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預料到這種情況,不過她的品位還真是無論在哪都一樣。
莊天曉看他自從進來以後就沉默異常,笑道:“怎麼,也不提前打個招呼就突然跑這麼一趟,我還以為是什麼事……結果就為了在我這兒喝口水?”
“能白嫖好茶好水我自然不會錯過。”
“我還以為,你打算謝謝我。我可是拼了老命,還差點兒搭上全家的前途幫你這一把。”
“我們之間還用得著謝……無非,以後用的上我的地方,儘管差遣便是。”
“包括你的羅德島?”
“只是我個人。還有,羅德島可不是我的。”
“是麼?”
“是。”
她捏起盤裡的一塊點心:“我不和你爭這個。只要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太過分的要求我還是得考慮的。”
“我說,合著你還有條件?我幫你這把可是二話沒說,立刻去找了那個老獬豸。鬼知道我冒了多大的險?”
“我知道……”
“你知道個屁啊!”她罕見地爆了句粗口,“你知不知道我登門的時候,那個……就那人,也在那!得虧我當時空著手去的……這要是當面撞見臣子私相授受……嘿,哪天我家被滿門抄斬,就是因為你!”
“沒那麼嚴重吧?……不過我倒是瞭解你當時回來怎麼心情那麼差。”
“那是,你就進去聊了半個小時,嚴重什麼啊?……你等等,你該不會也……”
赫伯特肯定的點了點頭。
莊天曉聽出他的意思,一拍腦門:“我就說嘛……怎麼這件事辦得這麼快。事後那位差人敲打了幾句就沒下文了。”
看到她劫後餘生一樣的表情,赫伯特又想起以前的一些舊事,忍不住笑道:“我什麼時候坑過你?你大可放心啊。”
他少有露出這樣正經卻溫柔的表情,她只感覺自己心裡漏跳了一拍,以前藏起來的某些心思這時敲著她的腦袋,催著她珍惜這次機會。
“我說……咱們這麼長時間沒見,你怎麼樣?”她問得小心翼翼,生怕聽到某些難以接受的回答。
赫伯特端起茶杯抿了一口:“還能如何……就那樣唄。該做什麼做什麼。”
“就那樣?怎樣?”
“工作,吃飯,睡覺。”
“我認識你可都過去……十多年了,怎麼也不見有個親朋好友陪著你?”
“你眼睛幹什麼吃的?我不是帶來一個人嘛。”
“嗯?哦……”
她當時一門心思全放在赫伯特身上,對他旁邊的那個女人倒沒怎麼仔細看……就只記得是個身體虛弱情況不妙的女人。好像是……薩卡茲?自己差下人把她安置在客房,倆人就來這了。
想到這裡,她連忙追問道:“她和你是什麼關係!?親人嗎!”
“親人?……算是吧。”赫伯特猶豫了一下,也沒否認。
“這樣啊,那是姐姐或者妹妹……”
“是我妻子。”
“嗯?棋子?”
“什麼棋子。是我老婆。”
“……老婆?不好意思啊,我忘了,語文學太久,我有點迷……這個老婆……是婆娘、媳婦的意思嗎?”
“嗯。”
赫伯特正想再吃一塊點心的時候,點心盒卻不翼而飛。
“澈瑜,你……”
莊天曉把點心盒子扔到身後的櫃子上,怒目而視:“誰讓你來我家白吃白喝的!”
“怎麼了?”
“你還問怎麼了……”莊天曉一臉怒容,聲音有點兒發抖,“這麼大的事我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怎麼著,我還得什麼事都通知你?等以後吧,等孩子滿月的時候就叫你。”
“你!……你氣死我了!”
“開玩笑。怎麼,說得好像你沒結婚似的。難道上次我來的路上聽說莊府的大小姐剛剛成婚的消息是假的?”
