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天上見》是蔣雯麗到目前為止唯一執導的長片作品,由於故事主角姓蔣,旁白也是由蔣雯麗自己配音,在觀看過程中總是會把蔣曉蘭想象成童年時期的蔣雯麗。
儘管這仍是一部劇情片,但導演應該是融入了自己的經歷在裡面,才能把一些細節拍得如此真實自然。
坦白說,乍一看片名,我還以為會是一部煽情大戲,看了10分鐘後,才意識到這並不是所謂“大戲”,更像是一段用許多小故事編織起來的回憶。再往後看,發現影片還在結構上花了一些心思,許多細節都有前後的呼應。
最明顯的就是開篇姥爺為曉蘭擠牙膏,烤麵包,照顧她起居飲食,後半段則角色互換。
影片在講故事的同時,也再現了六七十年代特有的社會民情。
比如曉蘭可以隨意跑到淮河邊上,也可以在鐵軌上玩耍,即便火車正在靠近,這些除了表現出那時並沒有像現在這麼強的安全意識之外,也讓觀眾看到,蒸汽火車其實是很慢的,這是那個時代的速度。
而那時的互助行為也較為普遍,街坊鄰里經常接濟生活拮据的許爺爺,也會在姥爺病倒後來曉蘭家準備過年的東西,甚至許爺爺都會送魚給姥爺補補身子。
最具時代特色的自然是下放農村,以及曉蘭的父母去新疆這些事情。
根據旁白,曉蘭父母去的是勞改場,再加上學校裡的同學總拿她的姓氏來嘲笑她,可以大致推斷出曉蘭父母應該是“犯了錯誤的”。
因此姥爺才會迴避曉蘭問他為什麼別人有“光榮人家”的牌子,自己家卻沒有的問題。而曉蘭父母在這十年中被禁止和家裡通信,也是佐證。
如此形成了曉蘭的成長背景,即父母遠離,因成分不好遭人欺負,只剩姥爺相依為命。但影片沒有強調他們命運之苦,反而以平和的態度,去展現曉蘭和姥爺的生活日常。
其中最讓我動容的,是幾個睡覺的場景。一開始姥爺和曉蘭一起睡,曉蘭睡裡面,姥爺睡外面。
後來曉蘭月經初潮,姥爺覺得她已經是大姑娘了,就不跟她睡一個床了,當鏡頭裡出現姥爺獨睡一張床的時候,背景傳來火車聲,因為他們住的地方離火車站很近,同時,運動中的火車也代表了時光的流逝,曉蘭一轉眼已經長大了。
姥爺生病後,兩人再次同睡一張床,這次是姥爺睡裡面,曉蘭睡外面,同樣是時光飛逝,第一次講的是曉蘭的成長,第二次講的是姥爺的老去。這是一種很有時間感的表達,如此悄無聲息的變化,在意識到的那一刻會令人百感交集。
全片最大哭點無疑是姥爺的去世。在送葬這場戲裡,曉蘭全程都穿著雨衣,如果細心的話,會發現在此前下雨的場景裡,即便是扒煤車的時候,曉蘭都是撐傘的,直到有一次曉蘭回家找不到姥爺,她十分驚慌,沒撐傘就冒雨出去找姥爺。
那時她已經歷過小翠去世的事情,知道世間有死亡這一回事。那場戲之後,姥爺就病倒了,傘也未再出現,片尾下起瓢潑大雨,曉蘭身上取而代之的是雨衣。
姥爺之於曉蘭,就如同雨傘一般。本片還有一個名字叫《傘》,看完後也就更加明白其意義所在。
《我們天上見》是私人化的電影,它可能沒有花太多筆墨去批判時代與現實,未能提供一個讓觀眾看清楚時代格局的視角。
它帶有強烈的主觀情緒,從電影一開始就通過旁白告訴觀眾。它不是一幅面面俱到的《清明上河圖》,更像是一首潤物細無聲的抒情歌。
如果這部電影需要導演把自己已有的內部情感全部召集出來的話,那麼可以說這是一部內耗型的作品。不知道導演是否已經被這部電影掏空了,至今還未執導第二部長片。當然,可影響的因素有很多,不宜妄加猜測。
不過,如果能把內心的情感用這種方式宣洩出來,似乎也是極好的體驗。畢贛曾表示,前兩部作品已經把他想說的都說了,接下來可以放飛自我了。若這是真的,倒是很希望能有對自己詞窮的那一刻。