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4日
PM 10:46
“Ich kann nicht mit dir gehen, meine Liebe.Goodbye,Herbert.”
他回過神來，竭力把那一幕從自己腦海中驅趕出去。
赫伯特把桌上剩下的幾個文件夾放回櫃子裡，轉身對站在門口許久的小兔子露出往常一樣的溫和笑容。
“阿米婭，這麼晚了，有事嗎？”
“博士……”阿米婭欲言又止。
“沒關係，想說什麼就說吧。”
她的小臉上寫滿了掙扎，最後還是擺出一副輕鬆的樣子：“……不，沒什麼。只是想來看看你。已經很晚了，博士也要好好休息啊！”
“如果你擔心，我和凱爾希會因為今天大打出手而不和，就不必了。坐吧，我剛好也想和那個老太婆以外的人聊聊。”
阿米婭坐在沙發上，正像往常許多幹員來這裡和博士交流一樣，看著赫伯特重新清洗許久未用過的蒸餾式咖啡壺。
和她比起來，赫伯特要顯得太輕鬆悠閒了一些。
他靜靜地盯著燒瓶中，無色的純淨水逐漸變成深褐色，直到咖啡末被完全萃取。
“阿米婭，你要加什麼嗎？我推薦加一點兒奶。”
“啊，不……我就算了。”
“這咖啡的苦味可要比以往你喝過的重得多。只是聞上去還不錯。我的口味就連凱爾希都受不了。還是說，你怕我依然把你當成小孩子？”
“唔……那好吧，我想加一點兒。”
赫伯特把咖啡遞到小兔子手上，自己也坐回辦公桌前，看著面前的玻璃杯裡黑褐色的液體，看它浮起的薄煙，感受著令人懷念的氣味。
過了一會兒，阿米婭率先打破沉默：“博士，您和凱爾希醫生……是不是……”
“她總是這樣。自以為是。不過我也好不到哪裡去就是了。”
“博士……”
“沒關係，讓你擔心了。偶爾打一架傷不了我們的感情。我只是……有些懷念彼此攻擊時的快感。只不過，那時會有個人勸住我們。可現如今，沒人敢來勸架了。”
“……是特蕾西婭小姐？”
“是啊……除了她還有誰能把這世上最偏執的兩個人勸住……”赫伯特端起桌上的咖啡，飲上一大口，舉起杯子對阿米婭示意，“她煮的咖啡基本就是這樣的味道。火候偏大，萃取得相當完全，就是有點破壞香氣。我本來對這東西並不感冒，可後來逐漸懶得自己弄，除了速溶的，就只能指望她偶爾心血來潮，自己煮了一大瓶，順便分我一半。”
“博士……你已經恢復了記憶？”
“顯而易見。”
“……太好了。”
“你聽上去不是那麼高興。”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說。就好像……我剛知道您失憶了一樣。但這應該是值得高興的事。”
“阿米婭，你還是那樣……和她越來越像。不過又有點兒不太像。”
“博士，我有讓你失望嗎？”
“為什麼這麼問？”
“我不知道……你怎麼看現在的我。”
“你害怕嗎，阿米婭？”
“……我們馬上就要前往倫蒂尼姆。”
“……”
“博士，那裡，我必須去。……我最近，時常夢到她。特蕾西婭小姐，坐在我床邊，每次都和我說很多。”
“阿米婭，有些問題是問不出答案的。即使特蕾西婭站在這裡，也沒有辦法回答你的問題。你是阿米婭，特蕾西婭的繼承人，羅德島的領導人，我們的朋友。但你終究是阿米婭，不是別的什麼人。”
“博士，那你呢？”
赫伯特轉動著玻璃杯，看光線穿透杯中不同角度呈現出的光線差異：“我？我也只是單純的我而已。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死。特蕾西婭也是一樣。為自己而活，為自己而死。……過往七百年，都是我自己的選擇。只是，我有一點不如你。我也會動搖，也會憎恨自己……憎恨我的卑劣、自負、薄情和殘虐。”
“……但如今，博士依然是博士。”