聽到這話,莊天曉氣得一巴掌拍碎了自己的茶杯:“我結個[*炎國粗口*]的婚!我要是嫁出去了,這麼大的家業誰來管!你來管嗎![*炎國粗口*],我真是[*炎國粗口*]了。”
“那消息總不會是假的吧。上次來的時候我可是從附近的街坊鄰居那聽的清清楚楚。那些個老頭老太太還在感慨,說什麼看著長大的閨女一下子嫁出去,真不捨得,希望對方是個好人什麼的。”
“……那你可知道,我那所謂的夫君是什麼人?”
“說到這個……我還真不知道。而且自始至終我也沒見過……你莫不是造謠吧?”
莊天曉捂著額頭,躺在太師椅上,悶悶地哼了一聲。
赫伯特的表情也沒好到哪去:“你爺爺那個老東西地下有知怕不是要氣死?”
“他不是早就被咱們氣死了麼。再氣也就是在地裡翻個身。”
“有你這樣的孫女也算是他作惡多端的報應了。”
“……有時候還是會想到老頭子。最近開始覺得他沒那麼討厭了。”
“好啊,說明你可算是長大了。”
“你可還沒說老婆是怎麼回事呢。”
“你先說你結婚的事。”
“假的。完全是假的。”莊天曉擺擺手,露出厭煩的神色,“還不是家裡那些亂七八糟的親戚各種催,索性就讓慕斯旗扮成另一個人,裝出成親的樣子,這事就這麼過去了。”
“要是聽他們的,看你以後該要孩子了怎麼辦。”
“前兩年還指望他們出力。現在麼……我結不結婚管他們屁事?看不下去就從這家裡滾出去。”
“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沒結婚就當寡婦的人。”
“無所謂啦,”莊天曉話裡倒是相當看得開,“我要是嫁出去,好不容易攢下的家業怎麼辦?我可不想拱手讓給別人。我對外稱結婚之前,可真是一堆人排著隊要娶我。嘖……現在才終於清靜了。”
“照你這樣想,可就真是誰都不能嫁了。”
“也不一定啊。你就可以啊。”
“我?”
“反正這個家裡有七八成都是你當初幫我佔住的。還給你,我也不覺得有什麼。”
“真遺憾,我已經有老婆了。”
“哼……是啊,一看就是落落大方的貴族小姐,長相標緻,風姿綽約,弱柳扶風,楚楚動人,真是我見猶憐哪。像我這種整天混在官場裡就知道掙錢的俗人真是一點兒比不上啊。你可真是有福。我恭喜你哈。”
“這麼陰陽怪氣跟誰學的?好的不學淨學些這個。”
“你覺得我和誰學的?哼……哎?要不我和姐姐商量一下,她是你妻子,我是你情人,反正我也不在乎名分這種虛頭巴腦的東西……”
“給我說人話。你怎麼不問問我願不願意呢?”
“赫伯特,羅德島的‘博士’,你也不想羅德島的辦事處在大炎開不下去吧。”
赫伯特捏住莊天曉的臉,來回拉扯:“你威脅誰呢?你要是敢這麼幹,信不信你這輩子都見不到我。”
莊天曉掙脫開來,揉著自己被捏紅的臉:“你威脅我!”
“互相威脅以示敬意啊。”
“我看錯你了。薄情寡義,管殺不管埋。”
“小天曉,你是個好人,但我們不合適,你值得更好的。”
“嘖……說起來,那個人真是你老婆?”
“我騙你幹嘛。”
莊天曉收起那副痴女的樣子,語氣認真:“……沒什麼,好好待人家。”
“我還是喜歡你不正經的樣子,你恢復一下。”
“行了,我不是不明白。”莊天曉嘆了口氣,“只是,我放不下老頭子留下的東西。你也不能被我拴在這。當初老獬豸要強留你進內閣你都不願意,又怎麼可能被我這些瑣事拖累。我又不是死纏爛打的人,雖然還是捨不得就是了。”
“你這麼說倒真讓我有點兒不忍。”
“光說不做,你的伎倆我都看透了。哎呀……過了今天就趕緊滾蛋吧。帶著你家婆娘想去哪去哪。”
“你不說我也是這麼打算的。這次就是來謝謝你。你再替我去和老獬豸道聲謝。至於那個老麒麟,就再說吧。”
“行吧……嗯……”
赫伯特看她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顧慮,便問道:“你好像有什麼瞞著我。”
莊天曉把點心放回桌上:“你到底喜歡那個姐姐什麼啊?”
