會永遠失去他。”愛德華日後回憶。船隻抵達時,海灘上正在舉行派對,在朗姆酒和烤野豬的香氣中,黑鬍子拒絕了兩人的邀請,決意在此地“退休”。
海盜們圍著篝火跳舞,喝得東倒西歪,又一個宿醉狂歡夜。唯一清醒的愛德華卻嗅到了背叛的味道,“給我留幾瓶酒。”說完他開始追蹤一名離開人群的水手。奧克拉科克島上的灌木葉片比熱帶地區窄小,這無法妨礙愛德華鬼魅般的潛行,直到他看見叛徒點燃引信。
海盜們不知道的是,鄰州總督早已將黑鬍子視為眼中釘,給他的腦袋開出了高額懸賞。埋伏在附近的皇家海軍只需要一個好機會,比如這群亡命徒整晚作樂、醉得不省人事的時候。
戰鬥打響,愛德華沒有失去信心,儘管寒鴉號是艘吃水量偏小的雙桅橫帆船,卻配有46門側舷炮、4門船首炮和2門迫擊炮,火力不輸海上巨獸般的軍艦,他也不可能讓黑鬍子就此殞命——那是他的摯友、導師和海盜生涯的引路人。愛德華曾在黑鬍子船上擔任軍需官,5年前初出茅廬時,他甚至“願意追隨黑鬍子到世界盡頭”。
當黑鬍子重傷跪地,大聲呼喊自己的名字時,愛德華的瞳孔放大了。
進攻是最好的防守,艱難突破包圍網不如拿下敵方指揮官,愛德華依照黑鬍子的想法,讓寒鴉號癱瘓掉了海軍的旗艦。登船後的白刃戰中,剛剛看到勝利曙光的海盜們卻發現這是另一場小型伏擊,藏在船艙裡的敵人源源不斷地湧上甲板。
黑鬍子身中一槍一刀,肩帶上常掛的4把火槍盡數打空。愛德華隔著混戰的人群扔過去一把,黑鬍子掙扎著站起來,一邊開火一邊對愛德華喊出遺言:
“如果沒有黃金,我們早就是英雄了!”
更多敵人亂刀砍去,數米之隔的愛德華無能為力。那一刻他陷入短暫恍惚,眼睜睜看著黑鬍子的屍體慢動作似的撲倒在甲板上。一名健壯的海軍將他撞下船沿,游回寒鴉號、駕船逃離戰場的愛德華或許想起了派對上沒有喝成的酒,當軍需官詢問黑鬍子的下落時,他直視著遠方答道:“他在黃泉路上幹了最後一杯。”
金雨
愛德華的軍需官是個名叫阿德瓦勒的黑人,用他的話說,阿德瓦勒“可能曾數百次救我於危難,而且至少三次確實救了我的命”。最初一次,發生在一艘西班牙帆船陰暗的囚艙裡,阿德瓦勒用燕麥粥當潤滑劑,強行抽出了鐐銬中的手腳,隨後讓愛德華也重獲自由。他向愛德華簡短提議:偷一條船。
他們的目標是西班牙珍寶船隊中的一艘。船隊每年從哈瓦那出發,滿載從殖民地得到的金銀珠寶駛向西班牙和塞爾維亞。1715年7月,一場罕見的海上颶風正在醞釀,兩人在惡劣天氣的掩護下,釋放了船隊裡所有被**的犯人和奴隸,搶下了後來被愛德華重新命名的“寒鴉號”。
離家數年,愛德華終於有機會以船長的身份指揮一艘帆船。在他那時的印象裡,位於英格蘭布里斯托爾的“家”就和甲板下的囚艙一樣昏暗、破舊,可他卻會在醉酒後對妻子說,“我遲早會站在甲板上指揮一艘船。”旁人只當他妄想,他也只能出神地盯著狹小的、裝有柵欄的窗戶,對著黑夜遐想:“我就在那兒,口袋裝滿成千上萬的金幣,隨手一撒就會下起金雨……”
新手船長的第一個挑戰,是來自自然界的暴雨。在掌舵的位置,愛德華可以清晰看見海浪混雜雨水,一次次、一層層地漫過整個甲板。那場颶風帶來了可怕的海上龍捲,它們幾乎與低垂的雲層相連,需要船向和帆位密切配合來盡力避開;還有近十米高的“瘋狗浪”,得保持船頭與海浪垂直,衝浪似的正面迎上去才能減小損傷。愛德華在狂風中大聲號令船員,如果能逃離“海神魔爪”,自己的命運一定不同。
最終寒鴉號做到了,珍寶船隊的追兵們沒有。雨過天晴後,愛德華的後方只剩下不計其數的木板船骸。疲憊的他站起來重新掌舵,問阿德瓦勒:“你去過拿騷嗎?”
