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间链接:Oscar Barda 我花了十六年找到了对游戏的定义(2016)
译者按
这篇文章是我在网上偶然遇见的,充满着对思索游戏同路人的好奇翻译了这篇文章,并且十分惊喜地发现他或许用较为简明和清晰的方式(至少远远比 David Kanaga 的《笔记》,或者是 Ian Bogost 《电子游戏是一团乱》 要易读)阐明了某些游戏的重要之物。这或许他在猛扎入游戏研究后又能脱身而保持合适距离的缘故。
正如他所谈的,去为游戏/玩寻找定义是一件「非常危险」甚至「濒临毁灭」的事:就正如1933年赫伊津哈在莱顿演讲中警告的那样:「游戏是一个吞噬一切的范畴,就像愚行(当愚行占据了伊拉斯谟的思想之后)已成了整个世界的女皇时一样」。而我自己,与曾经陷入其中的同路人也曾亲身感受过那种思考的危险。
所以当我看到这篇文章时我很开心,不仅是遇上了思索的同路者,也不仅是因为我像他一样也如此热爱《浪客行》。重要的是,我认为他给出的定义 fiction of doing,以及 formalized fiction of doing 的说法是有益的选择。
对我来说,在接受了德勒兹对概念和哲学的看法后对于「何为游戏」的回答寻找正确答案不再是我目的,重点在于发明一个怎样的概念能够揭示更多现实的晦暗(并非发明更多晦暗),即,概念能展开怎样的思的速度与空间。
非常巧合的是,他思索游戏的开端与我很接近:「相信却也不信(believes without believing)」,不过这在他视作开单子赫伊津哈「严肃性」,以及凯鲁瓦「假信 make-believe」那里已有类似的传统,此外他对体育的描述和概括稍显单薄,而或许游戏研究开始的时间可以上溯至康德会更合适些(游戏严肃的谱系学与「假信」也是我最早的出发点,可参考拙文《「严肃」的游戏》与《游戏的高度严肃性》)。
但这或许都不是关键,我觉得他最终寻得的、我翻译为「做的虚构」的概念比起其他复杂的,确实是有力、美、且有联结的潜能的。例如在这点上我觉得能以此连通策展人汉斯·乌利齐·奥布里斯特(Hans Ulrich Obrist)所发起的一系列 do it 做了它的 DIY 艺术运动,以及更多包括引导的身体剧场,甚至冥想活动等。
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 doing 就像他描述的,不只是行动(action),还有反思,感受,以及我认为十分重要的:指向一段展开的过程,就像他结尾所说的:
游戏是让人做的艺术(art of making people do)
*封面为日本书法家井上有一的作品《花》系列之一
Oscar Barda
来自法国巴黎的游戏设计师,游戏设计理论研究者,创意总监。他的工作室叫做 themgames ,此外有一篇 GodArt 对他的有趣采访
,你可以在推特(Twitter@OssKx )上找到他。
*翻译已获得原作者授权
*本文从他本人重写、翻译与增订的英文版译出
How I found a definition of games after searching for 16 years.