“哪兒我都喜歡。”
“是嗎?”
“怎麼,你還想細細聽我說更喜歡她哪部分?”
“……那你到底知不知道她的情況?”
“……”
“看來你早就看出來了。那你還這麼……難道你也沒有辦法?”
“我一直瞞著她。這不是疾病。要比那麻煩的多。你不知道,她之前在某個國家身居高位,被強迫做了很多違背內心的事,最近……咳,她……堅持下去的願望本來就很淡漠。如果她知道了……我不知道她會做什麼。”
“感覺她的氣息有些紊亂,和普通人不一樣了。腳步也稍顯力有未逮。怎麼說呢……雖然我不是那些名醫,只是繼承了家裡那點兒微末道行,但是……她看著……就和……唉,我就直說了吧,她這乍一看就像病入膏肓,快要死了似的。可身體看上去又沒什麼毛病,反倒像是神志的問題。”
“……”他沉默著,沒有辯駁。
他沒有覺得莊天曉的話實在過於直白——事實上,他比誰都清楚這段時間特蕾西婭並沒有像自己妄想的一樣好轉。
那種從內而外的缺失更加嚴重,甚至有了些精神解離的傾向——某些她原本習慣的常識,儘管只是細枝末節,卻已經在她身上逐漸消失。
這還是莊天曉第一次見到他露出這種表情,也不免有些憂心:“你是打算繼續這樣一天天地混下去,是不是?”
“……如果她能沒有痛苦地盡興過這段時日……”
“你怎麼知道她不是忍著痛苦陪著你,強顏歡笑?你又怎麼知道,她不是最瞭解自己的人?直到她閤眼,還在照顧你的想法。而你還傻乎乎地以為自己讓她沒有遺憾地離開。”
“……”
“你這人什麼都好,只是……從那些年開始,我就覺得,你未免太自我了。雖然我也願意依賴你就是了。”
“……即使是演戲,也只能演下去。”
“當真沒有辦法?”
“有一個。但我不知道是否有用。我得去一趟卡茲戴爾。”
“你有顧慮?”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的心意究竟如何。她的願望,她的意志,會成為決定性的關鍵。如果她的堅持不足以維繫我們之間的聯繫,即使用那個方法,我也無法完全收集她的靈魂。最重要的是……那塊缺損,到底去了哪裡。”
“你是看穿別人想法的能力不能用了嗎?”
“我不願意對她用那個。而且……對她,那個能力沒有效果。她對我也一樣。”
“……喂,我說,那個姐姐……不,那位祖奶奶該不會是……!”
“你放尊重點兒。真要論年紀我比她還大不少。你難道要叫我一聲老祖宗嗎?”
“嘶……我知道你膽大包天,但沒想到膽子大到這種程度……難怪就連那個老獬豸都搞不定,還得那位最後決定……你是真打算拖著大炎進火坑啊!”
“我的計劃已經成功了,對大炎只有好處沒有壞處。我早就把這裡當成我的家鄉之一,你怕什麼?”
“唉……”莊天曉一口吞掉點心盒裡剩下的糕點碎屑,“牽扯到這種層面我就管不了了。只是,如果你們當彼此是單純的人,那就該像普通男女相識相戀一樣。”
“哪裡不同?”
“老老實實搞清楚你們彼此到底是什麼人啊。多簡單的道理。”
“註定孤獨終老的人堂而皇之地對我說教還真是不爽。”
“你好意思說我?我看也就是那位魔王肯要你,不然就衝你這個惡劣的臭毛病,我呸!”
“別這麼說嘛。我對你的感激之情滔滔不絕如大河之水,若非你是女兒身,灑家定要與你結拜為兄弟!”
“滾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