很多時候,愛德華對船員們說的“回家”,是指去拿騷——歷史學家筆下被稱作“海盜共和國”的海濱小鎮。拿騷本是英國殖民地,從1706年起就逐步脫離政府控制,1713年英、法兩國簽訂烏德勒支和約,瓜分了原海上霸主西班牙的海外殖民地,此事極大促成了海盜活動猖獗。大部分“海盜”本是英國人,弗朗西斯·德雷克、亨利·摩根、威廉·基德等赫赫有名的船長實際上擁有女王頒發的“私掠許可證”,某種程度上算“官方僱傭兵”,能在海上打擊西班牙勢力。但英國崛起後,不再需要那麼多“持證打劫”的私掠者,被拋棄的新一代海盜搶起商船也不再區分國籍,在政府眼中成了不折不扣的“流氓和罪犯”。
愛德華也是以私掠者身份出海,後來才淪為真正的海盜。一般認為加勒比海盜的第三個黃金時期始於1715年,標誌性事件便是以本傑明·荷尼戈德為首的船長們聚在拿騷並將它作為行動基地。正如黑鬍子是愛德華的導師,荷尼戈德是黑鬍子的導師,愛德華很欣賞這位拿騷港的創始人,畢竟對他來說,拿騷“就像天堂”。
寒鴉號駛入拿騷港時,已經有900多名男女住在這裡,其中700個是海盜,往後幾年,拿騷船長們的船員總數將達到數千,在他們事業的高峰期,每人都擁有一支小型艦隊和幾百名船員可供發號施令。除了“更加繁忙”,迴歸的愛德華髮現拿騷沒太大變化,港外是碧藍色的海水,奪來的船隻散佈在岸邊,島上有連片的闊葉棕櫚樹和飽經風霜的簡陋棚屋。
“海盜共和國”是個象徵性概括,拿騷共同體沒有政體、制度或等級,奉行無政府主義,是片“威權時代的自由區”。而純粹的自由,擁有一股原始吸引力,愛德華對阿德瓦勒描述過:“你在那裡不會接觸到文明,卻可以感受到悠閒快樂。”
愛德華的朋友們在露天酒館迎接他,不論什麼時候,這兒都少不了彈著班卓琴的水手和隨音樂扭動腰肢的女郎。黑鬍子調侃愛德華竟然用小鳥當船名,此時他還沒蓄起能編辮子的長鬚,愛德華一直叫他的本名“薩奇”。荷尼戈德被愛德華總結為“有種軍人風度,穿著打扮比起海盜更像士兵”,兩人分別給了愛德華一個“海盜式的熊抱”。唯一沒喝酒的是詹姆斯·基德,他自稱是“威廉·基德一夜激情的結果”,愛德華分辨不出他常年女扮男裝,形容他“還是個小男孩,卻比父親邪惡十倍”。
“你上手的速度讓人驚訝啊!”第一次以海盜船長的身份出海劫掠時,愛德華得到荷尼戈德的親自指導。他們找了艘載滿蔗糖和朗姆酒的縱帆船,和寒鴉號比起來對方更像“小鳥”,毫無反抗之力。看著被搶奪一空的沉船,愛德華再次確定了自己的志向:找到能享受一生的財富,存夠錢後大搖大擺地衣錦還鄉。
金錢與自由是驅使愛德華從事海盜營生的兩大動力。有了劫掠經驗,愛德華得到了一面印有骷髏頭的黑旗,他的前輩們告訴他:拿騷不升任何彩色國旗,只頌揚無色旗幟,黑旗將作為自由的象徵。在海鷗的圍鳴聲中,愛德華自豪地讓黑旗飄在寒鴉號最高的桅杆上。