为「游戏」或「玩」找一个定义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但也是项非常重要的任务。这就是为什么尽管这个话题几十年来一直是一匹死马,我还是决定再一次面对它,试图在这座大厦上垒上一块新砖。
作者:Oscar Barda
译者:叶梓涛
原文链接:点击跳转
为「游戏」或「玩」找一个定义是一项非常危险的任务。首先因为游戏作为一个概念已存在极为漫长的时间。因此,即使我对之前的定义不满,我也不太可能找到一些公式来超越那些比我更伟大得多的、试图准确解释游戏是什么的人。
其次,因为这可能是项徒劳的任务,字典已印好,思想已成形,所有关于游戏定义争论的战场可能已尘埃落定。
但是,自从我开始发现游戏研究的存在以来,我从未真正找到一个对我来说「可接受」的定义。因此,这是我所认为玩、游戏、体育是什么,以及它们从何而来的想法。欢迎在评论中礼貌地反对我的观点(如果你认为这是个无意义的努力,我同意,所以无需再重复 :) )
这是我最初发表在Rue89上的一篇文章的翻译、重写和增订版。翻译过程也是一个改编过程,因为在法语中 le jeu(play)和 un jeu(游戏)是同个词。
好奇心,一种进化的工具
大脑构造的最早记录(以我们目前所理解的)是6500万年前。
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事实证明,我们的大脑有各种支持好奇心的结构:我们都有突然做荒唐事的冲动,比如跳进水坑看看会发生什么,建造和摧毁沙堡,对着镜子做鬼脸......也不为啥,真的。
但我们的好奇心同样也是一种非常有用的进化工具:通过拥有这些冲动并对其中一些采取行动,通过培养我们探索的欲望,理解我们周遭环境,适应并生存就马上变得容易得多。
假装更安全
如果你一定得跳下悬崖来理解重力,尽管你可能学到了宝贵的一课,但你也不再能去教给大伙......这就是为什么通常情况下,最好在「假装 pretend 」的情况下进行实验,模拟条件,试试水。堆放石子,或扔东西来了解重力,追逐你的宠物并与你的朋友比赛,玩打靶练习,在决定追捕巨大的猛犸象作晚餐前,这些或许是明智的准备步骤。
安全和谨慎的好奇心的例子:在芝加哥的西尔斯塔,与你的眩晕感游戏 | 原图已失效
在较小尺度内重建我们在日常环境中所面临条件的能力,这个想法似乎已伴随了我们有一段时间。很容易看出好奇在我们作为一个物种的进化中发挥的巨大的作用:你认为谁的身体会更适合生存?是那只为了取乐而不停地追逐同伴的,还是那只一直睡到狩猎时间的?肌肉通过练习训练。
你可能已经注意到,大多数动物并没有真正「锻炼」过……它们玩。
玩是为了学还是为了其他?
所以现在可以确定:玩已经成为我们的一部分,让我们来谈谈它在儿童发展中的作用。有些概念需要有基础的领会,然后才能在很久以后被言语解释和深入理解(比如重力、味道、颜色、社会习惯……)。
而这是如何发生的?通过玩闹(playfulness),这正是探索与经验语境的重构(experience recontextualised)。
但可悲的是,尽管儿童非常聪明,但如果你试图与一个4岁的孩子谈论政治,你可能会注意到他们并不真正具有成年人标准的智力......这可能是多少世纪以来,人们将游玩、童年和浪费时间等同起来的一个原因,甚至将游玩降低为一种浪费的、只属于儿童的活动,不值得成年人关注。
自古以来,可以找到仅限于童年的游玩的例子,但有明显的例外:
- 神圣的游戏,在祭祀准许下允许随机性与阐释。
- 赌博通过消除游玩的无害性(innocence)而使游戏变得「严肃」。
- 当然,还有体育。我们的祖先可能很快就意识到,要想成为一名好的跑者或有天赋的战士,通过玩捉人游戏或用木剑战斗来训练,可能比阅读相关书籍更好。因此,一些游戏被赋予了崇高的地位,并被称为「体育」。基本上,体育是为游戏自身意义之外的目的而进行的游戏。
包括意外的Windows XP
当我在2000年开始思考游戏的定义并阅读相关资料时,我第一直觉是在字典中查找这个词。但字典的问题是,它们只告诉我们关于游戏的普遍理解,而没有阐明其本质。因此,它们的惯用伎俩是展示该词出现的一系列场景:玩游戏、扮演角色、演奏乐器……这些似乎都与电子游戏没有丝毫关系。于是我开始查找更严肃的资料。
我惊讶地发现,游戏研究似乎相当新。
维特鲁威在公元前100年写过建筑的文章,亚里士多德在公元前335年写关于文学的文章,尽管游戏已伴随我们几百万年了,但游戏研究在20世纪30年代之前并没有真正开始(除了少数地方有些许提及)。