“我多希望特蕾西婭也能對我這樣說。但那不行，因為這樣的話我只能和你談，也只能從你這裡得到認可。”
“謝謝你，博士。我明白了。”
“足夠了，阿米婭。若是特蕾西婭看到現在的你，她會為你驕傲。”
“博士，是你……是你嗎？”
她終究太年輕、太敏感，沒有勇氣說出“殺死”這樣的話。
“是我。這是我們放任彼此任性的結果。”
“……”
“看來，凱爾希沒有把她的結論告訴你。她希望你自己得出問題的答案。”
“……”
阿米婭無言以對，只是一雙耳朵迅速耷拉下去。
“別露出這種表情。我倒是寧願你可以為此恨我。但那就不是你了。”
“博士，我相信你。”
“阿米婭……也許有一天，你也必須親手殺死你的朋友、你的愛人。我說這個可能有些晚……因為，你很顯然已經成熟到足以理解這其中的含義。當你真的需要做出那樣的選擇時，遵循你自己的想法就好。我已經沒有資格成為你的老師，或者嚮導……你該成為自己的嚮導，然後成為我們的。”
“不！博士，我還有很多……”
“你也不必一直叫我博士了。說真的……在某些時候，還是直接叫我‘赫伯特’更讓我自在。事實上，你也看到了，凱爾希和特蕾西婭一直這麼叫我。”
“好吧，赫伯特……感覺有點奇怪。”
“習慣就好。”
“那個……赫伯特……”
“嗯。怎麼？”
“我可能還需要適應一下。嗯……咳咳……赫伯特，你其實並不認可我們現階段的計劃。看的出來，你在上午的會議中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赫伯特的笑容略帶無奈：“準確來說，羅德島現在的計劃在我眼裡是一團垃圾。只不過裝飾的很漂亮，在垃圾堆裡顯得熠熠生輝，僅此而已。”
“但凱爾希醫生認為你的想法很不可靠，不然……”
“不然也不至於在我和她說了幾句悄悄話之後直接一拳命中我的面門。怎麼說呢……找回記憶這件事的確讓我有點兒得意忘形。而且我可能說中了一點兒她的秘密，用詞可能稍顯過激和下流，所以……”
有些秘密顯然大家心知肚明。
比如，在她死後，身體去了哪裡？
這還是件挺讓人在意的事。
自己恢復記憶並不是今天才開始的，而是在一年前便像水滴到火紅的烙鐵上一樣，瞬間發生。
這一年自己也沒閒著，到處藉著舊時的關係收集情報。
有人說，在倫蒂尼姆，有個令人熟悉的身影出現。
可現在，阿米婭顯然對此一無所知。
自己藉此刺激了一下凱爾希，或許用詞有些激烈尖銳，讓她惱羞成怒。
仔細回想起來那種用語連自己都覺得有些過分。
不過也只有那種措辭才能恰如其分地表達自己的憤怒。
畢竟有人自作聰明，對自己的計劃動手動腳還攪得一團糟，沒有誰會高興的。
自己對阿米婭也不算說謊。
畢竟因果關係簡化之後就是如此。
但阿米婭顯然不會輕易試著去讀赫伯特的想法：“所以，凱爾希醫生明顯有些失態了。”
“我以後會收斂一些。不過……這次，她應該也會對我恢復記憶的事有所猜測。”
“需要幫你隱瞞嗎？”
“用不著。順其自然吧。如果你們覺得有必要，我無所謂。”
他們之後聊了很多。
阿米婭很高興赫伯特不再把她當成一個小孩子。
赫伯特很高興阿米婭現在依然年輕。
直到最後，他們的心結都解開了許多。
但我或許會讓你失望，阿米婭。
他看著阿米婭離開後，一個人坐在辦公桌前，倒掉了還沒喝完的涼咖啡。
雖然沒什麼意外，但很顯然……
自己並沒有得以長眠。
現在連她也沒有。
或許就是愛人之間的默契？
自己比誰都清楚，被選中的人沒有一個能正常的。
有力量就得用，這不是常識嗎？
[*維多利亞粗口*]常識。
他現在都能想象到每分每秒有幾百只蒼蠅在自己耳邊嗡嗡叫的煩躁。
更何況，還有更壞的可能。
……
如果到了那個地步……
如果真的到了那個地步。
吾愛……我們必將同歸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