民主決議也是拿騷海盜們奉行的準則,船員們會通過投票來任免船長,全員共同瓜分搶來的財物。剛擁有自己的勢力不久,愛德華就是名深受愛戴的船長,當拿騷需要加強防禦力量時,他曾率眾攻擊一艘火力遠超自己的風帆戰艦。那類軍艦被水手們稱作“怪獸”,三層甲板能同時裝載100多門單發火炮,如果停在港口就會成為合適的戰術碉堡。
寒鴉號的跟蹤偷襲,迫使對方停在大伊納瓜島,愛德華舉著佩刀站在船舷上振臂演講,鼓舞水手們打更加危險的搶灘戰,大家的贊成聲整齊劃一,“就連國王的議會都沒這麼團結。”愛德華對自己的海盜生涯相當滿意。
分崩
“以前我認為自己是七海中最致命的混蛋。但這傢伙,我看過他橫掃整船甲板如入無人之境,打鬥起來像是披著人皮的惡魔……”某天黑鬍子在酒館裡,對身邊圍坐的水手們吹噓愛德華的強大,此時他已經練出一套駭人的演講技巧,能喝摻火藥的朗姆酒,還會在帽簷上插引信來讓臉部映在火光與黑煙中。“所以如果你要追逐財富與冒險,跟著愛德華·肯威船長就對了!”
不到3年時間,愛德華的實力急速壯大。但拿騷的運勢並不順利,疾病和瘟疫讓鎮上的海盜們飽受折磨。
走在拿騷骯髒的街上,能看到比腳掌還大的老鼠活躍地跑來跑去,路邊總有水手無力地倒在地上捂著身體呻吟。愛德華知道問題出在哪:“讓船隻乾淨整潔是關乎生存的大事,到了陸地上,清掃不再刻不容緩,就成了可以逃避的責任。”這大概是過度自由所催生的副作用。那時他收到家鄉來信被告知父親去世,整日在酒館喝得爛醉,但“沒有煩惱到忘記欣賞女服務員安妮·波尼誘人的臀部”。
對於“海盜共和國”的內憂,船長們產生了嚴重分歧。創始人荷尼戈德最早對拿騷失去信心,在“這顆辛苦多年的勞動果實”上,他最後只能看到“病態、懶散和愚蠢”,薩奇則認為“自由人的自由國度”理念沒有發生變化。一直追逐個人財富的愛德華,對更宏觀的管理和領導沒有興趣,但他站在了黑鬍子這邊,支持先解決眼前的實際問題。
不曾料想的是,薩奇為拿騷做的努力近乎瘋狂。1718年5月,黑鬍子帶著船隊圍困南卡羅萊納州的查爾斯頓城,將平民抓上船,每天綁在桅杆上示眾,以此要挾當地總督交出藥品。
去和黑鬍子匯合的路上,愛德華髮現整片海域都是硝煙的痕跡,英軍和海盜互有傷亡。愛德華短暫駕駛過黑鬍子的旗艦“安妮女王復仇號”,那艘船有超過40門火炮,而且在黑鬍子的調教下能進行3次連射,毫無疑問,黑鬍子能取得遭遇戰勝利,但海盜去圍城顯然缺乏理性。
“整座城都要被你弄翻天了!”悍然挑釁政府並沒有換來妥協,僵持下去等待援軍,對海盜方不利。愛德華抵達時,港口已被封鎖整整一週,他果斷向黑鬍子承諾:“給我一天時間。”