但当时我能找到的定义在我看来令人失望,甚至反倒增加了负担。约翰·赫伊津哈(Johan Huizinga, 1872-1945,荷兰人)和罗杰·凯鲁瓦(Roger Caillois,1913-1978,法国人)这两位最早解决这个问题的现代主义者列出了长长的前提条件(游戏必须是自由的、不可预测的、无生产性、且无用的等等)。这种列举虽然非常有用,且对我来说也是是智识上非常重要的第一步,但它们主要是描绘游戏所居有的区域。在社会中的位置,似乎并没有阐明一些更本质的真相。
在所有这些阅读之后,我意识到我在尝试严格地定义电子游戏,相当于「一种......嗯......一种用来娱乐的……互动设备......。当你按下按钮时,有东西会动?」
但正 Mathieu Triclot 在他诙谐的,由马里奥和苏格拉底之间的对话构成的《电子游戏哲学》(Philosophie du Jeu Vidéo)导言中所建议的,通过包含/排除(inclusion / exclusion)来定义的做法是非常没有意义的,因为通过增加或减少概念或动词,几乎不可能涵盖,如阴森的体验、飞行模拟器、纸牌游戏、《英雄联盟》、《糖果粉碎》甚至由自己选择的冒险游戏……所有的这些方方面面。
所以我留下了很多问题。在撰写或谈论游戏设计的16年里,当被问及游戏的定义时,我只是简单地叙述了定义游戏努力的历史,将 Juul、Bogost、Zimmerman、Lantz、Koster 和更多的人加入其中,用共同的画笔描绘出一种宽泛的理解,但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复杂性足以让我再也不想接近这个话题。
And then (16 years later) it struck me!
然而(16年后),我突然想通了!
「玩是做的虚构」“Play is the fiction of doing”
我无法告诉你它是如何发生的,所以如果你需要证明我并非天才,这轻而易举:我花了16年才想出这个六个字的句子,就像偶然在我身上发生一样。那是在夏天结束时,经过两个月的写作障碍,在回想这个定义问题时我突然明白了。
「虚构」是指我们参与的叙述或活动的本质,它们在寻常的现实规则悬置(suspension)的情况下存在。我们悬置我们的怀疑,进入这些经验,并接受它们是谎言、是捏造,并触发我们大脑中的一种特殊模式:相信却也不信(believes without believing)。
这就是游戏让我们进入的模式:你追逐着球(或宝可梦),好像你的生命取决于它;你被事件打动、伤害或陶醉,仿佛它们是真的,但你知道它们不是;在你大脑的某处,有一个「现实开关」,你不想去触碰它,但它可以在一瞬间让你从体验中跳出;这种悬置、漂浮的,人们可以称之为「沉浸」的状态,是虚构。沉浸在水中之于重力,就像虚构之于现实。
为什么是「做的虚构 the fiction of doing」而不是「行动的虚构 the fiction of action」?因为游戏可以包含一些很少被认作行动的事:等待、环顾四周、无所事事......以及共鸣、反思、理解,这些都是游戏的一部分,但本身没有行动。
因此,作为一个附带说明(并跳回到步行模拟器的辩论中):是的,等待或四处走动是游戏要求玩家必须做的事。它们是玩的一部分,是设计师在设计游戏时想让你经历的一部分。
因此,我们要么可以采取这样的立场:任何游戏中的任何等待都排除在外(这基本上将99%的游戏逐出了这个领域),认为取决于有多少走动或等待要做(这是如此的相对主义,它使得任何定义的尝试都是无效的,且自我否定的),要么说:做的虚构,任何假装的表演,任何我们参与的角色转换都是游玩(play)。
译注:《散步》是Wii上的节奏健身游戏,结合了平衡板,让玩家在按节奏轻松漫步的方式下,不用出户也能享受到户外散步的乐趣。你走的越多,收获也就越多。
这对我来说改变了我的生活:思考玩和游戏也囊括玩戏剧、玩音乐、玩体育和玩电子游戏。所有这些活动,我都用了「玩 play」这个词,但不明白为什么。
这实际上意味着所有这些事情都是游玩活动(play activities),在某种意义上相互联系。玩是做的虚构:假装某个角色,把音符写在纸上,因为它们被你的吉他弹奏愉悦了你;编一个故事,编一个角色来测试社会世界的极限;或者扔一块石头,只为了看它能飞多远。
但它们不是「视频游玩」(video play),它们是「视频游戏」,那么游戏是什么?