愛德華的想法是總督會做兩手打算,一邊抵抗一邊備好藥品,於是他冒險將自己的遠洋大船開進了逼仄的陸上河道,在守衛和鱷魚的眼皮底下潛行至海軍倉庫處。他賭對了,這次暗中突襲搶到了2箱藥和若干製藥原料,海盜們得以體面撤軍。
但或許是覺得已對拿騷仁至義盡,加上年歲已高,幹完職業生涯最危險的一單後黑鬍子決定離開同伴繼續北上,那是愛德華倒數第二次見到他。
拿騷還有比疾病問題更嚴重的外患。兩個月後,一陣禮炮聲送來了國王使節,愛德華不得不再次放下酒杯。
為了徹底解決海盜問題,新上任的英王喬治一世早先已頒佈赦免令,但缺乏強有力的執行者,直到任命伍茲·羅傑斯為巴哈馬群島的首任總督。愛德華與羅傑斯有過一面之緣,此人也是私掠者出身,熟知海盜習性,他左臉上有塊從下頜蔓延到眼瞼的巨大疤痕,是早年劫掠商船留下的傷。當時羅傑斯被一顆火槍子彈擊中,幾顆牙齒落到甲板上,躺在血泊中的羅傑斯發不出聲音,改用小紙條寫下命令繼續指揮。
他給海盜開出的“條件”強硬又簡單:要麼滾回老家,當個“身無分文但自由的人”,要麼被武力征服,當絞死鬼。
荷尼戈德接受“招安”的積極程度超出愛德華的意料,他應該有望保住船長身份替海軍效力。拿騷也有以查爾斯·範恩為首的強硬派,範恩過去跟隨的船長是荷尼戈德的死對頭,加入拿騷時他已經靠自己打響名聲。在愛德華的記憶裡,範恩對船員相當殘暴,會把俘虜綁在船首斜桅上,用火柴撐住眼皮,再用燈去照他們。這些行徑,也許就是後來船副“白棉布”傑克·瑞克漢能成功發動叛變的原因。
和荷尼戈德大吵一架後,範恩用好像被石子磨過的沙啞嗓音嚷嚷著“我需要喝酒”,他不得不接受海軍艦隊已經包圍拿騷的事實。“拿騷已經完蛋了。”愛德華對他說。
從英軍接管的那一刻起,拿騷就不再是愛德華心裡自由的天堂。他們帶來了士兵、工匠、補給品和建築材料,整支移民隊可能會洗掉海盜存在的痕跡。愛德華沒有港城命運的決定權,但也不想接受赦免,只能和範恩一起醞釀東山再起。他憑藉自己的身手,從駐紮在島上的軍隊處偷來了火藥,再通過火船開路,在混亂中突破了封鎖線。
和範恩的合作沒有持續太久,他們就遭到了瑞克漢的背叛。按海盜“行規”,兩人被扔在沒帆也沒槳的船上,經過一個月的海上漂流,船擱淺在一座荒島。
經此劫難,範恩似乎完全瘋了,愛德華髮現他的眼珠能同時朝不同方向旋轉,還常唱一些詞句毫無意義的歌謠。他敵視愛德華,不止一次想搶奪愛德華找到的食物水源,甚至在愛德華打獵的必經之路上鋪設陷阱。愛德華要忍受烈日暴曬、啃螃蟹時的海腥味,以及來自同伴的言行折磨。
某次對峙,範恩用他那種特別的嗓音衝著愛德華嘶吼:“是你的童話故事把我們搞成這樣的!”
異想
愛德華知道範恩在抱怨什麼,一切都起源於一次相似的荒島求生。
那時,和愛德華一起擱淺在島上的,是名身穿長袍、頭戴兜帽的傢伙。愛德華親眼見過他“像一隻鷹”一樣,只花幾秒鐘就從敵船的艉樓躍到了己方船上,用袖子裡彈出的劍刃殺死了船長。那時愛德華還只是名普通船員,他被接踵而來的火藥庫爆炸波及,沉入海下,望著上方漂浮的血流、燃燒的索具和一具具屍體,還以為自己死了。
奮力游到島上後,穿長袍的人同樣對愛德華充滿敵意,而愛德華取得了搏鬥勝利。袖劍已經彎折損壞,愛德華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那人還帶著一份標註了很多地點的地圖、一個水晶立方體和一封信,信的落款處寫著哈瓦那總督勞利亞諾·託雷斯的名字,“如果您真的擁有我們期望的信息,我們將給予您豐厚的獎賞。”
主意浮上心頭,愛德華穿上了對方的長袍,打算冒名頂替前往哈瓦那領取獎賞。在總督府邸裡,他第一次聽到“刺客”和“聖殿騎士”這兩個陌生詞彙。迎接他的三人都是聖殿騎士,除了總督託雷斯,還有朱利安·達卡斯——他送給了愛德華新的袖劍,而在樹立威信、攻擊軍艦的那一戰裡,愛德華在大伊納瓜島上幹掉了他;以及伍茲·羅傑斯——拿騷的葬送者。
三人喋喋不休地說著抽象的教義,“沒有人在乎你們的秘密結社的。”愛德華心想,不過當他看到三人手上的十字戒指時,愛德華開始意識到也許真的存在“某種龐大而可怕的力量”,若干年前,燒燬他父母農莊的人也戴著這種戒指。他所頂替的刺客鄧肯·沃波爾是名要轉換陣營的叛徒,此時他還不知道其堂兄羅伯特·沃波爾未來會成為英國首任首相。那張地圖,則標明瞭加勒比地區所有刺客基地的位置。
真正引起愛德華興趣的,是水晶立方體所引出的“觀測所”。按照聖殿騎士的描述,觀測所裡有個類似渾天儀的裝置,只要用立方體採集一滴血啟動裝置,它可以實時監控世界上任何一個人。
水晶立方體
而觀測所的位置只有“聖者”知道。這代“聖者”叫巴塞羅繆·羅伯茨,他已落入聖殿騎士之手,愛德華第二天就會見到他,是個有異色瞳、蓄山羊鬍的怪人。愛德華聽得一知半解,趁著聖殿騎士們在興奮討論,他分別順走了三人的錢袋。
這趟哈瓦那之行得感謝商人施蒂德·邦尼特,是他的商船載著愛德華從海島回到文明世界。總督府和城市其他地方也像兩個世界,府邸裡有噴泉、雕像與庭院,充滿貴族氣息,哈瓦那儘管充滿生機,被塗成彩色的木屋裡還是棲居著貧民。
愛德華和邦尼特在這座熱帶城市透亮的星空下對飲,“我打算看看總督尋找的觀測所是怎麼回事。”愛德華說,“想想那東西的價值,如果把它賣給對的人,我將成為整個西印度群島最有錢的海盜。”
當其他海盜在糾結拿騷的未來時,愛德華一直有個與眾不同的堅定目標。他對同伴們提起過觀測所,唯一回應他的是“基德船長私生子”:“那是個古老傳說,和黃金國、不老泉一樣,只聽過,沒人見過。”
沒過多久,愛德華髮現這是基德另一個謊言,她比自己更瞭解觀測所是真實存在的。她的真名叫瑪麗·裡德,女扮男裝是因為絕大部分海盜船不接納女人,而海盜這重身份,則是為了掩蓋她是刺客。瑪麗引導愛德華與另一大“秘密結社”進行了接觸,去見刺客導師的路上,愛德華聽到一路有人議論:“一個假刺客穿著背叛者的衣服,一個人可以墮落到什麼地步。”愛德華不以為然,即便得知自己賣掉的地圖導致各處刺客基地都被攻擊,他也仍能笑道“金錢是我唯一的目的”。