嗯……游戏就是玩,是形式化的。在一个虚构的状态下,要遵循规则的设定就足可算作一个游戏。
……等等,我们难道不想开始知道更多关于视频游戏(电子游戏)吗?它们呢?
并不像看起来那么容易
首先,你会认为视频会自然而然地出现。视频,你知道的。有块屏幕。但你知道吗,有一些视频游戏是在不使用视觉的情况下玩的?例如,Papa Sangre,一个只用声音玩的 iPhone 游戏……它是否因它没使用视频而不属于「视频游戏」的范畴?
你或我玩的视频游戏,如果被视力障碍者或盲人玩家玩,就不能成为视频游戏吗?它是否变成了「只是一个游戏」或其他东西?但他们所玩之物在本质上并没有改变,为什么要改变称呼?
不,真的,「视频作为屏幕」的线索并没有把我带到正轨上,特别是当你开始看到像「Johann Sebastian Joust」这样的游戏,这是一个现代的鸡蛋竞赛(你带着一个装在勺子里的鸡蛋和其他人比赛,并在你的鸡蛋不被打破的情况下试图赢得比赛的游戏)。JS Joust 使用电脑、Playstation 运动控制器(或之前版本的 Wiimotes),但没有屏幕……那么它是视频游戏吗?
译注:在 David Kanaga 《游玩世纪宣言》笔记与计算炼金术 中有对 Joust 的更多介绍,此外因为video game一般在中文语境下被翻译为“电子游戏”,所以在这里没有他的这种澄清的负担(在法语中同样为 jeu vidéo 的表述)
对ALT.CTRL.GDC的考察可能会说服你,存在着数以百计的游戏,它们由设计更多经典“视频”游戏的人编码、制作和通过。
译者附图:ALT.CTRL.GDC 是 GDC最受欢迎的社区之一,这里可以体验不同的独特的各种控制器来玩游戏,可见 GDC官方页面
实际上,这些不同形式游戏间的共同点是使用计算机为我们做部分的工作。有时,它做一些我们可以手动完成的事(比如在电脑版《大富翁》中洗牌或掷骰子)。但在其他时候,它却做着我们甚至做梦都想不到手工做到的事(例如在梦幻般的风景中进行大规模的宇宙飞船战斗)。
那么,在所有这些情况下,计算机做了什么我们没做的?它计数(counts),它把我们的行为转写为数字,并将其转化为屏幕上的运动,声音,甚至是振动。它计算(computes,来自拉丁语动词 computare:to count)。
因此,视频游戏是一种形式化的做的虚构「formalised fiction of doing」(一个游戏),需要计算:一种自主计算(an autonomous calculation)。这就是今天视频游戏的含义。当GDC是一个「视频游戏大会」时,这就是该术语所涵盖的内容。
作为一名游戏设计师,我在工作中努力追求优雅,我希望这个定义对你有用。而它对我来说当然是有用的。
我想是在《浪客行》中,一个角色说:「最伟大的画家看着一朵花多年,思考它的美丽,然后,在一笔中,捕捉住了它的优雅」。我不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但我认为这个定义很简洁地抓住了游戏的本质。
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分享这一发现,这六个词是我最近发现的,此后我几乎每天都在用它。我希望你能喜欢它们,下次再提到这话题时,你可以回答:
「游戏是艺术,就像绘画或摄影是给人看的艺术,音乐是给人听的艺术,而游戏是让人做的艺术(art of making people do)。」
松果最近翻译了文章 Ian Bogost:为什么「游戏化」是胡说八道 Why Gamification Is Bullshit (2015) 后续落日间会有更多讨论与回应,此外收入德勒兹研讨班的 Bernard Stiegler 眼之舌:「艺术史」意味着什么 The Tongue of the Eye: What "Art History" Means (2013) 与 Gilles Deleuze 什么是创造行为?Qu'est-ce que l'acte de création? (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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