從哈瓦那的監獄逃離後,聖者的蹤跡飄忽不定,一有消息愛德華就會像聞到血味的鯊魚一樣追上去。他和瑪麗一起在牙買加首都金斯頓進行過一次抓捕行動,以失敗告終。拿騷覆滅後,找到觀測所成了愛德華僅剩的執念。
寒鴉號船長室
1719年5月,愛德華獨自從荒島獲救,回到自己的據點大伊納瓜島,還幸運地重新執掌寒鴉號。消息靈通的瑪麗告訴他,能物歸原主是因為瑞克漢在羅傑斯手下吃了敗仗,如今的拿騷碼頭是海盜墳場,羅傑斯喜歡把反對者吊死在岸邊。他的老朋友邦尼特後來也幹了這行,由於作風溫和得到綽號“紳士海盜”,但在北方航路活動一陣子後,也被抓住吊死了。
愛德華的船員們得知船長還活著,“慶祝了好幾天,喝光了整個海灣的酒”。可他們卻很快收到出航命令,愛德華決定依照情報,前往遙遠的非洲沿岸繼續找聖者。
“我已經受不了追逐你的幻想了。船員們也是。”阿德瓦勒好心提醒愛德華,愛德華堅持自己“已經很接近了”。軍需官還認為就算找到觀測所,愛德華也沒有資格使用,不如告知刺客讓他們去守護,愛德華的答案是,“除非他們拿錢來換”。
這次他確實比過去接近,只不過等他找到聖者時,羅伯茨已經在一幫海員的擁戴下成為新任船長。愛德華只好提議合作,被要求等待兩個月,再前往一個模糊的地址。
新的遠航途中,愛德華顯得焦躁不安,他為了給寒鴉號找一名廚師而襲擊一條補給船。登船混戰時,愛德華砍掉了一個人的鼻子,滿意地看著對方臉上的窟窿噴出血沫,隨後才得知這就是他要找的廚師。他還遭到了荷尼戈德的追殺,後者已加入聖殿騎士、成為海盜獵人。愛德華毫不猶豫地結果了他,“你這個叛徒!”看著滿身劍傷的恩師,愛德華憤怒地咆哮。“拿騷陷落後你又做了什麼?除了破壞和殺戮?”荷尼戈德臨終前反問道。
無論如何,愛德華得償所願,在羅伯茨的帶領下抵達了心心念唸的觀測所。他也問過自己,“就算找到那臺神奇機器,我該怎麼把它換成財富”,但海盜的生存空間縮小,唯一的希望只能先抓住再說。他也不得不承認,在觀測所裡看到的一切“就像童話故事”。那是他從未見過的建築風格,光滑的牆面上佈滿散發微光的金色線條,空蕩的空間中央有臺渾天儀,渾天儀中央是一顆水晶頭骨。
渾天儀
羅伯茨宣稱“這裡八萬年沒打開過”,他將裝有血的立方體放進頭骨額頭處,渾天儀開始轉動、投影,愛德華看到了實時全息影像,原來原理是採集到了誰的血就能監視誰,國王也不例外。
“這根本是巫術!”模糊的傳言比不上親眼所見的震撼,愛德華正感嘆著,水晶頭骨被用力扇到了他臉上。又是一次背叛,但不是最後一次,當他拖著受傷的身體回到海灘上時,羅伯茨幸災樂禍地告訴他寒鴉號已經開走了,船員們用民主投票的形式,放棄了他這個執迷不悟的船長,而羅伯茨打算把他交給海軍領賞。
現實是冰冷的監獄地板。
舊憶
1720年的大部分時間,愛德華都在監獄裡忍受折磨,囚房小得他連腿都伸不直,獄卒送來的水總是髒兮兮的,吃飯時愛德華得先挑出食物裡的蛆蟲,再捏著鼻子嚥下。與此同時,羅伯茨正在成為加勒比海上讓人聞風喪膽的海盜,他喜歡用上好瓷器喝茶,劫掠從不留活口,被稱作“黑色準男爵”。羅伯茨也是史載黃金時期最後一位著名海盜,提出過“海盜十誡”,愛德華懷疑他一直在藉助水晶頭骨的監視功能,預判針對他的所有抓捕行動。
愛德華遲遲沒被送上絞刑架的唯一理由,是聖殿騎士們還希望從他口中撬出觀測所的所在地。託雷斯和羅傑斯查清了他的出身,拿他妻子恐嚇他。“你們這些**要是敢碰她……”愛德華咬牙擠出的話,在對方將手槍抵上他脊骨時,不得不吞了回去。其實放狠話沒有任何說服力,他自己都記不清有多久沒往家裡寫過信,每次提筆都只能醞釀個開頭。
遇到卡洛琳的時候,愛德華才17歲,經常混跡於酒館。有次他發現兩名醉漢對一位來買醉的女傭圖謀不軌,血氣方剛地跟了上去。英雄救美的戲碼沒有上演,除了一股韌勁,愛德華壓根沒把握擊敗對方,只是說著:“就算你們最後把血肉模糊的我丟在路邊,我也要盡力給你們帶來麻煩。”
是女傭的主人、騎馬路過的漂亮小姐幫他解了圍,兩人互生好感。他很快知道卡洛琳的父親是位僱得起許多僕人的茶葉商人,和周圍各郡的大家族都有往來,既有財富也有地位。
而愛德華家以在小農場裡牧羊為生,當時英國早已完成圈地運動,農戶不佔有土地,“光一頭牛一年產出的乳製品,就值一個成年男子一年的勞動工資”。愛德華的年收入只有75英鎊,他和卡洛琳的婚姻在整個城鎮被傳成“天大的醜聞”,當他再坐在酒館裡盯著酒杯時,感覺到身後的人們都在議論:“看,那就是愛德華·肯威,他連自己老婆都養不起。”
其實卡洛琳對婚後生活並無不滿,愛德華卻一直想當私掠船員。那個年代職業水手供不應求,全英格蘭的健康船員只佔所需人力的三分之二,地位甚至比農夫更低,軍隊或商人有時要用強徵或誘拐的手段,讓貧民、乞丐、流浪漢上船,像愛德華這樣懷揣夢想主動加入的年輕人只佔極少數。可是,如果循規蹈矩,愛德華能清楚看到自己的餘生:為父親幹活,生養幾個男孩,再教他們也成為牧羊人。每當想到這些,愛德華心中沒有溫馨,只有恐懼。
某天,他的岳父拉過一張凳子在愛德華對面坐下,提出請他喝一杯,兩人此前從沒說過話。愛德華沒想到的是,對方竟提議拿錢換回自己的女兒,他沒有當場答覆,岳父把一身酒氣的他扶回家,扔在女兒面前高傲地說“這是個廢物”。此後不久,愛德華家的農舍被一幫人在夜裡放火燒燬,嘶鳴的羊群無一倖免。失去謀生工具的父親把愛德華罵成“毒瘤”,而愛德華頭一次見到父親哭。
出海前,愛德華向妻子承諾了兩年歸期,最多兩年,他要帶著自己掙到的錢回來讓家人過上好日子。等到他在監獄裡慢慢腐爛時,八年時間過去了。
“我需要武器。”愛德華從刺客導師手裡重新接過袖劍。刺客們發起了一次劫獄行動,他們為救瑪麗·裡德和安妮·波尼而來,愛德華也“順便”得到了一次機會。瑪麗、安妮與瑞克漢合作,搶了7艘漁船和2艘商船,成為了前所未有的著名女海盜,但瑞克漢依舊爛泥扶不上牆,沒多久又吃了敗仗。
這算不上一次成功的劫獄。愛德華靠衣物認出了“白棉布”,他蜷縮在鐵製的示眾吊籠裡,海風和海鳥早就蠶食了瑞克漢的屍體,只剩一具骷髏。愛德華還在地下牢房找到了範恩,他又在唱詞句毫無意義的歌謠,已經認不出牢門外站著的是誰。
瑪麗則死在了愛德華懷裡。她在獄中流產,身體十分虛弱,愛德華只能踉踉蹌蹌地抱著她的遺體上船。
成功獲救的安妮後來也經歷了流產打擊,在刺客基地短暫休憩時,她問了愛德華一個無法回答的問題:“大家都不在了,對嗎?”
不知道多久之內,愛德華活在酒精與夢境中。他夢到羅伯茨用寓言故事嘲諷自己:有隻寒鴉,看見老鷹俯衝進羊群、用利爪抓起羊翱翔而去,寒鴉就以為自己也能做到,卻發現爪子嵌進羊背後,根本飛不起來。
他還夢到獨自一人駕船在颶風暴雨中航行,身邊的幻象對著自己不停地喊:你該重設航線了。
歸途
加入刺客似乎是件順理成章的事。愛德華對兩個古老教團的宗旨有了更深理解,刺客信奉的“自由”裡包含了對自我的約束,而聖殿騎士強調的“秩序”以剝奪每個人的自由為代價。
死去的瑪麗、先於愛德華加入刺客的阿德瓦勒都曾評價他“自私自利”,一路走來他積累了一定財富,卻失去了金錢外的一切,“全人類的自由”是一種要比自我價值宏大得多的目標,縹緲,但幾乎不會破滅。很難說愛德華萌生了為信仰獻身的覺悟,但他認為“信條能讓人有歸屬感”,他需要歸屬感。
還有更加實際的過錯等著愛德華去彌補。刺客基地比他數年前到訪時還要破敗,一個個傷兵從他身邊經過時,阿德瓦勒告訴他,他當年只換來區區100英鎊的地圖,仍在影響刺客們的存亡。
1721年5月,愛德華鎖定了第一個目標羅傑斯。執行任務前,他把自己隨身裝備的2把配刀、4把火槍全部卸下,喬裝打扮混進羅傑斯的宴會,用最安靜的方式割開了羅傑斯的動脈。次年2月,愛德華用中國刺客發明的繩鏢,在羅伯茨的旗艦上了結了黑男爵的一生,某種意義上,他親手給自己曾痴迷的海盜時代劃上了句號。
最後一戰發生在觀測所內,加勒比地區的聖殿騎士團長託雷斯還是找到了這裡。愛德華從空中橫杆躍下,彈出袖劍刺死了他,動作像一隻鷹。
他還有一些摻雜私人恩怨的復仇對象,也就是10年前燒燬父親農莊的那幫聖殿騎士,而且,也是時候向妻子兌現遲到太久的承諾了。
可還沒來得及籌備向英國返航,他就收到了來自家鄉的訊息,卡洛琳因天花病逝,在大伊納瓜島澄澈的灣口,愛德華第一次見到自己9歲的女兒。“如果你學會在一個地方安定下來,你也會成為一個好父親的。”安妮對他說。
臨別時,安妮為愛德華唱起了送行歌,歌詞裡訴說著:“我再也無法挽回逝去的時光……所以讓我喝下這離別酒吧……”
恍惚之間,愛德華看到一張長桌,熟悉的面孔全都在,邦尼特、荷尼戈德、範恩、瑪麗、瑞克漢、薩奇……他們**融融地坐在一起,紛紛舉杯看著自己。溫柔的陽光下,愛德華的眼睛閃爍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